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胤禛正欲另买三种桃花, 岂料巧遇了武拂衣。
选择题说来就来。是继续买花,直接承认渴望长长久久的好彩头?还是立即转移话题,假装自己就是单纯路过?
这一刻很想索性不装了。
奈何, 「戒急用忍」四个字深入骨髓。
胤禛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花摊移开,表现得不能更自然, 仿佛就没想要买花。
“我随便走走,你呢?来买什么?”
武拂衣眨眨眼,难道她搞错了?胤禛刚刚没有瞄准花摊?算了,这人是爱花还是爱狗,不影响行程安排就好。
“我去书铺看看。你知道的,有人想买破案相关一切书籍。”
有人,说的就是温宪了。
截止康熙四十六年的正月,仍旧未向康熙写信表明他的五公主兴趣爱好变了。
爆料讲究时机。
像是胤禟被冠上『珍珠王』称号,因为他经营的产业利润颇丰厚,容易招致有心人的攻讦,所以必须以最快速度向康熙澄清。
温宪不同,她已经尽过公主的责任,嫁给去佟家完成政治联姻。死里逃生之后,不该再被安排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一来, 公主不插手政务;二来,也没经营动则万两白银的生意。
哪怕现在变得对破案感兴趣是有点出格, 但这又不是对犯罪感兴趣。说到底也能与匡扶正义对标,人品绝对没问题。
只不过, 康熙的心脏要收到亿点点小挑战罢了。
武拂衣采取循序渐进政策。
让康熙先被老九惊一惊, 习惯着习惯着,他也就能接受五公主的改变了。
胤禛听到书铺,便知老鬼是为温宪而来。
对于妹妹的新爱好, 他没什么好说的。唯有澄清一点,他真没有暗中推波助澜。
总之,他尽力了,以武氏的身份冲在最前方。
哪怕客观上三个假道士一起接任务做法事,他在过程中或多或少是影响了温宪的行事作风,但这也避无可避。
补全桃花品种计划只能暂且作罢,返回住处又冒出来新的待办事宜。
考察团在广东府会停留至二月初,是为等待康熙的回信。
如果获得批准可以去参观福建水师的战船,那就顺手能做一件事。与蓝理聊聊天,提醒他作为抄家提督可能会遇上的困境。
胤禛需将这份预案给做出来,而遗憾于没有办法亲临现场。
战船之地,闲人莫入。
届时,雍郡王必须以真实身份示人,也不可能带着道士入内。
这种事治军严格的蓝理也不会赞成。虽然蓝理是陆路提督,不直接管理水师,但传言会流入他的耳朵中。
胤禛必须维持住四阿哥对外的形象,冷静严肃、理智公正,绝对不能崩坏。
至于武拂衣能否与蓝理谈到一块去?
也许能从“破肚将军”的绰号由来作为切入点。
雍郡王支持搞解剖学研究,都是给身体来一刀,总能找到共同语言。
与此同时,也要注意分寸。
蓝理毕竟是一方武官,皇子不易与过密交往,君之子交淡如水即可。
胤禛之所以想提醒蓝理抄家的注意事项,是他在听了胤禟的抄家一时爽推论后,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蓝理为民办事,希望此人不会陨落在官场倾轧中。但提点能否起到作用并不好说,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胤禛贯彻了这八个字,而二月初收到了康熙给老四的回复。
信里,康熙批准了老四考察水师战船,表示已经给福建方面发了诏令。
让老四看了战船就不要再外多逗留。走海路北上天津,争取在六月前回到京城。
乐不思蜀要不得。
康熙着重强调,老四在外逛了两年多,阿玛喊你回来看家了。让雍郡王监国,皇上要带着其他孩子去塞外避暑玩耍。
胤禛见此书信,稍稍有些遗憾,第一次考察任务需到此为止了。康熙给安排了归程时限,就不能再找借口推迟。
可惜了,自己尚有一件在南方夏季才能达成的心愿,今年是无望达成。
武拂衣倒是想得开。守时归京,保持优秀信用,是为了下一次走得更远。
她没有错漏胤禛读信后一闪而逝的失落,大概猜到这人是有哪个未完成的心愿。
此事,暂时按下不表。
家书中,康熙提了一句不着急让胤禟一起回京城。
既然他人在广东府,就去粤海关查一查账目。等两天,正式的圣旨就会下发。
全信没有提到「珍珠王」三个字。
康熙不曾直接对老九在南边被称王发表看法,但从让胤禟去查内务府出身的粤海关监督,足以窥见他的态度。
武拂衣敏锐察觉其中有事发生,否则怎么就对粤海关的报税搞突击检查。
胤禛推测京中必有变数。
去年内务府主事人换成了老八,凌普被撤职却无更多处罚。
以老八的处事态度,定是对凌普轻拿轻放。哪怕凌普是太子的人,但也能交好多一条路。
凌普在任三年,现任粤海关监督正是同一时段被委派到广东府,两者之间有私下交易也未尝可知。
康熙没有在明面上对凌普一查到底,却不愿放任粤海关监督与凌普同流合污,也就有了让胤禟查账。
实情恰如这番推测。
正月十六,康熙在新年后第一天上朝,刑部尚书阿山上书弹劾起九贝子。
声称九贝子纵容手下在广州嚣张行事,搞出了珍珠王这般的称号。与民争利,利用皇子的身份垄断了珍珠粉出口生意,严重干扰了民间商贸。
康熙听到珍珠王,立刻联想起梦中自己蚌壳精王的形象,对于让唤醒他记忆的阿山心有不满。
做皇帝却不能感情用事,但不妨将其视作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次阿山的上奏弹劾坐实了一件事,这位刑部尚书是替太子办事。
早几年,索额图因人参走私案在江宁被入狱,当时负责调查的是陈鹏年。
索相同党炮制虎丘诗案攻讦陈鹏年,试图将其入狱而终止对索额图的调查。
其中对陈鹏年喊打喊杀的就有伊拉哩·阿山,但他打着当严格执法的旗号。
当时,康熙力挺陈鹏年,阐明不能因诗词而大兴牢狱。
那次事件被平息,阿山未被问责,皆因他给的理由足够充分。
阿山是吏部笔帖式出身,后来就去做了刑部主事,几经升迁成为江西总督。他自辩在刑部任过职,所以办事态度一向公正严明。
时隔几年,自称要严查案件的阿山却被爆出了严重问题,事发就在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
去年春天,阿山身为两江总督,请奏希望皇上南巡视察防洪工程。
康熙拒绝了,南巡要花钱的,不是拍脑袋想去就去。随后将阿山调职回京城,任命为刑部尚书。
既然阿山一贯以严查案件标榜自身,那也该把他放在查案查得最勤快的位置上。
恳请皇上南巡一事却未到此为止。
秋冬之际,数位大臣再次上奏,认为皇上有段时间没去江南视察河工,距离上次时隔四年。
不只朝臣劝说,竟是连太后也出面劝说,让皇帝不妨去江南看看。皇上亲临,于民生有益处。①
事情不对劲!
康熙立刻察觉有问题,太后就不管这种朝政,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催促皇帝南下?势必是有人在背后唆使,而嫌疑人锁定在了太子身上。
近些年,康熙变相限制了太子的行动。
圣驾去哪里,就要太子跟着一起走。换言之,皇上不离京,太子没法去江南。
太子为什么要去江南?可以有太多理由。
何焯案后,南方文臣首领熊赐履退隐,太子与南方文臣的联系大不如前。亲自去江南,何尝不是拉拢人心的方法。
康熙却没忘了悬而未决的人口拐卖案。中间人厉大钱自杀,他背后没有幕后主使了吗?
这就关注起凌普的动态。太子奶妈的丈夫,前内务府总管没有去江南,倒是去了广州。
或许,江南的事没交给凌普,而是太子希望亲自去办。
康熙表面上认同了太后的建议,甚至表示不再京城过年也无妨。
既然太后都说了南巡,那就去吧。但有一个问题,时间点已经是腊月,运河北段结冰不利于出行,必须要把特意凿冰才行。
让相关部门提交方案,要怎么打通这条路线。
方案提交,没有什么纰漏。
如今的河道总督张鹏翮在这个职位上做了六年,治理黄河很有一套。
施工开始后的第二天,康熙却秘密派出老大胤禔从快从速去施工地点一探究竟。
这一探,探出了大问题。
实际施工与此前提交的方案不能说是截然相反,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真的让施工完成了,必然会毁坏民田与坟地,势必会激起民愤。
河道总督以及河工官员竟然敢如此欺君罔上!
康熙立刻叫停施工,将河道官员一众下牢狱。顺势表示不能劳民伤财,南巡暂且搁置,具体何时出发容后再议。
事情发生在康熙四十六年的春节前夕,案子尚未进行最后判决,但已经有一份供词呈到乾清宫。
河道总督张鹏翮自辩,使用截然不同的施工方案全都是阿山的主意。
尽管阿山现在是刑部尚书,但此前做了几年两江总督,管了好几年的河道事务。过去,两人在具体施工上就多有不合之处,而这份矛盾一直延续下来。
说得简单些,阿山借着往年任职时留下的人脉,唆使河工官员搞了一套速成法。用速成法去凿冰取道,这事便于圣驾南下,但后果就是毁坏农田与坟地。
张鹏翮治水多年,自然清楚其中利弊。
他非常不愿如此施工,奈何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他管不住手下一群人听阿山的话。
为什么敌不过阿山?
因为阿山上头有人。
又见上头有人。
人贩王麻子说上头有人,不怕被调查。
河道总督竟然也说刑部尚书阿山上头有人,所以不得不屈从于错误的开凿方案。
究竟上头是谁?!
春节一过,正月十六。
新年正月的第一次朝会,阿山上折子弹劾胤禟。
康熙立刻想到了去广东的凌普,一条线彻底串起来了。
阿山提议南巡,又是急于求成地搞错误的河道施工,正是授命于太子。
阿山此人不必留了。他听太子的吩咐,都到了皇上当成傻子耍的地步。
康熙心里清楚原因,阿山是飘了。
因为去年在否决了他的南巡提议后,竟是让他升职刑部尚书,让他觉得自身得宠了。
即便眼下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太子唆使阿山办事,但阿山阳奉阴违且越俎代庖指挥开凿河道,这一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
欺君罔上,证据确凿。
阿山出任刑部尚书不足两个月,他就被一撸到底,彻底革职。
康熙却更重视另一件事,太子非常想去江南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论是什么,先叫凌普在广州的期待落空。
命胤禟彻查粤海关账目,这样一来内务府出身的海关监督也不敢与凌普方便。而凌普在广东讨不到好处,只能灰溜溜回京城。
康熙又特别声明,本就是为视察河工而南下。这次给足河道官员们时间,再不许行冒进的工程。
如此一来,南巡延期,最快也得延迟到今年下半年。
太子被牵制着不能离京。他能信任且用到的人,最后人选会落到凌普的身上。此时,外宽内紧地盯住凌普就行。
康熙做此计划,而事情发展正如所料。
四月凌普回到了京城,起先被太子冷落了半个月,胤礽拒绝凌普入宫请安。
等到了四月末,凌普就又离开了京城,这一次是朝着江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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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时节,初夏风暖。
武拂衣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她刚刚一进宫,立刻就被康熙安排了新任务。
今年,康熙在五月末就出发去承德避暑。
这一去把德妃、太后、太子、胤禩、胤禔、胤祉都给带上,而让老四与老五监国。
“这次避暑你就别去了,离京两年半,得留在京城重新熟悉一番。”
康熙却给画了一张大饼,“根据河工部门的工程进度,估计十月就能完成大运河全程疏通工作。估计今年冬天会南巡,到时候你再一起去江南。”
武拂衣却没被年终假期迷惑,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雍郡王留在京城监国是有隐藏任务。
回程中,听闻了阿山被一撸到底的事。恰如胤禛推测,京城内必是暗流涌动有事发生。
眼下,康熙报了一长串随驾去承德的名单,竟是让许久不出宫的德妃也跟着去了。
这些年,皇上出巡带着多是王嫔,就是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的生母,而很少让四妃跟着出门了。
为什么这次要把德妃一起带走?
武拂衣品味出了不同寻常的含义。
康熙将身份上能辖制老四的人全都带走了,像是太后、德妃与老四的兄长们。他也把能给找不对付的老八给带走了。
这种情况下,将雍郡王单独留下,必是有所图谋。
要不就是考验老四的忠君之心,要不就是故意制造机会让老四趁着没有阻碍速速查清一些事。
康熙没有说得太详细,没有说对老八非常失望。
原本将胤禩提拔为内务府总管,希望他能彻查凌普及内务府中一拨人为太子所行的违法之事。
结果呢?
胤禩惯会笼络人心,根本没有严厉整顿内务府。
御制之物究竟怎么流到人贩子小头目手里?案件爆出来两年了,但老八给不出任何新进展。
即便本就知道胤禩的办差风格,但是没想到他在大是大非上也不够清醒。
想肃清内部问题,指望不了老八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朝臣与太后不同寻常地请皇上南巡。
为了促成南巡,以阿山为首的一众臣子甚至不惜欺君罔上,以另一套方案开凿河道。
如此种种,康熙清醒地意识到那件大事必须做了,在往下拖延弊大于利。
眼下,他没有对老四说得太远,就提了一个方面。
“人口拐卖实乃毒瘤,必须严厉打击,厉大钱自缢致使案情走入死胡同。前年,朕让李卫等理学院学生任职江南,或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这段时间,你留京监国收到地方上报的相关折子,务必要严肃对待,但也不能打草惊蛇。朕希望在南巡之际,将主犯从犯一网打尽。”
“儿臣领旨。”
武拂衣心头一跳。康熙语气平静,但他眉宇间实有肃杀之气。
所谓主犯与从犯,只怕在康熙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人物。
让雍郡王监国,是为严格把控京城局势。
确保京城无人能对江南的调查者造成影响,给他们争取最后关键性的破案时间。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月末,宫道上就没有几缕风。
却叫人嗅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南巡之际必定会有惊天大事发生。
是什么呢?
路过毓庆宫,只见日薄西山的阴影笼罩了太子的住处。
武拂衣轻轻瞥了一眼夕阳余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没有停留,转道前往永和宫,是将出门两年半买的地方特产给德妃送去。
回到京城,老四也该给德妃请安。
众多特产中,有一物最特别,是从福建来的新鲜荔枝。
以如今的交通运输,皇上身在京城,别指望能吃几颗福建的新鲜荔枝。除了每年按份例的进贡之外,康熙绝不会让人动用八百里加急送荔枝。
他本人对于荔枝并无偏爱,那东西上火不利于养生。那就更不会以快马加鞭运送荔枝,显得公器私用,让人嘲讽皇室过于奢靡。
武拂衣从福建回来,总得捎点特产。
别管康熙是否嗜好荔枝,老四作为儿子想着父母,自愿费力带着难搞的新鲜荔枝回京。
礼轻情意重,礼重心意就更重了。
但也没有违背制度,没有用八百里加急,而是找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把整株荔枝树一起给捎回了京城。
反正顺路,多租用一艘船就行。买了好几株已经长果的荔枝树,连根带土装船。用心看护,历经两个月抵达京城时,荔枝刚刚好成熟可以食用了。
这些树木也绝不浪费,种到北郊庄子的暖棚。如果能成功移植,以后吃荔枝也方便了,不必担忧长途运输的劳民伤财。
当然了,武拂衣肯定不会说这样做的真实起因。
其实,她看出了胤禛离开福建时的遗憾情绪。
此番南下考察,胤禛喜欢吃荔枝的偏好暴露了。本来希望在福建渡过初夏再归京,那就能吃荔枝吃个爽,岂料被康熙旨意打断。
既然看出了胤禛的小心愿,帮他一把也无妨。
武拂衣悄悄地租了另一艘船,把荔枝连树带果送来了京城。
一共五株的果实,均分五份。一份给宫里,一份给四爷府内,一份送礼,剩余两份就都给胤禛了。
康熙就此赞扬过了老四的用心,而德妃也表达了被儿子关心很愉悦。
德妃开心,不只是被送荔枝一事,也是因为老四对温宪的照顾。
自从老四在塞外救下了温宪,就让她万分感激。哪怕对三个子女的感情深浅确实不同,但作为母亲希望孩子们都能好好活着。
德妃事后回想,如果温宪被隆科多谋害,自己必会迁怒老四。谁让老四自幼养在佟佳氏的名下,而佟佳氏是隆科多的姐姐。
幸而那样的悲剧没有发生。
老四为了温宪,更是无所畏惧地抓拿隆科多,不惜得罪佟家,与之划清界限。
不过,错过了最佳培养感情的时间段,有些人没可能重头再来。
德妃明白,她与大儿子的母子之情也是如此。不可能当做那些年的冷待不曾发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其乐融融。
那么两厢安好也不错。
德妃在宫里多尽一份力,看顾弘昐、弘晖、弘昀三个孩子。
她在赞美了老四送的土特产礼物后,提起了一件事。
弘昐已经十三岁了,应该考虑起孩子的婚事了。还有两年选秀,老四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只管和她说就行。
轰隆!
武拂衣刚刚从康熙处接了重要任务,察觉到黑云压城城欲摧,推测废太子应是不远了。谁想到德妃又给冷不丁给来这么一锤。
两年后,弘昐十五岁就要成亲了?自己就要有儿媳妇了?
不不不,该说禛·武氏要有儿媳妇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孙子了,这辈分突然就要长了。
这刚一回京,刺激性消息就要劈头盖脸砸向雍郡王。
*
*
京城郊外,北郊庄子。
此刻,胤禛尚未得知宫内消息,他正愣愣地看着桌上的荔枝。
一路北上,他并不知道武拂衣租用了另一条船只特意托运荔枝树上京。直到今天上午,五株荔枝树被全部移栽到了庄子的暖棚内。
老鬼啊老鬼!她瞒得够好啊!
