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赶到帝都二附院感染科的时候,11岁的沈念已经安安静静躺在抢救室里,苍白的小脸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贴满了磁感应片。


    他脚不好,今天摔了一跤,然后噬神经毒素开始快速蔓延,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然后就是胸腹处的剧痛如梦魇一般裹挟上来。


    哪怕是很难过,也没有大声呼喊,只是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医生反应很及时,很快发现了念念的症状,送去了抢救室,然后就联系了沈漴。


    “李医生,我弟怎么样?”沈漴嫌等电梯慢,是从地库跑上楼的,气都没有喘匀就拉着医生问:“现在的情况,请务必和我明说。”


    李医生是个短发女人,个子不高但是眼睛很有神。


    看见沈漴,她合上了手里的铁皮病历。


    “沈念他哥你放心,目前念念各项数值还不算最糟糕,你来的很及时,来,和我到这边签个字。”


    “好,谢谢。”沈漴跟着李医生就走了。


    周桦也是跟着沈漴跑的楼梯,但是他也不知道沈漴体力怎么那么好,同样都是大长腿,怎么沈漴可以一步跨俩往上跑,速度都不带减慢的。


    而他这和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平时疏于锻炼,还要假装不累,跟着一起跑楼梯。


    刚开始沈漴就甩了周桦好大一截,待到周桦爬上三层的时候,仅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看见一个沈漴的背影。


    不当着沈漴的面,被迫进行了一场强有氧运动的周少终于绷不住了。


    他急倒吸了一口气,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喘气——肺都快炸了,这会呼吸紊乱,呼哧呼哧的和拉风箱似的。


    刚才装逼装的好辛苦,这会终于可以喘一喘了。


    “我……我特么……招谁惹谁了,坐……坐电梯……不好吗……”


    “还……还好,还好沈漴没看见……不然,不然太尼玛丢人了……”


    周桦低着头,还搁那儿喘,眼睛顺着滴汗的发丝无意间往上一撩眼皮,突然看见自己面前停着一双鞋尖。


    白色运动鞋很干净,贴合腿部劲瘦线条的裤脚往上挽了一道,露出了很结实修长的脚腕骨。


    “……”


    周桦吞了一口口水,慢慢把头抬起来,果然看见沈漴手里拿着一叠单子,正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


    “……”


    周桦顿时觉得老脸一下滚烫,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瞥了一眼沈漴手里捏的缴费单,一把抽了出来,“交……咳咳咳……缴费是吧,我去。”


    说完,哪怕是累如死狗,还是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漴看着周桦消失的背影,嘴角终于化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比之前任何一次笑,眼睛里都更有神采。


    -


    周桦生平头一次自己缴费,转悠半天都没找到应该怎么弄。


    他有点后悔和沈漴一起跑楼梯了,那样就可以带着金牌小助理小涵,什么事儿交给小涵办就行了。


    刚刚急他所急、关心则乱,忘了自己生活技能有点拉跨。


    正在他气还没喘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周桦?”


    周桦是公众人物,有时候被人认出来也是常事,但是身后这个声音他有些熟悉。


    他慢慢转身,看见了李医生。


    “李阿姨……啊不,李医生。”


    周桦小时候经常和苏晴来她工作的地方,苏晴让他有礼貌,见人要懂得叫人,李医生就是苏晴管理的一位主治医师,小时候他总叫人家李阿姨,现在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再叫阿姨就有点过分,于是急忙改了口。


    李医生身上穿着抢救室的绿色衣服,头上套着蓝色一次性帽子,看样子是正要去忙。


    “啊,真的是你,好多年没见到你来二附院找你妈妈了,苏主任应该是在后面楼的实验室里,你在大厅转悠什么。”


    李医生当然知道周桦现在是明星,但她就觉得也是一份工作罢了。


    “李医生,你知道怎么缴费吗?”


    周桦有点别扭,但是一想起来沈漴的弟弟还生命垂危,就像是见到救星似的,说话一着急牵动还没平复的肺管子,连着一阵咳嗽。


    李医生连忙拍了拍周桦的后背,“你慢点儿,刚刚跑过来的?”


    她接过周桦手里的单据,一看医生印章,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帮沈漴缴费是吧,这后面走廊拐过去,你陈叔叔那个药房后面,是急诊缴费处。”


    周桦愣了愣,“你知道沈漴?”


