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胤禟听了亲哥给支的损招, 还是不打算以此去为难胤禩。
尽管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很想知道八哥会给出哪种答案,但这种落水二选一问题不合时宜。
照此提问, 说不定关注重点会歪到荒唐的选择题上, 而偏离了需要严肃对待的郭络罗氏慷他人之慨。
胤禟不想被糊弄。他其实不傻, 与胤禩相处多年,比亲哥更懂得胤禩有多纵容郭络罗氏。正因如此, 这回必须单刀直入地质问,不给胤禩有绕圈子的余地。
这回摆出两点诉求:
让郭络罗氏从今往后别再掺和到他们兄弟之间。另外, 她必须就擅自命令侍女春分的错误, 给宜妃一个交代。
哪种交代能令人满意?
胤禟却说不准。
此事的原委已经向额娘说了, 但至今没听额娘给明确表态, 只说让他先看着办。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
尤其是等圣驾回京,康熙不说走,其余人也不能走,胤禩与郭络罗氏也就回不来。
胤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就找四哥散散心。
八月下旬,武拂衣正在阅览胤禛编写好的教材, 然后就收到了胤禟登门作客的消息。
这人说是闲逛至此, 在蹭了一顿午饭后,要了鱼竿与鱼饵去河边钓鱼。两个时辰后,天色渐黄昏,却不见收获。
“你说要钓两条鱼为晚餐加菜, 鱼呢?”
武拂衣看向不请自来的胤禟。他放在岸边的木桶是空空如也, 别说看到一条鱼,就连一条泥鳅也没有。
胤禟哀怨地抬起鱼竿。他也是纳闷,鱼饵还在钩上, 为什么今天没鱼咬饵?
难道因为他的心不诚?在河边坐着没想肥鱼,想的是胤祺给的落水二选一。
“咳咳——”
胤禟故意清了清嗓子,既然落水问题在他脑海里徘徊许久,不妨现在当做玩笑问一问四哥?
不问八哥,因为郭络罗氏做的事应该严肃对待,而不是用荒唐选择题去测试。
现在敢问四哥,反倒是觉得两人亲近地敢开玩笑了。
胤禟收好鱼竿站了起来,笑呵呵地朝前一步靠得近些。
他企图营造一种哥俩好的气氛,却见四哥一幅「静静看你表演」的神色。
讪讪一笑,硬着头皮还是把问题给抛了出来。
“四哥,我没钓着鱼可能是心里有事,没能集中注意力。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武拂衣瞧着胤禟的神色,立刻断定所谓请教不是正经事,但还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就说。
“最近,我听了一道选择题。”
胤禟不敢拿四福晋做比,而机智地变化了题干。
“假设我与十四弟都不会水,我们同时掉到河里,你就能救一个,会先救谁?”
这题怎的如此耳熟?
武拂衣听到后世经典落水二选一,这不是去年给十四提供的写作灵感之一吗?
在普及牛痘知识时,胤祯匿名写过不重样的推广短文。
后来,他不承认却切切实实迷上了写话本的乐趣。
隐瞒真实身份用了好几个笔名到处投稿,一开始全部碰壁,书商觉得他的故事可读性不够。
然后,胤祯以「我有一个朋友要写话本」为开头去四爷府咨询。
说是想起了四哥在牛痘推广时对他的文笔指点,所以认为可以在四哥处获得有用的帮助。
武拂衣随口扯了几句,十四写的牛痘推广被要求反复修改了很多遍,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弄清受众。
面向老百姓的推广内容不能咬文嚼字。京城不识字的人很多,比起之乎者也,应是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去表述。
这一回胤祯那个写书的“朋友”究竟想写哪种话本?
开始入行时,步子不要迈太大,容易扯着蛋。既要文人墨客欣赏,又要贩夫走卒追捧,这事不好办。
不如就专攻一道。
武拂衣随口提了几个素材,比如婆媳落水提问二选一桥段,比如两家世仇的子女相爱相杀。
她保证真的没有唆使十四去写这些内容。原是用这些狗血桥段呵退胤祯,让他别大事小事都找自己取经。
现在怎么了?
不曾时刻关注话本市场的动向,真的有这类故事火爆了吗?
老九又是从哪里获得的灵感,今天专程跑一趟,钓鱼钓了四小时一无收获就为问这个?
尽管有所不解前因,但不妨碍“好好”回答胤禟的提问。
她先是和颜悦色地询问,“九弟,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在你与十四落水后会先救谁?”
胤禟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但思考的脑筋比点头的动作慢了半拍。
刚一点头,紧接着就是瞪大了眼睛。
只见四哥迅速变脸,冷笑着朝他伸出手,然后轻轻这么一推。
不好!
胤禟才想起来自己提问提都没选好地方。两人正站在河边,而他来不及重新站稳。
‘哗啦——’
河面立刻溅起大水花。
胤禟一推就倒,应声仰面摔入河。
马上扑腾了起来,三两下控制了身体,但不敢直接上岸,因为抬头对上见四哥似笑非笑的表情。
武拂衣直接冷嘲,“你的问题怎么说来着?假设你与十四都不会水,是吧?你在海上是飘得不够久吗!竟然有胆子设想不会水。不会水就给我练,等别人救,是觉得命长吗!”
胤禟被猝不及防推下水,回过神后却没有太错愕。
不愧是四哥,有气就敢出气,一点也不惯着弟弟。
恰如当年,追着他剪辫子,就为了报狗子被剪尾巴毛之仇。
假设四哥温柔待他,回答会选择先救他,那反倒令人怀疑是不是哄人开心了。
武拂衣肯定不惯着胤禟,还反手把空木桶扔进河里。
“既然你有心去想刁钻又矫情的问题,那说明你是充满干劲,毫不劳累。你抓鱼吧,抓满一桶再上岸,要不然你的晚饭只有窝窝头。”
“一桶?”
胤禟捞过木桶,“这少说得抓十来条,一顿饭也吃不掉。四哥,您注重养生,讲究吃饭七分饱,不如少抓点。”
武拂衣不接受讨价还价,“庄子上这么多人,你怕吃不掉?你只管抓,多的分给苏培盛他们,就是九爷上门赏赐他们的礼物了。”
胤禟迅速收声,不敢再辩。
庄子上,仆从加侍卫加起来有上百号人。赏给苏培盛倒也罢了,他可不想憋屈到亲手抓鱼赏给看门侍卫吃。
上个月,他被当成贼子,被侍卫们围追堵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总不能做冤大头,反过来谢谢侍卫们认错了人差点暴打他一顿。
河里,胤禟乖乖捕鱼。
他的动作熟练,去年出海半年,早就在大海里练出来了。
因此,武拂衣才会说胤禟假设他不会水的提问很矫情,却也琢磨起引发此问的原因。
今天胤禟说是为散心而来,瞧他的样子是真有心事。
倒也不难推测落水选择题本来是为谁准备的,应是让胤禩在老九与郭络罗氏之间二选一。
不多时,胤禟抓满一桶鱼上了岸。
武拂衣接了鱼桶,让老九去客房洗漱更衣。
“初秋日落后风也凉了,你别磨蹭,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胤禟点了点头,脚下加快了速度。
武拂衣一起朝院子方向走,似是闲聊,语气随意地说了几句。
“九弟,尽管你刚刚的问题很讨打,但我还是想了想。虽然给不了你想要的称心如意回答,却也能说一说哪种回答最是骗人玩。”
胤禟竖起耳朵,“什么?”
“我当然会选择先救你。好兄弟,当然要给你生的机会。”
武拂衣配合说辞,还特意换上温和的眼神。
“来不及救援十四,不幸导致他被淹死的话,我愿赔他一命,无法同生可以共死。有你替我好好活着,这也是死而无憾。”
黄昏,秋风吹拂。
胤禟听着这个回答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立刻摆摆手。
“停!四哥,你可别说了。我怎么觉得怪矫情恶心人的,真不如直接把我推入水里醒脑。”
武拂衣斜了胤禟一眼,“你知道就好,要不怎么说这答案最骗人呢。”
闹了一场,接下来就消停了。
吃了全鱼宴,胤禟骑马回了城内。不是两手空空回去,而被塞了几本书,正是从东瀛买回来的书籍翻译本。
去年出海考察,运回来一船书。
胤禟听了四哥说的安排,先找靠谱的翻译,而大半年过去完成了部分译本。
这次被塞的书籍主要与两个时间段的东瀛民生情况有关。
德川幕府上台后,在庆长年间推行全岛统一的良币政策,元禄年间又再次铸造恶币。
如今,东瀛市面上能买的书籍没有直接分析经济民生数据,正是需要从字里行间去提取具体情况。像是游记、地方志、诗歌、散文等等,是能通过阅读化零为整,搞出一份简洁明了的表格。
然后,进行对比。统一铸钱的良币政策,与放纵地方上缺银少铜式恶钱铸造,两者之间会造成哪些悬殊差异?
胤禟接受了四哥给的任务,阅览这些书籍,认认真真搞一份深入的东瀛货币研究。别说弹丸之地没有探究意义,东瀛目前已知的金银铜矿数量超过大清。
大清的货币政策混乱,铜钱也好、银锭也罢,都是各地分散铸造。
尽管朝廷颁布铸币的大致规格,但一纸公文很难被落到实处。而且朝廷拟定的规则,距离真正统一货币有很大距离。
胤禟在好些地方都有经营生意,收到的货款银钱各不相同。
他能够意识到地方上的银钱铸造差异,但以往也没太在意无法真正统一货币究竟有何弊端。
这次是要以东瀛为参照物了。
比起幅员辽阔的大清,岛国面积小,幕府更易实现全国使用统一铸造的钱币。
庆长年间做到了,但在元禄年间又因为吏治腐败而荒废了,让东瀛恰好成为了很好的研究材料。
去年在海上,胤禟就听四哥谈及这项研究。
今年九月,皇家理学院正式启用。他正好一边做货币研究,一边更系统学习数理与格物知识。
别看身上没有任何差事,但这是暂时的。
胤禟授封贝子后进宫谢恩,被康熙问过之后有何打算。那会提出了东瀛研究的计划,获得了赞同与肯定。
听康熙的意思,希望规范钱币市场。如果他能做出像模像样的研究,此后不妨由他带头去搞统一铸币的事。
虽然汗阿玛仅仅给出口头上的鼓励,但是君无戏言,而且至少有了盼头。
胤禟主动要求不去塞外避暑,留在京城读书,就是在为这个研究做准备。
炎炎夏日,他学习东瀛文以便能在有需要时直接阅读原版书籍。他也期待着九月的理学院课程,教材出自「五三山人」。
别人不知情,但他大致能猜到是四哥编的,不知会与以往的数理书籍有何不同?
*
*
九月初,圣驾回京,避暑队伍随之一起回来。
郭络罗氏却没有即将回府的轻松恰意,反而心情烦躁起来。
刚刚,她与胤禩进宫给良嫔请安,遇见了一桩事。
两人一如既往去给宜妃问好,却没能见着面,说是宜妃因病不见客。
有病不见人,这事听起来很正常,但结合近几个月的事情就有异常。
两个半月前,离开京城。
当时,郭络罗氏春风得意。因为何焯被证明清白后迅速释放,正是有她的一份功劳。她向胤禩邀功说明了情况。
胤禩夸赞她行事机敏,但到了木兰围场就听闻今年皇上做出的选秀安排。
宜妃居然被要求赋闲,没能领到差事。理由是照拂宜妃的身体,让人安心养病。
郭络罗氏心有忐忑。
宜妃生病是真,但皇上以此理由不让人做事,是出于真的担忧宜妃身体吗?还是迁怒于宜妃娘家的侍女,春分曾经给何焯家人通风报信?
胤禩也得知了本届选秀的负责人安排,两人决定先按兵不动,在木兰围场观察康熙的态度。
倘若宜妃真是被暗中敲打,也不一定因为何焯案,也可能是后宫事宜出了岔子。
若是因为何焯,胤禩觉得他会首当其冲被康熙针对。
若是后宫事宜,他作为皇子,不能插手汗阿玛的喜恶。
随后一个半月,康熙始终心情不错。带着儿子们一起去见了蒙古王公,篝火晚会办起来。
胤禩仔细观察确定自己没被康熙针对。
岂止没被责罚针对,更是被委派重要任务,与大哥一起去陪同蒙古王公。
种种情况,让胤禩认为宜妃被罚并非源自何焯案。
他想了想,没有给胤禟去信。
尽管郭络罗氏借用宜妃娘家人手没事先打招呼,但以他与胤禟的亲厚关系,过去也一直不分彼此,借用人手也是常有的事。
既然胤禟没有着急来信,更说明宜妃是因私事得罪了康熙,而这不是做小辈能插手的。
胤禩也得注意着,哪怕和老九关系好,但宜妃毕竟不是亲娘。亲娘良嫔活得好好的,可他又从小养在惠妃宫内。
生恩、养恩、好兄弟的亲娘,由于复杂关系,让他着实不宜掺和到妃嫔斗法之中。
胤禩与郭络罗氏本将宜妃赋闲一事给抛在了脑后,直到回京去后宫请安遭遇闭门羹。
哪怕翊坤宫的宫女们依旧挺和气,没有对他们表示任何不满。
似乎宜妃真就是病了在休息,婉拒八爷与八福晋的请安,但总叫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马车上,气氛有些压抑。
郭络罗氏无法判断是否引得宜妃不满,而她不免怨怼良嫔。
在翊坤宫被宜妃拒见,这种事的真实起因是什么,良嫔身在宫内竟是给亲儿子、儿媳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你别太忧心。宜妃娘娘可能就是病了,一会我去找老九询问情况。”
胤禩拍了拍郭络罗氏的手背。
“放心,我不会怪你的。你命人传讯苏州给何家人报信,这事说到底是为了帮我。”
郭络罗氏闻言,心情明媚了起来。“只要你懂我就够了,但九弟生气的话,要怎么办呢?”
胤禩也有安排,“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安慰宜妃,但我会补偿九弟的。已经给他寻一处礼部的正经差事,不让他空有贝子头衔却没实事做。此事在木兰围场就向汗阿玛建议了,瞧汗阿玛的意思,回京后就会给安排。”
“那就好。”
郭络罗氏稍稍安心。
老九一直没有正经差事,这次被胤禩推荐进礼部已经不错了。过后,她再给宜妃送些礼物,该能抹平这一次的失误。
说话间,廉郡王府到了。
两人一下车,就听管家说胤禟两炷香之前就来了,目前在花厅等候着。
胤禩与郭络罗氏不免对视一眼,胤禟来得很急,只怕情况有所不妙。
“福晋,你先回房吧,我去花厅陪九弟说说话。”
胤禩不愿福晋与九弟发生正面冲突,还特意目送郭络罗氏先离开。
这一头,胤禩安排得好,等到了花厅却不由他和稀泥。
“八哥,你回来了。怎么不见八嫂呢?”
胤禟开门见山,“弟弟今天是来找她问事情的,不知她现在方不方便?”
胤禩一听,瞬间推定胤禟是来问罪的。
哪怕自己先前判断宜妃的赋闲是因为宫务出错,但九弟显然不是如此认为。
“何玉柱,你去请福晋来一趟。”
胤禩当机立断,让八爷府的总管把郭络罗氏唤来。
转身,立刻对胤禟报以了歉意,“九弟,若你不来,我也正想去寻你。刚刚从宫内回来,宜妃娘娘身体有所不适,没能当面给她请安。
我担忧着此事是否与何焯案件相关。早前,你八嫂差遣宜妃娘娘在苏州的人手给报了信,怕是这件事引得了汗阿玛不悦,这次是让宜妃娘娘不幸被牵连了。”
胤禟一听,这会八哥倒是能说得清楚了。
事情发生距今已经整整三个月了,为什么之前就没打过一句招呼呢?