胤禛今天才知道实情。看着桌上一碗红彤彤的荔枝,鼻尖尽是被清甜香气缠绕。
这会剥了一颗荔枝送入口中,越吃越甜,似乎能甜入心底。
但表情越发得严肃,他绝对不会笑的。皆因一句古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胤禛:他,做人有底线,绝不可能是魅惑君王的狐狸精。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离京两年半, 回来后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
武拂衣仍然记得提醒胤禛,饮食有度,切记适量。
反正荔枝树移栽到了土里, 没人和他抢荔枝,可以分几天慢慢采摘着吃。
不许尝试“日啖荔枝三百颗”,当然了实际荔枝数量也不允许。此次,运回京城的都是小型荔枝树品种,便于装船运输。哪怕将给胤禛五分之二,也仅仅五十多颗而已。
百忙之中的特意提醒, 倒不是有多舍不得胤禛上火难受。
武拂衣觉着以禛·武氏锻炼后的身体素质, 不至于不能喝苦药对抗一波体热上火, 但治愈过程中他难免精神不振。
她却希望胤禛近期能保持精神奕奕的状态。
没别的原因, 雍郡王监国的事情非常多,有活必须一起做!
首先是刑部诸事。
伊拉哩·阿山被撤职后,刑部尚书换了个橡皮图章上去。
这是武拂衣的比喻,如今橡胶还在南美自由生长, 没有传入清朝的领土上。
康熙找了个听话大臣暂坐此位, 一看就不能担事, 但也不会似阿山心有二主地滋生事端。
各地上报刑部的案件却需要人做最终决断。
雍郡王监国兼理刑部事宜,而在圣驾避暑的三个月内, 这也是需要暗中提高警觉心的工作。
江南一带正是派出暗线在查拐卖案,指不定哪一起案子就是此刻报入刑部。
除此之外,趁着一大群人离开京城, 康熙明确了还有一个地方要火速摸查。
正是内务府。此处交给胤禩负责,但他压根没有让其焕然一新。
不过,老四也不是彻底单打独斗。
康熙表示任命胤禩为内务府总管之际,也让胤祹协理, 而这次不带十二阿哥去木兰围场。
平时,胤祹基本不管事,但不代表他对内务府内情一无所知。
万琉哈氏与德妃同一批小选入宫,她在生下胤祹后依旧默默无闻,何尝不是一种自保之道。
胤祹自幼养在地位特殊的苏麻喇姑名下。
康熙四十四年,也就是两年前,苏麻喇姑去世。胤祹以守孝为名深居简出,看起来对协理内务府的工作并不上心。
事实证明,工作态度不积极,不代表不了解情况。
圣驾离京之后,武拂衣与胤祹有了更多接触。
十二阿哥不争不抢,但对内务府的人际关系是如数家珍,甚至能上述顺治年间。
“四哥,弟弟是不是太啰嗦了?”
胤祹林林总总地说了许多,与他在老八面前事不沾手的模样截然相反。皆因此次是康熙下令,让他务必全力配合四哥肃清内务府。
武拂衣暗叹皇子都不简单,十二阿哥平时万事不管,心里的那本账却也理得清清楚楚。
这就给胤祹续了一杯茶,“为兄岂会嫌你。离京两年半,对宫内之事生疏了很多。十二弟愿点一盏指路明灯,我必要郑重道一声谢谢。”
胤祹却没有立刻伸手去喝茶,只是谦虚地说,“四哥过誉了。”
武拂衣心下了然,随即朝着东北方向拱了拱手。
“你我皆是为汗阿玛办差。兄弟齐心,认真做事,你也无需过度自谦。”
“此言有理。”
这次胤祹才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随后,他又是歉意地解释。“其实是弟弟生怕自己笨口拙舌。平日里,安慰福晋的话也说不顺溜。这会要是阐述不清,唯恐耽误了四哥的工作。”
嘴笨?
不见得吧。
即便胤祹真的嘴笨,脑子可是非常好使的。
仅仅从他喝茶与否的前后变化,那便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心照不宣了。
胤祹没有立刻去动四哥续杯的茶水,直至听到提及为康熙办事才握杯。正是声明别人的赞美都不重要,一颗忠心向着皇上。
武拂衣更是听出了胤祹后面这段话的潜台词。
兄弟俩又不熟悉,十二怎么会提到平日里安慰十二福晋呢?
其实是透出一个消息。
十二福晋富察氏是马齐的女儿。
眼下,马齐官拜正一品的武英殿大学士,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
富察氏又有什么事过得不开心,需要做丈夫的胤祹再三安慰呢?
胤祹能提到主动安慰福晋,也就不是说夫妻感情不合。
而是暗指他与富察家关系不亲近,因为与马齐的某些拥护倾向走不到一块去。
马齐与胤禩走得近。
胤祹与老八一起搭理内务府,平时却鲜少有交流。
短短一句,嘴笨安慰不了十二福晋却透出一番深意。
胤祹不战队,只听康熙的安排。
哪怕老八与权臣打得火热,其中有十二阿哥的岳父,那也是能避嫌就避嫌。
武拂衣听出深意,也是似不经意提起四福晋的娘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四嫂以前也发愁,没法在乌拉那拉家选出一二出类拔萃的后辈给弘晖做伴读。
后来,我们都想明白了,长辈相合却不一定能让小辈相亲。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不必勉强谁随着谁,都遵皇上的旨意办差就行。”
胤祹笑了,这个笑容更多几分真诚,四哥果真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自己只遵皇上的旨意办事,所以如今只听命康熙。至于将来的新皇是谁,反正不想战队。
尽管不战队,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偏心。
胤祹就喜欢四哥不故意交好的性子,那句随缘就是很妙。
或是有对比有偏好。与胤禩共事了一年半载,还真就瞧不上老八处处交好的性格。还该加个前提,老八是与有利用价值的人交好。
这就控制着行事分寸向四哥释放善意。会这样做,也是窥见了康熙的一二心思。
康熙命令他竭尽所能配合暗查内务府,这种指令从未有过。那也就是一种表态了,要扫除沉疴痼疾。
“说来也是缘分,额娘与德妃娘娘一同入宫,多年来她也受到德妃娘娘的不少照拂。”
胤祹借着两人母妃的渊源,提到了小辈之事。”既然弟弟管着些内务府的事,四哥孩子们在阿哥所有什么短了缺了,还请务必与弟弟说。做叔叔的,自然想让孩子们过得畅快些。”
武拂衣微笑道谢,“有劳十二弟多费心了。你办事自是妥当,当初也是照拂着闹腾的十四。”
胤祹也笑了笑,这就是四哥善意夸奖了。
自己与十四相差两岁,同一批上学、同一批指婚,但要谈照拂真的没多少,最多也就是没有发生冲突。
“说起来,与十四同住阿哥所仿佛尚在昨天,但如今都是当阿玛的人了。”
胤祹感叹女儿四岁大了,也得过两个儿子,但不幸都是年幼体弱夭折。
十四的孩子来得晚,一儿一女都是去年年初生的,如今一岁半瞧着还挺健康。
胤祹没有提伤感之事,而是谈起一件趣闻。
“年初,十四弟家的弘明周岁宴。弘昐抱他,却被在衣服上画了一圈地图。四哥,你家弘昐的脾气真是好,还帮着堂弟换了尿布。”
画地图,不是用颜料,而是指弘明尿湿弘昐的衣服。这要是感情不到位,或多或少要有点生气不悦。
武拂衣已经听孩子们提及此事。
弘昐完全没当回事,以前请十四叔辅导课业,十四叔是被他们的问题集折磨。
风水轮流转。弘明一周岁尚且不懂事,做哥哥的给多一些包容与耐心很是自然寻常。
胤祹也就是感慨,“时间真是快。下次选秀,弘昐也到了指婚的年纪,弘晖也是快了。四哥也要操心起来了。”
“这事真没经验,我怕是要给汗阿玛添麻烦,请他操心一番了。”
武拂衣如此说着,而见胤祹赞同地点头,便知他是支持听从康熙安排的。
儿女婚嫁也是政治结盟的方式之一,而胤祹则是采取凡事听皇上的明哲保身之法。
胤祹如此,不代表雍郡王如此。
武拂衣口头上表态让康熙做主,但不会全听皇上的安排。
此事与福晋、李氏都提过了,已经达成了共识,不主动挑选如今手握重权的人家。
弘昐成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是雍郡王的庶长子,婚姻对象选择势必影响到嫡出的弟弟弘晖。
兄弟间庶嫡的身份差异,将来妯娌间娘家的关系是否融洽等等,这些都会对大家庭和睦与否造成直接影响。
绝对不能再次发生类似直郡王与太子相斗的悲剧。
武拂衣两年半前就明明白白地告诫过李氏。
为了不让人闲而生乱,还替李氏寻了编写汉满英字典编撰的差事。
如今看来李氏想通透了。她对儿子妻子的要求只提一条,品性要好,不要蓄意挑事的。
李氏本人有了新追求,要成为翻译家!
其实,英吉利文这玩意,她起初是被逼着学的,当然学习不积极。
可闲在家里,真的没事做。福晋念佛,宋氏被要求研习农书,武氏更苦逼,出门替茉雅琪与温宪公主挡枪去了。
宅斗都不起来。
海氏是前车之鉴。一直被关小黑屋,清汤寡水,连吃也吃不好。
李氏与大儿子聊天,当所谈内容是洋文时,母子两人就能说话就格外愉快些。
她被推一推动一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真就开始搞初阶三语互译词典了。
又得了四爷画的大饼,要是字典编得好,能自己起个笔名。将此出书,且收入理学院的教材中。
搞这种学术研究的原因,一开始并不是上瘾,而是有一股子不甘心在支撑着。
李氏想着学都学了,念书很辛苦又占据到生活大多数时间,如果不搞出些成绩怎么能顺气。连笔名也给自己拟定了,就叫「惊蛰先生」,她是在惊蛰时节出生的。
最终的编译方向是解剖学类。
谁叫她当时反对弘昐去墓地搞解剖。
那会被四爷教育了。可以对孩子提意见,但先要弄懂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去提意见,而不能顽固地以长辈身份施压。
如此一来,就在搞翻译的这条路上慢慢前行。
两年半的初步成果却与解剖学无关。她本人不感兴趣血啊骨头的内容,而是先搞了有趣的诗词类词典。
当被问及对弘昐婚事有什么想法?
李氏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原来大儿子过两年要结婚了,那么找一个不打扰她做翻译的儿媳就好。
武拂衣带走了李氏编写的初阶词典稿件,答应今年内给出回应。之前承诺只要李氏编得好就给出书,这事会说到做到。
即便这一稿有缺陷,也会都给标注出来。哪怕一遍遍改,也不会让李氏的辛苦白费,终究能达到互译词典出版的标注。
武拂衣自己先审一遍稿,再叫胤禛看看是否有不合规矩的译文表达。计划用时用半年审稿,速度真的不慢,因为今年会很忙。
整个夏季留在京城内监国,连北郊庄子也没闲功夫去几回。
此后就要准备随圣驾南巡,此去江南可谓是危机四伏,难说是否会遇上鱼游沸鼎的风险。
审阅词典稿件,这实属忙里偷闲的活。
*
*
雍郡王府,闲云院。
胤禛在书房内也是非常忙碌。康熙让老四监国,意味着一大半的折子都在他的案头。
这让他也没法住在郊外庄子。那里住得更舒服畅快,但距离京内的各处衙门远,不便于老鬼把奏折捎回来。
太久没有过睁眼就是批折子的日子,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幸而,府内女眷只需正月初一与十五给四福晋请安,这规矩给省去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晚饭时分,准时等到武拂衣归家。
等上齐了菜,太监与侍女就照例退了出门。
胤禛也是习惯两人先吃饭再说事。
等待放下筷子,他才问及摸查进展,“内务府情况如何?”
“十二弟,非常人也。基本情况,他都说了个通透。”
武拂衣把白天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等会,我列一张表,你能瞧得更仔细些。”
内务府关系庞杂,胤祹却是信手拈来都讲个明白。
武拂衣当时听着,速记于心。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时速记不等于完全掌握,其中好些关系得细细甄别。
“皇上暗中彻查内务府。一来看贪腐,二来是看谁与拐卖案有关联。以目前所得,少说有五分之一的人可能要被牵扯进去。就连梁九功也是立场不稳,没有能不偏不倚站在皇上身边。倒也不是说他倾向于太子,而是……”
胤禛意会,比出了一个手势「八」字。
武拂衣点头,“但这事尚无定论,只是综合胤祹所言的判断。反正,我们得长个心眼就是了。”
“这步棋,梁九功是走偏了。他在皇上身边,必是感觉到太子的地位不稳,所以也给押了注。”
胤禛说着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呵!老八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愿意接受他的示好。”
武拂衣好笑地摇头,“也不全是,十二弟就看不惯老八左右逢源。至于别的人,人性逐利,他们自是希望接替太子位置的阿哥不会大动干戈,那就能继续保全他们原有的利益。”
胤禛当然明白,而他更明白大清很多事必须变革。所以他与胤禩就越行越远,打根上办事理念与目标就截然不同。
他没再提胤禩,如今的主要矛盾就揪出拐卖案背后的整张关系网。
“各部的折子,我都在看着了。如今就是瞧出了问题也得先按着不动,以免打草惊蛇。另外,人难免贪婪。既有梁九功对汗阿玛生出二心在前,你也得敲打着苏培盛。”
“我明白的。”
武拂衣其实一直都保持着警惕心。
“说点轻松的事。李氏的初阶翻译词典初稿给搞出来了。忙里偷闲,我会先审核一遍,之后你也查漏补缺一番。对了!大半个月前,你也说要忙里偷闲,那件事完成了吗?“
大半个月前,两人回到京城。
胤禛准备了好了卷轴、画纸、颜料等等。让武拂衣自述,而他来画一幅「老鬼真身图」。
虽然公务很忙,但他表示还是能有时间忙里偷闲搞这幅画。
“我还没画好,你也不算算每天把多少折子往我桌子上送。忙里偷闲也得偷得着,我也想画好些,免得砸了招牌。”
胤禛神色自然,上半身坐姿很是放松。他脱口而出这一句,仿佛说的真就是实话,因为不必编瞎话,所以说得非常顺溜。
此刻,餐桌底下,他实则双腿紧绷着。
心中默默念着:「佛祖保佑!老鬼千万别去翻左边的书柜。自己刚刚瞧了一眼画好的画像,还没来得及把左侧书柜上锁。」
为什么画好了却说没有?
因为画得太好了。
胤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画出那般感觉,只需一眼就能领会画中的意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是能让老鬼看的画吗?
胤禛下意识选择了隐瞒,他给找了个理由,自己把老鬼画得太好,那不真实得重画,否则就是砸了招牌。
紧接着,他就看到武拂衣站了起来。
“行吧,你慢慢画,我不着急。”
武拂衣起身朝书房走去,看到桌上没有足够的纸张了。自然而然走向没上锁的左侧书柜,准备去拿些纸张。“现在,我先把内务府众人关系表给列出来。”
胤禛:不妙!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不管哪个都好,没谁听到他刚刚的祈祷吗?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祈祷没用!
胤禛立刻想起漫天神佛把他单方面屏蔽了。
求人不如求己。
为了不让武拂衣打开书柜, 他立刻表演什么叫工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用不着你,我来写。”
胤禛直接揽下这件差事。
“刚听了一遍内务府关系网, 现在我顺势梳理。等一会,你查漏补缺就行。”
武拂衣停下了迈向书柜的脚步,转身狐疑打量胤禛。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问题,就在几句话之前,你抱怨有太多折子堆满案头。”
“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勤务政务, 我认为很好。”
胤禛不能承认自己也是有惰性的。任谁出门两年半自由自在地生活, 骤然回到工作如山的状态之后都会不适应。
这话却说不得了。
本来还想与老鬼讨价还价一番, 两人的工作量平衡度需要稍稍调整。即便他不能减少工作, 也要争取福利,现在都泡汤了。
心里有鬼也好,欲盖弥彰也罢,谁叫他不敢让那幅「老鬼真容图」示于人前。
没画好, 这谎话已经泼出去了。
圆谎, 总有代价。
胤禛颇为自然地代替武拂衣走向书柜, 然后竟然不忘揶揄她。
“干嘛傻站着?我来书写内务府关系网,难道你就能偷懒着发呆?哪有这等好事。书桌右侧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本册子, 快点拿出来看看。”
武拂衣假笑。
什么叫工作狂见不得人闲着,面前就有一个典型。
胤禛演得毫无破绽,继续说, “前几天,你提起应该相看起孩子们的指婚对象,我已经做了初步选择。都在这本册子里。”
武拂衣听闻给孩子们找对象的人选范围圈定了,也起了些许八卦的兴致。
她没再看书柜, 抬步走向桌子边坐下,抽取那本花名册翻阅起来。
上面有三种标记「△、○、√」。
这不是评分等级,而分别对应于弘昐、弘晖、茉雅琪的结婚人选范围。
可想而知,这本花名册挺厚的。
一次将三个孩子的指婚对象都给考虑一遍,这工作量更是不小。
武拂衣觉得胤禛的忙里偷闲,应该是用在这方面了。
几步之隔,胤禛却是精神高度紧绷。
他侧对着武拂衣,尽量平稳呼吸,必须保持面部改色心不跳的镇定情绪打开书柜。
随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老鬼真容图」塞到了角落里。拿出一叠空白纸张,火速把柜门从外上锁,钥匙贴身放好。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才敢松一口气,背脊都有些冒冷汗了。
幸好,过于完美的画作没有暴露出来;幸好,他不用遭遇说谎被当场拆穿的尴尬。
书房内,一时间气氛和谐。
一个人翻着册子,另一个人坐下来开始默写着名单。
待到双双完成手上事务,自鸣钟指向戌正时分。
武拂衣放下了花名册,对于胤禛给孩子们选出的联姻人选范围,她暂时没有更多的建议。
仅从家世上来看,这一波选择很符合标准,圈定的对象低调不煊赫的标准。但,清朝成亲也不能只要求门当户对就行,总得也要考察儿媳/女婿的人品。
人品好很难得。
像是太子妃瓜尔佳氏那般的贤良仁德,真是白瞎了嫁给太子。
太子岂止是不喜欢她,更重要的明目张胆地对妻子毫不友善。
不是夸张,如果胤礽能登基继位,瓜尔佳氏做不了皇后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好人难求,只能先把底线划好。
雍郡王的儿媳绝不能是八福晋那般的嚣张跋扈,女婿绝不能是佟家舜安颜那般毫无当担。
这些底线标准没必要说出来了。
如果胤禛连这些都考虑不到,可以把他扔沪城河里去洗一洗脑子。
咳咳,一不小心有点暴力了。
武拂衣也不想的,将此归结于繁忙工作应激综合征。
尽管皇上不在京城无需早朝,但雍郡王监国意味着每天要去内阁坐班。别想让她积极争做上班打卡第一人,但也没法日上三竿才姗姗到场。
为此作息时间要调整,不晚于夜间十点入睡。
眼下,只剩两个小时了。
今天没时间休闲娱乐,还得继续交换一番情报。
适才自己提及从胤祹处获得的内务府关系网,而胤禛还没谈及奏折内有无值得注意的情况。
武拂衣问:“今天你看到什么注意的新消息吗?”
