裴菲很高兴有人跟她共享这一刻的惊喜。
她的左肩上停着一只漂亮的生物。只可惜她死活想不起它的名字,最后不得不在浮现于脑海里,最接近的名称中选出一个,跟他分享。
她小心抬起右手,生怕吓到它,在胸口隔着远远的距离,朝它指指,表情生动地对青年说:“花花——”
青年表情震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顺应她的指示,看了看这只小生物,然后再调转他清冷的眼神,重新看向她。
如果他的眼神能打字幕,这时的字幕应该是:“你认真的???”
小生物扇动了一下它美得让人炫目的花瓣翅膀。
裴菲又惊又喜地轻轻惊叫了一声。
一阵微风再起。小东西头顶的两根柔须迎风飘扬。
就在裴菲祈祷,它不要被风影响时,蓦地,它翅膀一闪,不受她意念控制,腾空而起。在微风的气旋中,她目光热烈的注视下,扑闪几下,忽地飞远。很快就看不见了。
裴菲不甘心地望着它消失的地方:“哎……”
她这才想起跟她共享了这一震撼时刻的同伴。回过头,青年的目光似乎也跟她追着同一个方向。
这个人真……好看。
脑中浮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评价。
就是有点怪。
他歪在那把看不出材质的轮椅里,表情纹丝不动。好像不大好相处,但又不至于为难人。
裴菲重新打量他的整体形象,明白奇怪的根源是什么了——以当前的医疗水平,只要不是脑死亡,身体上的伤,基本都能修复。
除非你没钱。
他气质难得一见地好,眉梢眼角透着盈盈贵气,却坐着轮椅……所以,这可能就是个内在冰玉富余、但经济实力跟她差不多的人吧。
得出结论,裴菲心里却像被人揉了一把似的,又酸又痛。
青年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大方看回了她。目光跟之前一样,直接,却疏淡。
就像一头从天上降临到世间林莽里的独角兽,注视着一种它从没见过的物种——刺猬之类——那么新鲜。
就像刚刚注视着那只花瓣状小生物的裴菲。
区别是,他没有惊喜罢了。
他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裴菲看着他的腿,立刻理解了——即使歪坐在轮椅里,他的两条腿也是让人不能忽略的健美修长,身体的其他部分,也都像3d建模的男模那样充满力量与美感。
所以……应该是新残,不,新受伤,不久吧?
这样的身材和长相,如果没有遇到意外,那简直就是造物主,或是基因筛选,或是基因修复,的杰作。
两人对视不过刹那,裴菲已经完成了对这个男生的背景补充。
她替他惋惜,弯下腰向他礼貌打招呼:“你好!”
男生淡淡看着她。
裴菲微笑:“你也是来参加天堂实验的吗?”
男生还是淡淡地看着她。明明目光专注,全身却动也不动。
奇怪。
裴菲微微顿了顿。
莫非还是个聋哑人?
——噢!难怪他一副木讷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裴菲觉得自己在这么一个可怜人面前,又说又笑又套近乎,对于人家来说都是表情包……好傻!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然后很自然地,启用了手语。
先指指他,再比个大拇指,说“你好”。
没想到男生再次露出震动的表情。
准确地说是瞳孔地震。震感之剧烈,似乎牵动着他稳定、冷静的脸颊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来猜对了!裴菲开心。
一定是位聋哑人士,否则不会对她的手语有那么强的反应。何况,如果不是有听说障碍,或者像裴菲这样,打工经历遍布普通人可触及的几乎所有行业,谁会懂得手语表达呢?
但这么一看,他就更可怜了。
裴菲为他感到忧伤,很想多说几句,不巧,耳机里传来天堂实验的ai询问:“启动仪式即将开始,请问您能准时到场吗?”
裴菲一顿,答道:“我马上来!”
她回头,继续用手语问面前这个可怜的男生:“你跟我一个机房的吗?天堂实验?”
男生总算眼神一动。
好像相当艰难,抬起他随意搁在轮椅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比划道:“不是。”
裴菲脸一红,她误会了。还是见识太少……
来不及深度自我批评,裴菲飞快打手语:“那我现在要走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男生的眼神进一步软化。
他向通往机房的路看了一眼,再看回她的眼睛。依旧是那样有气无力,却手势优美,回她:“不用。”
他眼睛犹豫半秒,继续比了个“谢谢”。
裴菲微笑起来。是个有礼貌的绅士。
她直起身,手语说“再见”,转身快步向机房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主要是这些内部楼道都一模一样,不看指示牌的话,简直就像鬼打墙——她连忙调头。
重新经过景观台,她自然地回过头去看男生那边。隔着中央花坛的距离,却见青年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一看就是位生活优渥的精英人士。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面带微笑。
那是他什么人?