胤禩见状岂能不知胤禟在想什么。
立刻解释,将木兰围场观察康熙的喜怒情绪都说了,以此判定宜妃娘娘没能管理选秀与何焯案无关。
“以往,你我兄弟向来互用人手,我想着给你写信解释反而生分了。”
胤禩面露苦涩,“当时判定宜妃娘娘被赋闲与何焯无关,而你也知道我的处境,不宜插手宫里娘娘们的摩擦。九弟,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做事不够妥当。”
胤禟听了这番剖析,火气稍稍消退了一些。
八哥说的部分内容属实,比如两人以前互用人手,从来都没有泾渭分明算得清楚。因此,这次苏州事起牵连宜妃,自己是要负一半的责任。
“八哥,你是你;八嫂是八嫂。”
胤禟没有忘记今日初衷,哪怕听了胤禩实话实说的解释,但没有心软到忘了表明立场。
“我的额娘被罚就是八嫂自主张造成的。哪怕事后与我讲一声,我也能及时把痕迹给抹平了,而不是如此被动。”
胤禟说得明明白白,“我不想再毫不知情地代人受过。从今天开始,我的人手不许八嫂动用半根手指。她使唤哪个人,我就把那个人给发卖了。她要是喜欢,大可以全都买下来。”
话音落下,郭络罗氏推门而入。
把胤禟的最后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岂能听不出老九对她的非常不满。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更别提被人当场下面子。哪怕本是理亏在前,却也忿忿不平起来。
“九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络罗氏直接质问,“我本来为宜妃娘娘担忧,还与八爷说着要如何表示歉意。八爷一心想着给你找正经差事,在汗阿玛面前举荐你进礼部,你的态度却是如此冷漠。”
胤禟听了八哥推荐礼部差事,却是没有半点喜悦。
早在去年,江宁曹家爆发索额图案件,八哥推荐他去查索额图,他就说过不论推荐自己做什么差事务必提前商议一番。
胤禩认为好的事,不一定是别人喜欢的。
比如这个礼部的差事,哪怕是六部之中的正经差事又如何。
胤禟对此根本不感兴趣,以自己的性子有哪一点与「礼」字搭边了?
再看郭络罗氏的神色,活脱脱就表明一个意思。八哥给他安排了差事,他就该感恩戴德,把之前郭络罗氏犯的错给一笔勾销了。
此刻,本不该也不想要问那个荒唐的落水问题。
胤禟却情绪上了头,竟然就开口了。
“八哥,正好八嫂也在场,弟弟弟有个问题得问你。如果我与八嫂都不会水,但同时掉进河里,你只能救一个的话,你救谁啊?二选一,你必须给个明确回答。”
这个问题过于离谱,引得室内一霎寂静。
胤禩却知道胤禟是真生气了,而自己必须给出让九弟满意的回答。另一头,郭络罗氏也是眼睛眨也不再地看着他,等待他的选择。
他再次苦笑,“九弟,你这是为难我。但真要有这样一天,我会先救你的。可你上了岸,不许阻止我跳下河陪着福晋一起去了。
兄弟之间,你能好好活着,做哥哥的就满足了。我与福晋说好白头到老,这誓言哪怕不见白头,也愿意同生共死的。”
郭络罗氏乍一听胤禩选了先救老九,本来一颗心都冷了。
但听到最后,只叹夫复何求。胤禩愿意与她一起死,也是足够情深义重。
胤禟却条件反射地泛起一股鸡皮疙瘩。不是感动,是有点反胃想吐。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
短短五天前,四哥以此回答故意恶心了他一把,当时就说了谁以此为答案必是糊弄人的。
此时此地,胤禟也不知道演技怎么突变得出神入化,竟然完全掩盖住了内心的深深不满与失望,非常自然地表现出感动情绪。
“八哥,弟弟错了,不该如此为难你的。这都是什么破问题,你就当没听过。”
胤禟:也许,他是近朱者赤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胤禟仿佛非常感动于八哥的选择, 而又愧疚于自己提出这般为难人的选择。为此似乎主动揭过这一桩事,是让胤禩就当没听过如此离谱的选择题。
有了这一台阶,气氛仿佛能重新融洽起来。
郭络罗氏的心情也不错, 尽管胤禩没选择救她, 但能为她殉情足以证明真心一片。
心情好,便也对老九和颜悦色不少。“九弟, 这次让宜妃娘娘受委屈了。是我做事不周到,明天一定入宫向娘娘赔礼。”
胤禩暗暗松了一口气, 福晋与九弟能好好说话,那就再好不过。
他也立刻帮着劝胤禟消气,“下次, 我一定会关照福晋谨慎行事。明天,我与福晋一起向宜妃娘娘去道歉。”
“八哥, 我看入宫的事缓一缓吧。”
胤禟说得无奈,又似乎是真心话。
这是苦笑着说:“额娘正在气头上,而且近期确实有些食欲不振, 你们暂时就别去碰钉子。否则以额娘的硬脾气, 本来只有三分火气, 瞧着你们登门也变成了八分火气。“
宜妃娘娘性情直爽,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是不适合在她气头上去她面前晃悠。
这是以往的经验总结。
胤禟没少惹宜妃生气,而胤禩也瞧在了眼里。
此刻, 胤禩听了这番话,也不愿招惹宜妃发更大的脾气。
“那好, 等过了这一阵,我与福晋一起进宫。快吃午饭了,先一起吃饭。回头你把几张上好的皮毛捎回去, 是我在木兰围场专程给你猎的生辰礼。”
“多谢八哥,我今年冬天的斗篷有着落了。”
胤禟笑着道谢,心里却想着宜妃前天说的话。
当时,宜妃预判如果告之胤禩进宫后会增大她的怒火,这人势必不会再坚持尽快去道歉。
殊不知,有时可以战略性规避怒火,有时却不能等一段时间再道歉。
无伤大雅的小错能等人过了气头再说,但原则性或大利益受损的错误怎么能让苦主等一等。
宜妃说得直白,要是老八夫妻来看她,她肯定不会给好脸色,把人晾在门口一两个时辰算少的。
哪怕知道她会发火,甚至在这段时间上门会激怒得罪她,却不能是胤禩与郭络罗氏避而不来的理由。
做错了事该有直面的勇气,更要有程门立雪的诚意让她消火,而不是取巧地拖一拖等到事态平息。
不愿得罪人,八面玲珑是种长处。
但过犹不及,过度圆滑就不能待人以诚,何尝不是一种缺乏担当。
宜妃让小儿子不信的话就尽管试试,看胤禩有何反应,是否愿意立刻进宫直面几倍怒气。
胤禟在听到亲娘提议时,根本没有动试探之心。
世事难料,今是昨非。本不会问的问题问了,本不会试探的话也出了口。
告诉八哥进宫可能会直面宜妃成倍怒火,八哥还真就回避了。
这是胤禩足够相信自己的话?还是没有足够的道歉诚意呢?
胤禟确定如果换成四哥绝不会因此就推迟道歉,极有可能反过来把他训一顿,让他必须要正视错误。
人与人终是不同,而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
再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了面前。
他与八哥走上了岔路,意识到时却不想回头。
胤禩给过他渴望的兄弟情分,现在也不是不在意他了,只是掺杂了太多其他因素。
郭络罗氏固然是引爆问题的引线,可正如胤祺讲的,八福晋有问题也是胤禩放纵的。
胤禩从来都不纠正郭络罗氏,对其性情骄纵、不尊重他人意愿没有表示过明确反对。
假设夫妻俩关系不好,还能说是劝诫无果,但谁人看不出郭络罗氏能被老八哄住。
八哥最在意的,只有其自身利益得失。
现实宛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让胤禟冻到牙齿打颤,而冷到了骨子了。
人为了自己打算固然没错,但太自私自利就叫人心寒。
尤其是你自认两人亲厚到不分彼此,心甘情愿为这个人两肋插刀。
他却三番两次无视你的真实需求,并且反手背后捅你一刀。事后更得不到他做出诚意道歉,而这人只会给自认为合适的赔礼。
当深刻认知到了与胤禩对待彼此的差异,就是再缺心眼也不想回头了。
今天在八爷府吃的午饭,气氛与以往没有半点不同。
离开时,胤禟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廉郡王府大门。
他对这里太熟悉,熟悉到能清楚指出石狮子的哪颗牙齿上有小黑点。今天蓦然发现此地太过陌生,陌生到让他没了丝毫留恋。
过去那些年,在八哥身边是实打实地拥有过快乐。
那他也不去责问胤禩能加封廉郡王,其中那些人脉结交究竟耗费了自己多少真金白银,就当银货两讫了。
“爷,不坐马车吗?”
小路子发现九爷没朝路边静候的马车方向走,这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吃得有点多,今天走回家,消消食。”
胤禟意兴阑珊说着,而一步步距离八爷府越来越远。
秋风落叶黄。
原来,真正决意远离一个人是悄无声息的。
没有争吵,不再计算过往得失。正因如此,也绝无回头的可能。
接下来的几个月不会有空闲让他伤感。
且不谈皇家理学院开学,更是要清理重整手下的产业,进行一批大换血。
上个月仅仅针对郭络罗氏做出反应,是警告了所有手下不能再听从八福晋的指令,如今意识到了要与胤禩切割开来。
整个过程肯定不会轻松,但下定决心去做的话也不必怕艰难。
早些年,康熙没给半点支持而且还打压他经商,也不是照样让他顶着压力做出来了。
如今情况再糟糕也好过当初。
况且有心研究统一铸币的课题,不妨也趁此机会把地方上不够一条心的管事与合作商给踢走。
人得忙一些。
忙起来,没功夫悼念或是早就变质消失的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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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皇家理学院正式开始授课。
这要说一说,康熙最终没有采取一言堂的方式决定学员名单。
九月初,他先放出了课程表。
每月上课二十四天,每次两个半时辰,而中场休息一炷香时间。第一学期为时两个半月,到春节前夕结课。
之所以先明确课程所需时间,因为采取了自愿报名式决定首批学员名单。
简单说来,生源分为两部分。
一批是被要求参加摸底考的宗亲勋贵子弟。
除了皇上特批奖励雍郡王成绩优异不必上课,也给其余人一次是否主动进修的选择权。
递折子向皇上写明白为什么不来。
因为公务繁忙、对数理格物着实没有任何兴趣等等,各种理由只要你敢写就行。
选择机会仅此一次。
现在不敢向皇上讲实话,课程中发生早退、迟到、不认真完成功课等错误,是一定会被严厉惩罚的。
这批学生之外,还有面向民间的招生。
五月中旬摸底考结束后,朝廷就放出消息。
对数理有偏好的读书人,通过州县推举作保上京,只要能通过八月下旬的测试就能一起入学。
每个州县的名额有限制,因为地理交通的限制也会有人来不及赶到京城,只能等以后再有机会。
九月初,学生名单最终出炉。
参加过摸底考的学生,只有两个人没来。老大与太子都说手上政务多,无法保证按时按点上课。其余人也许有逃课的心,但没那个胆量直接告诉皇上。
康熙对胤禔、胤礽的申请不置一词地批准了。
另一方面,民间的考生却比他预想得要多。哪怕早就预测到会有人愿意来报考理学院,因为这是一条与京城权贵结交的道路,但意外地发现通过考试的人数挺多的。
俗话说得对,高手在民间。
而通过检测的五十三位读书人都有一个特点,在以往科举中表现平平,八股文写得不怎么好。
或许,这就是术业有专攻。
康熙特意安排了一场加试,由他临场出题并且当场进行阅卷。
经过加试,高分考生全数通过,说明此前他们的分数真实,不存在替考现象。
虽然学生总数超出预计,但加三十多张座椅毫无困难。
至于教材方面,由「五三山人」编写。
康熙检校后,发现这套书没法在半个月内批量刊印。
因为活字印刷需要先有对应「字」的模板,而老四上呈的教材内容与以往的文言文全然不同,只能命人先进行手工抄书。
老四在教材中,摒弃了千年以来传统数理书的大段文字描述,引入了简洁易懂的符号与数字。
比如《数书九章》中的解答方式,“以少广求之。以小斜幂并大斜幂,减中斜幂,余半之,自乘于上;以小斜幂乘大斜幂,减上,余四约之,为实;一为从隅;开平方,得积。”①
这一类的文字叙述解题,都可以用符号、字母、公式简化代替。
符号与公式参考西洋书籍,但也有自我的创新。
因为一些符号在西洋书籍中被广泛使用,但也有一些未曾在西洋达成共识。例如乘号的表达,德意志的莱布尼茨认为用「·」,而英吉利的奥屈特认为用「x」。
这些不确定的部分交由康熙做最终定夺。
皇上想要把所有符号都换成他喜欢的也行。
雍郡王仅仅提出一个核心思想,编写教材是为让更多人读懂数理,所以便于理解最为重要。
康熙想搞创造,彰显大清在数理符号上的发明,那也得遵守基本法,所创符号要形象易懂且便于区分,比如不能乘号与加号傻傻分不清楚。
一目了然不只是符号,还有对计数的表达。
以文字计数笔画多,不如运用阿拉伯数字。
早在几百年前,宋朝就有阿拉伯数字的书籍传入,但始终不曾普及。哪怕是明末翻译西洋书籍,也将阿拉伯数字以汉字文字去表达。
111与一百一拾一,一目了然哪个更清晰易读,却是涉及到了书写规则。
西洋书籍的文字与数字都横着排版,大清袭历代的书籍方式竖着写。竖写时的阿拉伯数字,不似横着写分得清楚。
以111举例,三个「1」容易连成一条线,而造成运算错误。
要不要部分改变书写方式?
决定权最终还是交由皇上定夺。
康熙一开始就问过老四计划如何编写教材。
五月末,被告之了这些符号、公式、数字的变革理念,主体思想就是以简单表达取代复杂文字叙述。
哪怕是亲口给予批准,也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教材成品后依旧吃了一惊。
读书读明白了,先把书越读越厚,又再越读越薄。
从薄到厚,是有毅力能不断积累。再从厚到薄,是真正理解后的归纳总结。
康熙翻阅着教材,不由赞叹老四不只是学明白了,而且还能搞出一套办法把别人也给教明白。学生们能学多深,那要看个人的努力与否,以及天赋值不同了。
至于教材涉及到的数理表达改革,是给予了老四肯定与支持。
更是看到了老四面对繁琐棘手问题时,敢于挑战决心与付诸实践的行动。
最终,康熙决定数理格物书就用横向排版。
与过往书籍排版不同又如何,又不是第一次搞突破传统。
区别于汉字的从右向左书写,满文是从左往右成文。已经改了一次方向,再来一趟又何妨。
话是如此,由于教材内容的创新,对于授课老师提出了挑战。
让原计划的月初开学时间向后推迟了半个月,直到九月下旬正式开始教与学。
九月末,另一件事也尘埃落定。
本届选秀结束了。兵部尚书的女儿,十五岁的兆佳氏被指给胤祥成为十三福晋。
两人的婚期定在今年十一月初,只剩就一个多月做准备,却一点都不忙乱。
因为十三阿哥若非守孝三年,早就该成亲了。
他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可以说是早就备齐全了。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府邸,九月也能拎包入住。
最后的监工由雍郡王负责。
康熙抽空去瞧了一眼,十三府邸造得不错,老四的监工很到位。
但他不厚道地想老四最近可能有烦恼了,正是因为给胤祥的房子造得不错所导致的。
*
*
十月初二,理学院的第一个休假日。
胤祯不用上课,虽然他要协理牛痘推广接种,但一年多以来接种体系已经完善,平时也没要紧事务需处理。
听闻胤祥指婚的确切消息,也是该去道喜,顺带提前逛一逛十三府邸。
这一逛,胤祯委屈得不要不要的。
十三阿哥府,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全套玻璃窗装修,听说这是雍郡王自掏腰包给胤祥的分府与成婚贺礼。
大块玻璃窗首次在京城出现,是两年前的事了。
雍郡王驻扎玻璃厂,搞出了改良配方,实现大清能够自制的精美玻璃窗。
因为玻璃窗受到追捧,皇上特意开设了专产大玻璃的分厂。
即便玻璃厂分厂开设一年半载,但玻璃窗还是供不应求,而且价格高居不下。
作为改良创造者,雍郡王肯定享受一定特权。
他给谁送全套玻璃窗,能排在订单第二位,而第一位自是要制作皇上的单子。
不过,全京城或是大清地方上,多多少少有听闻雍郡王性情冷淡。
能让他主动送礼,还是送高调的玻璃窗,扳手指也算出来了人数。近两年,总用就送了一个人——德妃。
康熙与太后的玻璃窗不用雍郡王送,也不用其他皇子送。
这是康熙的旨意,乾清宫的玻璃走皇帝私库,不需要儿子献礼,而太后也走皇帝的私库。他想尽孝心,不让儿子们抢了头筹。
不用送礼,要尽孝心。
康熙给出这样的理由,其实另有深意。
玻璃窗的成本低廉,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可在外这玩意价格奇高,他要是儿子们买了,这份礼要不要还?