“是有一件事。”
胤禛从一堆奏折中取出一本,“河北定州传来消息,陈汝弼去世了。”
武拂衣接过奏折,她记得陈汝弼,这位年纪不轻了,今年该有六十岁左右。之所以记得此人,因为前两年在他身上发生一起大案。
康熙四十四年,给事中王原弹劾陈汝弼受赃枉法,举报他受贿三千两白银。
刑部接手此案进行审理,初判为贪污罪的证据确凿,陈的罪名成立而将其处以绞刑。
陈汝弼高呼冤枉,绝不认罪,坚持上诉。
大理寺、都察院等官员都来到刑部,三法司一起行会审,而议政大臣也列席旁听。
这次审判却出现了严重分歧。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舒格,他认为时任刑部尚书安布禄的判决正确,陈汝弼该被判处死刑。
礼部尚书李振裕也旁听此案,他早些年也有做过刑部尚书的经历。据理力争,指出此案的诸多疑点,所谓陈的受贿证据并不充分。
陈汝弼,从康熙十八年考中进士。
做过河南知县、刑部山西司主事、礼部祠祭司郎中、刑部任江南司郎中。
他在任职期间,铁面无私,屡破奇案。
被康熙大力夸奖称赞过,而因此被特别任命为江苏乡试主考官,以期待他能选上更多为民办事的人才。
后来,升迁到了吏部。吏部可谓是六部之首,因为管着官员升迁。
陈汝弼在吏部的文选司工作,主要职责就是管理各个地方的地方官员调动。
不必说,这是一个香饽饽职位,更是一个能收钱收到手瘫的肥缺,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汝弼绝不受贿。
康熙调动了朝中密探从头彻查。
一番抽丝剥茧后,有了一个惊天翻转。
受贿的不是陈汝弼,而是刑部尚书安布禄、左都御史舒格等几十人。
简单说来,朝廷最高三大司法机构,一众高层联手做局诬告陈汝弼。
只要没了秉公选官的陈汝弼,将他从吏部文选司的位置上给踢出去,那就能大开方便之门任人唯亲了。
“两年前,我们在湖南听闻这起案件的结尾,是三法司高层被大换血。”
胤禛被陈汝弼的死讯勾起回忆,当时身在外地也无法了解清楚刑部审案时的细枝末节。
今天,重新复盘此案,是有两点发现。
两年前被撤职的四五十人,以舒格、安布禄为首等人几乎全都是太子一系。
安布禄,在索额图被赐死后任职刑部尚书。在任四年,陈汝弼案爆发,他被免职。
此后,刑部尚书由阿山接任。阿山上任不久,欺君罔上的河道施工案爆发。
康熙任命刑部尚书时,安布禄与阿山尚未表现出明确的政治倾向。
事实却是长达五六年的时间,刑部尚书的职位一直被太子把持,谁能说胤礽毫无心机。
胤禛非常肯定,“刑部很不干净。哪怕两任刑部尚书被撤职,有部分官员被罢免,但可以断定还有没被发现的问题。”
武拂衣微微蹙眉,“五六年足以形成一条庇护链条,这也就是拐卖案侦破困难的根本原因。”
“正是如此。”
胤禛却很遗憾,“汗阿玛让老四监国,为破获拐卖案稳住京城局势。但一线调查的秘折到不了我们手里,也就无从得知江南方面的真实进度。”
康熙派人去江南调查拐卖案,不仅仅是打击非法贩卖人口,更是察觉到了此事背后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这张大网的存在威胁到了皇上的统治。它已然渗透入内务府,进入了皇宫内廷,岂能不连根拔起。
如今回头反观朝廷最高司法机构。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居然出现沆瀣一气颠倒黑白的情况。
哪怕罢免了一批官员,但依旧存在藏而不露的问题。
否则,两年前也不会出现人贩集团中间人突然自杀,案件线索被迫中断。
一系列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答案是一句不能在外明说的话,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不除首恶,等于擒贼不擒王,而如今太子的身边聚集了一群为非作歹的官员。
或是党争,或是与皇权之斗,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身边的品德贵重的能臣几近于无。
原本太子结交的贤能之士,有的被康熙贬职,有的急流勇退离开太子党,而剩下的多是贪婪弄权之辈。
武拂衣也希望能瞧一瞧秘折,她也没千里眼顺风耳,不可能凭空获知江南方面对于拐卖案的进度调查到哪一步了。
但,秘折之所以是秘折,就是只有皇上御览。
折子不走常规渠道入京。
雍郡王看不到,内阁其他大臣也瞧不见,亦是无从得知写秘折的都有谁。
康熙离京之前就提了一句,把部分理学院学生安排进江南官场,他们要负责调查江南诸事。不过,李卫等人毕竟资历尚轻,肯定还有其他地方官员在暗中侦查。
都有谁?
众人能猜到江南织造曹寅与苏州织造李煦,这两位肯定是康熙眼线,其他还有哪些官员却是说不准了。
圣驾去木兰围场半个月了,京城并没有发生山崩海啸。
一切很平静,平静得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了。没有大规模天灾,也没有流血喊冤的人祸。
武拂衣却越发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就从陈汝弼一案,足以窥见吏治不清,怎么可能现世安好。
“说说吧,还有什么线索?”
武拂衣看向胤禛,既然提及陈汝弼的死讯,他定是有后招。
胤禛反问,“你就确定我有新发现?”
“我觉得有,否则你晚饭得少吃一半。”
武拂衣敢肯定今天阿四的心情尚可。
这人都能忙里偷闲把儿女亲家的范围圈定,不可能是对江南之事没有一丝头绪。
胤禛确实有所发现,可是也仅仅是怀疑。
这就翻出一本折子,“苏州知府吴存礼,他在去年十月给办了一起案子,打击了强盗劫掠男童。”
“这有什么问题吗?或是此人有问题?“
武拂衣接过一看,此案写得条理清晰并无不妥,而对吴存礼有一些印象。
吴存礼曾经在河北广宗县担任知县。为根治漳河水患,他花大力气彻查水道河工,重修了荒废多年的堤坝。
这种事听起来是父母官该做的,但事实上很多县官都会视而不见。这人在吏部的考评一直不错,还得到过皇上的亲口夸奖,说他为民办实事。
武拂衣挥了挥折子,“你是想告诉我,人是会变的?”
“目前尚是怀疑。”
胤禛指向地上的大箱子,“两年前非法买卖人口案事发,而这些是你从刑部搬回来的与略卖人口相关旧案。”
安布禄与阿山两任刑部尚书知法犯法,甚至是构陷做局谋害同僚。
从刑部搬回来的卷宗,谁都无法确保它们的真实性,其中极大概率存在冤假错案。
胤禛暂时没有发现冤假错案,但让他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吴存礼近些年在江南做官,前前后后,他接连破获了五次略卖人口案件。以前听过他善于河工,去了江南就对抓人贩子有心得了。”
非法买卖人口,年年打击却又屡禁不止。
地方官员侦办此类案件不奇怪,但吴存礼的破案时间集中在近五年,正是刑部高层出问题的时间段。
“府内的卷宗有限,明天你去吏部走一趟。”
胤禛建议,“前年,陈汝弼经历构陷案后辞职归隐。去年,吴存礼升为苏州知府。陈还在吏部文选司时,吴的政绩考评记录又是怎么样呢?”
陈汝弼之所以被三法司高层联手加害,就是他坚持不受贿,守住了吏部公正考评的关卡。
倘若吴存礼的考评记录前后一致,那是最好不过。
但假设陈汝弼没能给出高分,当他辞官离去,吴存礼升迁至知府,这事就有待推敲了。
别忘了,有一个词叫做贼喊抓贼。
苏州知府位于江南之地,接触的富商不计其数,也是非法人口贩卖链条上的必经地。
如何掩饰犯罪?
贼喊抓贼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即便曾经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不意味着人不会改变。
如同陈汝弼这般,一生清正值得人敬佩。但这样的人却不多,陈汝弼也被官场倾轧所累,最终退隐。
胤禛疑心重,更是懂得人心易变。
即便是他本人,也能从工作狂变得不想每天再被折子淹没,凭什么确定吴存礼没有变?
武拂衣记下了这件事,第二天就去吏部查阅旧档。
这事真就被胤禛说中了。陈汝弼在吏部任职期,有关吴存礼的考评只是中平而已,远不如后来的优异。
再看的详细些。
从头去看吴存礼为官二十多年,最初十几年确实非常优异,但他调职富庶的江南后就开始政绩平平。如果陈汝弼没有辞官离职,以他给吴存礼的考评分,这位想要升官必是要再等上十来年。
吴存礼,此人是非法人口买卖大网中的保护伞之一吗?
是与否都需要证据说话。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切入点。给江南的李卫去信,盯一盯吴存礼指不定能顺藤摸瓜有所收获。
*
*
京城的夏天,气候炎阳似火,今年朝中却没掀起波澜。
直至九月秋来,康熙圣驾回京,召开朝会也是风平浪静。
这种安静很是难得,甚至有些小道段子传了出来。为什么没人搞事?因为不想惹毛雍郡王,要搞弹劾也等康熙回京后再搞。
雍郡王监国时搞弹劾,指不定原告最终被查明是诬告,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可别忘了,四爷连皇上的母族佟家也不给面子,三年前把隆科多给就地正法判了死罪。
段子只是段子。
京城越是诡异的安静,越证明有事要发生。
此时,河道官员上奏,大运河彻底疏通好了。
这次施工不仓促,踏踏实实地搞了十个月,皇上如果想要南巡可以行船去江南了。
去,或是不去?
康熙很快发了明旨,十月出发,而这一次留老五、老七监国,其余皇子都跟着一起去江南。
武拂衣不意外康熙会坚持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康熙正是这种性格的人。
出发前三天,胤禛终于能画出一幅让他满意的「老鬼真容图」。
别问他究竟重画了几幅。
问就是一幅接一幅的意境都不对,比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又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等等。这些意境怎么能显露出来。
因此,这些画都被打入“冷宫”。
胤禛小心翼翼地将所谓错误意境的画像都锁到柜子里。
柜子里还有老鬼在木兰围场吹奏的树叶,广州城老鬼赠送的桃花标本等等,就让它们静悄悄地待在这个秘密角落里。
“看吧。”
胤禛把终稿给了武拂衣观赏,“根据你的描述,我画了你活着的样子。你看看像不像?”
“不容易,画了四个月,你终于憋出来了。”
武拂衣摊开画轴。很快,她的眼神一凝,嘴角一僵。
其实,她很有艺术鉴赏能力,只是平时不调动文艺细胞罢了。
所以说,眼前这幅画像,活脱脱就是一幅「江湖通缉令」,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错,胤禛是根据她的描述,画出了她以前的相貌。
但,注意,转折词来了,画中人的气质完全不对!
武拂衣指着画像,“阿四,你给说清楚了,为什么你的画表达这种意思——号外,号外,高价悬赏了,一百万两白银悬赏捉拿此人归案,死活不论。你说明白了,我怎么就朝着江湖第一大魔头的方向发展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此画可不就是江湖通缉令。
胤禛尝试多种意境的画作, 最终确定这一款最适合武拂衣。
“以你的行事作风,敢摸着良心说从前没有荣登过XXX悬赏榜吗?”
胤禛义正词严,“我以写实风作画,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你的气质。敢于揭露真相的人不多了, 你难道不该珍惜吗?“
武拂衣:……
哪里不太对, 但又无从辩驳。
实话实说, 自己在无限世界中确实霸占过几大通缉榜首,可在那种地方没被追杀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高手。
“往事不必再提。”
武拂衣自认早就金盆洗手,“做人不能沉溺于昔日荣耀中,你的诚实作风可以另寻用武之地。友情建议, 可以把我画成「星霜荏苒, 解甲归田, 大隐于市」。”
胤禛领会核心宗旨,“简而言之, 《一位大魔头退隐后在京城的招猫逗狗日常》。”
武拂衣点头, 这人还是很跟得上自己的思路。
“以后再说吧, 今年够忙的没时间画。”
胤禛没有表示他愿意立刻完成。
最初提出画肖像是为了解老鬼的模样, 这个目的已经达成。
形容武拂衣,能概括为一句话:似轻云蔽月,似杳霭流玉,见则难忘。
胤禛认为多次落笔弄偏意境, 老鬼至少要承担百分之一的责任,怪就怪她过分美丽。
当然,他的理智尚在,说到底还是怪自己深陷其中。既然知道了,岂能现在落笔「魔头退休图」,一不小心就会画成双双把家还。
武拂衣却没有执着非要改一幅肖像画。
面对「江湖通缉令」, 乍看有些离谱,但细细琢磨也是符合实情。还能让人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得此纪念也不错。
她很快改变最初的怨念,反过来赞美胤禛。
“确实不必着急画,办正事更重要。你的这一幅画,我会好好收藏的,以纪念你直言善谏的可贵品质。”
胤禛被夸奖后,脸却是有点疼,心也有一些虚。
坚定了一件事,那个藏着“小秘密”的柜子绝不能暴露。幸好,即便两人互换身体,也没对方做了什么的相关记忆。
但,百年之后怎么办?
他把这些画作带入墓中,会不会被盗墓贼撬开?随后雍郡王府的神秘女子画像之谜就此产生。
难道不做陪葬品,直接烧了?
胤禛一想就舍不得,不说别的,一笔一画皆是心血。
“怎么了?”
武拂衣把画妥善卷好,回头就见胤禛神色有异,这次还真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没什么,随便想想。”
胤禛迅速收敛心神,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切换话题,神色严肃,“三天后南巡,你准备得如何了?”
提到南巡,气氛变得凝重。
两人都已经决定此行不带孩子们出行,因为风险未知。
武拂衣没了轻松笑意,“前天,收到了李卫从嘉兴府发来的信件。你也看过了,江南一带的情况不容乐观。”
六月里,雍郡王将对苏州知府吴存礼的怀疑告之了李卫。
经过三个月,李卫的回信总算赶在南巡队伍出发前抵达京城。信,没有走驿站或镖局托送,而是让他的书童给特意跑了一趟。
皆因此信内容过于骇人。
信中,李卫表示他得皇上命令暗查非法人口买卖。
去年年初,他抵达嘉兴府任职,刚开始的半年一直进展缓慢。
人贩集团应是龟缩起来,被此前朝廷对厉大钱、王麻子等人贩的打击力度所震慑。
情况有所改变,是在去年下半年秋冬时节。
距离牙行商人厉大钱自缢一年有余,人贩集团应是认为风声过去了,这又开始陆续活动。
李卫调查走访发现,那些非法买卖与其说是拐卖,不如说是明着强买强卖。
有胆量做这种事,是要提到一个重要人物——范溥。
范溥出生徽州府的富商家,在山东东平做过知州,后来给捐了马候补佥世道的官职,如今江南搞采买男女。
对于人口买卖,大清律有着条条框框的规定,但凡不符合就会是非法贩卖。
范溥却行逼良为娼之事,强行购买不愿意自卖自身的良家子。他自称为御前人员,替宫内采买的,而无人敢反抗。
上头有人。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李卫走访了一些被买走儿女的家庭,并非都是穷苦人家,有些也是高价卖出儿女。这些家庭并不清楚子女被卖给了谁。一旦签了买断死契,这辈子就是见不着面了。
唯有肯定一点,范溥来买人时,地方官员会给不情不愿的家庭施压。
接了四爷的信,对于苏州知府吴存礼进行了盯梢。
尚未发现吴存礼出面要求某某人家卖儿卖女,但苏州督粮同知姜弘绪在常熟县搞过强卖赵朗玉这一家人的儿子。
类似情况,绝非个例。
李卫目前能调查的范围内,已经查实一十五起非自愿买卖。
碍于购买者打出御前人员的旗号,而又有当地官员胁迫,百姓最终不得不进行交易。
被指认涉案的官员小到七品芝麻官,大到什么程度谁也不好说。
范溥富商家庭出身,做过知州而在谋求道台的职位。他与查升联姻,娶了查家的女儿。
查升在京为官一十年,在翰林院做过编修,又在南书房行走,也做过太子少詹事。康熙亲赐了宅邸,并且御笔赐名“淡远”以赞扬查升品格高洁。
查升,今年去世了。
范溥能攀上这样一个岳父,他在京城内也非无名之辈。
今年六月,有人亲眼看到太子奶妈的丈夫,凌普出现在江南与范溥有过密切的往来。
所谓密切,凌普住在范溥的江南别院内,而且一同在多家酒楼吃饭看戏。至于具体聊天内容不得而知。
最后,李卫在信中称述,眼下没有查明那些被强买强卖的人口具体流向何处。
就他推测,部分应是被卖到京畿之地。或是充作戏子伶人,或是成为侍妾小倌,供权贵富商取乐。
之所以让书童送信,李卫表达了他的忧虑。
非法略卖人口的规模甚大,持续的时间至少有五六年。
如今查到的情况只怕是冰山一角,而被牵扯到此案中的官员、读书人、商户等等数量庞大。
最要命的是范溥及其同党的背后靠山,会不会是那个贵不可言之人吗?
皇上能有足够的决心拿下首恶吗?又有足够的魄力将所有涉案者全都依法严办吗?
李卫念着昔日在京城的相识情义,及时向四爷给了暗中友善提醒。
此案涉及面太广了,四爷是不是要动真格去处置,利弊得失务必请考虑清楚。
这话说得不能再更明白了。
如果太子是罪魁祸首,想要彻底肃清非法人口买卖,必须废了胤礽的太子之位。
对于雍郡王来说却非易事,一旦卷入夺嫡争斗,除非成功登顶否则太难全身而退。
另外,还有一个难处。
一张巨大的罪恶关系网已经形成,而法不责众,皇上真的能大刀阔斧,除恶务尽吗?