裴菲脚步很快,景观台前的一段路已经到头。
就在她跟那两个人所在的空间彻底断开前的一刹那,她却看到,西装男士单腿在青年的轮椅侧边跪下,右手搭到轮椅的扶手上,似乎他借此可以离青年更近一些。
他面带宠溺的笑容,就像一个和蔼的兄长,为了跟弟弟视线齐平地说话,并不在意自己笔挺的西裤就这么跪到地板上。
有那样爱自己弟弟的兄长吗?
凭经验来看,没有。可回想男人的表情,除了这样一个身份,裴菲想不到别的。
另外,即便是哥哥,对弟弟再怎么爱,男人会那么轻易地……下跪?虽说是单膝,完全可以解释为某种风度?
不过一瞬间的景象,裴菲却不断一遍遍地细化她在刹那间由大脑联合潜意识捕捉到的信息。
蓦地,她想起来,男人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似乎戴着一枚特别的戒指。
阳光屋顶透下的薄薄日光里,圆溜溜的宝石闪烁着金绿光辉。
裴菲从景观台前方匆匆闪过的身影,自然也落进湛信然的眼里。
当然,他还是一动没动。
但这不能让他否认,刚刚发生的是有史以来他遇过的最神奇的事——平常,形形色色的人试图获取他的关注,什么招都有。今天这位先追蝴蝶后打手语的姑娘,似乎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也不知道他正处于一个至暗时刻。
今天清晨,他按照日程去后山果岭打高尔夫。挥杆击球的刹那,发生了爆炸。
当时,烈焰、强光和难以言喻的震感充斥天地,刹那的茫白过后,他看到他的贴身保镖们从四面冲来。
直到他被托上专机,飞到海上城最顶级的这座医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双腿被炸成了粉。
据刚刚警方紧急查出的真相,要不是他运气好,杀手在填充小球时忙中出错,他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如果真出那种事,那他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再高的医学技术,也无法把一草地的齑粉拼回他本人。
好在还有纳米机器人的细胞修复。经过两个小时的紧急手术,现在他的双腿跟新的一样好。
洗过澡,换过一身衣服,瘫坐在这把轮椅里,是遵照医嘱。他需要等待纳米机器人在他的体内完全降解。
但湛信然的心情说不上美丽。
因为想要杀他的人,是他的球童。那个刚满18岁的年轻人。
原因是“想让自己的名字被历史铭记”。
如果他能成功,也许真的会被海上城的地区历史记上一笔。湛氏这家全球范围内拥有两千多万员工的企业,地球两大超级公司之一的老总,被一个身边的小孩暗算致死,绝对算得上新闻。
但他失败了。
他只是让湛氏总裁在一个没有设防的角落,受了场一般般的惊吓,推迟上班30分钟,并多了一段在公司某个角落的景观台发呆的闲暇时光。
倒是没想到,会遇见那么一个女孩。
所以……她真的把他当成了残疾人?没钱治疗的那种?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湛信然心里那丝要死不活的气,就像被人挠了一下。
他想笑,只不过“要死不活”的力量更大。他没笑,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痒,从胸口起落子、生根,并渐渐蔓延至眉梢。
“感觉好些了吗?”
轮椅边,他的法律顾问、生意上的二把手、感情上的异姓兄长,褚谨言,收起勘测仪。
那上面显示,纳米机器人已经完全降解。湛信然的身体痊愈了。
他没直接问“心情好些了吗”。换谁都不可能在刚刚被人暗杀后,发会儿呆就能心情变好。
然而,在他抬头望向湛信然的同时,却看到他眼底那一闪即逝的笑意。
褚谨言一怔。
他立马就扭过头去,望向湛信然浅淡瞄过的方向。
“看到谁了?”他回过头来,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高度。
湛信然微微抿了下唇边,什么都没说。
刚才那种内心想笑的动力,不足以让他跟褚谨言特别说起。
但褚谨言却眼尖地看到了转机。
他立马试探地问:“那您现在愿意去见见市长他们了吗?这一期的实际运作,他们还是很关心——当然,他们主要是来跟您会晤的。”
湛信然沉默片刻,身下微微用力,从轮椅里站起来。
空无一人的景观台,立刻涌现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
有人为他整理衬衫西裤,穿西装外套,系领带,别袖扣,换皮鞋,还有人为他把头发往后梳,小心喷定型水……
不到1分钟,刚才轮椅上的病弱青年消失。
一个西装革履,眸光如墨玉般沉静,气势逼得连褚谨言都下意识要恭谨退开两步的年轻总裁,在一众保镖和高管的簇拥下,离开这个清新雅致的角落,信步迈向他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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