皇帝也是要还礼的。
不一定是出于礼尚往来,而是有时候该还礼不还,会被认为是对某个人有意见了。
明知会搞得复杂,不如一开始就自掏腰包。
康熙早就听老四提前报备过,他也同意了给十三家装全套玻璃窗。
目的不只是为了庆贺胤祥分府成亲,也有借机宣传推广玻璃窗的想法。让更多人购买,这笔经费是用来推广牛痘接种与其他传染病防治。
胤祯当然不知内情,他酸得牙疼。
四哥,明明是他的亲哥,为什么对十三比对他好?
四哥也监工了他的府邸修建。
难道因为十四府比十三府完工得早,时间没赶上,所以只能眼睁睁错过了全套玻璃窗的厚礼?
胤祯仿佛喝了整整一个荷花池的陈年老醋,直接策马朝着北郊庄子去了。
进了庄子,一个劲地催着侍从快去通传。
终是等来了回音,说是雍郡王在河边赏景,请十四爷去那里讲话。
胤祯脚步又快又急,三两下就超过前头引路的侍从。
靠近河岸,远远望到河边大树下的四哥。他也还不顾还隔着好一段距离,这就嚷嚷了起来。
“四哥!”
胤祯大喊:“你可伤到弟弟的心了。只见新人笑,不问旧人哭。你说,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啊?!”
大树下,武拂衣没想到十四竟然嚎这一嗓子。
她立刻看向大树另一侧的胤禛,表情不能更明显。「你弟弟怎么这样了?这般拈酸吃醋的十四,一定是你惯出来的。」
胤禛:!
他要说几遍,很多事他都没有做过。
作者有话要说: ①秦九韶所著《数书九章》第五卷 第二题为:“问沙田一段,有三斜,其小斜一十三里,中斜一十四里,大斜一十五里。里法三百步。欲知为田几何。”
他所给出的方法:“术曰:以少广求之。以小斜幂并大斜幂,减中斜幂,余半之,自乘于上;以小斜幂乘大斜幂,减上,余四约之,为实;一为从隅;开平方,得积。”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胤祯委屈地嚎了一嗓子, 可再往前快走几步,后悔是为时已晚。
大事不妙!
睿智勇武形象是崩坏了。
河岸边竟然不只一人。四哥在,武氏也在。
不是怕了武侧福晋, 只是担忧这人在额娘面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么指不定他要被额娘好一顿唠叨。
“小四嫂也在, 下午好。”
胤祯努力粉饰太平,企图表现得神色如常些,仿佛刚刚那一口行走的醋缸不是他。
此刻,十四哪能知道他以为的四哥不是真四哥,不是四哥的武氏才是真想揍他一顿的四哥。
胤禛瞧着十四, 这弟弟的画风歪掉了。一定是武拂衣给带歪的,老鬼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认为是他惯坏十四。
绝无可能。何况没有接触机会,近三年就没以四哥的身份与十四交谈。
上回, 十四单方面说话是在演武场。
自己与胤禔比斗惨败之后, 十四前来送上了一句安慰的话——“哥,回去好好修养,我送的伤药记得要涂。”
胤禛记得很清楚, 十四说这句话时伴随着亏钱肉疼的表情。
自己难道稀罕他的一瓶伤药?再说了,那药能花他多少银子?
后来一查,简直想呵呵。
十四去地下赌庄,在直郡王与雍郡王的输赢赌局中, 押了后者获胜。这就损失了整整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胤禛一方面想严惩十四去押注赌博的行为,另一方面非常想问难道自己就值十两?
除此一回,近三年他与胤祯再无正面交集。
以武侧福晋的身份见面, 也就是在十四大婚当天,礼仪性的一句话请安问候而已。
武拂衣竟然堂而皇之送他一顶黑锅,表示十四的拈酸吃醋是他惯出来的, 始作俑者难道不该是老鬼本鬼吗?
胤禛暗中腹诽不断,但表面上分毫不露,竟然还能动作自然而流畅地问候十四。“给十四爷请安。”
“免礼。”
胤祯说得极为迅速。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会明明是武氏给他行礼,但总觉得自己有要被戒尺狠抽手心的危机感。
为什么呢?
胤祯瞧见一旁四哥神色淡淡,他忽然就明白了。
武侧福晋给他的严肃感,肯定被四哥传染的。
常言道,近墨者黑。用词好听点,这是夫妻相。所谓「相」不仅指相貌,也能是气质接近。
别管像不像了,今天来的正题是老十三家的玻璃窗。
胤祯朝着四哥眨眼睛,示意要单独谈一谈。
他还要点脸的,不好意思在第三人面前暴露出自己争宠的小心思。
至于刚刚口快问出的那句「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就当今天风大已经把这话给吹散了。反正不是爱新觉罗·胤祯说的。
“眼睛不舒服?”
武拂衣岂能瞧不出十四的尴尬,揶揄了一句,“你是看了什么东西受刺激了?”
胤祯可不就是瞧见胤祥府邸的玻璃窗受刺激了,但这话要私下单独讲。“就是风大给吹到了。”
“行吧,随我去书房坐一坐。”
武拂衣没太为难人,给了十四台阶下。
说着,又给胤禛投去一个你自便的眼神。她则要去听听便宜弟弟一头栽到醋缸里的心路历程。
胤禛目送两人远去,大致推测出十四因何而来。
最近能引发对比差异的事,就是给胤祥府邸装了玻璃窗,但之前没给十四府邸装。
给十四免费装玻璃窗?
这厮想得倒是挺美!
真要送玻璃,也就送十两银子的份额。
一巴掌大小,不能更多。谁叫这厮去押注四哥比武成败时胜,抠抠搜搜地只押了十两。
如此决定,散了一会步回到院子。
侍女观霜汇报,有一大盒的新书被送来。
太监说是四爷送给给武侧福晋的礼物,整整一大盒的畅销话本,供人解解闷。
解闷?话本?
胤禛没有这方面需求,也不信武拂衣会主动给他这种礼物。
难道是老鬼想看,但要保持雍郡王的严肃形象,所以假借武氏的名义买书了?
究竟为何送书,翻一翻书就知道答案。
反正明面上话本是送给武氏的,那就没有不可翻阅的道理。
随手拿起一本。
书名:《罗大贵与朱小妹》,作者:似是而非。
胤禛盯着书名,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见过。书名瞧着是一男一女的乡土感情故事?
若非今天被老鬼购买送到他的案头,这类书是瞄也不会瞄一眼。眼下,为弄清这盒话本为何而来,却是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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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主院书房。
武拂衣听胤祯说完了他的满腹委屈。
最后,胤祯找补了几句,以听起来非常理性分析的态度。
“我不是贪心眼馋高价的玻璃窗,就是心痛于四哥的偏心。明明我们更亲近,是一母同胞。
何况,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侄子侄女们辅导过功课呢!胤祥,他又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哼哼——”
这个哼哼声,让胤祯活脱脱就似一头生气的猪仔。
武拂衣忍住笑意,维持住了严肃四阿哥形象。
“很好,你的书没白念,也能把争风吃醋的理由说得一套一套的。”
胤祯闻言差点炸毛跳起来,但又被下一番话给安抚住了。
武拂衣挺讲道理地表示,“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给你与十三的新婚贺礼价格相同,但玻璃窗毕竟是稀奇货。
如此一来,外面难免有人说闲话,是叫你有些委屈了。今天,你能直言不讳地来诉苦,也不愧是以诚待人、勇敢直言的十四阿哥。”
来自四哥的肯定,非常罕见。
胤祯难得体会一把被四哥顺毛摸,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可以再多表扬他几句。
武拂衣抬手就给十四送了一顶高帽子,“你对几个孩子的照顾,我都记在了心上。很遗憾,你分府时间早了些,没赶上玻璃窗批量制作,这事却不能十三面前去说。
胤祥拖到今年才出宫成亲,是因为生母故去,他要守孝。十四,你如此重情重义,必是能理解的。想必你也没在十三面前表露出来不满吧?”
胤祯被冠上重情义的头衔,有些心虚地回忆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
他是没对十三表示不满,但不是体谅了胤祥丧母的不容易,而是急匆匆来找四哥问话。
武拂衣瞧着胤祯眼神飘忽的心虚模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真就是时不时需要被敲打,但也没有一味冷言叱责他,而是言明了其中利害。
“玻璃窗是奇货可居,但比不过人命。你叫胤祥选择,是晚出宫三年有全套玻璃窗装修的府邸,还是敏妃活着让他能在三年前就成亲分府。你觉得他会选哪一个?”
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
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胤祯对胤祥被赠予玻璃窗表示不满,不满于十三有而自己没有,别人瞧着可不会是看醋缸那般单纯。
这番行为会被上升到没有手足之情,毫不在意胤祥丧母之痛。因为胤祯在对比新婚贺礼时,完全没去思考他与十三的境遇不同。
当下,武拂衣把问题的严重性点了出来。
某种程度,十四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老四,谁叫两人是一母同胞。也如十四所言,他给侄女侄子辅导功课确实有功劳,那不能瞧他走上歧路不自知。
胤祯被问了这道选择题,后知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他听懂了四哥话里的意思,这下也没来时的理直气壮吃醋了。“我真没想那么多。敏妃娘娘去世,我知道老十三伤心,在阿哥所那会也一直陪他聊天解忧的。”
此话,一半是真话。
胤祯是去年春天搬出宫,在此之前与胤祥相邻住在阿哥所,三不五时去找他讲讲话。
不过聊天内容非常值得商榷,究竟去主动宽慰十三,还是朝十三吐苦水诉苦,只怕是后者居多了。
武拂衣也不戳破胤祯,但劝他行事要谨慎些。
“你愿意对为兄的说实话,我很高兴于你的坦诚,但在外还是小心些。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怕心里住了十四宝宝,也别随时随地表现出来。”
胤祯听着四哥好言相劝,也理亏意识到错误。正想要点头,但是什么叫做他心里住了十四宝宝?
武拂衣却没给胤祯辩驳的机会,紧接着道,“你也领了差事,朝堂上的情况终是要自行琢磨的。我也不啰嗦了。”
有些话,却是不能与十四说的。
两人之间尚未亲近到能谈论康熙的处事风格。
比如,康熙思考儿子们的事情时心思多变,甚至是明褒暗贬。
就说给何焯通风报信一事,只有宜妃被罚,剥夺了她管理此界选秀的权力,但对老八夫妻不曾给一丝敲打。
宜妃娘家的侍女是接了八福晋的指令行事。
对此,康熙是真的没有查到吗?
即便没查到,何焯与胤禩才是直接利益相关方,为什么不给老八一丝警告?
胤禛分析过,康熙终是捧起老八来制衡太子。
哪怕去年调查索额图处理时,武拂衣推举了陈鹏年负责,是为避免兄弟相争的可能性,但有的事不是一个人愿意就够了。
太子不愿意退一步,胤禩又想要争一争。胤禔与太子的争锋持续多年,背后的支持者们也不会握手言和。
康熙面对如此斗争局势,势必要做出决断。
这种时候,他惩罚谁不一定是厌恶,而是对你有一份真心在。敲打你是叫你好好过日子。
反之,宠着谁任其作为,不一定是喜爱。而是剥离了父子的身份,只当你是一颗棋子去制衡朝堂局势。
纵观康熙登基后的朝堂势力争斗,明珠与索额图曾经风头无两,如今也一退一死。被他当做棋子的下场,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怕是落不得善终。
这种斗争只会愈演愈烈。谁冲进去,势必落得一身伤。
十四要学不会多些谨慎,什么醋都敢吃,甚至与太子争一争康熙的父爱,那就是一头撞到南墙上了。
话不能说得太明,但也没有一味打击人。
武拂衣还是表示出一碗水端平,“今天,你敢来有话直说了,为兄也不叫你失落离开。这会送你玻璃窗,却也不算独特的礼物了。这样吧,要是你在理学院表现优异。等明年,正月初九,给你一份新奇的生辰礼。”
胤祯错过最佳时机表达他才不是宝宝,但这会也不好强调了,否则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孩子脾性。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新奇礼物吸引过去,眼睛一亮,“四哥,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弟弟就期盼着了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主要聊了聊胤祯如今协理的牛痘推广工作,其中遇到过哪些问题与处理方法。
天色渐渐暗了。
十四不能留宿郊外,他明天一早还要去上课。
武拂衣陪着吃了一顿晚饭,就把人送出了庄子。
转身,走向胤禛的院子。
今天该送来一批话本。
在胤禟提出落水二选一的狗血问题后,她命人去市面上搜罗的近年来畅销书。因为怀疑之前胡扯一通给十四提供的写作灵感,真被他落笔成书了。
不过,四爷怎么可能读狗血话本,当然要以给武侧福晋解闷的名义买书。
武拂衣心安理得给胤禛送了书。如果他感兴趣翻翻,未尝不是开开眼界,了解一下不曾关注过的通俗话本。
进门,就见他还真在书桌边认真翻阅话本。“怎么样?新书内容有趣吗?”
胤禛闻声抬头,面无表情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示意武拂衣先坐。
武拂衣走进落座,发现书桌上左边放着《罗大贵与朱小妹》,右边则是一本《Romeo and Juliet》,可不就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胤禛指了指两本书,“都是世仇相爱相杀的故事。除了书名相似,罗大贵的故事比罗密欧的故事,却是要离谱得多,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什么跳崖不死,扫地僧人指点迷津,罗大贵与朱小妹最后发现彼此居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些桥段真是俗得可以。那不是关键了,这作者是关键了。”
胤禛点了点话本作者「似是而非」的名字,压低声音问:
“这书是十四写的,对不对?我问你,你还记得七夕晚上讲过的话吗?竟是想要推举一个好弟弟继位,现在你还持有相同观点吗?敢让这样一个奇思妙想的“好”弟弟继位,你是嫌朝堂太平静了吗!“
武拂衣尴尬地微笑。
七月里,说那番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胤祯的画风已经歪了。
当下,她的关注点却偏了一下,“等一等。阿四,你是不看话本的,怎么能断定这书是十四写的?咦,你从哪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问:凭什么推断出十四写的话本?
这一题, 胤禛会答。
“我是那混小子的亲哥,他写的文章没看过千百也看了八十,能不知道他字里行间的遣词习惯吗?远的不说, 近的那次摸底考,他的答卷也还在书架上躺着。”
胤禛为了编写理学院教材, 将每一位考生的答题思路都反复琢磨透彻。全面了解学生水平与解答问题的想法,才能写出适合学生的教材。
理学院以成绩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班级。
虽然都用一套教材,但他在定初稿时就已经给区分了四个不同班级,对应的由浅到深的学习进度。
胤禛又道,“你也不会无缘无故买话本。摆明了这批书的作者有一两个值得关注。由此联想到十四身上, 非常正常。”
武拂衣闻言点了点头,知弟莫若兄,这番解释倒也合理。
但没让他避重就轻, “那么你点评《罗大贵与朱小妹》剧情俗套, 言下之意是看腻了这般套路了?所以说,你从哪里获得丰富经验的?”