武拂衣与胤禛看了这封信,越发确定此去江南形势严峻。
江南非法人口买卖猖獗,为什么去年还有一大波人肯请皇上南巡?难道不怕被查出来吗?
可能真就不怕被查。因为涉案人员众多,彼此相互袒护,自认法不责众。
非但如此,胆大包天者还能借着皇上南巡顺理成章一起南下,明目张胆地挑选想买什么样的男男女女。
武拂衣无法确定康熙的决心。皇上明知江南藏污纳垢,此次南巡想要顺藤摸瓜抓个现行,但当知道此案牵扯甚广之后会怎么做?
这就问胤禛,“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我听皇上提过想要一网打尽,但事到临头他真能不退缩吗?”
如今看来,主犯十有八九就是太子。
一手搞出这样一个犯罪网络,不只是因为他沉迷声色,而是通过输送美色利益链,将一群官吏都变成太子党,不愿意共沉沦的清正之士就被逐出官场。
胤禛揉了揉眉心,李卫的信足以让人见微知着。
他也不免心惊太子的卑劣手段,储君怎么能如此作为。争权夺利,但也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论太子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这一番行为势必最终导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胤礽怎么能狠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事态若是过于严峻,我也无法确定汗阿玛的决心。”
胤禛无法每一次都料事如神。
“倘若涉案人员过多,也许这次汗阿玛不会全部问罪。哪怕这种罪恶事件就该除恶务尽,但汗阿玛已经五十三岁高寿了,不再似年轻时行事刚猛强硬。其实,如果他早些约束太子,未免会有今日事态。”
这一句“早些”,怕是要往前追溯几十年了。
胤礽做了三十三年的太子,自幼被康熙捧得与兄弟们不同。
从给他配给的吃穿用度,到对他行礼的规矩就比皇帝差一点点。林林总总,滴水穿石,很多事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积重难返了。
武拂衣没兴趣追忆往昔,她与胤礽又没丝毫亲情。
“上行下效,至少我想确保自己带一个好头。不论皇上是否追究到底,我的观点很明确,所有涉案者必须被处相应的惩罚。哪怕康熙不愿意,我也会想尽办法追究到底。”
胤禛非常认同,顽症还需猛药,斩草更要除根。
听到武拂衣如此态度坚决,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某种意义上,两人称得上志同道合,若能携手并进,必可共执牛耳。
此刻,胤禛下意识想要握住武拂衣的手。
抬眸却是看到不能更熟悉的自己原本的身体,这让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武拂衣不解,胤禛怎么突然僵硬似木偶人?
可别说她思维跳脱,难以琢磨。胤禛这厮也是多思多疑,定是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内容。“你是想到南巡有哪些无法令人接受的桥段了吗?”
胤禛该怎么说,南巡再有出人意表的桥段,难不成还能遭遇铺天盖地追杀吗?
若非如此,就是他眼下的心情更离谱。
哪怕习惯了七年,此时此刻,脑中不免重复一行字:「爱新觉罗·胤禛,你清醒一点,你没有奇怪癖好,“自摸”要不得!」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康熙四十六年, 腊月一十九。
曹寅又一次接待圣驾下江南,这是曹家第五次接驾了,却是头一回赶上春节。
“爹,儿子瞧您脸色不太好, 是不是昨夜忙得太晚没睡足?“
曹顒担忧地看着父亲。曹寅年近半百, 临近春节偏又赶上皇上南巡, 让他近半个月操劳忙碌不已。
明天除夕,圣驾于今天下午就会抵达江宁。
曹顒劝道,“距离午餐还有一两个时辰,不如您去补补觉?下午也能更精神地面圣。”
“为父一会就去休息, 先有事与你说。”
曹寅瞧着儿子, 人到中年, 他才有了曹顒这个独子。
而曹家这般富贵荣华的生活,却不知父子俩还能一起过几天。
“连生, 等过了年你就十六岁。八旗子弟到了年纪, 照规矩上京城当差, 而且你与马家的女儿也该完婚了。
马家在江南也做过好些年织造, 与我们是世交,门当户对……”
曹寅希望能有条不紊地安排儿子的前程,但话到一半就卡住了。
无法自我欺骗,康熙这一次南巡非同寻常, 让他感到了烈火烹油与风雨欲来。
曹顒瞧着父亲欲言又止,隐约察觉到此次南巡不太平。
他并非无知之辈,听闻皇上本是去年冬天被劝动南巡,岂料遇上了河道施工案,而特意延迟了一年出行。
这也就直接问了,“父亲, 江南是否有不妥之处?咱们或是马家也被卷入其中了?”
曹寅立刻否认,“那件事,曹家自是不会沾手的,但不沾不代表就会是正确。”
“哪件事?”
曹顒追问,“今天皇上就要来了,您究竟要儿子避讳什么?”
“哎!”
曹寅重重叹气,有些事真是说来话长了。
“为父本想着让你再松快几年,可眼前形势骤变必须让你了解好些事。江宁织造不好做,不仅是皇上的钱袋子,还是皇上的密探。”
曹顒理解地点头,“儿子明白,圣驾南巡的费用多要父亲赚取,但近几年的矿产生意不好做,账务的亏空没能补上。”
江宁织造,这个职位是个肥差,但世上没有毫无风险的肥差。
作为内务府出身的皇商,曹寅凭着皇上对他的信任,合法合规地问康熙借生意启动资金,也能从事普通人无法轻易从事的矿产生意。
所赚的钱,部分让曹家富裕起来,部分给皇上送去。
听起来似乎是双赢的好事,却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生意没有失败,收益大过支出。
做生意,朝中有人很重要,但并不是背靠康熙就一定能日进斗金。
谁都知道江南富庶,此处各方势力争夺利益。
曹家能凭着皇上获得采矿权,其他商人也能背靠别的皇室宗亲、权贵大臣。
哪怕皇帝也不能独吞所有利益,大家都是要吃饭的,不给好处,谁跟着你做事。
这种简单道理无需赘述,曹家也就势必遇上商业对手。而不幸的是曹寅在竞争中处于下风。
近几年,账面亏空越发大了。
曹寅也想弥补,可脑子还有一根弦,有的生意绝对不能碰。
一旦他的品格被康熙质疑了,信任化为乌有,别说弥补亏空再享荣华,直接就会被一撸到底被罢免。
曹家不去碰触非法营生,但总有人敢铤而走险。
人以群分,时间一久,同流合污者聚集到一起,非法利益集团就出现了。
“是为父的失误,这几年竟然没能探查到非法略卖人口团伙在江南落地生根。直到去年才发现了他们的踪影,但为时已晚了。”
曹寅回头去看,已然明白自己与苏州织造李煦都是被有心人故意隐瞒与针对了。
曹家与李家为皇上当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正因如此,在江南搞非法暴利买卖,必是避过曹家、李家的耳目。
一群人通过非法贩卖人口勾结到一起。
这些人抱团后,也在其他产业领域变相针对曹家与李家,致使曹李两家连年经营不善。
曹顒听到此处却是不解,“爹,即便没能及时查到人贩集团的首犯,但我们不曾与之狼狈为奸,为何说为时已晚?
将来皇上降罪,最多也就是惩罚您不查失职之罪。儿子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待抓捕那些非法团伙,我们的生意也能更顺畅,亏空早晚能填上。”
曹寅苦笑,“连生,时间不等人。你瞧着为父已经是两鬓白发,而皇上比为父还年长四岁。”
如果皇帝一直是康熙,那么曹家确实不必太过惊恐。
哪怕曹家功劳不大,但始终守着底线。康熙念着旧情,也不会搞抄家入狱这般的惩罚。
万岁爷,却不可能真的万万岁。
曹顒听懂了父亲的言下之意,脸色骤然煞白了。
“爹,您是说太子容不下曹家。是不是因为五年前索额图就是在我们家被捕入狱?”
“本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索尔图在此被下狱,太子岂能不心生芥蒂。”
曹寅很早就清楚皇权交替对曹家的影响是避无可避,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派出范溥竟然搞出非法人口买卖网,将江南官商大批牵扯其中。
这一过程中曹家被排斥在外,这就能体会到太子的态度。
事到如今,曹寅不可能投诚太子,他倒是希望康熙长命百岁,但不得不做一手准备。
“有关打击非法人口买卖,两年半前进行了一次,但后来皇上没有明着再提。范溥等人龟缩了一阵,认为皇上没有后续动作,去年冬天开始行事越发张狂。
去年,一群人请皇上南巡,居然为此搞出非法施工,有些人迫不及待必须来江南享乐。
越疯狂越接近灭亡。你且瞧着,这个春节皇上会不拘束大家吃喝玩乐。等到正月一过,直接抓个现行,就地搞大清算。“
上次,康熙问罪索额图发生在曹家接驾时期,而这次被问罪的人会是谁?
曹寅一想到康熙可能将太子在江南势力尽数拔除,这种大清算再次发生在曹家,岂能不令人心烦意乱,唯恐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索额图在此被擒,太子党羽又再在此被擒,我们断无可能再与太子交好。而且,胤礽怕也做不了多久太子了。”
曹寅低声讲了这句,下意识转头环视屋内一圈。哪怕知道家里很安全,但谈及皇权变动还是无法不紧张。
曹顒听到这句大胆预测,也不免背脊一颤。“爹,真到这一步了?!”
曹寅将椅子挪得距儿子更近一些,以两人才能听到的音调继续说。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以为父对皇上的了解,他给过太子太多次机会,忍耐度怕是接近极限了。如今,我们不知内务府多少人参与到非法人口买卖,你与马家姑娘的婚事得缓一缓。”
婚成或不成,尚且是小问题。
曹寅拿不准另一桩事,“接下去,曹家该支持哪位皇子,这才是要命的问题。近些年我们做铜矿生意,八爷从旁提供了不少便利。八爷掌管内务府后也没有重罚犯错的官员,这一点正是能解决我们目前的困境。”
如果曹家不曾亏空,如果康熙依旧年富力强,曹家保持中立未尝不可,但现在必须要找退路了。
选择投靠胤禩,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以他的行事风格,不会行雷霆手段。
曹顒却有不同看法,胤禩与朝中许多权贵交好,曹家又能排得上第几位?
“将来廉郡王就算不追责曹家,把亏空给一笔勾销,但曹家也不可能似如今稳居皇上心腹的地位。”
“傻孩子,花无百日红。”
曹寅就没指望一直能霸着江宁织造的位置。
“如果你运气好,接替为父再做五年江宁织造,等将来就找个富贵闲人的差事。”
曹顒很是年轻,依旧敢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儿子觉得不只这一条出路。远洋海贸的利润颇高,如果能参与其中分一杯羹,所赚利润能够填补亏空。九爷已经去广东府打了前站,珍珠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想来西洋能有广袤未深入发掘的市场。”
也就是说,海贸的利润可能让曹家在短期填补亏空。
只要曹家能解决这个大隐患,至少能够平平安安从江宁织造上退休。
“支持八爷,固然是选了一条看似平稳的路,爹却忘了考虑一件事。”
曹顒一针见血,“皇上真正意属的继承人是不是八爷?明相、索相、太子都是前车之鉴。我们押注八爷,万一押错了呢?”
近些年,康熙确实让胤禩负责了好些事务,但太子也被宠爱了三十多年。如果太子都能被废除,谁敢保证八爷就能笑到最后?
曹寅被问住了,“不是八爷,还能是哪位阿哥?难道是直郡王或是三贝勒?这两位却不如八爷般受朝臣拥戴,也没有卓绝功劳。皇上年过半百,怕也是等不了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做出一番成绩。”
“爹,您为什么不想想四爷?”
曹顒话一出口,屋内陷入古怪的安静,就连他自己都沉默了。
曹寅张了张嘴,四爷哪里就行了?
论能力,既能造牛痘活人性命,又搞玻璃拓宽财源。
论学识,广开言路,敢为天下先地带动理学院进步发展。
论品德,更是不同流俗,不趋炎附势,而任人唯贤。
这样的一个人有哪里不好吗?
曹家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四爷不争权夺利,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想要获得四爷的青睐必需要有真才实学,而且要担忧哪天做错事被大义灭亲。
选四爷,好比去考试时主动给自己的考题难度翻几倍。天底下不是没这样的考生,但那些终究是少数派。
半晌,曹顒打破沉默。
“让做臣子的主动选,确实大多人不会选这样的皇帝,但谁继位终究是皇上做选择。
爹,以您对皇上的了解,哪怕这个选择不为众臣所喜,四爷最终获胜的可能性有多大?”
曹寅再次被问住了。有些事冷不丁被提及,好似一道惊雷闪瞎了双眼。
忽然想起五年前,四爷与九爷在松江府拆了一艘海船。如果真是四爷继位,总觉得有些画面太美不敢去想了。
“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今天之前,曹寅就没想过雍郡王继位的可能性。
是人的劣根性,下意识逃避对自身前程最为不确定的选项。
曹顒补了一刀,“下午圣驾就到江宁了,留给您深思熟虑的时间不多了。”
“臭小子,你别催!”
曹寅没好气地挥挥手,“我先去补个回笼觉,其他事等醒来再说。”
*
*
一张无形大网,静悄悄地在江南上空铺开。
留给人做正确选择的时间不多了。等时辰一到,大网铺天盖地般收拢,任谁也无处可逃。
然而,随着皇上南巡,有此感觉的人越发少了。
离开京城两个月,康熙一直表现得很温和。
沿途停靠巡查的气氛融洽,没有哪一处被查出有严重违纪问题。
在圣驾抵达江宁府后,先一起欢度除夕夜。
各色美食吃起来,戏曲节目欣赏起来,俨然一派君臣相和、其乐融融的场景。
康熙还很照顾众人情绪,让大家原地放假。
春节不办公,正月里皇子们与朝臣们都能外出游玩放松,在正月一十日之前回来就行。
此次,胤祺与胤祐留在京城监国,而胤禟结束了在广州府查账后赶不及回到京城登上一起南巡的船队。其他的皇子都跟着一起来了,就连年仅七岁的十八阿哥胤衸也不例外。
例外总是存在。
正月初一,武拂衣刚刚听了康熙的原地放假通知,转身就被委派了秘密任务。
放假是不可能放假的,所谓自由活动,总有人是例外。老四就要抓紧时间去继续调查非法人口买卖案。
一路南下,康熙收到了秘密奏折。
当圣驾队伍在某地停留,暗中的人口买卖就开始了。
随驾的乾清门一等侍卫、内务府官员等等都有涉案,而非法买卖大本营在苏杭一带。据密探所述,一些人要去大本营挑选俊男美女。
武拂衣没有亲眼看到密折,但听康熙报出了一串涉案疑犯名单。
这串名单有一个特点,多是能与太子扯上关联。若说这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一处让人存疑的地方。
自从胤禩接管内务府,内务府中可以大致划分为四派。
近亲太子、近亲八爷、保持中立,以及曾经给太子做事,但也向八爷示好的人。
康熙收到了非法人口买卖的涉事者名单,密折上提到的一串串名单恰好规避了与老八的交集。
哪怕是曾经帮太子做事,而如今为老八所用的官员,他们也甚少现在密折上。
这是巧合吗?
或是密探有了小心思,投靠了老八,所以为其保留可用人手?
康熙深知老八笼络朝臣,自己选定的密探本身也是官员,那么倾向支持老八上位也不无可能。
为此,让老四抓紧时间走访苏杭之地,目标是寻找现有名单之外的涉案者。
武拂衣接到了这个密旨,哪怕有的话康熙没有明着说,但她也推测出了实情。
此前被胤祹普及了内务府的关系网,随后两三个月时间足以分辨其中的派系。对照现有的涉案者名单,它具有哪些特性不能更加一目了然。
问题在于接下去要怎么查?
康熙宣布自由活动,是为引蛇出洞,然后顺藤摸瓜,他肯定会暗中派人盯着南巡官员的行踪。
老四被要求去查可能遗漏的线索,又要从哪一方面着手?
胤禛提出不如先去寺庙转一转。
此前推测出苏州知府吴存礼不干净,可能向太子党官员行贿才有了升迁官位。
李卫盯梢,尚未发现吴存礼直接出面施压百姓卖儿卖女,但苏州督粮同知已经被证实参与其中。
对于吴存礼,要说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非常喜欢去拜佛,是好几座寺庙的常客。
不如按图索骥,把这些江南庙宇逛一遍。
或是能从僧人信众口中探知线索,或是这些寺庙本事就有特别的地方。
武拂衣认为不失为一种方法,顺道再去漕帮走一趟找吉旺财。
吉旺财,「漕吉通运」的帮主。他在大运河行船,与九阿哥做生意。
曾经在索额图走私人参案中出现过,提供了重要线索,指出了在江南海关靠岸的东瀛船只行踪。
多年前,武拂衣事急从权,冒充老九去套了吉旺财的话。索额图被捕后,她与胤禟一起上门对吉旺财道明了其中的内情。
近些年,吉旺财与九阿哥的生意一直继续着。
尽管这次胤禟没有到江南,但老四的面子也是够用的。雍郡王府的一些营生也叫吉旺财的船帮跑船,只是生意金额不如胤禟罢了。
虾有虾道,蟹有蟹道。也许漕运船帮能为揪出非法人口贩卖提供些线索。
调查,说走就走,但不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谁都知道圣驾南巡,而为了降低有心人的警惕心,那必须改头换面微服出行。
武拂衣与胤禛没有再扮成甄少爷与贾道士。
这个组合在广东府出现过,已经与珍珠王牵扯上关系了,要是以此身份出现怕会打草惊蛇。
这次换上粗布麻衣,摇身一变成了加入天地会的打短工夫妇。
天地会在李自成宝藏事件中出现。有几个成员为了寻宝而处心积虑杀人嫁祸,但这怪不了整个组织。
如今,天地会组织松散,成员们仅仅相互传递哪里有劳务工作。
在闯王宝藏案中,官府处置了涉及诬陷黄履庄的罪犯,但没有对整个天地会喊打喊杀,而是加派了官吏规范约束。
当时,武拂衣顺手注册登记几个会员名额。
这就排上用处了。江南寺庙,也有认识天地会的僧人,谁都不会怀疑一口福建话的劳工夫妇居然是四爷与武侧福晋。
两人成功饰演了到江南讨生活的小老百姓。
正月,去寺庙借宿也再正常不过。此处住宿费便宜,更是符合大多数人春节求神拜佛的习俗。
*
*
冬夜,寺庙杂物房内。
夜风呼啸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户,而狭窄的木床上挤着两个人。
这是武拂衣与胤禛来到干净寺的第一夜。
两人不得不盖着同一床棉被,而棉被不够厚,总觉得有些透风。必须挨在一块,如此才能相互取暖。
谁叫按照角色设定,打劳工夫妇租不起寺院的单独院落,没有大床睡,更不可能使用银丝木炭温暖整个房屋。
“这日子过的,真是够滋味。”
武拂衣将声音压得极低,“正月初一,真正地体验民生之难,真是一段难忘经历。你怎么样?冷吗?能睡得着吗?”
