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二十多年来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只大妖怪躺在人家屋顶听墙角。
当然,他在此前也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一只大妖怪。
雪追掀了瓦片,但没有什么用,这是纯粹用来装饰的,内部还有重重钢筋水泥组成的封顶,他曲起手指,刚想敲下去,被谢时制止了。
“别,”谢医生生平第一次被胁迫做贼,说话声音都飘飘忽忽,轻到不能再轻,“你想拆了别人家房子吗?”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放心,没有人能看得到我们。”雪追宽慰似的圈住他的腰,尾巴尖还蹭了蹭他的脸。
柔软的毛轻擦过皮肤,有些痒,谢时偏过头,耐心解释:“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我跟你看到不该看的。”
雪追琢磨了下这句话的意思,恍然地说:“放心,我不看他们卧室,我对他们交.配没兴趣。”
“……也不一定都在卧室。”谢时混乱地说,“总之就是不准。”
“难道人类还会在别的地方交.配?”雪追满脸狐疑。
“……”
谢时深深叹了声气,他担心的也不只是这个,不过看来,这只大猫并不太懂人类对于隐私的看重:“这是在人家家里,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不违反法律,都是可以的。”
“不懂。”雪追堂而皇之地说,“我们妖就不会这样。”
他看起来很想继续说下去,但谢时没有配合,敷衍地说:“哦。”
“你怎么不问我们妖怪会怎么做?”
“因为我不好奇。”
“那我也要告诉你。”雪追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住了他的手腕,“如果是我,我会把他带到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谁也没办法找到他。”
“……”谢时挣开他的尾巴,沉默一秒,“哦。”
雪追不满:“你怎么又‘哦’,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时好想打他。
怎么会有妖怪非要分享这种事还要问别人听后感的。
谢时估算着打妖成功的概率,语气变得更加敷衍:“没什么,你们妖怪玩得真野。”
不知道雪追想到什么,耳尖泛起一丝薄红,他抖抖耳朵,哼了一声,竟然也转移了话题。
雪追说:“我不拆他家,我就开个眼。”
“那也不行。”谢时坚持。
“这不行那不行,那要怎样才行?”
“唔……”
谢时想不出来怎么能合情合理合法地去看别人家情况,雪追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拍了他肩膀一下。
谢时突然觉得视野格外高远,身体也格外轻盈,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猫爪。
还是一只纯黑的猫咪爪爪。
“……?!”
谢时不可思议地张口:“喵?”
???!
谢医生着急地说:“喵喵喵?”
“喵呜。”
虎斑猫亲昵地勾住他的尾巴,蹭了蹭他的头,而后咬住他的后颈,带着他从楼顶跳下来,光明正大地去按别墅门铃。
谢时还没有从变成猫的冲击里反应过来,虎斑猫舔舔他的毛,给他变出了一只红领结挂在了脖子上。
谢时低头看看领结上绣着的字:招财。
他又转头去看雪追领结上的字:进宝。
谢时:“……”
这只妖怪好不要脸。
谢时挠了虎斑猫一爪子:“喵?”
虎斑猫任由他挠,喉咙里还发出得意的声音:“喵呜。”
片刻之后,白天见过的女人推门出来,没看到人,还以为是谁来恶作剧,一低头,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两只猫。
女人:“……”
如果不是灯亮着,她真的很难发现是两只猫,虎斑猫身形矫健又英气,对比起来,这只小黑猫莫名娇滴滴的,身量还没有虎斑猫一半大。
两只猫咪还戴着领结,一只写着“招财”,一只写着“进宝”。
虎斑猫天真无邪地抬头:“喵。”
女人蹲下来,伸手想摸摸这两只猫,又被两只猫躲开了,她愣了一下,疲惫地笑了笑:“不知道谁把你们丢在这的……要是饿了的话就进来吧。”
虎斑猫迈步,回头看到小黑猫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琥珀色的眼睛幽怨地盯着它,于是又调回来,咬住小黑猫的领结,把它叼进门。
女人:“……”
这两只猫怎么跟成了精似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两只猫?”两只猫进门,男人正好端着水杯出来,扫了一眼,冷淡地问了一句,倒了杯水又匆匆忙忙回屋。
即使在家里,男人也还穿着正装。
女人没有回答他,而是从摆放着狗零食的柜子里拿出一袋鸡肉干:“你们饿了吗?”
小黑猫往后退了几步,虎斑猫也摇摇头。
见它们都没什么兴趣,女人只好收起鸡肉干:“好吧,不想吃就不吃,饿了的话就叫几声,我给你们买猫粮。”
女人没有白天吵架时那么精神,可能因为只有两只猫在,她也懒得掩饰情绪,看起来更显得疲惫。
仿佛顶着巨大压力的疲惫感。
但即使这么疲惫,她还是坐进沙发,拿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事务。
这是栋三层的别墅,雪追仗着是猫,很快就摸清了哪里是书房,哪里是主卧,以及哪里是喃喃的房间。
“喵呜。”
虎斑猫摇摇尾巴,顺着楼梯滑下来,来找小黑猫。
小黑猫一点都不想理它,无情地用爪子推开它的脑袋:“喵。”
谢医生这一声喵是在表示生气,他其实并不能听懂雪追喵来喵去是在说个什么东西。
“喵。”
虎斑猫按住小黑猫的身体,猫舌头舔了舔小黑猫的嘴巴,接着,谢时就听到它说:“跟我来。”
谢时还在生气:“我不。”
谢医生习惯给猫咪看病,没习惯自己当猫,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只想打这只虎斑猫一顿。
虎斑猫眨眨眼睛,往地上一坐,乖乖地说:“那你上来,我背你。”
小黑猫咬了它一口,下嘴的那一刻谢时就感觉失策了,满嘴都是猫毛。
谢时看看本该是手的猫爪,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用踩过地面的爪爪擦嘴。
见他没有主动爬上去的意思,雪追尾巴一动,把小黑猫抱到自己背上,几步蹿上楼。
喃喃的房间在二楼第二间,两只猫咪在门外,就能听到喃喃和小哈士奇说话的声音。
“汪汪,坐,坐下。”
小哈士奇奶声奶气地嘤嘤几声,大概率是没有听话,因为喃喃把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
小哈士奇或许是闻到了陌生的气味,叫声突然变得很接近,就在门后。
雪追挠了挠门,没一会,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喃喃走过来开了门。
小哈士奇立刻冲了出来,小狗也能分得清谁好惹谁不好惹,直奔小黑猫而去,虎斑猫及时拦在黑猫面前,二话不说给了小狗一爪子。
“汪呜。”小哈被打懵了,委屈地哭出了声。
喃喃后知后觉地蹲下来,抱起小狗哄道:“坏猫,汪汪不哭。”
虎斑猫打了别人的狗,还大摇大摆进了别人房间。
谢时“喵”了一声:“你想干嘛?”