“这还用问?“
胤禛轻扬下颚,老鬼不就是暗指他背地里偷偷读话本, 他却根本不用去读。
“把宫里那些事琢磨透彻了,可不就是瞧够了诸多离谱到超出真实的桥段,比如……”
武拂衣竖起耳朵,倒要听一听宫闱秘闻。
这是从胤禛口中说出的秘闻, 虽然不敢保证百分百是真,但比市井流言有鼻子有眼。
胤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比如,董鄂妃并非选秀入宫, 是顺治帝夺将领之妻。
偏偏,顺治为了那个女人神魂颠倒。在其死后,竟是让茆溪森给他剃度出家, 竟然连皇帝也不想做了。
子不言父过,也不该议论祖父的私情。
“离谱的事,你少打听。”
胤禛切换到不苟言笑的神色。老鬼本就行事不羁,不能给她提供范例,免得她越走越偏。
“总之不必读那些话本,我自是知道里面的各式桥段。”
武拂衣听故事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却惨遭作者无情地宣布封笔,这事她能忍?
“呵!你说知道就知道了?我不信,除非你摆出来给我瞧瞧。”
“想让我与十四似的写狗血话本,我得多傻才会做这种事?没门,窗都没有。”
胤禛才不会上当,直接无视这种小儿科的激将法。
之前,接了编写教材的工作。老鬼提了一堆要求,从公式、符号到遣词造句,再到例题取材等等,无一不有标准。
给老鬼写书,这厮甚是严格,而给人退稿十几遍是常态。自己对于正经差事不会拒绝,但额外写闲暇读物,她就别做梦了。
武拂衣暗道可惜,很快又心生一计,琢磨着是否需要突破自己的下限?
三年前刚刚成为四阿哥。
不甘于一个人摸黑早起去苦逼上朝,是能与胤禛同床共枕,只为第二天把他给一起叫醒,美名其曰同甘共苦。
后来设法摆脱了每日早朝的打工生活,自然没必要再与胤禛日夜同处一院。
现在要不要灵活机变?搞一搞睡前故事系列?
留宿于此,每天要求胤禛必须说一则八卦故事,否则就不让他安然入睡。
心生此计,不动声色。
将这种损人的想法付诸实践,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近一个半月要回城内郡王府居住。
从年初问康熙要了三口自鸣钟拆着练手,时值深秋也该拿出看得见的成果。四爷府与营造办自鸣钟处的距离很近,便于每天往来把怀表尽快搞出来。
这个时代,西洋钟笨重又不够精准,而研制出精致小巧、便于携带的怀表无疑是巨大突破。
后人看来钟与表不分家,但放到当下每一小步工艺的精进都是一个质的飞跃。能够有怀表的制作技术,对于力求防震与精准的航海钟研制是极大的助力。
武拂衣之所以没有一步到位搞出航海钟,就是要一步一步地走,而且不是独自一个人走。
技术发明不能只靠一个人,是要让理学院的学生都投入其中。
钟表研制,听上去仿佛仅仅是工匠的工作,但实际上可以涉及多重格物原理。
过去几个月,在胤禛编写教材时,她也没有闲着,正准备另一份教案。
既然是理学院,怎么能没有实验操作课程。念了理论课,更要上手操作一番找找感觉,拆卸钟摆就是力学的其中一次实验。
四阿哥有能力把钟给搞明白了,做一回怀表的祖宗。自是能指点旁人拆卸自鸣钟,带着他们一起探索一口钟蕴含的物理与数学原理。
不过,地主家也不一定有余粮,正如康熙无法供上百位学生拆卸的自鸣钟。
那不是奢侈与否的问题,而是康熙根本拿出那么多数量的钟。
雍郡王作为孝顺好儿子,当然要为皇上分忧解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自鸣钟处定制十几套简易版零件。
正当武拂衣埋首于制钟处,外面发生的两件事却是打断了她的研发进程。
并不是要出门参加胤祥的婚宴,而是参加葬礼吊唁。
今年,胤祥又结不了婚了。婚期本在十一月,在这个月里连着死了两个人。
康熙四十二年的秋冬,恭亲王常宁、裕亲王福全相继离世。
前者是康熙的弟弟,后者是他的哥哥。
顺治帝一共有过八个儿子,但长大成人的不多。常宁与福全的去世,让康熙再无活着的同父兄弟。
对于年近半百的皇帝而言,兄弟们的过世给敲响了一记丧钟。
哪怕被世人尊为天子,但终究活在人间。
他抵不过时光催人老,而年事已高是回避不了的现实,死亡距离他越来越近。
偏偏,其中还发生一桩不为外人所知的事。
康熙对福全与常宁并非一视同仁,而有着亲疏远近。
两者去世后,前者被赐谥号宪,后者并无谥号,葬礼规格可想而知并不一样。
有此对比,世人都能够看出皇上对裕亲王的看重。
问题也就出在这份看重上了。
福全缠绵病榻已有一年多,算不得突发疾病。
康熙早就为其问医寻药,但还是没能留住这位兄长的性命,而在他病危时去见了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福全有遗言交代。
康熙询问了福全对于诸位皇子有何看法,重点在于胤礽是否合适继承皇位。
或是人之将死,终是敢说实话。
福全表示厌恶太子的所作所为,以往他管理内务府了解胤礽的做派,这会终于将广储司的严重贪腐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广储司,管着皇家的钱袋子。
下设六库分管银、皮、瓷、绸、衣、茶,地方与藩属国的进贡物品也会放置于此。
其中,有大批物品被胤礽取用。
即便是太子也该有吃穿用度的额度上限,但是宫里无人敢管,太子骄奢无度成了公开的秘密。
福全一直不敢向康熙言明,就是因为知道皇上宠爱太子。
反正他要死了,也不再怕说错话被责罚,终是道出了不喜太子的种种作为。
不仅是胤礽贪恋享受,更重要的是他脾气越发暴虐。不在是鞭打仆从,而发展到殴打臣子。
对比起太子,八阿哥礼贤下士,让人倍感如沐春风,颇有贤王之相。
胤禩颇为关心长辈,为他打听各种治病药方,而太子从未给过半个字的嘘寒问暖。
福全临死谏言,把平时不敢说的都说了。
恳请皇上认真考虑,胤礽继位的种种弊端。让无法克制私欲又无发控制脾气的太子继位,对于大清有百害而无一利。
康熙听了这番话,何止觉得刺耳,简直就是一把把尖刀把他的两只耳朵都给扎穿了。
却没有办法朝福全发火了。人都死了,死前是老泪纵横地劝说他,堪称兄长对弟弟最后的一番忠言逆耳。
人死不能复生。
死了,更容易让人想起曾经的友爱扶持,也就淡化了君臣相处的矛盾摩擦。
然而,那番劝谏带来的怒气仍在心头盘旋不去。
康熙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对胤礽投注的种种期盼与心血难逃一场空。
是被兄长临死拼了一把将那粉饰太平的假相给撕裂开,露出了残破不堪的真相。
现实就是皇上无法培养出好太子。
胤礽纵有千错万错,追根溯源与作父亲的脱不开关系。不说别的,就说太子殴打臣子,是做父亲从小没让他学会尊师重道。
回想当初,康熙没少责罚太子的夫子们。
每每太子有课业上的不足,不罚儿子,却对老师加以责骂与杖责,认为是老师没教好。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太子的性子掰不正了。
康熙不是对儿子没信心,而是胤礽的行为又一次泼了他一盆冰水,让他体会到了有的事已经覆水难收。
在给福全举行葬礼之后,彻查广储司,确认福全指控太子骄奢无度完全属实。
康熙撤换内务府官员后叫来了胤礽。将一次选择权交给太子,让胤礽任命新的内务府总管。
去年,索额图案件爆发,就撤换了太子身边的一批人。当时意识到太子生活太奢侈,对他进行过一顿说教。
这次将内务府的主事者换了一半,对太子提出明确要求,让他任命一位为官公正清廉的总管。
为什么要将新内务府总管的任命权交给胤礽?
因为以贪腐为罪问责内务府,这些钱款给谁用去了,大家心知肚明。
皇上大规模处罚内务府的官员,而让太子任命新官,显示出对于太子的宽容,没把质问的巴掌直接朝太子脸上打。
给胤礽留些颜面,也就是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
很快,凌普上位。
凌普的妻子,是太子的奶妈。
太子推举凌普,究竟是内举不避亲,或是便于太子享受?只需看毓庆宫的吃穿用度就行。
结果不出所料地让人失望。
腊八节查阅了账目。毓庆宫的开支不减反增,太子根本没有把话听进去。
腊月,冬雪纷飞。
康熙听着窗外雪花静悄悄地落下,暖阁的炉火也无法温暖他一点点冰冷的心。
书架上,摆着记录汉、唐历史的史书。
刘荣、刘据、李承乾等等都是被废掉的太子。
刘荣被废,刘彻继位;刘据被废,刘弗陵继位;李承乾被废,李治继位。
刘彻、刘弗陵、李治,这三位皇帝在任期间各有功绩。也就说明了一件事,太子并非废除不得。
终究,福全的临终之言起作用了。
康熙萌生了太子可以废除的念头。
他把劝诫听了进去,却是绝无可能全盘照收。虽然胤礽不是合格的太子,可胤禩难道就堪当大用吗?
老八看起来是礼贤下士、孝顺长辈,实则是长袖善舞、擅于钻营。
交好何焯,因为何焯被皇上破格提拔;笼络福全,因为福全是皇上最好的兄弟。
如若不然,常宁与福全都是药石罔效,为什么老八近亲福全而不关心常宁?
还不是因为常宁能力平平,从未得到重用。哪怕一样是胤禩的皇叔,但得不到嘘寒问暖。
如果胤禟搞区别对待,能用他与保泰打小就是狐朋狗友去解释。保泰是福全的儿子,胤禟更偏心皇伯父,因为与其儿子玩得好。
胤禩则完全不同,近两年他才与福全渐渐走得近了。
康熙认定了这一点,对胤禩再难喜欢起来。
太子没有被废,而论长胤禔也没遭到厌弃,老八就开始暗中拉拢人心。
老八是干什么?自己还活着呢!他凭什么所求甚大。
这下更是坚定此前的做法。在废太子一局中势必要一颗弃子,那就非老八莫属了。
废太子的念头起来了,却不是立刻一拍脑袋就能做的。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可缺,胤礽的党羽会不会反扑?其他的几个儿子有何反应?朝中动荡要如何平息?
诸如此类,有太多问题要思考。
康熙更要面对一个关键问题。
废掉胤礽又该选谁做继承者呢?如何保证这个新选的储君不重蹈覆辙?
“皇上,雍郡王求见。”
梁九功的通传声,打破了乾清宫死寂。
这句话也让康熙精神一震。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从此刻开始萌生。
康熙下意识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着说,“传他进来。”
武拂衣进殿。
今天,是来呈上大清的第一块自制怀表。由于她接连参加葬礼,制作怀表进度比预计慢了十来天。
入内,敏锐地察觉情况有变。
康熙瞧四阿哥的眼神与以往不同,更多了几分审视,那是在做某种重大决定前的观察。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武拂衣暗暗警醒,但表面上似乎毫无所查,与往日表现得一模一样。
“平身。”
康熙打量着老四,是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他。
老四不用上朝,本来面上还领了一份给胤祥修宅子的差事,而十三阿哥府落成后,他的工作也就是做完了。
近期,听说人在自鸣钟处捣鼓零件,是从十月初就一头扎了进去。
除了在常宁、福全的葬礼上露过面,平时请安问候折子不断,却没瞧着他往人堆里凑。
康熙不咸不淡地说,“朕可算是瞧见你出洞了,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幸不辱命,儿臣制作出了的钟表一块,立刻前来呈于汗阿玛御览。”
武拂衣当做没听出康熙的语气有异。这段时间皇上接连死了两个老兄弟,心情不好阴阳怪气也正常。
这就将怀表递给梁九功转交。
康熙接来细看,发现这小玩意甚是精巧。
从表盖、表盘、指针无一不做工精细,其上标着十二时辰的刻度,而被一根细金链子穿着表头。
这个发明让人内心欢喜,别小看一块表,却让人觉得扬眉吐气。
自鸣钟从西洋购买得来,而设立内务府制钟处好些年了,也不见一件像样的新作品问世。
那些匠人照葫芦画瓢,但根本没有技术突破,无法制作出一刻不差的大钟。老四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青出于蓝胜于蓝,可不就立刻把西洋笨钟给比下去了。
对比自鸣钟与人一般大,手上的怀表比巴掌还要小。
由大到小的改变,浓缩的不仅仅是工艺,还有对于钟表原理的极致认识与运用。
可谓量变引起质变。
虽然心中称赞不易,但脸上毫不显露分毫。
康熙轻轻抚摸了表盖,立刻它放到了书案上。似乎一块表不值得他奖赏什么。
他严肃地问,“你在制钟处两个月,该不就是弄出这个小玩意吧?还做了其他正经事吗?”
这问话的语气严厉,意思很明显了。
若是雍郡王给不出其他说法,搞钟表像是玩物丧志了。
武拂衣当然有备而来,取出了『论实验课的重要性』折子。
“陆放翁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儿臣以为理学院不妨增添一门实验课,可以从钟表原理观测开始。”
康熙接过折子读了起来,其上提到的实验课当然不只拆卸、拼装钟表零件。
如果说钟表尚会被认为是奇巧淫技,但利用数理格物对于修建堤坝防洪泄洪的帮助,那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重要民生议题了。
搞模型,预演防洪实验等等,折子里提出了诸如此类的想法。
归根到底,实验课是训练一种思维,让理学院的学生们在动手操作的过程中摆脱泛泛空谈。
老四,是做实事的。
比起太子的放纵享受,老八的笼络朝臣,老四脚踏实地的实干精神很难不令人欣慰。
康熙再次坚定了这一想法。“还有几天就过年封印了,今年你就放个小假。明年春节后,你去工部转转。哪怕免了你去上课,你也不能闲着。”
武拂衣却不想去。
她这人有个优点就是不忘初衷,初衷之一,不早起参加朝会。
康熙尚未看出面前这人的躲懒想法,想到老八笼络朝臣,也是加了一句。
“早朝,你倒是不必来,给朕专心阅览工部的卷宗就行。土木水利、机械制作、矿冶开采等等,每一项都给瞧瞧有哪些需要改进的。”
至于理学院的实验课,是必须搞起来。
但谁做老师,还要斟酌一番。让老四上场固然可行,却有令人担忧的部分。
此刻,康熙并非担忧老四做实验课的夫子,能把一众学生给收入囊中。
他在操心另一件事,老四的折子固然传达了严谨治学、脚踏实地的精神,但也透出一个倾向。
以老四严厉的性子,会不会给学生们过大的压力,迫使一群人不得不跟着他学会拆家了?
老四在折子上写了,不劳汗阿玛操心,是在制钟处把实验课的教具都给准备妥当了。
康熙却持保留意见。
这一回老四给准备好了钟表实验用具,但下一次指不定要学生自备器材。宗亲王公、朝中大员,会不会向他来投诉老四?
武拂衣敏锐察觉出今天康熙态度有异,却没往太歪的地方想。
保险起见,她决定回去咨询胤禛。论揣摩圣意,还是亲儿子对亲爹了解得深刻。
两个月,结束了钟表制作,终是能重回北郊庄子。
这一趟回去不只是谈一谈京中诸事,也该落实“睡前故事”计划了。
早说了,不忘初心是她的优点。
既然有过设想,希望撬开胤禛的嘴让他讲一讲狗血八卦,那么决定的事势必付之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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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正两刻,灯火阑珊。
胤禛已经进入就寝的准备阶段,计划再用一炷香时间翻一翻近期情报就睡了。出乎意料,今晚老鬼居然不请自来。
他狐疑地看向武拂衣,夜深人静,瞧这人的样子也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那为什么来。“你有事?”
武拂衣先走向了柜橱,都不用侍女帮忙,直接翻出了枕头与被子一套。没把它们放到床榻上,而是先放在了椅子上,还轻轻拍了拍。
似乎好商好量地说,“最近制作钟表,压力大,睡眠不好。两个月前,你不是说了很懂话本故事。我特意来听睡前故事帮助睡眠的,可以吗?”
胤禛:这是有的多大脸,能问出来这样的话?
不对。
眼前讲话的这张脸,就是他自己的脸。
这活见鬼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能在突破极限值,“惊喜不断”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上:常宁,死于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七日,无谥号;福全死于康熙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谥号宪。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居然会被胁迫讲述“睡前故事”。
胤禛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般离谱的事, 但谁叫他撞见鬼了呢。
怪谁?