胤禛不太适应,哪怕前些年出门在外要乔装改扮,吃穿用度上还是一直有基本保障。眼下,他却没有过多抱怨,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角色扮演就要出色完成。
“凑合休息吧,这里总比餐风露宿要强。”
胤禛转移注意力,不去关注屋内气温与床铺舒适程度。
“今天寺庙里的香客很多,但尚未察觉谁有不妥之处。你呢?在干净寺内有没有发现异常?”
武拂衣正要说她去捐香油钱,发现登记本上有一些意味不明标记。
有些香客的名字后面,有「虫」与「五」的标签,不知那些是什么意思。
话未出口,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很快,脚步声停止于杂物房门口。紧接着,一股古怪气味从门缝飘了进来。
怎么回事?
这气味曾经在太医院闻过一次,被告之这是家居旅行杀人放火常见物品——迷香。
胤禛立刻屏住呼吸:不好,是迷香!
武拂立刻屏住呼吸:好极了,是迷香!
屋内昏昏暗暗,走廊灯笼透过窗户纸的微光根本起不到照明作用。
狭窄床铺上,两人迅速转头看向对方,但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胤禛却嘴角一抽。
他敢百分百确定,此刻武拂衣的眼睛势必是蹭的亮了,开始闪闪发光。
凭什么确定?
此时此刻,棉被之下。
胤禛被武拂衣一把握住了手,然后被她兴奋地捏了好几下。仿佛再说「来了,来了,嗨起来!黑心寺庙之迷药危局,这种桥段终于出现了!」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迷香出现。
此刻早年游泳急训的好处显露出来, 憋气练习的成果也能运用于此。
另外,随身携带的解药可以发挥作用了,取一颗含在口中是为保持清醒。
屋内, 武拂衣与胤禛全神贯注提起警惕。
门外却没有撬门而入的进一步动作。
安静了片刻, 有对话声响起。
“师兄, 里头没动静了,人应该是晕了。杂物间住的就是福州来的码头工夫妇。我看两人老实巴交,腿脚也不太利索,还有必要放药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不是瞧着这对夫妻木讷得很, 今天怎么能轻易让人进来留宿。别废话,把其他几间房的迷香也给放了,还有两刻准时开始点肉灯。”
“要我说点肉灯日只接待预约的客人, 不放外来者借宿,这不就行了。也不必多此一举放药。”
“你懂什么。如果定期把借宿者都拒在门外,反而会招人怀疑寺庙里有见不得人的事。”
门外的两人讲了两句,就踏步离开了。
武拂衣与胤禛等确定门外再无响动, 快速下床, 先到破旧的窗户旁呼吸新鲜空气。
再点了根火折子, 低头看到从门缝的线香灰烬,而窗外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杂物间本就在偏僻角落,夜间更显幽暗僻静,四周也没其他借住者。
“点肉灯?你听说过吗?”
武拂衣向胤禛投去询问目光, 就见他也疑惑地摇头。
“也许是某种黑话?”
胤禛吃不准,三教九流之中多有外行完全理解不了的暗语。
不过, 他能肯定一点,“刚刚外门的两个人,是白天收香油钱的和尚, 而你想出去一探究竟。”
“说对了。来,奖励你一套装备。”
武拂衣转身取出柜中行囊,似变魔术般取出两套夜行衣。
“你换好之后,别忘记钱都给带身上。我们去瞧瞧干净寺究竟有什么鬼,途中万一情况有变,做好准备直接撤离。
钱不能少。关键时候,它还能用来做暗器。朝着追杀的人扔一把碎银子,趁着对方见钱蒙蔽的瞬间就争取到了反杀的机会。”
废话不多,武拂衣讲了几句先换装了。
胤禛瞧着被塞到手中的夜行衣,脑袋上仿佛有一行字重复滚动,「这玩意怎么会在行李中?自己居然毫不知情。」
一肚子腹诽,根本没有开口吐露的机会。
时间不等人,放迷香的和尚说两刻之后就要开始点肉灯,还不知具体是在哪里进行。
武拂衣取出了抽空绘制的干净寺布局草图。
“干净寺的规模不算大,画圈的几处最适宜进行人群聚集活动。但考虑到地下密室的可能,画叉的位置最合适修建密室出入口。”
胤禛垂眸看去,火折子的光线不强烈,却足以照清图上条理分明的标记与路线。
这哪是寺庙草图,更像是军事攻略图。那些线条与图标仿佛诉说着老鬼颅内已经完成了一场寺庙攻坚战。
所以说,这军事地图般的东西又是怎么出现的?!
胤禛扒拉着记忆,晚饭后老鬼用了半盏茶时间涂涂画画,应是把这幅画给搞了出来。
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时词穷。别问了,武拂衣就是时刻准备着,甚至期盼能够有些意外刺激降临。
“怎么?”
武拂衣抬头,“想问我凭什么推断密道修建的位置?经验而已,不值一提。”
胤禛回以假笑,这能什么经验?
图上把绝佳盯梢地点都给标了出来。朝好了想是善于建造密道,往离谱想就是擅长潜入偷盗暗杀。
尽管他嘴上不置一词,双手倒是非常迅速地接过草图,这就认真速记起来以备逃亡的不时之需。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也差不多到点。
轻手轻脚离开了杂物房,去探查所谓的“点肉灯”地点。
亥时两刻,夜深寺静。
正月初一不见月光,回廊下悬挂的灯笼发出一簇簇幽暗的光。
绕了半圈,不见第三人出没。
寒风呼啸,树枝被风摇动而横斜逸出,在路面投照张牙舞爪的影子。
昏暗寺庙内,仿佛潜伏着伺机而动地的怪物。随时会猛然扑向走过回廊的人类,将其一口吞噬。
两人先去了东西客舍。
与白天的香客攒动不同,此时死寂到仿佛没有一个人类活口。
好几房间门口都发现了迷香灰烬。
数了数,另有二十一间客房门前很干净。外部的挂牌显示「入住」,说明此处有人来住,但这些人不在被迷晕的范围内。
外加刚刚没有听到任何挣扎反抗的声音,这些香客应是自愿离开去参加秘密活动。
今晚的干净寺究竟在搞什么?
部分香客参与其中,而居然要把另一些不知情的给迷晕,不让他们有机会发现异常情况。
离开客舍区域,继续探查。
途径一条条走廊,前几个可供聚众活动地点都没发现人影。
武拂衣指了指较远的北侧建筑,那里有一座占地较大的法堂殿,平时以供僧人或信众集众听经辨法。
如果在法堂仍未发现异动,地面建筑都没问题,就要辗转搜查地下了。
靠近法堂,两人尚未绕行抵达最佳盯梢方位,已然确定讲经殿就是秘密集会所在。
哪怕大殿的门窗紧闭,模模糊糊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寂静夜晚,当然不是男男女女在念经,而是听到人群做着春宫图中的多人运动。
距离窗户尚有几丈远。
胤禛脸色骤黑,魔音灌耳让他瞬间僵在当场。
侧目却见武拂衣继续前行,这架势赫然是想去窗户边偷瞄瞧个究竟。
快住脚!
雍郡王偷窥男女聚众取乐乱象,这成何体统!
此时,胤禛非常清醒。
他知道不能说话以免暴露了两人,立刻一把拉住武拂衣,投以严肃阻止的目光。
武拂衣被半道拦,无辜而迷惑地转头,为什么要停下来?
她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眼睛,意思不能更明显。「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被所谓十八禁声音误导的案例不再少数。
既然来了,更要看清楚殿内发生的情况。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和尚们又充当什么角色?
她又伸手画了一个圈,指向法堂正门的南方。
两人从侧面来,这会示意胤禛不妨悄悄到前面去瞧一眼,门口是否留有看门的和尚。
胤禛板着脸,不情不愿但又无法否定这一安排。
可恶!为什么他会读懂老鬼的眼神与肢体语言,那就要承认这些进一步的行动有必要了。
时间紧迫,只能快速行动。
胤禛不得不妥协,蹑手蹑脚沿着大殿的外侧绕了半圈,在拐角处偷偷遥望法堂正门。
确认有三个和尚坐在台阶上守门。一个哈欠连天,一个垂头打瞌睡,剩下一个百无聊赖望天,都没有什么精神。
再折返后方,发现武拂衣没有在原盯梢点,而是换了一扇窗户。
这人猫着身体半蹲在窗台下方,已经把窗户拉开一道缝。
武拂衣感觉到身后的风声,回头看向胤禛,伸手指了指鼻子以做提示。
然后,她再次把注意力放到殿内。这个角度选得非常好,能把三分之四的场景都给尽收眼底。
法堂本来非常空旷。
殿内甚少摆放家具器物,平时讲经时多是自行携带蒲团,人们席垫而坐。
此刻,一排排蜡烛在灯台上燃烧。
朦胧光线能看到大部分人群。男女数量约一比一,总计三十人不到,三三两两滚着床单。
字面意思,殿内铺着颜色花纹不一样的薄毯。正在运动的,有白天打过照面的香客,也有几个和尚参与其中。
胤禛也靠近窗户,一股淡淡的甜腻气息窜入鼻尖。这味道没闻过,陌生得很。
武拂衣让出位置,表示自己已经观察完毕。
又挑眉示意胤禛快些查漏补缺,完事了,需要即刻前往下一个地方。
去哪里?
武拂衣摸了摸头,又是无实物表演了拄着杖杵地。
胤禛先瞥了一眼参与点肉灯活动的殿内人群,顿时明白武拂衣想去住持的院子。
干净寺的乱性集会,不可能绕过寺内住持进行。眼下,更是亲眼所见住持正是脱衣服运动的参与者之一。
今夜种种,从放迷香和尚的对话,到法堂内的真实乱象,现出寺内非法活动显然是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由此推测,苏州知府吴存礼喜好拜佛的真相也浮出水面。
他对佛学没兴趣,实则是热衷于披礼佛皮的寻花问柳。去青楼楚馆容易被人盯上,但寺庙不同。为了礼佛住一两天是很正常的事,是非常好的保护色。
再联系到江南强卖强买人口,某些寺院岂止给非法交易提供了场地,更有甚者就是组织者之一。
今夜,参与其中的香客有男有女。
哪怕如今瞧着他们没有收到武力强迫,都是自愿参与,但最初很有可能是被诱骗了。
这种「点肉灯」的秘密集会,沾了一个肉字,本就不和寺庙不沾荤腥的规矩,从事实来看更是讽刺至极。
武拂衣当机立断,趁着住持在法堂沉迷美色,择日不如撞日,抓住时机去他住的院子找证据。
像是这样的非法集会或多或少会留下书面记录。比如有哪些人参与,进行了几次,钱款收入等等。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住持院,院门半开半掩,朝里望去漆黑一片。
“你望风,有情况就学猫叫。两短一长,总共叫三次。万一有情况,你叫了就跑走,我从后面跳墙,杂物房汇合。”
武拂衣急速抛出这一串安排,还能安慰胤禛。
“别紧张,别遗憾,你需要装猫的几率不大。瞧着法堂内住持的状态,一时半刻他回不来。”
胤禛眼角微微抽动,都这种时候了,老鬼能不能严肃点!
“你警醒着些!最多两刻钟,找不到就撤退。之后还有机会,我瞧今日这种恶心集会,大概率每月有好几次。”
“我有分寸。”
武拂衣不多言,讲了这句就闪身进入住持院子。
胤禛却紧张地绷直身体,双手不自觉地握拳。
瞧着武拂衣似风一般消失的背影,他真有些心理阴影了。老鬼最后那句话不如不说,这人真能有分寸?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住持院门外,夜风吹动了地上的枯枝,发出了窸窸窣窣声。
胤禛高度警惕,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侧走廊。
排除飞檐走壁等路径,只有两条常规线路能来到住持院正门,眼下是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希望它们都别靠近。
向神佛祈祷?
不,这选项被主动排除了。
岂不说神佛本就屏蔽了他,现在身在披着寺庙表皮的污秽地,只怕神佛更不会投以注意力。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提升自我能力。
胤禛默默模拟猫叫。
没有发出声,但把两短一长的叫声默叫了好多遍。力求有突发情况时,绝不卡词。
哪怕表面泰然自若,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几次。
总觉得武拂衣进去好久了,似乎超了说好的两刻钟。他在外度秒如年,迟迟不见人出来。
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胤禛脑内警报狂闪,时刻准备好猫叫,但远望到是两个僧人从小道上路过,没有朝这边来。
距离有些远,隐约瞧着僧人手里提着几捆木柴。大半夜烧柴,可能是那群乱搞的快完事了,要洗澡。
这个推测更让人觉时间紧迫,住持只怕就要回来了。
取出怀表,指针偏向子时。
掐指一算,非法集会已经进行了近一个半小时。按理来说,是有一批人要结束了。
胤禛犹豫着是不是要入院寻人,没让他迈出脚步,终于盼来了武拂衣从半掩的院门后窜了回来。
“先回屋。”
武拂衣一边说一边将折起的记录纸塞到胤禛手里。“收着,万一有情况,谁跑出去都能传讯。”
“你想得倒是周全。”
胤禛没有无谓争辩要跑路必须一起,更不可能拒而不收。
这种时候感情用事就是脑子有坑,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必须得收好了。
或许,正是理智占据上峰,没有不合时宜地推拒争辩,让两人能不引起旁人注意地顺利返回杂物房。
进门,侦查屋内没有异动。
关门上锁,换衣服,藏起夜行服行头,重新一溜烟地钻回被子里。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完成。
两人被子盖好,睁眼仰躺。一切仿佛与一个多时辰前没有差别,根本不没有发生过夜探干净寺。
但身体暖暖的,体温给出提醒,一系列侦查工作让人跑来跑去,完全不是之前躺到冰凉被窝的状态了。
“我在住持房内找到了账本。”
武拂衣直入正题,黑暗中无需点灯去看刚刚摘抄的纸片,她把所见账册的内容给背了出来。
干净寺建立有二十多年了,现任住持净深两年前上任。
屋内账册也就是两年份的,除了一连串金银珠宝等财务的记录,还有就是四个奇怪门类。「虫」、「五」、「日」、「月」。
“之前没来得及说,白天在捐香油册上瞥见有的香客姓名后面有奇怪标注,女性是「虫」,男性是「五」。
今天,去搞点肉灯的女性总计十四人。香油钱册子上,今日标注为「虫」的XX氏女性香客,也刚好是十四位。”
武拂衣有了猜测,“「虫」可能是女性暗娼,而今天没瞧见标注为「五」的香客。记录册上的「五」上回出现在腊月二十四,也就是十一天之前,「五」可能是男妓。”
干净寺藏污纳垢已经是实锤,它被发现也从旁佐证了江南是非法人口买卖的大本营。一定要全面清查起底,将类似窝点全部扫除,不能让更多人被诱拐入此途。
“让我吃不准的是「日」、「月」的相关记录。”
武拂衣报出了持续了五个月的交易量,“从去年八月开始出现的。每个月的交易量维持在十位数以内,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难道指代特殊身份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胤禛一直认真聆听,没有插话打断。
听着有关「虫」、「五」的分析,再想着「日」、「月」。
据他所知,在民间对于女妓与男妓有代称为「玉蛹」、「小手」。
干净寺的账册记录时,取这些代称的部分意象,称之为「虫」、「五」。以此类推,「日」、「月」可能对应「阳」与「阴」。
结合每个月的出货数量,猛然有了一个猜测。
炼丹中有一种称呼,把硝石叫做“阴君”,把硫磺叫做“阳侯”。这两种东西是炼丹的常用配方,但特别标注阴阳相遇,必须要注意辅助物,否则会炸炉。
炉子炸了,丹药尽毁。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一过程衍生出了一种东西——黑火药配方。
如今,干净寺住持记录的「日」与「月」数量,恰如这一配方,那意味着什么?!
胤禛思及此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武拂衣的手。
“你没事吧?”
武拂衣只觉手背一凉,立刻转头。不是被握住手而惊讶,而是惊讶于胤禛怎么突然手指发凉。
她想到之前盯梢法堂大殿,在窗户边闻到甜腻香味。
“难道是药物过敏?那一丝助性熏香让你身体不适了?不应该啊!我们在殿外的通风环境,微弱的三枝九叶草成分就能起作用了?”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胤禛正为「日」与「月」的指向而胆战心惊,哪想到被告之刚刚闻到的陌生甜腻气息是春药的一种。“好啊!其他药理不见你懂,旁门左道,你倒是知道得全。”
武拂衣猛地被怼,而听着胤禛口齿清晰,这人应是没有中药?
“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不会好好讲话了。我在关心你,而且知识本事没有错误。这种时候,你该夸我博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才对。”
“呵!”
胤禛哼了一声,但没有再冷嘲热讽。
他识得好歹,老鬼的反应确实是在关心他。但要他夸奖,这种违心的话很难说。
索性跳过这一茬,把话题拉回正题。
胤禛将刚刚的推论全部说了出来。
“日与月,很可能指代硝石与硫磺,这配方是冲着火药方向去的。有人想要制造爆炸,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这意味着行刺与谋反。”
武拂衣当然听懂言下之意,也理解了为什么胤禛突然手指发凉,是被这个推测给震惊到,因为爆炸搞不好冲着康熙去的。
紧接着,她却又补充说到:“阿四,我真不是故意找茬,谁叫你刚刚指责我搞歪门邪道。但听听你说的话,你懂的也不少。
什么小手,什么玉蛹,你从哪里听来的?而且,你还那么关注炼丹术,是想一颗丹药直接吃死,就能找神佛辩论为什么被单方面屏蔽吗?”