    李医生看了看手表,自觉时间还够,“知道,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小伙子,很努力,就是他弟弟这个病很烧钱,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大概是出于母性的爱,李医生说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还忍不住叹气。


    “他弟弟这个病是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发的,但是他那会太小了,也只是个高一学生,家里父母双亡,弟弟发高烧,一个高一学生能怎么办呢,背着弟弟来医院的时候刚好赶上那次天灾,所有交通工具都停了,他就背着弟弟在雪地里徒步二三十公里走过来的,来医院的时候鞋都走破了,身上摔得破破烂烂,我和另一个急诊的医师跑出来的时候,他就一下栽倒在雪地里昏过去了。”


    周桦听得心都揉成了一团,他速来不是什么心软的,但是沈漴大概是他生命里的例外,并且结合那次令人刻骨铭心的帝都特大暴雪的时间点,他意识到,自己当天还和别人欺负过沈漴。


    衣服破破烂烂的大概不是摔的,是和他打架打的。


    “您……这是要去抢救沈漴的弟弟么?”


    李医生点点头:“是啊,不过别担心,他一签字,我们当医生的,不管费用到没到账,家属签完字我们电脑系统流转完成,立刻就会给用特效药的,这会各项生理指标已经趋于稳定了。”


    周桦手里的单子在指缝间悄悄捏紧,“他弟弟是什么病?”


    “poliomyelitis,脊髓灰质炎,就是俗称的小儿麻痹,但是比较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弟弟送来的时候已经耽误太久了,引起的并发症几乎要了命,虽然抢救回来,但是后面落下了很多问题,一直要住在加护病房才行。”


    李医生顿了顿,唏嘘不已:“小念念很聪明也很乖,在医院已经住了6年了,一直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平时拄拐走两步摔跤了也从来不哭,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缩着肩膀咬着牙忍痛,真让人心疼,哎,多好的孩子,要是送来的再早一点就好了。”


    ?


    “……”


    周桦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他没和我说过这些……”


    李医生拍了拍周桦的肩膀,“我先去观察室了,你忙完了别忘了去和你妈妈打声招呼,她最近在做信息素相关的研究,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我们劝都没用,你劝劝她吧。”


    辞别了李医生,周桦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去给沈念把费用缴纳了。


    虽然这点钱对于周桦来说并不高,但是对于在amk那个吸血公司的沈漴来说,总是这么花钱,确实太不容易。


    他拿着单子往楼上走,刚拐上楼梯口,就看见小涵着急地找过来。


    “哥,终于找到你了,我一转眼你和沈哥你跑没影儿了。”


    周桦把单子往小涵手上一推,“把这个给急救室门口的值班护士送过去。”


    小涵发现他哥竟然还有缴费这项技能,一下觉得新鲜,连连说好,笑呵呵地拿着缴费单就跑了。


    周桦犹豫了片刻,朝着医生办公室走。


    隔着房间半掩着的门,他听见了沈漴的声音。


    “您的意思是,念念需要动心脏手术。”


    男医生的声音响起来:“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左心房后壁,右心房前壁都有不同程度的病变,这次特效药虽然压下去了,但是对于身体来说是更大的负担,如果不及时干预,恐怕随着他的成长,会越来越严重。”


    隔着门都可以察觉到沈漴语调有些不稳。


    “风险大吗?”


    医生叹了口气:“一来心脏是人体重要精密器官,二来必须经腹膜腔才能手术,有一定程度的风险,但风险与机会并存,你要不然好好考虑一下。”


    “那……”沈漴吸了口气,有些急:“我需要做点什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沉重地说出了现实问题:“准备钱吧,越多越好,手术可能要一边做一边观察,如果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也不排除二次手术的可能性,如果一切顺利配合,后面用到的特效药品也非常多,你要及时做打算。”


    屋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这个巨大的压力横亘在面前,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沉重。


    这么巨大的困难,怎么办。


    普通家庭变卖家产也不一定能渡过难关,而入天险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但也分对谁——


    周桦手按在门扉上,推开门,走进去就问,“这手术要花多少钱?”


    那架势,就和走进奢侈品店豪横地说这些我全包了多少钱,如出一辙。


    反正周桦是打定了主意帮沈漴,如果多的话,他就跟他二叔拆借,他那个冷脸的老子不借钱,他二叔一直都把他当败家子宠,应该会施以援手。


    屋里坐着的是个年长医生,不认识周桦,但是把他上上下下考究服饰拿眼睛扫了一遍,还是拿出笔来在纸上认真地写了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后面跟的0特别多,他沉痛地写了好一阵才写完。


    周桦深吸一口气,拿起来一看,数完了0,露出了一个颇为意外的表情。


    就好比卯足了劲儿等着,却接了个不疼不痒的玩意儿。


    “就……这?”


    医生比周桦还吃惊:“啊……就这。”


    还需要找什么关系拆借,走他私账就行。


    “这点儿钱我出了。”


    财大气粗,但周桦还嫌不够壕似的,“再加一个0,不,俩0,安排最高规格。”


    “……”


    也不知道面前这个漂亮贵气的青年为什么这么喜欢0,大夫额头绷出#字青筋,忍无可忍:“这是医疗,是严肃的。”


    而周桦当场就拿出了支票簿,写了个数字,往桌上一拍。


    气势卓绝。


    “严肃地请求加钱。”


    医生和沈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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