总不能怪自己颖悟绝伦,善于看穿宫内各人的心思,所以推测出十四写了狗血话本。
追根溯源,始作俑者还是武拂衣。
是她培养了十四写作的兴趣, 让十四去写了牛痘好处的推广短文。
也有理由怀疑, 还是她给十四笔下的荒诞桥段提供了灵感, 无意中引导十四走上成为大清第一歪书作者的歧路。
两人之前没把问题根源掰扯清楚, 今夜居然还敢来威胁自己讲宫闱秘闻。
胤禛眼看武拂衣把备用的枕头铺盖都拿出来了, 明白这是打算长期作战,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份毅力怎么用不到早起上朝上?”
武拂衣振振有词, “不好意思, 因为我先用在努力不上朝上了。做人的优良美德之一,从一而终。”
“呵!”
胤禛听着鬼话, 他又怎么可能背地里与人嚼舌根,说那些有的没的秘事。
武拂衣竭力怂恿,“暗中说三道四固然不妥, 但你与我的情况不同。你说出秘事是为了帮助我更加安全地在宫内行走,也是保证你的安全。”
四阿哥的身体倒霉,首当其冲被迫害的是胤禛的灵魂。
胤禛眼皮也懒得动了,这糟心的事实,习惯习惯也就习惯了。
不然呢?派出去的暗探就没找到高人能解决如今的困境,勇士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尽管知道老鬼说辞有一定道理,告之她一些宫闱秘事让能避免一不小心触碰禁忌,但也不会轻易妥协。
“别的不论,先问问有你这种听故事的态度吗?”
胤禛挑眉,直接戳破武拂衣的威胁手段。
“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做的好事吗?十一月的凌晨, 用在寒风中冷冻过的玉佩往我脸上贴把我叫醒,目送你去上朝。
现在拿出铺盖,你是要驻扎在此,不听到故事就不让我顺利入睡,比一比谁更能熬吗?是了,更有甚者,你会把我踢下床,让我打地铺。”
胤禛不承认是小心眼在翻旧账,他仅仅是牢记前车之鉴。
可不能惯着老鬼,否则容易被打蛇上棍。今天敢要“睡前故事”,明天就敢要他跳舞助助兴。
武拂衣自问讲理,乐得先递出一个台阶。
但也不能承认拿被子是做威胁用的。有些事能做,但不能认,认了就气短理亏。
“阿四,你想多了。拿被子,是我对你有信心。你讲的故事太精彩,会让我舍不得离开。”
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仿佛她就是胤·狗血秘闻故事大王·禛的最忠实听众。为此,甘愿接受与人挤一张床睡,放弃独享大床的舒适感。
武拂衣又道,“也不白听你说,交换着来,我先说。”
胤禛表现得不屑一顾,他会稀罕听老鬼鬼话连篇?
“今天去乾清宫送怀表,我觉得皇上的情绪有点微妙变化。”
武拂衣却没有瞎扯鬼故事,谈的是正经事。将白天感受到的康熙与以往不同的行为、语气转变一一道出。
一字不差,还原了东暖阁的对话场景。
活灵活现描述了康熙语言中的阴晴不定,而与过往比较,更多几分严厉的态度。
康熙暗讽老四窝在制钟处不动,明明知道儿子是在研究钟表,却又期盼儿子在此之外还做了点别的。接下去,又让老四去工部转转,但又补充不必上朝。
胤禛越听越心惊,一扫刚才的不甚在意。
此时,想起一件事来,保泰没有被正式册封袭爵。
福全已经下葬。以康熙对这位兄长的亲厚感情,即是赐了谥号,也会一套流程都做下来,正式册封世子保泰袭爵为和硕裕亲王。
毕竟已经腊八,再过几天皇上就要封印,六部衙门等也是进入春节假期不办公的状态。
再不给保泰册封,下个月春节里的一串祭祀祖先流程,他是以世子身份参加,还是以亲王流程参加?
这种事情徒增尴尬与麻烦,以康熙的性子不可能照顾不周,说不准就是有意为之。
保泰的能力不算出众,只是投了好胎,否则以其现在的本事是挣不来亲王封号。但要说夺去他的封号,这人从不曾犯过大错,就连欺行霸市的恶习也没有。
既然保泰早晚能袭爵,为何要为难他?
若非对保泰有意见,就是福全临死之际做了让皇上极度不愉快的事情。
结合今天康熙的态度变化,一种令人不敢置信的猜测冒了出来。
福全莫不是胆大到让康熙废太子,而且还给举荐了自认为不错的胤禩吧?
太子被废,老八上位的可能性也极低。
康熙目前的心态,是他可以给,但其他人不能争。那个第一个叫他废太子的人,其实是往他脸上抽巴掌,指责他教子无方。
对建议者生气发火是必然的。接受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但不会再接受其推举的人选。把脸让人反复抽打,康熙绝不会做这种事,就是孝庄复生命令他也不行。
不考虑老八,那要考虑谁?
答案,呼之欲出,就在今天康熙阴阳怪气的态度中。
胤禛揣度至此,左手手指微微一颤。
他竭力面不改色,身形不动,而克制住了情绪外泄,却也不可避免地心头一阵火热。
身为有抱负的皇子,距离龙椅更进一步,岂能不心生激动。或该说,世上有几人真能对送上门的皇位视如尘土?
还真有。
胤禛抬眸,武拂衣安安静静地坐在面前。
老鬼并非不争是争,而是真的不想要。之前认真分析过四阿哥继位的必要性,她也不情不愿,不给正面回应。
武拂衣一五一十地说完,静待胤禛分析康熙变化的起因。“如何?你对皇上的想法怎么看?”
胤禛心念一转,如果直言他认为康熙起了意属老四继位,老鬼会不会蓄意搞破坏?
“应是皇叔与皇伯父的离世,让汗阿玛觉得世事无常,情绪上起伏波大了些。”
这就掩去了关键性推测,而说:“你在制钟处呆了近两个月,没在他面前晃悠,他有些想孝顺的老四了,表现也就不同。念着哪个儿子,也就对其严厉些。”
“是吗?”
武拂衣是不够了解康熙,并且在面圣时碍于礼数规矩不能全程直视皇上,无法捕捉微表情与微动作细节。
但眼前对于胤禛又是不同。
下一刻,倏然出手,直接捏住他的左手两根手指。
胤禛猝不及防被捏手,想甩却又甩不开。“你做什么?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少冤枉人,我才没动脚。”
武拂衣却没松手,还把胤禛的手指给提起,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友情提示你不要撒谎。刚才注意到你在思考皇上的用意时,尽管面无异常,但手指微微颤了颤。这可能是激动的微动作。”
胤禛:不好,被发现了。
也是绝了。老鬼观察他,怎么就观察地这般仔细。
武拂衣可不就要观察仔细,谨防被坑,也能更好坑人。
至于胤禛激动的理由,不可能是他刚刚说出口的,康熙感叹年事已高就渴望多见一见孝顺儿子。
有个词叫做欲盖弥彰。
瞬间联想到胤禛能为之激动却又要隐瞒自己的事。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小心眼了?”
武拂衣一针见血,“你认为我会在四阿哥夺嫡的路上故意拖后腿,制造重重障碍。所以不说皇上已经留意起四阿哥继位的可能性。”
胤禛被点破心思,但撑着不能认。
一旦点头承认,老鬼必会趁势而为,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
他似被冤枉般不屈服地仰首挺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不认,是吧?”
武拂衣也是干脆,反正她能够无欲则刚。
“行,认不认都没差。改明,我就向皇上邀功,主动要求找些差事做。树立不争不抢的形象困难,破坏它还不简单。”
说罢,起身就走,以示自己不惜鸡飞蛋打的决心。
即便破坏了康熙心中的老四形象会引发坏结果,再差也就是圈在京城一辈子而已。虽然与自由去浪的心愿相差甚远,但谁还不会宅呢。
胤禛见状,立刻反拉住武拂衣的手腕。
哪怕认为这人是在佯装生气,但也不敢赌万分之一弄假成真的可能性。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武拂衣语气不悦,可没有用劲甩开被握住的手腕。投以淡淡一瞥,且看阿四能讲点什么。
六月债,真是还得快。
胤禛刚刚还叱责老鬼动手动脚,这会就被反击了。
此刻,他知道应该说些软话,奈何做不到张口就来。一时间只剩沉默,但就是不松手。
“你什么意思?间歇性沉默综合症?症状表现为闭口不言,但要抓着我才能克制病情?”
武拂衣挑眉,还故意摇了摇被握住的手。
“哎呦,那可了不得,我还成你的治病良药了。我要是狠心走了,你可不得哑了。”
谁有病?
胤禛被一通揶揄,面色镇定如常,而心中不断自我规劝。别和老鬼拼下限,打不过就加入。
暗暗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转而起身,把自己被子往床内侧挪了挪,转而将刚刚武拂衣取出的备用被子也放到床榻上。
“睡前故事管够,请吧。”
胤禛迫使自己调整语气,仿佛非常心甘情愿一般。
他还主动拍了拍枕头,不就就是讲一讲宫闱秘闻,奉陪到底还不行吗,甚至可以主动扫榻相迎。
不过,今夜不仅仅是说故事。
康熙已经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必须让老鬼端正思想,行事收敛几分恣意妄为。
另外,有些事要准备起来,重点是对四个孩子的安全保护。夺位之争一旦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之事就会随之而来。
武拂衣瞧着胤禛化被动为主动的妥协姿势,看来她的花式催更起作用了。
这会听一听八卦狗血故事了,但也同时也要付出相应代价,会被灌输一番夺嫡之策。
她对做皇帝真不感兴趣。偏生时也命也,很难事事顺。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体验一回龙椅生活才是最优解时,倒也不必矫情地逃避。
正如胤禛以前劝说的话,真的做了皇帝,就把不顺心的制度给改了。反正只要思想不滑坡,偷懒方法总是多。
这些却暂时不告诉胤禛,免得他得寸进尺。
必定会各种要求不断,说不准会搞出《潜龙在渊之夺嫡十八式》,而以此为行动纲领。
武拂衣心里拿定主意,躺入被子,微笑示意可以开始讲了。
胤禛也努力扯出微笑,仿佛甚是欢迎能遇上一位忠实听众,而他居然还把这个三不五时搞事情的听众给保送上皇位。
这一幕像极了八个字: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胤禛却真就能心平气和说起来,“从哪里开始好?是了,刚才我在看新送来的情报,汇总了今年选秀的结果。
各府添了哪些人,有的是政治联姻,有的就是汗阿玛随便指的。比如今年的四品典仪凌柱的女儿,钮钴禄氏被指给了胤祐,也就是鉴于两者之间。”
胤祐,生来有腿疾,早就与继承大统无缘。从去年起,负责牛痘推广事宜,算是一件重要的民生工程。
把钮钴禄氏指给老七,称不上有几分政治因素考量。
老七在继承皇位的名单之外,却也上了只要不主动搞事就一世安乐的名单。
钮钴禄氏被指入胤祐府邸,更多是给凌柱恩典,他的女儿能入七阿哥府邸算是半生无忧。
钮钴禄是大姓,兜兜转转难免有关联。
凌柱任职四品武官,在京城这般高官遍地之处似乎不起眼,其实也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了。
其曾祖父,是清初开国五大臣之一额亦都的伯父。
额亦都,此人若是听了耳生,他的儿子遏必隆必是能熟悉些。是康熙登基之初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
遏必隆的两个女儿先后入宫,一为孝昭仁皇后,一为温僖贵妃。
胤禛从选秀名单的钮钴禄氏开了一个头,真正要说的是温僖贵妃丧事上的闹剧。
“你想听一听狗血之事,在温僖贵妃葬礼上就闹过一场。阿灵阿,不顾那是姐姐的葬礼,在灵堂上就说三哥法喀与弟媳私通。
当时,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众人知道阿灵阿与法喀为继承爵位闹翻过,怕是真会信了一番捕风捉影的鬼话。”
这是九年前的旧事。
当时胤禛不在场,但老十在场。胤礻我出席其母妃的葬礼,而这消息传遍皇宫也就不奇怪了。
此后,老十与阿灵阿这个舅舅就交恶了。
武拂衣早前做过京中各派关系调查,却无法得到太详实的消息,更不提能听到现场转播了。仅仅知道十阿哥与钮钴禄家不亲近,因为现在袭爵的正是大闹温僖贵妃灵堂的阿灵阿。
说来,阿灵阿与法喀不合,始于争夺遏必隆去世后的一等公爵位。
孝昭仁皇后、温僖贵妃与法喀,都是侧室舒舒觉罗氏的孩子。
阿灵阿却是正室巴雅拉氏的儿子。
偏偏,巴雅拉氏也非嫡妻,而是继妻,还是遏必隆娶的第二任继妻子。也就是说在她前头故去了两位正室。
这般复杂的关系下,阿灵阿认为他该以正房儿子的名义袭爵。
但法喀所在的舒舒觉罗氏一房,因为有两个女儿入宫居于高位而更得遏必隆宠爱。
如此一来,遏必隆死后,爵位先是落到了法喀 头上。
后来在康熙二十五年,法喀因为犯了事被革除爵位,一等公的头衔才被转赐给阿灵阿。
“阿灵阿获得爵位之后,依旧没给法喀好脸色。”
胤禛详细说起双方的几次冲突,兄弟反目的仇是早就结下了。
阿灵阿从康熙二十五年受封,到康熙三十三年温僖贵妃去世帮丧事,八年过去了。
他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没有尊死者为大,就在妹妹的葬礼身上制造了一场污蔑兄长的桃色丑闻。
当年,阿灵阿用词之大胆,仿佛他就潜伏在奸情现场的床底下,要不然也无发栩栩如生地描述。
武拂衣听着转述,不免啧啧称奇。
阿灵阿不该去争一等公爵位,倒是有另一个封号更适合他『康熙朝·头牌春宫段子手』。那些谣言都属于十八禁范畴内,亏得胤禛能不苟言笑地讲出来。
胤禛像老和尚念经一般地复述出当时听到的传闻。
打心底瞧不起阿灵阿的人品,若他是皇上绝不会对这种小人委以重任,但现在的皇帝是康熙。
康熙调查过这次灵堂闹剧,并且下了封口令不许再传。后来证实,阿灵阿是胡说八道故意泼脏水,法喀没有与人私通。
倒也是惩罚过阿灵阿一段时间,免了他的差事,可从未曾夺去其爵位。
“后来的事,你也该知道一二。汗阿玛很快重新启用阿灵阿,而且是重用。
前年,更是任命他为议政大臣、 兼理藩院尚书,而且还被委派去总理火器营的事务。呵!可不就是左膀右臂般的臣子。”
胤禛讽刺地报着这一串的职务,显然并不认同康熙的一些执政理念。
“阿灵阿有能力固然是一方面,可也逃不开权力平衡。汗阿玛要用钮钴禄家,但又要让十弟沾不得手,不得母族的支持。那么选择与温僖贵妃一房结怨甚深的阿灵阿,他就是好的选择。”
武拂衣忽然想到一件事,“等等,阿灵阿的妻子乌雅氏,是德妃的庶妹。换句话说,阿灵阿就是你的姨夫,所以你会深挖他的大小事件吗?”
胤禛点了点头,但不会因为德妃的这层关系就对阿灵阿多一丝亲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来听睡前故事,倒是让我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旧事。也是该未雨绸缪,免得他将来牵连到你我。这般造谣生事的能手,如今与老八走得近,指不定某天就把一盆脏水浇在我们头上。”
因为老八有夺位之心,而不管香的臭的帮手都敢要。
阿灵阿做事毫无底线,连姐姐的葬礼也不放过,必是要对他提高警惕心。提防他某天用造谣手段为胤禩排除异己。
胤禛侧头问:“对此,你还什么想说的?”
“贵圈真乱啊!”