尽管世上存在风水轮流转,但这次也转得太快了。
胤禛当场被怼了回来,一时间都没法继续为发现惊天刺杀计划而心惊。
他想着该怎么辩解知识无罪。那些是从暗卫与书上了解到的知识,不能因为学了就不是正经人,但谁让他几秒前还嘲讽了武拂衣。
接下来要怎么开口?
二选一:「严肃点,现在是说有人要谋逆啊!」
或「好好好,我错了。不装了,我认了,我们都学富五车,博览群书,才高八斗。你满意了吗?」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胤禛面对二选一的回复方式, 犹豫挣扎了三秒,还是选了前者。“你就不能严肃点?”
他让武拂衣端正态度,“现在说的是火药、爆炸与谋逆。至于我推测过程中所用知识从何而来, 那些等以后再说。”
胤禛暗忖拖字诀很好用, 时间一长就把这个话题给拖没了。
那就不必低头认错,更不用大加赞美武拂衣了解春药配方是学富五车的表现。
“好好好,以后再说。”
武拂衣看似很好说话地配合,而在心里记了重重记了一笔。她记性好得很,日后算账。
扯回正题, 干净寺是否偷偷运送着硝石与硫磺?
由于一些寺庙道观会开炉炼丹,让它们能名正言顺采买此类物品,不引起外界任何的怀疑。
但, 干净寺明面上没有炼丹房, 又是搞着见不得人的群体乱性非法集会。有此前提, 它使用过于隐晦的记录方式显得其中有鬼。
「日」与「月」究竟是不是硝石与硫磺?是否用来制做爆.炸.物?
干净寺背后有没有靠山?是否与江南非法人口买卖有关系?
追根究底,这些问题引出了骇然一问——太子是不是要弑父夺位?
前年秋冬股动朝臣与太后请康熙南下,为此不惜进行摧毁百姓农田坟地的施工方式。
这一时期,范溥在江南的强买强卖行为也逐渐猖狂起来,还敢大胆地挑明是御前人员,让人直接往太子身上联想。
去年, 太子党羽为求享乐而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难道胤礽真的很愚蠢,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康熙南巡时的态度温和就是不予追究吗?
不。
有另一种可能叫做将计就计。
胤礽非常明白康熙的计划,皇上在欲擒故纵而想要搞一网打尽。
既然如此, 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太子明目张胆地非法略卖人口, 把事情往大了闹,让康熙把注意力都放到抓捕非法人口买卖的涉案者之上。
另一头,暗中兵行险着, 抓住时机制造一场爆炸让皇上有来无回。一旦康熙身亡,而胤礽尚未被废除太子之位,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甚至能打着追查弑君真凶的旗号清除异己。
是谁搞的爆炸案?
其中必然有负责皇上安全的侍卫与宫人,那么这些人被谁收买了?
如今,内务府大致分为四派。
亲近太子、亲近胤禩、保持中立,还有一些曾经亲近太子后又转投胤禩。
在非法人口买卖中,已经被密探告发的都是与太子相关成员。
胤礽大可玩一手反间计,利用某些密探支持老八的心理,将部分人口买卖涉案者抛出去引起康熙关注。
实则掩护了有刺杀任务的侍卫与宫人。让他们看起来像脚踏两条船,已经转投了老八。
一旦爆炸谋逆成功,这批死士反口咬死是八阿哥的策划,新君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彻底打压胤禩。
一石几鸟,堪称毒辣。
以上,这些尚且是胤禛的推论。
但逻辑非常通顺,无法驳斥太子秘密策划这一行动的可能性。
胤礽绝非无能之辈。恐怕也感觉到了时间紧迫,他能坐着太子之位的时日无多。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康熙的圣宠。既然改变不了皇上废太子的决心,又不想坐以待毙,那就铤而走险。
“搏一搏,太子变皇帝;不搏的话,余生圈禁。”
武拂衣却不会假设要是她怎么选,如果她很不幸地成为这个时期的胤礽,大不了一跑了之。只好没有谋反弑父,康熙不至于对孩子赶尽杀绝。
胤禛不免想得远了些。胤礽被废之后,太子位置空悬,康熙真的意属老四了继位了吗?
所谓远香近臭,太子之位引发的斗争与悲剧,会不会再次发生在老四身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种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建议:“去年年初,你在广东府与威廉说了想着搭乘海船远航,我觉得可以准备起来了。接下去朝中必有风波,离得越远越好。”
“跑是一定要跑的,可眼下还有一堆事。”
武拂衣想着迫在眉睫的问题,“天亮后,下一步要怎么走?”
是直接折返江宁,把干净寺发现的问题与推测尽数告之康熙?
或是依照原计划继续在江南暗查,找漕帮船运打探相关线索?
胤禛也发愁,他与老鬼运气也着实太好了些,刚刚出来一天就撞见事。
假设正月初二折返江宁汇报重大发现,否会被康熙怀疑老四早就听说了相关风声?
此前老四是知情不报,不然怎么能如此迅速潜伏干净寺,先撞上了点肉灯日,又是找到了账册里的问题。
有关爆炸的推测,说是一定要对康熙说的,但什么时候讲最合适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父子关系就好了。
发现危及父亲性命的威胁,做儿子警惕心起而提醒父亲,那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偏偏,康熙是皇帝。
他本人又一贯把做皇帝放在做父亲之前。
当你告诉一个皇帝他可能要被太子刺杀,哪怕真的出于好心,却也不一定会被感谢。
还会被质疑是不是所图甚大,是不是早就想把亲兄长的储君位置给撬掉,继而有窥觊皇位的心思。
烦!
很烦!
非常烦!
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一的夜晚,新年伊始就要思考处理如此麻烦的问题。
天亮之后,武拂衣与胤禛还是决定返回江宁府。
即便有遭遇康熙误解疑心的风险,这则消息也得尽快捎回去。
如今在与时间赛跑。
早一天告之皇上爆炸隐患的存在,就能早一刻进行提防。
两人并不知道康熙的正月行程安排。
众位皇子与大臣都自由活动了,康熙也可能四处走走。这份路线安排,某些御前侍卫却可能知晓一二。
目前所知的非法人口买卖的涉案人员之中,已经涵盖部分内务府官员与一等侍卫。
换言之,康熙身边人可能被太子收买笼络,从而出卖了路线图。
侍卫们不一定参与谋反,只是稍许透露皇上行踪,以为太子想要避开皇上盯梢玩得更加尽兴些,殊不知其中的巨大危险。
这一番推测是小人之心了吗?
武拂衣真的说不准。历史上皇位之争充斥着鲜血与死亡,谁能保证太子不会效仿玄武门之变?
她也不能赌胤礽的善良。说良心话,在她成为四阿哥后就没感受过太子作为兄长的善意与关怀。
如今怀疑有爆炸杀局,说不定不仅仅针对康熙,还要把其他皇子一锅端了。
反正炸一个也是炸,炸一群也是炸,也免去了事发之后被兄弟们寻仇的可能性。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
不能仗着身手好,就认为能轻轻松松在爆炸中逃出生天。即便一个人逃得了,但又能救几个人呢?
那种经典狗血选择题又要来了。
如果康熙与胤禛同时身处爆炸现场,只能救一个人活命,是该选择谁呢?
武拂衣有此联想就开始头疼。
感情上,毫无疑问是偏向胤禛。但让康熙现在死掉,她势必要渡过一段艰难日子。
那就别让这种假设场景出现。
爆炸现场做英雄救人,确实令人叹服。然而,但凡有别的选择,还是没必要用太多人的性命去赌。
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即刻返回曹家让康熙准备起来。
*
*
江宁府,正月初二,张灯结彩,年味正浓。
十八阿哥胤祄也带着侍卫走街串巷。
七岁的孩子离了皇宫,像是放飞的小鸟非常欢乐。对没瞧过的新奇玩意都有好奇心,想把金陵之地的春节风俗都想见识一边。
绝不会错过当地新年特色的竹马灯表演。
与舞狮相仿,用绒布与竹子搭起马形皮套,给它配齐铜铃、马鞍等等物件。
表演者一前一后套着马皮,宛如一匹真正的高头大马跳跃奔腾又昂首长啸。
如此活灵活现的“竹马”,不是单独出现。
而是成群结队有七八匹,给百姓们展示出行军列队的诸多变化,配上吹拉弹奏,这场面好不热闹欢腾。
“好!”
“再来一个!”
“再跳得高一些啊!”
围观人群欢呼雀跃。
胤祄也是啪啪啪鼓掌,但他的视线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在众多围观者中,他发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是太子二哥!
胤礽居然也会来看竹马灯表演吗?
胤祄很不确定。
与太子相差二十七岁,除了在宫里的例行请安,他与这个哥哥非常陌生,完全称不上了解。
“我们去西边瞧一瞧。”
胤祄招呼了侍卫前去一探,但没有说发现了太子也来看竹马灯。
以往从未听闻太子爱民间表演,这次他穿了深灰便服,许是特意掩人耳目偷偷来看热闹?
侍卫们习惯了十八阿哥的小孩好奇心,也不问瞧什么,反正只要确保皇子人身安全就行。
一行八人穿越人群。
胤祄东张西望,但没有再瞧见那个穿着深灰便服的太子。
难道自己看错了?
那个人的脸、身高、身形、年龄明明与太子一模一样啊!但有一点不同,灰衣人身旁没有护卫。
胤祄的小脑袋有点不够用了。这世上存在两个人长相非常相似,但彼此不是亲属关系吗?
之所以肯定不是亲属,因为他哪怕只有七岁,却也把皇室宗亲给认全了,确定没人与太子容貌形似。
心有疑惑,准备回曹家后打听太子今天有没有出府。
如果太子没有出府,那可就太稀奇了。这种奇怪的事能和谁说呢?
*
*
入夜。
康熙准备提前就寝。依照原计划,他明天就要离开江宁府去往扬州,不曾想听闻老四竟然连夜回到了曹家求见。
怎么回事?
昨天上午让老四离开秘密探查非法人口买卖,这人怎么回得如此快?必是发现了不得不回的重大线索。
能是什么线索?
心中猜测不断,老四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什么事叫一只撒手没回得如此迅速?总不能是……
康熙忽然面色一僵,总不能是有谁要谋反吧?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戌正时分, 天空飘起了小雪。
武拂衣折返曹家,从正门一路走向康熙下榻的别院,任谁也瞧不出雍郡王神色有异。
好似昨天根本没有带着秘密探查的任务离开, 就是单纯出去玩了一圈又回来了。
演戏够逼真,还给顺道带了一波特产。
干净寺那种污秽地方的所谓开光物品肯定不能买,在沿途找十里八村有名的牛皮糖甜食, 给大家都带了些尝尝。
夜雪, 窗冷。
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包装质朴的牛皮糖,被摆放在了昂贵的紫檀木桌上。
一般情况, 这两样东西不会相遇, 今夜它们偏偏碰头了。
康熙看了看糖果, 又看向老四,不知这包糖是否带着某种隐喻。
有些事想不到它会发生, 但就是出人意表地出现了, 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的。
“你来, 该不是专程给朕送糖吃的。”
康熙已经屏退左右,“说吧, 二十四个时辰不到, 是什么让你连夜折返。”
武拂衣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一路回江宁府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进去。
倘若不立刻阐明爆炸险境的推论, 极有可能就是在坐视血染江南的大案发生。一旦康熙身亡,四爷府上下都落不得好。
如果说出有关太子制造暗杀的推测, 可能康熙会心生芥蒂与防备,那么最坏也就是将来带齐一家子出海占岛为王。
说或不说,在利弊权衡之后,只求问心无愧。
于是,一鼓作气把昨夜在干净寺的刺激经历说了出来。
当然不是一五一十地讲, 一些细节部分必须改了。
比如绝不能说是胤禛将账册上的缩写「虫」、「五」,与青楼楚馆中的「玉蛹」、「小手」联系到一起。
雍郡王的侧福晋怎么能懂得女妓、男妓的黑话代称?
那不等于在说武氏的学问极其不正经,那是王府女眷不该触碰的禁忌。
这口黑锅只能由老四背了。
武拂衣必须捏鼻子认了,在前两年去南边调查的过程中过度深入人群,甚至是了解坊间黑话。
非要深究也算不得黑锅。
由胤禛灵魂做出的推论,让他本来的身体背锅,四舍五入都是雍郡王歪门邪道懂得多。
口述时,武拂衣却务必全程保持郑重其事。
投入超神入化的演技,表现出获取这些知识就是忧国忧民的体现。
与此同时,全程不能绝对提及太子,哪怕从头到尾的内容正是在怀疑太子意图制造爆炸谋杀父皇。
当这番话讲完,屋内陷入了意料之中的死寂。
康熙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老四。
好半晌,他才缓缓抛出一句话,“你倒是很敢推测,你怎么就敢说出来呢!”
“儿臣也犹疑过。”
武拂衣坦诚了那些摇摆情绪,“往最坏的方面思考,是否是儿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否该立刻将此推论说出来?是否会引得汗阿玛不喜?”
说到此处,她抬眸直视了康熙,神情不能更坦然。
“犹疑过后,儿臣决定必须尽快说。也许正月初一选择在干净寺借宿,而非去往其他寺庙就是冥冥之中的提示。即是人命关天,儿臣宁可自己猜错也绝不愿悲剧发生,但求问心无愧。”
“巧舌如簧!好的不学,尽和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康熙高声怒喝,说着就想扔点东西增加气势。
但右手伸向牛皮糖时犹豫了。这糖半颗也没吃就当做道具扔了,多多少少有点可惜。
在他被告之可能有人谋反之后,还有能闲心考虑有的没的,足见此刻的愤怒多是佯装。
不过,还要找补一些理由。
康熙自认毫不稀罕老四送的糖。
之所以不表现出勃然大怒,让老四罚跪,仅仅是不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外界肯定会想,大过年的惩罚雍郡王必然事出有因。
这种原因是什么?要是让某些人往深了想,可不就打草惊蛇了。
武拂衣眼角余光成功捕捉到康熙放牛皮糖一马的小动作。
顿时,她什么都明白了,也松了一口气。康熙听闻谋逆后的情绪状况,比她预想的最坏情况要好很多。
康熙砸不了东西发泄,但也摆不出好脸色,挥挥手像赶苍蝇般让人离开。
“滚回你的房间去。给朕好好反省!什么事都敢想,你该静一静脑子了!”
“儿臣遵旨。
武拂衣走得痛快,可不想在火药桶边上逗留,但让她滚回去是绝不可能照办的。
有些火上浇油的挑衅问题自是不能讲,比方说她有平地翻跟头的技能,但康熙敢看老四地上打滚吗?
屋内很很安静下来。
只余康熙一人,他不再梗着脖子做生气状。
刚刚那股强装的气泄了,整个人似皮球憋了一块,难免背脊佝偻起来。
缓缓打开了油皮纸,牛皮糖的香甜味飘散出来。
糖果的卖相过于朴实无华,这还真是民间小吃,真的不够讲究。
其实,给皇上送礼最是有讲究的。
直接送吃食比送贵重器物很少见。因为病从口入,吃食更需担风险,真不是谁都敢送的。
康熙尝了一小块,老四选的糖不错。
他却不能多吃,上了年纪自是要注意养生,对美味也要浅尝即止。
糖很甜,心里就更苦涩。
知子莫若父。
既然可以推测出老四匆忙回程是为禀告与发现有人谋反相关消息,那么对其他儿子的行事心性岂会一无所知。
太子行事张狂,近几年做事用人越发饥不择食。
推波助澜挑起此次南巡,只是为了处理非法人口买卖关系网吗?或是声东击西而另有谋算。
康熙熟读史书,或多或少有心理准备太子可能兵行险着,但把这份怀疑埋在了心底深处。
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自胤礽打襁褓起,他册封且亲自照顾的太子。哪怕对太子心存怀疑,却也保留一丝期望。
期望胤礽尚有一点孝心,不会做出弑父这般禽兽不如的事。
胤礽啊……
康熙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希望终究破灭。
他想废太子将其余生圈禁,胤礽却是要父兄一群人的命,而且用炸药那种赶尽杀绝的方式!
即便爆炸杀局尚是推测,可江南的种种乱象无不表明推测成真的可能性非常大。
出乎康熙的意料,这一夜他没有失眠。
或许,老四发现的异常情况反而给出了某种证实,让人不必继续在怀疑与否定中来回反复横跳。
那般纠结反复的状态已经太久了,心真的很累,而他终于可以不必再舍不得。
翌日,康熙原定去扬州,临时推说要延迟一天出行,因为十八阿哥贪玩磕伤了膝盖。
此次随驾南巡一共有十三位皇子,十八阿哥年纪最小。而在皇上宣布自由活动后,正月初三只剩三位皇子留在曹家。
雍郡王进行了两天一夜短途游,暂回曹家歇息。
另外两个就是太子与胤祄,康熙原本是要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扬州。
胤祄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小心磕碰到真是过于平常。
康熙表示如果太子想早些瞧风景不妨先行出发,而他带着小儿子迟一些再走。
听起来颇为照顾太子。
事实呢?
胤祄完全不需要养伤,虽然他是有摔倒留了淤青,但小伤压根不是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在早饭后向康熙诉述的疑惑。询问世上会不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两者没有亲属关系。
说的就是昨天观看竹马灯演出,发现围观者里的灰衣人与太子长得非常相似。可回到曹家一打听,太子压根就没有出过门,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胤祄童言无忌,有疑问就问了汗阿玛。
言者无意,听着却有心。
康熙立即发现情况不对。他可以断定小十八去看表演的时间段,太子在曹家。
不存在偷溜出门的可能性,因为当时父子两人就在一间房,阅览从京城传来的部分折子。
形似太子的灰衣人是谁?
为什么偏偏是在江南出现,更是在怀疑有爆炸刺杀密谋时出现这样一个人?
此次南巡,康熙计划顺藤摸瓜抓现行,就不会每天都把太子栓在身边。
原先定好一起去扬州,再给太子限定时间内的单独活动时间,而派人秘密跟踪掌控其行踪。
然而,突然出现了与太子长相相似的灰衣人。
这让太子能够伪造不在场证明,搞出金蝉脱壳摆脱密探的监控,而神不知鬼不觉搞某些秘密计划。
好极了!