雪追:“守株待兔。”
“……好吧。”
谢时犹豫许久,生疏地迈着猫步,跟着进了门。
雪追放出了大妖的气场,小哈不敢靠过来,只好在一边和喃喃玩,但时不时还会偷偷瞄一眼小黑猫。
谢时不知道坐哪,干脆把虎斑猫当成靠垫,卧进大猫的怀里,眯着眼睛等“兔”过来。
小小的黑猫蜷缩起来,看起来娇气又金贵,虎斑猫抖抖尾巴,轻轻盖在它身上。
半小时后,女人推门走进来:“喃喃,该睡觉了。”
“喃喃不想睡。”
女人和白天的焦躁截然相反,温和地说:“不想睡也要睡,过来上床,妈妈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喃喃不情不愿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女人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边给她讲睡前故事。
声音和缓,连谢时都听出了几分睡意。
好不容易将喃喃哄睡着,女人把小哈抱出去,关灯,悄悄离开房间。
谢时轻轻喵了一声:“我们还要守多久?”
“再等等,”雪追极其自然地舔了舔小黑猫尖尖的耳朵,“你困了吗,困了就睡,我会带你回去的。”
小猫咪摇摇头:“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我保证不听不应该听的。”
“可我还是想回去。”跟这只大猫讲道理行不通,谢时尝试撒娇,由于以前很少用这种技能,他这个娇撒得很生涩,“好不好,雪追,带我回家嘛。”
雪追瞳孔倏地竖成细线:“……”
“你别这么说话……回去就回去。”雪追叼起小黑猫,放到自己背上,从窗户一跃而出。
“等等,我听到他们说话了。”
雪追停下脚步,踩着瓦片走到边缘,下面就是书房阳台,男人和女人在书房里,低声但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谢时听不到:“怎么吵的?”
虎斑猫抵住小黑猫的额头:“你听。”
借着雪追,谢时终于听到了他们在吵什么。
男人:“你已经为她花很多时间了,她要是一直好不起来,我跟你的未来都会被她拖累!”
女人烦躁地说:“她是我女儿!”
“可她现在是个傻子!”男人声音更加严厉,“一个傻子无论你再怎么培养也只会是一个傻子,你如果不想我们后继无人,那你就尽快答应我的要求,跟我再生一个。”
仿佛意识到这段话太狠心了,男人顿了顿,找补地说:“我也是为了她好,你也不想等我们老了以后,没有人再来照顾她吧?”
女人沉默许久:“我不答应。”
谢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对喃喃近乎无视的态度,原来他已经将喃喃当成了一件不值得浪费时间的损坏品,并且打算重新制造一件新的。
小狗不是生来就会爱人的,人也未必就会爱人。
谢时:“回去吧。”
“不听了?”
“嗯。”谢时点点头,“我也大概能猜出来喃喃现在的情况了。”
“行。”雪追说着,解开了谢时的猫咪术法,同时变成白虎,踩着空气跑上半空。
“……欸?”
大白虎跑起来速度如风,谢时猝不及防地搂住它的脖子,眼睛被风吹得快要睁不开:“你要去哪?”
“带你去看星星。”
大白虎跑得越来越高,高过入云的摩天大楼,穿过终年遮挡在城市上空的云雾,璀璨的星星映入眼帘,如水般流泻一地。
身下是绵延不绝的灯火汇聚成的河流,眼前是仿佛举手可得的星空。
谢时放轻了呼吸:“好看。”
大白虎侧头看他:“现在开心点了吗?”
谢时一怔:“什么?”
“你刚刚不开心,我感觉到了。”
白虎银灰的眼睛像水晶球般透彻,没有恐怖的杀意,只有难以察觉的关切。
谢时缓缓弯起眼睛:“嗯,开心。”
“那就好。”大白虎尾巴卷住他,把他放在云朵上,而后从空气里摸出一片小铁皮,“我来看看这里信号怎么样。”
完全置身在高空里带来的刺激体验远超那些打着噱头的玻璃栈桥,谢时试探着走了几步,干脆坐在了云上。
触感也是软的,但好像还是白虎的毛更软。
他心念一动,大白虎的尾巴就卷了过来。
高空风大,但风已经被挡住了。
雪追这条尾巴,是替他避寒。
谢时笑眯眯地说:“谢谢。”
“……不客气。”
白虎一边用爪子拨弄铁片,一边悄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几秒后。
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谢时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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