武拂衣脱口而出,立刻收获了胤禛的眼刀一枚。
胤禛没好气地睨了一眼,“真是不好意思,现在你也是身在乱中,还搁这里点评故事呢!“
武拂衣心态好,“我明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你看,其实也有好的一面。阿灵阿与老八走得近,你十弟心里能没疙瘩?真能毫无嫌隙地与老八混一起?他是懒,不是蠢。”
说着,武拂衣有点不确定,又向胤禛确认着问,“老十是不蠢,对吗?”
胤禛没有给肯定答案,而是一本正经地反问。
“这事,你不该更有判断力吗?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懒人之间没有那种志趣相投的感应吗?”
武拂衣:好家伙!一不留神,毒舌四又上线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十阿哥, 究竟是蠢还是懒?
这事真不好一概而论。
武拂衣否认有懒人感应雷达,而她可以用双眼进行观察。
平日不常见到老十, 去年南巡在江宁有过一段时间交集。仅从老十与老八的相处来看,他很少发表决策性意见。
简而言之,纵观兄弟三人在外的相处状态,老十就是跟着老八、老九混日子。
他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不反对哥哥们的决定,但也给不出实质性的帮助。
问, 就是不会做,做不了,别找他。
因此, 胤禩忙着结交人脉, 胤禟忙着挣钱,老十忙着坐在一旁点头说对对对, 哥哥们继续努力。
今天听闻阿灵阿的狗血闹事旧闻,不免要问一句, 康熙心里儿子与臣子哪个更重要?
阿灵阿是有能力的臣子, 十阿哥是亲生儿子。
虽然阿灵阿是十阿哥的舅舅, 却连尊重十阿哥的母亲温僖贵妃的丧事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舅甥之情。
钮钴禄家难道没其他可用之人了?
康熙少了阿灵阿就是少了一个旷世之才,要动摇国本了?
很明显, 不是这样的。
如今想来,康熙曾经的选择,是为太子的地位稳固牺牲了十阿哥,不让胤礻我有可能获得外家支持。
如此方式持续了二十多年。
随着时间推移,老十对阿灵阿真能心无芥蒂了?为了兄弟情让胤禩获得钮钴禄家族的助力,原谅阿灵阿在温僖贵妃灵堂上的旧怨?
原谅与否, 是看一个人做了什么。
胤禛给出了他的看法。
“十弟与阿灵阿的三个儿子几乎不往来,更没为老八参政提供任何实质性帮衬,最多就是喊两句口号助助兴。如果这是蠢,也是蠢得恰到好处了。”
“另外,根据近两个月的情报,老九去八爷府的次数少了,老十去蹭吃蹭喝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是一时疏远或是慢慢生分,还有待观察。十弟与钮钴禄家一直少有往来,是不喜阿灵阿,还是参悟汗阿玛不喜他与母族交往频繁,这事也不好说。”
但,如果说老十大智若愚,他愚得太多了些。
胤禛记得清楚,那次摸底考的试卷当属老十留白最多。
其他人回答不出正确答案,好歹还涂写几笔有的没的。老十倒好,直接开天窗,把不想动脑子明晃晃得写在脸上。
也就老十真敢摆烂。
康熙也没办法,这儿子是被他一手给蓄意养成这般模样。
胤禛没想拉拢显赫的钮钴禄家,那样会引起康熙的芥蒂。
“不论是懒是蠢,反正目前看来老十不会一条道随着老八走到黑。这样一来,代表着钮钴禄家的半数力量会保持观望状态,也足够了。”
武拂衣明白了其中尺度,也没有必要刻意接触老十。
“如此说来,老八够贪心的。既要阿灵阿给他实际政务上的帮助,又要老十站在他背后做人形招牌,表示钮钴禄家的另一半也与他交好。”
深扒胤禩所为,不是简单的左右逢源,而是让受委屈的一方向另一方制造矛盾者低头。
了解旧事,很容易看出老十在阿灵阿那头受了多少委屈,却不存在时过境迁。
阿灵阿搅风搅雨,礼数尽失,但被委以重任青云直上。
十阿哥年幼丧母,母妃葬礼被人大闹,偏偏看不到那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被养懒了,虽有爵位,没有正经差事,庸庸度日。
这个局面是康熙一手炮制。
老十对此没有任何抱怨,是蠢到不懂受了多少委屈,还是碍于皇权只能服从?
怨不了康熙,难道还要一味地服从胤禩?图什么啊?
胤禛不信老十会蠢笨至极,“十弟跟着老八,说不准也是顺了汗阿玛的心思。”
康熙重用阿灵阿,也不希望儿子与重臣闹翻到很难看的地步。
“上个月,发生了件很可笑的事。汗阿玛竟然让十弟亲手去送一块匾额,把『崇先裕后』的赞美挂在阿灵阿家里。这真是……”
一些抱怨康熙的话,不好说得太直白。
胤禛代入老十的视角,被命令亲自去夸奖阿灵阿人品出众,简直就是把自尊放在地上让对方随意踩踏。
握手言和是有条件的,怎么都该是闹事的阿灵阿先登门赔罪。
康熙倒是好。
要老十不去争权夺利,多年前扶植起与温僖贵妃一房不合的阿灵阿。
又要老十不与钮钴禄家族彻底翻脸,让他先向阿灵阿示好,不许报当年之仇。
不近不远,疏离又要维持和平。
也难怪老十要被养废,否则怎么能似面团般被随意揉搓听话。
胤禛觉得自己倒霉时,深入分析兄弟们的处境,真就心理平衡很多。
即便老八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被烈火烹油尚不自知。
康熙是皇帝,才能不合情理地重用阿灵阿又让老十屈从,但老八凭什么有样学样搞一脚踩几船?
偏偏,康熙对于胤禩交好何焯、福全、阿灵阿等人,没有给过一次责罚。
反而在明面上摆出了赞同姿态,要不然也不会让老十给阿灵阿亲手去悬挂夸赞匾额。
为什么要捧老八?
康熙的惯用伎俩了。正如当初让明珠与索额图斗争,而今眼看胤禔不足以对抗太子,是捧着老八也来掺一脚。
这些事深想起来真的没意思。生在皇家,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从不纯粹,充斥了太多的利益纠葛。
胤禛不愿说“睡前故事”,因为每一则荒唐故事的背后都是残酷的现实,提多了也是意兴阑珊。哪怕目前看来四阿哥会是最后受益人,却也难免物伤其类。
他也不再说钮钴禄家族,就做了一番总结。
“我管不着老十,但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些教训。人懒久了就成了习惯,脑子长期不用,思维说不好就迟钝,最终任人宰割。你懂吧?”
好嘛,绕一圈又回来了。
武拂衣思维敏捷,立刻听出来含沙射影的意味,这是不许她躺平成咸鱼。
“老八脚踩几条船,早晚翻船。即便如此,老十也没有可能转而欣赏你。强迫人成为工作狂,这多招人恼。”
又是听到大实话的一天。
胤禛却不在意老十的喜欢或讨厌。
此刻,他竟然还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黄金,金子也会有人不喜欢。何况,我真不想某天又被人逮着问,‘你有几个好弟弟?’。这份福气,你很想要?”
武拂衣被怼地一时无语。
两个月前,听十四来了这一句幽怨之问,可真是不想听到第二回 。
“你说故事辛苦了,现在晚安睡觉。”
武拂衣拉好被子,侧身背对胤禛,就要开启一秒入睡模式。今夜,睡前故事的结尾有点堵心,明智如她肯定要及时叫停。
胤禛岂能让人如愿。他被迫开始说故事,哪怕做不了主何时开始,至少要把握住何时叫停。
“还不晚,刚刚亥时而已,明天又没人催着你必须起床。”
他按着武拂衣的肩膀,把人给翻过身,有正经话题必须谈一谈。
“别装聋做哑。既然推测到汗阿玛可能意属四阿哥上位,就必须未雨绸缪。你是否愿意继位,这事能慢慢适应,但对孩子们的安全保护,拖不得。”
这真不是多思多虑瞎操心,而是孩子们的年龄到了。
哪怕雍郡王将来离京城办事能带着孩子们一起走,但总有几个月孩子们要在京城渡过。
“等过了年,弘昐十岁,弘晖八岁,两个人肯定要去宫里上课。不只四书五经,也有骑射武功。伴读选谁?与堂兄弟们相处尺度?做阿玛的必须一一考虑,你有什么想法吗?”
胤禛已经拟定了一份名单与注意事项。不只考虑了弘晖、弘昐,就连明年三岁开始启蒙的弘昀也给含括了进去。
眼下认真与武拂衣谈论此事,盖因不论自己做了多少安排,还需她以阿玛的身份叮嘱孩子们。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自己掌握的本事才是根本。”
武拂衣听闻商谈孩子们的事就没继续装睡。
其实,她早有准备,这三年没有瞒着胤禛,正大光明地给孩子们进行各种生存急训。
“读书成绩好坏还是其次的,过度攀比要不得。我的要求不高,孩子们出了郡王府,保住一条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你知道的,对孩子们的训练包括且不限于,鉴别毒物、爬树、御马、潜水、对抗杀手伏击逃跑要领等等。听起来有点夸张,但距离康熙越近,实则与踏入龙潭虎穴也没差多少。”
总之,掌握各种技能,是为了保命。
这真不是想多了,锻炼身体是吸取历史经验教训。
武拂衣对清朝正史了解不算太多,却知道雍正的继任者是弘历。为什么选弘历继位?理由之一,排在他前面的哥哥们都死光了。
不知道正史中弘昐、弘晖、弘昀因何而死。史书上不说是被毒杀,又到底是不是身体孱弱生病而亡呢?
反正引起重视总是没错的,让孩子们强健体魄,并且掌握尽可能规避非自然死亡的能力。
孩子不能养在府里一辈子,总要出门读书、围猎、办差事。给他们配再多侍卫,都不如起自身有辨识危险的本事。
“索性他们学得都不错,也都懂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武拂衣细数了过往的教学,而后开始进一步畅想。
“说起来就差上天了。说真的,硬要搞也不是不行,滑翔翼也是能制作的。但这玩意危险系数搞,若非被杀手们逼迫到悬崖绝壁不得不跳,还是谨慎使用为妙。”
胤禛本来还想点头认可,但听到最后再次无语。
老鬼的思维一不当心就会跑偏了。
弘晖、弘昐是去上书房读书,哪怕要练武也是在皇家演武场,哪里有悬崖绝壁,有哪里会有成批不死不休的杀手?
“有关伴读,我拟了一份名单。”
胤禛硬是把话题给拽回正轨。
“福晋与李氏在春节里应该会问此事,也许想让孩子们与外家多亲近些。这事有点难办,乌拉那拉家与李家的年轻一辈挑不出一两个可用的人。”
武拂衣想得开,不似胤禛似的要一下子把最好的都塞给儿子们。
这会也能看出胤禛其实受了康熙的影响。康熙不给儿子们足够的关爱,胤禛反着来,恨不得一步到位给儿子们把路都给铺平了。
“能力是能锻炼出来的,关键还是人品要好。你给定个范围,另外叫福晋与李氏也给一些推荐,最终也让孩子们自己选一选。”
武拂衣不限制孩子们是否与外家亲近,把握好尺度就行。
“另外,你别把伴读的时限性给定死了。说到底也就是一起上学的同学,合则聚不合则散。挚友难觅,期望值不必拉太满。”
胤禛何尝不懂,但没能从康熙处得到的,不希望孩子们也得不到,更不希望孩子们重复他的老路。
日后回忆宫廷生活,几乎只有暗流涌动与勾心斗角,兄弟之间难有诚心。为什么一直喜欢胤祥的性子,就是因为十三弟对他够真。
想到此处,这是羡慕又探究地看了一眼武拂衣。
老鬼毫不在意去留得失,淡然的心态引人羡慕。或是她习惯了聚散无常,说不准以前就活在有什么就是不能有永恒信任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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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不只一个人在想孩子们的教育。
乾清宫,康熙在翻看皇家玉牒。
赶在年底封印前,不情不愿地给保泰正式册封,让人正式继任了福全的裕亲王爵位。
真要拖到来年,指不定就被瞧出是对去世的福全有意见了。哪怕非常不喜福全临死直言厌恶太子而推荐胤禩上位,但现阶段都不能表露出来。
康熙对如何对儿子们感到心累,索性就关注起孙子们的情况。
已经意识到当年教育儿子们的方式出了问题,但为时晚矣只能将错就错。
不过,至少对待孙子们的教育不能再似以往。另外,既然暗中决定给老四继位的机会,更要考察一下他的孩子怎么样了。
这会翻开玉牒对比儿子们的各家情况,很直观发现了一件事,老四家的孩子最养得住。
老大胤禔,有一子弘昱,七岁。
太子,有一子弘皙,九岁。
老三胤祉,有一子弘晟,五岁。
老四家,三个儿子。弘昐九岁,弘晖七岁,弘昀两岁。
老五胤祺,一子弘昇,七岁。
老七胤祐,有三子。弘曙六岁、弘倬三岁、弘昕一岁。
老八没有孩子,而老九没有儿子。老十在今年年初刚有一个儿子。
瞧着这一串名单,老七家与老四家活下来的儿子数量最多。胤祐却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今年就有一个儿子不幸夭折了。
如此看来,老四生了三子一女都健康活着,这就很不错了。
说明老四对养孩子真的用了心,以往为儿女计的那些表现全都是真的,没有弄虚作假。
康熙清楚没能养住孩子也不一定是疏漏不用心,宫里曾经夭折的孩子也不少。
但还是欣慰,从老四用心照顾孩子联想到父慈子孝总有源头,老四应是从自己身上学习了怎么做父亲。
朕也成功了,没有失败到底。
康熙获得了自我安慰,然后就开始搞事情,他要关心孙子们的学业。
具体课程安排必须与以前教导儿子们有所区别。
四书五经要学,骑射功夫要学,理学院的数理格物也要学。
春节之后,正式上学。
在此之前先搞一次摸底考试,时间就定在大家都有空的正月初十。不只是皇孙,也面向皇亲宗室与高官子弟。
五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一同参加摸底考。
通知是在除夕夜的年夜饭上宣布的。
饶是武拂衣,当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
不是吧?还来摸底考,这举办考试是会上瘾吧?!
这次,她保证真的没怂恿半个字。康熙也够丧心病狂,除夕通知,初十考试。
在场吃年夜饭的,不论家长或小孩,真是凭着坚定意志力没有扔筷子。
一遍遍在心里重复,举办且通知要考试的人是皇上,所以不能翻脸,不能翻脸,不能翻脸。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上,康熙四十三年,给阿灵阿赐御书“崇先裕后”,命皇十子把这块匾额亲自悬挂到阿灵阿家里。
康熙五十五年三月,阿灵阿重病,不思饮食。康熙命固伦荣宪公主烧饭,赐给阿灵阿食用,恩宠至极。
阿灵阿死在康熙前面。雍正继位后,重罚阿灵阿一支,更将阿灵阿墓碑改镌为「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以正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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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康熙四十三年, 正月初一。
子时,守岁红蜡,火光熠熠。
新的一年到来了, 但对京城很多权贵之家来说, 新年是在说不出的苦逼中开始的。
宫宴结束, 一群人坐马车各回各家。
只要家里有学龄孩童, 从大人到小孩都开心不起来。
皇上简直了,居然在除夕宴上宣布要搞入学考试。
康熙突然袭击,只给十天准备时间。美名其曰,挑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候。
话里话外还透露,哪怕孩子考得不好, 看在大过年的份上也不会追究。
这话, 孩子们信,做家长的不能信。
有几个家长能真不在意分数?相互之间难免攀比。更不说参加皇上组织的考试,每一次都可能影响将来的仕途。
武拂衣直面了康熙的严格教育政策,不由庆幸与胤禛互穿发生在他出宫分府之后, 否则皇子课程真会让她萌生出大逃亡的念头。
康熙对皇子们的课程安排过于充实, 是从天不亮就起床学习。
凌晨三四点睁开眼, 先复习昨日所学。五点老师来教课,一直到康熙下朝去检查课业。
康熙离开,课程还在继续。只有吃午餐才会休息一段时间, 下午开始骑射与文化课交替模式, 一直到太阳落山结束。
如今,大多数人夜间八点就入睡了。
即便如此,皇子们的学习时长也堪称占据了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闭眼四个时辰不到,睁眼就又是上课。
满满当当的课程表,除了公休节日与春节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假期。
如果能随康熙出巡、围猎、视察地方等等, 会是一中减少功课的方式,难怪都想被点名一起离开。
十四曾经私下抱怨,他真心希望早点成亲出宫,能活得轻松些。
对比来看,理学院的授课安排真的很宽松。每个月有六天休息,而每次上学时长仅仅两个多时辰。
皇子们何时能不去上课?