康熙有此推测,怒极反笑。
别和他说巧合。
干净寺偷偷运输的物资与炸药有关,那可能是巧合;与太子长相相近的人物出现,这又是是巧合。
江南有什么力量让一桩桩巧合似赶集般聚在一块?其背后只能是人为的必然。
胤礽真是费尽心机。
如今要怀疑他组织非法人口贩卖的另一个动机。除了获取暴利、贪图美色、构建一张腐化官员利益网,还有第四点原因是为便于寻找合适的替身。
好些年了,太子行动不自由。平时住在皇宫内,而出宫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有了替身就不一样。替身不必做太多,只要在酒楼里喝喝茶就行,就能给太子争取一两个时辰的暗中活动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抓贼拿脏。
康熙分析了可能遭遇伏击地点。他的正月出游路线并非完全固定,但在大致走向上不会变。
即便不曾把体安排提前告之近侍,但某些人有心要传递消息,能在半途通风报信。
只需有备无患在多处提前放置炸药,皇上来时进行引爆就行。
可以对比两份路线。
老四前往干净寺,因为对苏州知府吴存礼的礼佛行为有了猜疑。
江南地界上有问题的寺庙不只一座,吴存礼去过的其他寺庙也是可疑。
康熙画出了通向可疑寺庙的线路,其中有四处与他原计划的景点规划有交集。
如果可疑寺庙是炸药制作与储存地点,与景点重合的路线就都有可能是伏击点。
却没必要以身试险踏上危险地带,被搞一波同归于尽就不好了。
在此之前就能拿下胤礽。
昨天,灰衣人出现在竹马灯表演现场,更是认认真真观看演出,此事十之八九未获得批准。
江南形势外宽内紧。某些事到了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的地步。因此,替身绝无可能被批准去看表演,万一暴露了就是功亏一篑。
由此推测,胤礽离开曹家后,势必要去找灰衣人亲自训话,训话之后就是互换身份做事。
要抓的就是这个现行。
擒贼先擒王。与此同时,再以雷霆之势将那些不法寺院尽数封查。
眼下,比的就是出其不意与谁更先下手为强。
康熙想着该由谁领队?
如今的九门提督是托合齐,负责南巡队伍的整体安全来了江南。托合齐是十二阿哥胤祹的舅舅,出生万琉哈家,他也曾是朝中密探之一。
「曾」,这个字是康熙下的定义,表示目前其立场值得怀疑了。
针对非法人口拐卖案的调查中,托合齐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没有上报范溥充作御前人员搞强买强卖。
此人做九门提督有五年了,若不是有意为太子遮掩一二,怎么可能查不到有谁在招摇过市。
之前,一直不动托合齐是迷惑视线策略。
如今,更能借着他放出出行线路假消息麻痹胤礽。
用不了托合齐,自有其他人能够补上。
决意出发之前,却又特意绕道去瞅了一眼老四。
康熙没有忘记隆科多事件。
当时让老四暂管驻军权,命其雷厉风行镇守木兰围场。那次任务老四完成得很出色,镇守住了一众蒙古王公。
既有领兵的本事,不知老四是否对此次捉拿太子罪行感兴趣呢?
武拂衣瞧见康熙,便知他是前来试探的。
昨夜,胤禛就思考了,由谁将太子抓个人赃俱获?
不论是谁,反正老四不能冲在前方。
四阿哥作为太子的弟弟,又作为康熙的儿子,是脑子有坑才会冲在一线去喊打喊杀。
第一时间说出怀疑太子谋反的推测,已经走到界限边缘,在往前一步就要引起康熙不满与疑心。
木兰围场与江南的情况大不相同。
尽管要抓捕的都是威胁康熙帝位的人,但从前是隆科多与蒙古王公,现在是太子。
康熙宠爱太子二三十年,就算是当做全部为了狗,这条狗也容不得别人杀。
胤禛觉得可以感同身受。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万一百福得了疯病把人咬了,这狗是要不得必须杀掉,但他也不愿意别人宰杀,而要亲自动手。
这个比喻不能对武拂衣之外的人说。免得被扣帽子,真把太子当做恶犬了。
且不论比喻用得好不好,反正老四必将面临考验,谁让武拂衣在木兰围场正常发挥了。
当下,康熙就问了,“在做什么呢?”
武拂衣有备而来,把李氏互译字典初稿给带下江南了。
前阵子一直忙公务,忙到审稿的时间也没了。
昨夜,终于得到康熙命令叫老四静一静,当然是要谨遵圣旨,安安分分呆在屋子里。”儿臣在详细检查互译的文稿。“
这就说了七分真话,说李氏的慈母之心,但不说她是实在无聊才学习。
说李氏从最初支持弘昐的洋文学习开始接触英吉利文,而今小有成绩,但不说这最开始是雍郡王布置的作业。
如今,雍郡王愿树立李氏这般典范,将其辛苦编写的初阶字典出版,也更便于理学院众人学习。
康熙听着老四絮絮叨叨闲话家常,还被塞了部分批阅过的文稿,终是确定这个儿子没有生出别的心思——特指没有对太子赶尽杀绝之心。
他抹去了心底残存的那份不安。
时至如今,哪怕胤礽不忠不孝,废太子成为定局面,但也不希望其他儿子将胤礽往死里逼迫。
有的先例,绝对不能开。
一个人能对兄长下死手,底线一破,指不定下次就能挥刀向父亲。
康熙很满意老四的进退有度,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出版字典的想法不错。你前些日子也不得空,如今就闲在曹家安心审稿,歇上几天。朕去外头转转,明日便回。”
最后这句像是随口一提,但又别具深意。
皇上已经得知有可能存在针对他的暗杀,这会出门也就是去抓凶犯的。他语气轻松寻常,说明日就回来,那表明有万全把握能抓到人。
武拂衣恭送康熙离开,明白其中深意也不多问,就祝福一路顺风。
乍看,这是平平无奇的一次送别。
又有几人能知道,这是目睹了清朝第一位公开册立的皇太子被废序曲。
“你在担心?”
武拂衣送走康熙,返回暖阁看到胤禛双目放空,眉宇间带着愁绪。
“没有。”
胤禛矢口否认,他有什么好发愁的,该做的与能做的都已经尽力。
想必康熙自有分寸,在被提醒过后,要用什么人与要防备什么人是可以分得清楚。
不能感情用事。
哪怕真的关心父亲会遇上什么意外,想要陪同前去,这件事却也做不得,因为皇上的疑心病一定为此发作。
说来可悲。
与康熙相处,其实不能仅仅以单纯的亲情作为出发点。
胤禛想得明白,他不可能以武氏的身份陪同出行,去的必是老鬼。
且不说能不能去成功,就说老四敢如此提议,轻则被罚禁足,重则被罚夺爵也有可能。
就把话放在这里了。
明天过后,但凡有哪个皇子敢说将胤礽以谋逆罪处死,那是必遭康熙严厉惩罚。
往好了想,或许康熙还在不切实际地期待儿子们全部能兄友弟恭。
武拂衣猜得到胤禛因何心情复杂,她却不可能有这种五味杂陈。说到底,康熙并非她的父亲,论感情真没太多,而更像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顶头上司。
这就劝慰:“尽人事,我们已经做到了。至于天命如何,我认为可以乐观点。你仔细回忆就会发现其实老四不跟着去才好。”
胤禛挑眉,这又怎么说?
武拂衣解释说明,“毕竟一般人没老四的运气,出个海就遭遇海上风暴与火山爆发。随便选个寺庙入住,就被人给熏了迷药。
现在,皇上去抓太子犯事的现场。我们不去,康熙就顺顺利利就把人给逮住。假设我们去了,这难度系数蹭蹭蹭飙升,说不定……“
后面的场景,请自行脑补。
武拂衣眨眨眼,“你能懂吧?”
胤禛脸色一僵,他该懂什么?
该懂不愧是老鬼,这番安慰人的措辞也是与众不同!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正月初, 日暮四合。
扬州城,东关街的一间宅子,刚刚结束了一场训斥。
胤礽上午收到消息,昨天艾影自说自话地偷溜了出去。
这人的脑子简直就是被驴踢了!
眼下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刺杀行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艾影自作主出门, 而一群皇子与随驾南巡的朝臣都在江南自由活动。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撞见了他, 都会怀疑世上怎么有与太子长相非常相似的人。
“你给孤老实交代, 昨天有没有人与你搭话?或是有人多看了你几眼,认为你的长相很眼熟?”
胤礽手持鞭子, 真是恨不得将眼前的替身给抽个半死,但再多的怒火也要暂时压制, 只因近期用得到艾影。
爆炸暗杀计划,迫不及待必须进行。
太子需要争取自由活动的时间布置周全,更要不在场证明伪证他与皇帝被害无关。
艾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年龄相貌相似之人,哪怕他的身高略矮,但能使用增高鞋垫。
这人也很好使唤, 没脑子到好吃好喝供应着就帮忙做事。不会去多想为什么皇太子需要一个替身,而此事皇上又是否知情。
艾影被骂到怂肩缩颈, 惊恐地退后, 生怕今天会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又是一个劲地摇头, “没有,昨天小的没有撞见谁,没有人和小的搭话。太子爷,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只是想大过年的出现看一眼演出,真不是故意偷溜出门。”
四年前开始为太子做事,吃穿住行无一不好, 但是失去了自由。
艾影被严格限制了出门时间,在外说的每一句话也是经过反复训练,走路、坐姿、眼神等等也要遵守规矩。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想要片刻自在。大过年的,没能忍住就偷偷跑出去喘一口气。
当下,艾影不敢争辩,一五一十把昨天去过的地方都交代了出来,其中就有竹马灯演出。
太子近侍听到竹马灯,立刻想起了昨天听说的胤祄行踪。
“太子爷,奴才与十八阿哥侍卫闲聊时听说的,昨天下午十八阿哥也去看了这场演出。”
胤礽倏然一惊,质问艾影。“演出现场,有一个七岁男孩在看你吗?!”
“真没有。”
艾影想说春节街头表演成观众都是孩子,那是家家户户齐出动看演出。
那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留意到有哪个男孩注意自己,也确实没谁找他说话。
“是吗?”
胤礽心中存疑,想到早上康熙临时改变行程说是因为胤祄撞伤了腿。
其中是否有诈?
胤祄是不是说了点什么,比如他看到了艾影的存在,而引起康熙的警惕心继而开始调查。
这一猜测让紧迫感越发重了。
刺杀势在必行,而对可能破坏行动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绝不能让胤祄把撞见与太子相似者的事情说出去,免得引起旁人展开联想。
胤礽吩咐了近侍马上返回江宁府,打听胤祄在竹马灯演出时有无异常情况。
随时准备着让十八阿哥再也无法开口向外说明实情,而只有死人才能不耽误事。
一条针对弟弟的谋杀命令,吩咐起来眼睛也不眨。
今时今日已经决定弑父夺位,怎么可能在意加一笔毒杀从没亲近过的弟弟。
皇位之争,残酷无情。
胤礽已经不在乎手上再多几条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康熙逼迫他的,逼他走上这一趟一条不归路。康熙先绝情下狠手计划废太子,那作为儿子也没必要在乎父亲的死活。
一切都是康熙的错,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自己从懂事起就被灌输了太子尊贵至极的理念,除了皇帝之外无人能比。
曾经,康熙亲口说的将来天下必将交于太子,但那些话一句接一句都变成了谎言。
皇上提拔起胤禔,更是提拔起明珠一党,与太子斗、与索额图斗争。
后来废了明珠、赐死索额图,说是为了太子好,让他接触贤良,但根本不愿意给出实权。
胤礽回想过去十多年,在毓庆宫呆的时间越长,越觉得逼仄到喘不过气。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康熙管辖着,就连太子妃及整个石家也是终于康熙而非太子。
兄弟们一个比一个出挑。
先有胤禔,后有胤禩争权夺利。老四倒是不争,但总能坏他的事。
如此境况一年比一年更严峻,作为太子能怎么办?
既然做了十多年的太子,凭什么要他退一步。
皇位权柄,泼天富贵,这些绝无可能舍弃。康熙不肯给,他也不择手段去争。
知法犯法进行非法人口买卖又如何,这一招管用就好。
岂止是好用,更是一举数得。暗中壮大了可用势力,而且暴利无穷。
胤礽毫不后悔,皇位才是真的,其他都必须让位。
当即安排艾影作为替身的近期行程。他则穿上不起眼的灰色便服,准备瞒天过海,去几个伏击点做最后一遍核实布置。
一前一后,艾影换上太子惯用服饰从正门离开,而胤礽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江南多水道,走水路去下一个地点。
速度必须快。根据九门提督托合齐的消息,康熙明天一早前往扬州,留给确定炸药布置妥当的时间不多了。
胤礽步并做两步,快速走出小巷。
准备进入主路赶往河岸码头,刚一拐弯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路口被堵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群带刀侍卫,正是严阵以待地守在原地。带队的并不认识,看起来不像是江苏守军。
“太子,请与奴才走一趟。”
蓝廷珍前段时间接到圣旨密令,暂时调离温州而前往江苏进行保密任务。
今日之前尚且不知具体任务,万万没想过会来围捕胤礽及其一众谋反党羽。
直到此刻,亲眼所见太子身穿便服从后门离开。
再听一声传讯炮在几条街外响起,是对皇上的算无遗策心服口服,在此处真的上演了太子金蝉脱壳计。
胤礽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转头想跑,但背后的巷子里也冒出了一群侍卫。
这下确定自己包围了,而出动这般军队拦截太子,康熙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滚开!”
胤礽色厉内荏叫着,企图蒙混过关。
“汗阿玛吩咐的要事,孤必须立刻去办。要事耽搁了,你们谁担待不起。”
说着,胤礽就试图冲出去。想他以太子之身,从前谁敢真刀真枪地拦截。
今非昔比,拦路侍卫没有一个退后。
反倒是胤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他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重重包围之后——是康熙。
胤礽以为会迎来一场怒不可遏的咒骂,或是骂他禽兽不如,或是痛斥他的狼子野心,但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你能有什么要事待办?”
康熙神色漠然,语气颇为冷静。
“朕怎么不知道自己想尝一尝被炸飞的滋味。假传圣旨,胤礽,你做得很熟练,今天朕终于亲眼见识到了。”
然后呢?
没有下文了。
康熙没有责骂,也没有训斥。
抬手让侍卫们迅速擒拿太子,只要留一条命,而不必在意是否伤到他。
胤礽被逮了正着,明白狡辩无用。
但没料到康熙竟然没有勃然狂怒,这种冷静的状态根本不似抓住了儿子要谋反弑父。
有种冷静,是哀莫大于心死。
愤怒、怨恨、伤心……
如果对一个人仍能调动这些情绪,或多或少还残存了父子亲情,仍然保留了曾经的美好。
在拦截胤礽的一刻钟之前,埋伏的侍卫先拦住了折返江宁府的太子近侍。
此人突然被抓惊惧不已,当场就被诈出了急匆匆赶回曹家的目的。奉太子之命将十八阿哥灭口,因为胤祄可能看到了太子的替身艾影。
还是那句话,推测到某件事可能发生,与证实它确实进行的感觉截然不同。
尽管是康熙先提问诈一诈太子近侍,但当亲耳所闻胤礽下令弑弟时,又是给被敲了当头一棒,却也没必要说胤礽连七岁孩子也不放过了。
论亲情,杀父也敢做,那么又怎么会放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幼弟。
论品性,强买强卖人口也做了,还谈什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些大悲大怒的情绪,已经在胤礽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经历了太久。
康熙懒得再给胤礽更多眼神,去争辩谁先负了谁也不再重要了。不如省点力气,处理随之而来的诸多麻烦。
把人抓回去废太子位,把密谋刺杀的党羽一个不漏地正法,把太子集结的一众歪门邪道全数拔除。接下来还需应对朝中动荡,势必有人冒头想争做新太子。诸如此类,今年注定不可能太平。
*
*
这一头,康熙调兵遣将抓拿胤礽及其密谋刺杀的党羽。
另一侧,皇子们的自由活动还在继续。
胤禔、胤禩、胤祯不约而同选择了前往苏州。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若为赏景自然要去苏州,但是皇子们选择此处为南巡自由活动的必经地,不会仅仅去看风景。
这是听说出了一位算命高人。此人在京城也出现过。
道士张明德给布穆巴与普奇看过相,随后就被多罗顺承郡王与镇国公连连称赞他算得好。①
那些算命内容是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但很快京城就传出了张神算的名号。
去年年末,张神算又到了江南,在苏州一带作法驱鬼。
有心人闻风来寻,是要求他给算一算。
其中也就包括了位皇子。
胤禔在京城就想寻张神算给掐算一番,当然是算自己有没有取太子而代之问鼎皇位。
但南巡打断了问卜的计划,刚好听到人在苏州,那必是要追着来的。
胤禩找了一个明面上的理由,说是至今膝下无子想要找张道长给做场祈福法事。
至于为什么找驱鬼算命厉害的张神算,而不找其他香火旺盛的送子庙祈福,这事就得智者见智了。
至于胤祯就不同了,他是来打假的。
世上真有神算子?这种人物出现在他的话本里不奇怪,但是现实里遇上就值得怀疑了。
距离乱葬岗打假鬼火有几年了,当时证明鬼非鬼,而今倒是瞧瞧奇人异士是否真的存在。
位皇子前后抵达张明德所在客栈。
张神算竟然不好说话,说是日一卦,最后是让人抽签先给胤禩给测算了。
测算结果就四个字「后必大贵」。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追问,圣旨就传来了。
让所有在外自由玩耍的皇子与大臣一天内必须回到江宁城,是有重大案件要进行审理。
江南相关的重大案件,让人不免想起此前不了了之的非法人口拐卖案。
一众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可一进入江宁城就察觉了气氛不对。整个府城都有重兵把守,而且半数不是江宁的驻军,特意从外调了其他士兵。
出事了!
犹记六年前,索额图在江宁城被捉拿入狱,当时曹家附近气氛紧张。
今日更胜当初,大街小巷都有巡查的士兵。根本没有正月初五迎财神的年节喜气,反倒像是要七月半鬼门开的冷清阴森。
究竟发生了什么?
某些自诩消息灵通者惴惴不安,离开江宁府仅仅四天,此地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这般戒严,多数是皇上或太子出了事,但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同在江南没有收到风声?这事被瞒得太好了,好到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正月初五,上午巳时。
众人收到了皇上口谕,说是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了,两刻之后去花园开会。
选择花园,因为那里是曹家别院最宽敞空旷的地方,该列会的一个都不能少。
武拂衣瞥了一眼窗外,今天没下雪,但户外气温也在零度边缘徘徊。
眼下说是开会,但更有可能是要集体罚跪,因为今日必然要公开问责胤礽了。
这等情况下,康熙岂会不表现得愤怒,而难保不迁怒于众人。大家绝不可能排排坐,就连排排站的可能性都很小。
废太子,很严肃的,哪容人挑挑拣拣选季节与气候。
武拂衣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取出了自制的暖宝宝护膝给绑好了。她不傻,对身体好的装备必须戴上,但这装备的时效性不能保证太久。
胤禛看着这一幕,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身体是自己的。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老四的身体可不就是他的,不守规矩就不守了。
武拂衣穿戴齐全,让胤禛瞧了瞧是否能从外看出破绽与不妥。“你瞧瞧,没问题吧?”
胤禛绕了一圈,从前到后认真观察一番,确定地说,“没有。”
“行吧,那我走了。”
武拂衣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仿佛奔赴刑场的英勇受刑表情。
这一去可不就是要面对腥风血雨的废太子风波,而不得不在数九寒冬里在户外挨冻受罪,一跪指不定要几个时辰,一般人真的吃不消要病一场的。
临到门口,她回头瞥了一眼胤禛。
这厮倒是好,在屋内舒舒服服坐着享受暖炉。这种时候,很难不希望两人能换一换身体。
换啊,换啊!
武拂衣默念了几句,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胤禛感受到了强烈怨念,自不必问也知老鬼在想点什么。
想到武拂衣即将在严冬的天气在外跪着受苦,他也心中一痛,但以身代之这种事不以两人的主观意志决定。
无法代替受罪,但能帮着做点别的。
胤禛脱口而出,“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先准备起来。”
武拂衣闻言瞬间眼睛亮了,快步来到胤禛身边。
“阿四,这是你说的,要主动给我些安慰。其实,我也不舍得你辛苦忙碌的,像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不必你辛苦去做。”
话到此处,口风一转。
她微笑着说:“人受苦之后,需要心理安慰。你做些拿手的事就行了,比如表演一下小动物叫声也算彩衣娱亲。我怎么可能难为你,之前你在干净寺练习了望风暗号但没来得及表现,今夜就叫给我听听吧。
还有,受到责骂的人最需要鼓励了,你可以把花式夸奖给准备好了。什么学富五车之类的,请为我编出新意来。”
胤禛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会被砸这样一段话。砸到他头昏目眩,眼冒金星。
他练习过什么望风暗号?
是了,当时定的暗号是两短一长学猫叫。
为什么被要求夸奖武拂衣学富五车?
对了,当时他批评老鬼好的不学就学旁门左道。
武拂衣微笑着将这段话砸向胤禛,简单概括就是他可以还债了。
胤禛深吸一口气,英勇就义的角色似乎顷刻对调了。而他发誓,以后再心疼老鬼,他就是狗!
第110章 第一百十章
正月里, 江宁城的室外天寒地冻。
恰如武拂衣所料,一群人来到花园不久就齐刷刷地跪下了。
偌大的花园被重兵看守。
即便腊梅凌寒绽放得绚烂,但今日此地更似血溅三尺的法场, 没人有心情赏花。
康熙将胤礽反绑押送入场, 这架势与对待死囚没差别了。
被同时押送入场的有太子替身艾影、原本负责南巡安全的九门提督托合齐、干净寺住持净深以及参与爆炸谋逆的主要凶犯。
众人见状, 神色各异。
一些眼珠子都差点吓到地上, 一些双腿颤抖直哆嗦,但也不乏一些垂下眼眸掩去了心中翻腾的火热情绪。
不管哪一种,这种场面岂能不跪。
武拂衣没有追求鹤立鸡群。很多事必须有自我坚持不能随大流,这种时候却不能单独站着。
场上谁能站着?
除了负责安保的侍卫们, 只有皇上。想站着,是不愿臣服于康熙,想取而代之吗?
胤礽的下场近在眼前, 别迫不及待地找死。
既然有充足心理准备,就在能力范围内不要亏待自己。
武拂衣早就把曹家的花园给逛了好几遍。除了花圃泥地, 此处多是鹅卵石路与青石板路。
要判断哪一种跪起来对膝盖好。角度要挑好, 备案要充足,更是要不动声色抢占有利地形。
今天这场废太子对她来说真没什么吸引力。不能说全程跟进案发经过,也已经将来龙去脉弄得清楚。
仿佛一场大戏,参与到它的前期彩排中, 就会缺失了新鲜感。即便正式演出与彩排有不同,但哪有人跪在数九寒冬里兴奋看戏的, 反正她没多少兴致。
没兴致, 但该配合的演出依旧要全力出演。
武拂衣给自己定了一整套剧本, 让跪戏时间不至于百无聊赖。
老四参与的事让他提前推测到可能发生废太子,此刻的情绪必是不能与众人相似。
更要关心康熙作为父亲与皇帝的心理健康。是不是因为胤礽的谋反而痛苦、愤怒、伤心?近两日有没有被一堆麻烦压地夜不能寐?
康熙环视一圈,将众人各种各样的姿态金收眼底。在场近五十人, 唯有老四露出了关心父亲的神色。
不过,老四情绪内敛,不敢一直担忧地看着汗阿玛,很快低下了头。
这孩子……
康熙不由喟叹,世上事真是讽刺。
人人都说廉郡王温和仁善,但不见老八关心父亲半分。瞧那面不改色的模样,城府太深,怕是琢磨起新太子人选了。
世间传言雍郡王冷漠寡情,却不懂老四才是真的纯孝温厚。如此时刻,最在意的只有父亲是否伤心。
凡事怕对比。
康熙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断,让老四继位是最好且最合适的选择了。
压下纷乱思绪,眼前先把废太子的事给尘埃落定。
开始痛叱胤礽劣迹斑斑与罪行累累。
从组织非法买卖人口,构建罪恶网带头腐化官员,到毫无人性地谋划杀父弑弟。
一条接一条,皆是罪证确凿。
胤礽如此欺君罔上、违法乱纪、品行败坏,哪怕曾经昭告天地太庙先将其册立为太子,他这储君也是做到头了。
“朕有负列祖列宗,对胤礽教导无方,导致他今日罪孽深重。如今必是要补偏救弊,拨乱反正。”
康熙总结陈词,终是扔出了那一句:“自此刻起,废除爱新觉罗·胤礽皇太子之位。”
话音落下,花园内雅雀无声。
别管是支持太子的,或是想要推翻太子的,一时间都是头晕目眩。不仅是皇上金口玉言要废太子,更是被胤礽策划爆炸谋反给砸蒙了。
搞出谋逆这种事,哪怕中立的朝臣也不可能劝皇上三思。
胤礽支持者也无法继续力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苦思冥想要与胤礽顺利切割开来,不能被一同清算。
当下,康熙瞧着众人反应,毫不意外没有人再主动提从轻处理胤礽。
今天将胤礽的罪行全数道出,是彻底断了他的政治生命。
废太子就要废得彻底。如果连胤礽弑父也原谅,影响绝对恶劣,其他人会不会有样学样?
准备让臣子们回房,认罪书可以写起来了,只要在回京之前主动交代罪行可以减轻惩罚。
而一群皇子留下来继续跪着,让他们以胤礽为戒好好反省一番,让冬天的冷风给他们醒一醒头脑。
至于跪多久?
康熙想着半个时辰差不多了,他象征性地发问。“对于胤礽的处置,列为臣工有何疑议?”
当然没人有反对,或是摇头表示没意见,或是附和皇上圣裁。
尽管皇上与太子的矛盾近年来越来越深,但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会在南巡突发废太子。
今天被废太子的消息给敲了当头一棒,脑子还晕乎着,即便真有一些建议也得缓一缓、想一想再说。
不料,胤禔忽而出声。
“胤礽此等大奸大恶、不忠不孝之人,绝对不能轻饶!“
为什么还要说不能轻饶?
因为康熙废除太子之位,但没有表态后续怎么处置胤礽。
胤禔与胤礽针锋相对一二十年,要说有什么深仇,那是多了去了。
往大了说,明珠被索额图斗倒了,支持直郡王的党羽大大受损。
往小了说,兄弟两人大打出手,太子根本不讲兄弟情分下死手。要不是让他身手矫健,必是像早些年四弟被踹摔下台阶直接摔晕了。①
回首过往,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交恶场景。
这些年来做梦都想要把胤礽拉下储君之位,今天终于等到胤礽失去了太子头衔。
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务必要把胤礽给彻底按死了,否则就怕他哪一天卷土重来。
“汗阿玛拳拳慈父之心不忍对胤礽下手,儿臣愿为代劳手刃此贼。”
胤禔说得掷地有声,敢搞谋反就是直接杀了胤礽也不为过。
此话一出,令不少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胤礽被反绑跪在地上,被捕之后就知太子之位被废除已成定局,这两天就和行尸走肉般没去区别。
可听到胤禔的诛杀之言,他还是身体一颤,惊惧地看向了康熙,满脸求饶之态。
被圈禁与被赐死,哪怕前者生不如死,但好歹还活着,或许还有希望。指不定哪一天康熙或是新君登基会放他自由。
“胤禔!岂敢胡言!“
康熙没料到老大会如此表态,这会是没人敢给废太子求情,但也没人敢说要最终怎么处置胤礽。偏偏胤禔跳了出来,竟是直接喊打喊杀,毫无一丝兄弟情,是冲动鲁莽到了极致。
康熙没想要杀了胤礽,至少此时下不去这个手。
圈禁与处死终是不同,不说别的,胤礽的子女与太子妃瓜尔佳氏要如何自处?这些问题都没有解决。”胤礽大错已成,但胤禔你难道不该反思吗!身为长兄对弟弟不曾给予引导关怀,而今暴虐到直接喊杀弟弟。”
康熙直接给胤禔扣了一顶黑锅。
就算心里清楚大儿子与二儿子的关系之恶劣,或多或少有自己推波助澜,但现在也必须把胤禔的杀戮气焰给压下去。
胤禔喊杀胤礽是为什么?
恐怕没几分为民伸冤,而是出于私心报复。更想着杀了胤礽,彻底绝了嫡子继位的可能性。
“朕念你忠君行事,此次姑且不重罚于你,且降直郡王为贝勒。”
康熙深知胤禔行事莽撞,绝无选他继位的可能性,当场做此降爵惩罚以示警告。也是告诉众人,立嫡立长都别想了,这两个哪一个都不选。
废太子的后续要怎么惩罚胤礽是皇上说了算。
同样的,还有一句潜台词,要怎么选择新继承人也该由皇上决断。
能不能听得懂后面那一层意思,这很考验人的领悟能力。
眼下,胤禔却是直接傻了。
仿佛被惊雷一劈,胤礽倒了,而自己作为老大非但没有被委以重任,反而被降爵位了?汗阿玛还说是从轻处置,才给他留了贝勒位份。
此刻,胤祉与胤禩都心思活络起来。
不立嫡不立长,那么意味其他皇子有了成为新太子的希望。
胤禩联想到昨天的那一卦,张神算说的「后必大贵」,让他不经心头砰砰直跳。
昨天,张明德可不知道要废太子,在那种情况下给了自己如此卦辞,是不是说明算得神准呢?
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就是_____。
胤禩把头低得更低了,却是无法不去做完填空题。
不只一个人思考新太子的问题,或该说就几乎所有人都在想,但有出头鸟胤禔被打了一枪,至少现在众人都是保持沉默。
康熙早有准备,废了太子之后必起风波。
闹与乱是必然的,而他就要瞧一瞧究竟能混乱到哪种程度,至于新太子怎么安排,这事他想好了。
有生之年,不再立太子。
然后要做一件事,惊吓所有人。
此乃后话,等到京城再说,当下让众皇子跪着反省。
鉴于胤禔喊杀弟弟的极度不当行为,所有皇子的罚跪时间势必要延长,先给跪到中午。
什么?!
武拂衣不在意康熙前面的那堆话,但在胤禔跳出来后就有不祥预感,体罚要加重了。
现在,一罚就是三小时起跳,她招谁惹谁了?
直郡王,不,大贝勒怎么就不长脑子呢?哪怕要提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不能单独与康熙讲?非得急于一时半刻让一众人跟着受罚。
这日子过的,必须做皇帝才行!
今时今日,武拂衣终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不出海占岛为王,那是必须要继位才行。
各种不顺心的规矩,她真是受够了。康熙对老四,好歹讲父子情不会叫人真给跪病倒了,可龙椅换了老四的兄弟做之后就不好说了。
做人就是这样实在。
武拂衣有了做皇帝还行的觉悟,就是从这种实际小事出发。
皇位尚远,膏药却近。
正月初五,一众皇子被罚跪到中午。足以饥寒交迫来形容,绝无夸大其词的成分。
只有十八阿哥胤祄逃过被罚。康熙以胤祄年幼且此前腿部受伤为由,免去他罚跪而改为抄写《孝经》。
待到下午,曹家弥漫着一股药膏味。
骨科与伤科太医尽数出动,一位位皇子瞧过来。
外敷药膏、足疗药浴、食疗忌口,之后可能要上针灸治疗等等,一套套治疗腿疾的手段都给用上了。
武拂衣不全指望太医,别的病不好说,但对付外伤很有经验,是早就备齐了外敷药膏、药浴药材。
让太医判断药物针对此次的冻伤加跪伤可用,这就给按时足量地给用上了。
并且吩咐苏培盛给十三、十四送些药膏,倒也没必要面面俱到所有兄弟都送。这个节骨眼上,送药给不亲近的兄弟不似在兄友弟恭,反而像是拉拢人心。
等到闲杂人都离开,屋内只余两人。
胤禛生怕太医粗手粗脚,把敷药的活都给接了过来,亲自给武拂衣上药。
他做得小心翼翼,此刻不免埋怨胤禔。“老大真是太过鲁莽,要不是他,这伤也不至于雪上加霜。”
“谁说不是,这真是陪着受罪。上午三个小时,我已经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有余。”
武拂衣没再将胤禔拉出来鞭尸。比起背地里骂人,她更想要当面看胤禛表演。“阿四,你准备得如何了?我这情况,急需心理安慰。”
胤禛手指一僵。老鬼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了,抓着这一茬不放。
这一瞬间,真想要恶向胆边生,把药膏糊老鬼一脸。但瞧着眼前这双冻伤加淤伤的膝盖,还是决定做个好人。
等帮着涂完伤药,将桌上的一叠纸递给武拂衣。
“是,我承认了你博学多才。自己看吧,玉蛹、小手,那些事我是从哪里了解来的,还有另外一些民间黑话,不妨也记一记。”
谁让他曾经说了大实话,说武拂衣精于旁门左道。这一笔债是该还的逃不掉。
可是叫他亲口说出那些溢美之词,眼下真的羞于启齿,是真的做不到。
说不出,但能用写的。
搞一篇《论掌握江湖黑话的必要性》,能在文字稿里大肆夸奖武拂衣的博学。
「警告你,这是极限了,别再逼我。」
胤禛递出文稿,同时以眼神传递了重要心声。
武拂衣接过文章,当场就阅读起来。
整整五页纸,通篇就一个中心意思:愿意掌握各种知识是好习惯,老鬼博学非常不错。这种不错,是前不见古人,后也不见来者。
“很好,我喜欢。”
一字不差地看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胤禛很有吹彩虹屁的本领,吹得也不让人觉得浮夸。
但,这不够。
武拂衣当然读懂了刚刚胤禛的严肃警告眼神。
被眼神告诫,反而更激发她蠢蠢欲动的情绪,想知道越过胤禛忍耐极限边缘会如何。
这就追问,“你瞧,我很善解人意的,这些真心夸奖的文字不为难你念出来,我受累读一读就行。但你也不能偷工减药啊!学猫叫呢?歌功颂德的夸奖减轻了我百分之六十的伤痛感,还有四成伤势未痊。”
胤禛毫不意外听到这种得寸进尺的话,他却是有底线的人。
望风时,是不得不模仿动物叫,那样才能掩人耳目,而如今让他学猫叫绝无可能。
“猫叫,你就别想了。”
胤禛坚定拒绝,他不可能被老鬼牵着鼻子走。
做人要有坚持,“你还有四成伤痛,是吗?那就痛着,痛能帮助你保持头脑清醒。清醒一点,认识到什么叫做大丈夫有所不为。”
“这样啊……”
武拂衣表现地颇为失落,眉头轻轻蹙起。“真是遗憾,我期盼的阿四猫模仿秀夭折了。”
话音刚落,她竟然瞬间又重新精神振作。
不由分说,取来手边残余外敷药膏。
以三根手指蘸取黑褐色膏体,直接往脸上抹了上去。
左三道、右三道,新鲜的猫胡须模仿画出炉。末了,还在鼻头轻点一下,完成了整个简易猫脸妆。
这一顿操作快出残影。
武拂衣画完,慢条斯理地取出帕子擦干净手指,特意扬起下巴向胤禛展示这张脸。
“没关系,我体谅你的害羞情绪。你不好意思学,我只能自己来了。阿四,你瞧着如何?是不是让你对这张熟悉的面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要不要画下来做纪念?”
胤禛:?!!
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现在他的情绪。老鬼这是什么闪瞎眼睛的猛虎操作?怎么敢这样对待他的身体!
此时,屋外响起通传声。
苏培盛敲门说,“主子爷,十四阿哥来了。说是膝盖疼得很,一个人没法安心养伤,想寻您说说话。”
胤禛闻言,立刻迁怒十四。
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要是早些来,也能让老鬼不搞画猫的骚操作了。
客厅内,胤祯打了一个寒颤。
咋回事?突然很冷。是屋内的暖炉的炭火不足?还是上午罚跪给搞出风寒来了?怎么觉得自己寒毛直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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