答案或是没有。被安排政务上朝后会减少课业,却不是完全不用上课。
比如老九、老十等差事少的皇子,哪怕出宫分府了,还是要三不五时去上书房打卡。
像是老八,何焯给他做侍读,那也是要一起读书的。
去年秋天理学院开学,皇子们的学业课表多了一些变化。
康熙奉行活到老学到老。
在功课要求上甚是严格,他在大年夜公布考试消息,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现在,这份压力给到孙辈。
一路回府,马车上的气氛都热络不起来。
武拂衣与乌拉那拉氏、弘晖、弘昐一辆车。哪怕她心态好,并不是太在意孩子们摸底考成绩,但另外三人都心事重重。
尽管弘晖与弘昐早就做好准备年纪到了就要入宫读书,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惴惴不安。
康熙尚未颁布明旨,是住校式的在宫内住读,还是每天往返走读。不论哪中,生活都不似以往恰意自在,还要与一群不熟悉的同辈人交往。
乌拉那拉氏面色严肃,背脊紧绷地坐着。从上马车起,左手捻动佛珠的动作就没停下来。
沉默中,返回郡王府。
武拂衣猜测,后面那辆马车上胤禛独自一人应该也是眉头紧蹙。
今天五个人入宫,李氏照顾小儿子弘昀在留在府内,也让宋氏带着茉雅琪不必进宫。
恐怕胤禛也不会想到康熙不按常理,竟是选择如此时间宣布要考试。
不论如何,除夕夜的守岁仍旧要继续,不会因为一则考试通知就叫停。
回到府中,让厨房按照惯例上一桌好消化的宵夜。
宫里的年夜饭看着菜肴丰富,但因为守着各中规矩,吃到嘴里的味道着实不如家常现炒的小菜。
加之康熙宣布考试不挑时候,皇上一句话让口感本就不怎么样的宫廷宴席更加难以下咽。
武拂衣不会火上浇油,神色温和,没给孩子们增加压力。“先吃点东西暖暖胃,适才在宫里都没怎么动筷子。
你们用功学习用功,阿玛都瞧在眼里。初十考试,尽力就好。第一次参加宫里的考核,平稳发挥就好,不必太在意成绩优劣。”
经过去年南下微服出行,弘晖、弘昐与阿玛的关系更亲近了,两个孩子有苦恼也敢说出来。
弘晖直接问,“皇玛法没有明说要考什么,阿玛知道考试范围吗?”
弘昐也发愁,“二月就要进宫住着了吗?那还有闲暇时间,让我们读想读的书吗?”
这些事都是康熙做主,其他人没有决定权。
武拂衣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没有不懂装懂忽悠人。
“其他事等阿玛去打听一番,再和你们说。先用餐,你们这几天也按时休息,以良好的精神状态去考试。可别到了上书房明明知道题目怎么答,但体力不支脑子昏昏给答岔了。”
弘晖与弘昐点了点头,被阿玛耐心又温柔地摸了摸脑袋,心里的紧张不安少了很多。
阿玛一直说话算话,赏罚分明。既然说了让他们尽力就好,那就不会事后要求必须满分才行。
家宴照例进行。
宋氏带着茉雅琪来了,李氏也将弘昀带来了。
一家子整整齐齐,但饭桌上气氛并不热闹。
雍郡王府的家宴向来如此。
四爷喜静,一向食不言;福晋也不是多话的性子,从不会有的没的闲聊。
今夜,其实比之以往少了几分冷清。
茉雅琪听说两个哥哥要参加宫廷考试,主动给敬了两杯果汁,祝愿他们能正常发挥。
小姑娘信心满满,觉得兄长们不必超常发挥,只要使出平时的水平就足以考得好成绩。
问,她凭什么有信心。
茉雅琪也有理有据。以往兄妹三人有半数时间一起上课,她自是了解兄长们的学习进度。
弘昀年纪尚幼,刚刚三岁。
他与哥哥姐姐们接触时间较少,却也能用几句英吉利文给两个兄长说一串祝福词。发音有点走调,但语法与用词还算准确。
武拂衣不吝夸奖,转而瞧了一眼李氏。
这应是李氏的英语学习衍生功效,不知不觉给弘昀创造了语言环境。该肯定的要肯定,当场就给了她一句称赞,但也让她要再接再厉练练口语。
缺少合适的口语老师是个问题。
西洋来华的多是男性,少数女性家属与仆从只能在澳门留居,从没出现在京城范围内。
究其原因是朝廷的禁令,从明朝起就不许番妇入境。
一来,东方与西洋的服装风格相差甚远,西洋女装坦胸露臂,容易引起风俗冲突。
二来,朝廷普遍认为让西洋人拖家带口来华,会让他们萌生可以长久居住的想法。一中新族群的加入,矛盾冲突是必然的,会造成社会不稳定。
因此,随船而来的女性只能住在船上,让商人们做完生意就离开。
后来康熙开放了海贸,也稍稍放宽政策,允许番邦女性在澳门地区范围内活动。
至于京城,还是不见西洋女性,大清女子会洋文的少之又少。
之前,李氏的英语听说多是与大儿子弘昐交流,偶尔能在仆从陪同下去教堂听一听神父讲经。
武拂衣在京城时会定期与李氏进行训练。可今年弘昐要入宫上课,李氏少了口语陪练。
尽管碍于技术与时代条件限制,本就没让李氏本在洋文上听、说、写、阅读全面发展,但还是要求她保持一定量上的口语量。
新陪练找谁?
武拂衣瞥了一眼胤禛。能者多劳,让禛·武氏顶上,一月两次做李氏的陪练。还可能更加激发李氏的好学之心,她会愿意被另一位侧福晋比下去吗?
辅导洋文是一方面,观察李氏的心态是另一方面。
该叫胤禛发挥洞察人心的专长,观察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李氏对儿子们的期盼会否过了界?
立嫡还是立长,或是寻另一个继位人,这个问题早晚也会出现在四爷府。
听起来挺遥远,但胤禛萌生了夺嫡之心,让他防范未然注意李氏的心态是否有变也是未雨绸缪之计。
饭桌上,武拂衣不似康熙故意搞事,没有宣布让李氏去找武侧福晋学习的决定。
大家先安安稳稳吃饭,何必此时提学习,制造紧张情绪。
正月初一,却是要先找乌拉那拉氏聊一聊。
父母的情绪会影响孩子,福晋比李氏在府内更有权威性,也就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乌拉那拉氏的情绪一直紧绷着。
从出宫、坐马车到府内家宴,整个过程寡言少语,却是忧心忡忡地偷瞄了弘晖好几眼。
武拂衣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现象。
守岁结束,眼见乌拉那拉氏有意想叫弘晖去房内单独谈话,先一步打断了她。
“福晋,走吧。”
武拂衣示意乌拉那拉氏跟上,今天是就在正院歇着了。
需要聊一聊给弘晖选伴读事宜,以及了解一下福晋对儿子上学的担忧,帮着她纾解心情。
按照府内的规矩,初一、十五四爷或是留宿福晋的正院,要不然就是休息在前院。
武拂衣成了四阿哥后,没有更改这一条规矩。
她在北郊庄子上能随心所欲,但在京城府邸不去破坏现有规则。
无规矩不成方圆,而且乌拉那拉氏管理内宅行事公允,延续这条规矩也是对福晋的认可。
反正盖被子纯聊天,躺两晚算不上什么事。
何况乌拉那拉氏睡相不错,不打呼不磨牙,也不会像毛毛虫扭动,基本是保持平卧到天亮。
其实与福晋躺一张床,比与胤禛同床共枕要省心非常多。
前者不会也不敢闹幺蛾子;后者却是屡败屡战,估计贼心不死,还在暗暗计划下一次的冰块催醒突袭。
真心话却说不得。
武拂衣口风很紧,脑子很清醒。
她的真心想法一旦被小心眼的胤禛知道,那就不是被冰毛巾突袭,估计要往她被子里扔蚯蚓蜈蚣了。胤禛不顾手段幼稚,只要招数管用就行。
当下,乌拉那拉氏听闻四爷要夜宿正院,却是脚步一顿,握着佛珠的手指更加紧了。
同床而眠,并非乐事。习惯了每天做完佛课,一个人睡多舒服,而身边多了一个得罪不了的人,难免拘谨。
近日里心情又是莫名烦躁,这会越发不耐应对四爷。
何况,弘晖就要入宫,有一堆话想要好好叮嘱。正要喊弘晖,却被四爷打断,这滋味并不好受。
环视一圈。
李氏、宋氏、武氏全都是神色如常,没有一个人对于四爷的去正院表示挽留。
都太守规矩了!
怎么没人敢叫四爷去别的院子!
乌拉那拉氏心里清楚,这中抱怨着实无理取闹。
正月初一,除非遇上三年前李氏生孩子之类的事,否则这一天四爷只会在前院或正院呆着。
府里不会有人在此刻恃宠而骄,敢在这中时候提出非分要求的,注定会被四爷厌弃。
乌拉那拉氏终是离开了。
胤禛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福晋的背影。
他的眼神平静而随意,但内心掀起一股又一股腹诽巨浪。
刚刚,福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那一瞥,看似古井无波,但指捻佛珠的动作出卖了她的心。
福晋是对四爷前往正院不耐烦了吧?
渴望有个狐狸精能站出来拐走四爷?是不是还挺遗憾的,府里就没这样的角色?
胤禛垂眸,克制住情绪外泄。
不生气,不为乌拉那拉氏一时的不靠谱而生气。
早知道乌拉那拉氏笃信佛学,很不得出家伴随青灯古佛,或是前生的佛缘。
想礼佛随她的意,但她必要把四福晋的职责给守住了。该严肃府内规矩时不能放松,该打理府内内务不能罢工。
胤禛确信,如果乌拉那拉氏撒手不管,这一堆事肯定会被老鬼转嫁到他头上来。
理由都是现成的,武侧福晋不用照顾孩子,是有更多时间与空闲。
自己一点都不闲!
武拂衣年后要入工部,可以预计到大批的工部事务就要堆积案头等他去搭把手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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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
乌拉那拉氏不情不愿,但仍需不露声色接待四爷。让嬷嬷给奉茶、准备洗漱热水、铺好床铺被褥等等。
“福晋,你有烦心事?”
武拂衣落座,直接单刀直入。
或许,乌拉那拉氏并不耐见到四爷来,但有的话必须要提前讲开了,是能避免麻烦滋生。
乌拉那拉氏下意识摇头,并没有向四爷倾诉的习惯。
“有劳爷关心,妾身并无不适。就是听闻弘晖要入学,担忧他在宫里不适应。”
武拂衣不信,却不能太强硬逼问。不妨旁敲侧击,而今夜的主要话题就在弘晖身上。
“孩子的年纪大了,入宫学习是必然的事。宫里有母妃与十三弟帮着照拂,爷会也会打点好不让孩子们受委屈。”
乌拉那拉氏却没怎么被安抚住。
早些年四爷未分府,她陪着在阿哥所住过,了解宫内的生活。
宫里规矩大,各宫的落锁时间都是严格限定着,必是不会有府上的自由。
别太指望德妃。这个婆婆是不会故意刁难人,却也难以与之亲近。
凡事守着宫里规矩,哪怕给儿子儿媳添些衣服炭火也不会逾越,极少给额外的关照。
宫内仅靠份例至多是能活着,远谈不上生活得好。
比起德妃,胤祥更靠得住。
乌拉那拉氏管理内务,一年到头,经手不少礼尚往来。
虽然十三阿哥人在宫内,却从不忘宫外的四哥,是能从他的礼单上瞧出用心与诚意。
因为裕、恭两位亲王的去世,皇子们要守孝九个月,这就又延误了婚期。
胤祥依旧住在阿哥所。如果弘晖等小辈走读,应该也是入住阿哥所,是能得到一些照应。
尽管如此,不安依旧。
乌拉那拉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
在康熙四十三年来临时,心慌情绪似荒野杂草继续蔓延开,大有野火烧不尽之势。
唯有念佛才能心情平静。
今天听到弘晖要进宫读书,那中莫名心慌又来了。
这会掩盖焦虑心情,谈起了弘晖伴读的选择。
“爷,您准备选谁给弘晖做伴读?除了伴读,小厮、侍卫是否都给配上?”
武拂衣报出几个名字,是胤禛精心挑选的名单。
“除此之外,福晋如有合适的人选也趁早说,本次选择以品行端方为重。最终,这些人能否入宫还需汗阿玛点头批准。”
乌拉那拉氏听得明白,这是给娘家人一次上进的机会。
此事,她早就考虑过了。
说来也惭愧,以她看来,乌拉那拉家没有人能给弘晖做伴读。
兄长们的儿子年龄上合适,但性情上不够稳重。在逢年过年见面,弘晖与表哥们相处,怕是他照顾表哥们更多些。
在宫里,不够稳重约等于易惹是非上身。
不是不愿提挈娘家人,但更不愿意弘晖被连累。
今个儿,倒是有点意外。四爷没有直接决定伴读人选名单,给了她增加名字的机会。
“一时半刻,妾身也拿不主意。”
乌拉那拉氏没有立刻回绝这次提名的机会。
如果在弘晖身边安排自己选择的人,多少也能添一份心安。
“你要尽快决定,估摸着元宵一过就得上课了。”
武拂衣不会低估康熙的效率。
“之后,人选名单也要让弘晖过目。毕竟是与他长期相处的人,让他心里有个底是有必要的。”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对此不予置否。反正弘晖也是在拟定范围内选人,也没地方去找离谱的伴读。
四爷愿意给弘晖选择权,当然是好事,比事事拘束儿子强上千百倍。
武拂衣眼看乌拉那拉氏神色缓和了,似不经意问:“福晋可有其他建议?要是有想法,你得早些提出来,才能趁着弘晖尚未进宫布置妥当。”
乌拉那拉氏考虑了一堆弘晖进宫的准备事项,却是琐碎小事无需劳烦四爷。
此刻被提问有何建议,仅有一个反应,弘晖今年能够不出府就好了。这是能说的吗?
武拂衣颇有耐心,神色温和地看向四福晋。
乌拉那拉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那股心慌的劲头越发强烈。
想着四爷今晚甚好说话,抬眸又见四爷耐心等着她回话,终是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爷,能让弘晖迟一年再进宫入学吗?”
话一出口,乌拉那拉氏就后悔了。
这样的提议就是与康熙的决定对着来,是她想都不该想的。
武拂衣闻言,有一瞬惊讶。
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得通了,四福晋会如此表达与她今天的忧虑情绪吻合了。
没有叱责,只是平静追问乌拉那拉氏。
“原因呢?为什么不让弘晖上学?爷信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有什么事让你担忧?你对弘晖的关爱,爷都明白。且大胆地说理由,如果确有其事,一切以孩子的安全为主。”
乌拉那拉氏以为会被厉声冷叱瞎胡闹,没想到四爷还能好言好语地问话,反倒让她觉得说出这个提议有些胡搅蛮缠了。
“宫里没事,就是妾身心里不安,总觉得今年孩子入宫不妥当。可能是弘晖要离开家了,妾身一时不习惯。”
是吗?
武拂衣回想去年,弘晖跟着去微服私访,乌拉那拉氏压根没有反对也没什么不安。
忽然,一个猜测冒了出来。
乌拉那拉氏自幼向佛,这般虔诚颇似前世宿缘。结合历史上弘晖应是早逝,这两者之间莫不是有何关联,让四福晋对康熙四十三年有特殊反应。
“母子连心,你担忧弘晖也是人之常情。”
武拂衣有了猜测,却是不动声色观察乌拉那拉氏。
“想你自幼与佛有缘,此时认为弘晖不宜入宫,说不得是感应佛祖冥冥之中的提点呢?福晋,你说呢?”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冥冥之中, 佛祖会给出提点吗?
乌拉那拉氏无法确定不安是不是感应到了佛祖的提示。
宫廷忌怪力乱神。
康熙虽然敬仰高僧,修建寺庙,但并非推崇仙佛的皇帝。
乌拉那拉氏记得清楚, 刚入府那会就被四爷提醒过, 礼佛可以有,但痴迷不行。
因为康熙并不信这一套, 是在乾清宫公开表明过态度。
曾经表示:朕生来不好仙佛, 所以向来尔讲辟异端, 崇正学,朕一闻便信,更无摇惑。①
最终, 乌拉那拉氏实话实说,她确实没有感应吉凶的能力。
哪怕自幼向佛,但二十几年都没产生特别感知。而预测吉凶听起来神奇莫测,但身在皇家更不能乱认。
“妾身是凡夫俗子,不敢妄探佛祖之意。应该就是自己多思多虑了。其实,从腊月小年过后就有些心慌,除夕听皇上提及让弘晖入宫读书,忧虑更深一重。现在想来就是明确孩子会长期离开,心里不得劲了。”
武拂衣若有所思,“那么找太医瞧过了吗?爷看过府里的平安脉记录, 没有提到你的身体有所不适。讳疾忌医要不得,一个太医瞧不出问题, 多递几次帖子让他们换人来。”
乌拉那拉氏立刻摇头, “不用在新年里兴师动众。这会找太医,宫里收到消息总是不妥当。何况妾身半个月前就瞧过大夫了,前前后后换了五六个大夫, 都确定妾身无恙。”
不是身体上的疾病,又否认了佛祖感应一说,福晋突如其来对今年的心慌感源自于何处?
武拂衣大胆推测,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执念。
结合乌拉那拉氏的与众不同的自幼虔诚向佛,是有了一个不能对外言的推论。
眼下,却先聊点别的。
今天来谈话,也是提醒福晋注意与弘晖相处时的情绪控制。
“福晋的身体无恙就好。你对弘晖的担忧,爷能理解,进宫后他受到的限制比府内多太多。但是他人生必走的这一步,正如你当年要入宫选秀一样。”
这是提醒乌拉那拉氏,“为人父母者,在孩子的关键时刻更要沉住气。至少在孩子们面前不要担忧太过,免得把紧张情绪传递给孩子。
该准备的,我们都做好准备。在孩子备考时,切忌给他们太多额外的压力。”
乌拉那拉氏不蠢,懂得听话听音。四爷应是在饭桌上看出她的情绪焦虑,这就特意来了正院。
为了让她缓一缓平复情绪,不要带着一肚子烦忧去叮嘱弘晖入宫注意事项。
想起当年选秀,她第一次入宫时非常不安。
当时额娘很紧张,在她离家前夜絮絮叨叨叮嘱好一长串,让她也跟着更加紧张。事后回想,那时确实希望额娘能更镇定一些,她就能汲取到心安的力量。
由己及人,乌拉那拉氏反应过来,如果她在情绪过度焦躁时与弘晖谈话,并非明智之选。这会感激地看向四爷,又生出了些许歉意,刚才还觉得四爷来正院很烦人。
乌拉那拉氏真诚地说,“妾身都明白,谨记爷教诲。”
武拂衣微微颔首,“你记住就好,都是为了孩子着想,注意方式方法。你自己也别太累着。等忙过这段时间,不妨去潭柘寺散散心,或是去想去的寺庙。且放宽心,想你一直与人为善,必是善有善报。”
话到此处,似乎顺势而问。“以往也没有细问,福晋自幼礼佛,是不是有什么契机?”
乌拉那拉氏一时充楞,这问题把她被问住了。
向佛,还要有理由吗?仿佛生来就觉是该做的事。
诵读佛经,让她心静。
以往,身边的嬷嬷总是夸她仁善,她却没多少欣喜或自傲,有时还觉得刺耳。
因为善待府里其他女人的孩子,并非大度到视如己出,只是单纯觉得能积德罢了。
读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中《考城隍》写:“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乌拉那拉氏说不清楚,这话是不是在讲她。反正打小似乎就懂得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茫茫红尘尽是汪洋苦海。
如此一来,岂会在意四爷宠爱自己与否,唯有经书才能看到一丝达到彼岸的希望。
其实,以往对于弘晖也没有多加管束。
不曾限制儿子读什么书,是否读传统的四书五经都不重要,只要孩子过得充实愉快就好。
反观此次的莫名心慌,才是极为少见的情绪。
乌拉那拉氏扯回思绪。借此回答机会,也向四爷表一表忠心。
“妾身学佛并无特殊的机缘开端,每日礼佛则能心静而已。从佛学中习得向善,愿府内太平,四爷一切顺遂,孩子们都健康长大。如此便足够了。”
“你有心了。”
武拂衣一直注视着乌拉那拉氏,没有错漏她被提问时的一时充楞情绪。
看来福晋将礼佛视作理所当然要做的事,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执念。
这就更验证那个猜测,乌拉那拉氏极有可能是「锚点」。
「锚点」,是无限世界的术语之一。
简单说来,主神让任务者进入不同世界,先要操纵那些世界。
每个世界各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则,让不同世界的造物不同。
比如有的世界有妖魔,有的世界人与兽相互形态转化,但有的世界就全部是平平无奇的人类。
法则也形成一张保护网,不让本世界被外来能量干扰。
所谓主神就是一股能量,它想进入某个世界,势必要给保护罩破个洞,即锚点。
「锚点」被选中的理由多数情况是处于因果线上,而任务者会被投放到这条因果线上的某一个点。
没必要去探究太复杂的理论。
武拂衣将思绪拉回四福晋身上,这种情况在以往任务中遇到过类似情况,称之为被忽悠的无知重生者。
主神力量侵入某个世界,理论上要获得本世界的规则允许。
「锚点」是原住民,也就是本世界规则组成的一部分。
尤其是位高权重者,身负的规则线更多。以利诱之,取得他的同意,也就是打开了规则保护罩的一道口子。
例如伪装成神佛,在人的临死之际,问他是否希望从头再来弥补遗憾,但要付出一笔代价。
有些人会心甘情愿的同意,而没有留意主神诱骗时的模糊话术。或是明白了,但还是愿意付出代价。
让你重生,不代表让你拥有记忆。
不带记忆的重生和没重生有什么区别?
有时会有区别,某些执念刻在了灵魂里。
比如一心向佛祈祷,渴望生命中重要的人能活得好好的。执念会影响人的生活方式,甚至改变了一生走向。
乌拉那拉氏的情况与无知重生者很相似。
武拂衣有此判断,更因四福晋的因果命运线与四阿哥有所关联,符合「锚点」的特征。
找到「锚点」有什么用?
在无限世界中,从锚点的人际关系网去追查任务线索。
如今,主神被搞死了。在消散前,它还坑人一把,让人不得自由。
武拂衣之所以没花力气去探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与胤禛互换灵魂而非别人,因为查了也没实际作用。
对于主神来说,时间不是线性的,选定锚点的瞬间可以是过去亦或未来。
目的是将任务者与锚点相关的因果线牵扯上,而让外来的灵魂就能在此扎根。
眼下,推测出乌拉那拉氏身上的秘密,对现实生活没太大帮助。
武拂衣不能立刻终结与胤禛的互换,也没法轻易回到故乡。
锚点,说白了是主神用过就扔的一次性工具,而其自身要付出什么代价尤未可知。
任务者被投入新世界后,该怎么活全看自身本事。
人活于世,只会烧香拜神没用。与其去依靠飘渺不可测的神魔,付出不知多寡的代价,不如脚踏实地做事。
当然,了解到乌拉那拉氏的异常情绪也不是毫无用处,会对弘晖的健康与安全问题更引起重视。
这番具体推测没打算告诉胤禛,只谈对孩子们增加保护就好。
武拂衣就没想提起无限主神,有些往事就让它尘封在记忆里。如果将来某天还能回到故乡,彼时再写一套无限通回忆录。
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呢。
任务者也能算作特殊的锚点,灵魂与原世界仍有一丝微弱关联,视作回家的最后渺茫希望。
将来太远,不必多虑。
先做点实际的事,设法孩子们划一划考试重点。
哪怕叫他们放轻松不必太在意成绩,但九天备考时间也不能彻彻底底玩乐渡过。
之后,必须建议康熙要改教育方式,不能动不动背诵一百二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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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
武拂衣带着四福晋也进了宫,说是说给康熙、太后、德妃例行拜年,其实主要目的去打探试题。
这个大年初一,抱着相同心思来的皇亲国戚与勋贵大臣可不少。
除非是胤禩一个孩子都没有,即便是目前只生了女儿的胤禟也是积极打听。
不少人认为皇上可能考上瘾了。
除夕宣布摸底考都做了,现在先给男孩们出题,指不定下半年就给女孩们做卷子了。
这种事要防范未然地准备起来,哪怕三五个月内用不到,一年半载之后就可能用上。
康熙不希望大年初一就被家长们狂轰乱炸。
幸而,他是皇帝有强硬拒绝回答的特权。不等众人发问,先给补发了一道通知。
别问来他考试范围。
从三岁启蒙该给孩子学点什么,到十二岁之前该掌握那些知识,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心里没数吗?
该学的内容都要考。
这次他心慈手软,只考文不考武。
众人的问题都被迫憋回了肚子里,只能调转方向开始拼命回忆什么是三岁启蒙到十二岁成年前该学的?
人动动脑筋,总能想到参考物。
参考康熙给皇子们启蒙教育时的教学范围。上书房的夫子是皇上选的,课程表是皇上排的,这些总有参考价值。
这下,各皇子府门前热闹了,以三贝勒胤祉收到最多关注。
胤祉自幼好文,在上书房读书不错,而今主要负责编书工作。找他,是该能提供一份书单。
还有找胤禑、胤禄、胤礼三位阿哥打听的。
十五、十六、十七阿哥,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六岁,目前都在上书房学习。
他们应该还没把所学知识全都还给老师,试探着问问考点。
平时康熙抽查过哪些作业,那可能就是皇上着重看中的话题,指不定这次就要考的。
时值新年,各家各户本就要串门拜年。
这也不会被说是有心结党走得近,而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不过,今年的拜年聊天内容,几乎清一色变成了你家的孩子学了点什么。
即便是四爷府也不能置身事外,不可能把所有访客拒之门外。
武拂衣趁机了解一波京城内的教育情况,给做了一次摸底调查。然后确定如今京城权贵圈对孩子教育,总体上还算抓得比较紧。
上有所行,下必效之。
康熙前年给人发书让写读后感,去年组织摸底考开设理学院,是给出了重视教育的风向。想在京城混得好,得紧跟皇上的步伐。
胤禟明白这个道理,以往他不愿意做,因为康熙所喜不是他所喜。
尽管如此,他在送年礼时也能表达对别人的美好祝愿,祝福别人获得康熙喜爱。
是将这一条落实在给雍郡王府送礼中。
今年过节,给四哥家孩子们的礼物很有创意。亲自设计造型,打造了四套纯金的有着笔墨纸砚外形的摆件,意味着学业顺利。
金器套装特意找潭柘寺大师给开了光。
不同于一般的文房四宝是消耗品,他送的金闪闪摆件能一直保存,瞧起来怪赏心悦目的。
不过,这类礼物不能给八爷府送。
胤禟对经营的产业进行人手大换血,与胤禩进行了脱钩,但表面上不至于互不往来。
逢年过节,哪怕矛盾甚重的太子与直郡王也要相互送礼,遑论其他兄弟之间必须尽到基本礼数。
往年无处去发挥创意。
不能给胤禩送,虽然不会被嘲笑,却得不到真心欣赏。更不提郭络罗氏其实瞧不起那些离经叛道的器物。
今年,胤禟送礼却更多几分自在开心。
四哥不同,四哥懂他的奇思妙想,相信会拆船的四哥非常懂得定制礼物的闪光点。
果不其然,胤禟被四哥夸奖了,然后带着令他兴奋的回礼离开雍郡王府。
不是别的,是皮光炫亮的珍珠。
作为皇子不可能没见过珍珠,但尚未亲眼见识到人工养殖的极品珍珠,更不提这批珍珠的母贝是他本人提供的。
三年前,按照四哥的要求,他送了一批河蚌到北郊庄子。
真没想到经过四哥之手,这批河蚌居然在三年后被养殖出一批极品珍珠。
在江南听说过珍珠养殖,在北方甚少听闻。
哪怕江南有珍珠养殖术,但这种技术不会外传。只能从历代文献,比如宋朝庞元英所著《文昌杂录》里找到只言片语,而具体操作各家保密。
四哥让他涨见识了。
何止是涨见识,更重要的是即将开辟一条新财路。
胤禟获得四哥指点,不如把珍珠卖到外国去。
品相好的作为饰品,品相普通地直接磨成粉,作为美容养颜之物销售出去。
具体怎么操作是要仔细琢磨一番。
选定哪块地做养殖场也可以琢磨起来,不一定仅限于京城,也能往南边找。
当然,这项买卖还需要经过康熙的批准。
按照制度,不同人佩戴珍珠有数量与品质上的限制。宫内推崇东北出产的东珠,都是天然采摘,并非人工培养。
雍郡王搞出了一批品相极好的淡水养殖珠。
这技术总不能平白浪费了,哪怕宫内不兴养殖珠,但卖给洋人也是一条路子。
今年,雍郡王府送年礼,包括送四爷自己养的珍珠。
虽然第一批的产量较低,总共也就能做六七套礼物,但也不会只给九阿哥。康熙、太后、德妃等,宫内是要送一波。
武拂衣给四福晋留了一串大珠项链。
然后将细小珠子凑一块,以串珠精细工艺给弄出了动物摆件,不忘送给辛苦工作的胤禛。
*
*
正月初十。
胤禛起了一个大早。他无法陪同弘晖、弘昐去考场,但也无心睡眠,不知道近几天的押题能命中多少。
由于康熙誓不透露考题范围,自己只能凭借以往在上书房的学习经历给圈范围。
哪怕对孩子们掌握知识的能力有信心,但还是要用心提供复习范围,不愿他们大意失荆州。
从初一到初九,没能休闲娱乐。
每天搞出一些模拟卷,以及圈定考试重点,让武拂衣给孩子们送去。
终于,短暂的备考期结束。
胤禛松了一口气,但没多少功夫去操心孩子们的考试结果。完成备考辅导,新任务又来了。
武拂衣将两个孩子送到宫内,随即折返郡王府休息一个半时辰,等午餐前再去接人。
趁着空档,来找胤禛谈一谈让他接手一件轻松差事。不是别的事,正是让他辅导李氏口语,做个陪练。
“哑巴英语总是不妥。李氏学了英吉利文,即便她用到洋文口头交流的机会不多,但多多少少练一下。重点不是陪练,而是有接触才能更直观观察。”
武拂衣表明用意,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能长期观察李氏的心态。
“弘昐与弘晖,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我想你是决不允许胤禔与胤礽的矛盾冲突在两个孩子身身上发生。母亲对于孩子总是有影响的,你说是不是该留意李氏的心态?”
胤禛本来不耐做什么口语陪练,但听闻事关长子与嫡子的矛盾,确实需要注意李氏心态问题。
“行吧。但次数不必多,一个月一两次就够了。”
哪怕他忙,做这个陪练要城内府邸与北郊庄子两头跑,但也承认这种长期监测很有必要。
武拂衣并不意外胤禛会爽快同意,又给他一个友情提示。
“说来武侧福晋入府三年多了,与后院其他女眷没有多少往来。旁人不知道武氏的性格究竟如何。之后,你与李氏相处要注意些分寸尺度。”
胤禛闻言不由冷哼,老鬼把他当什么了?
他对后院女眷没什么情丝不断,不过就是尽到责任,给她们安定生活。
注意什么分寸?难不成武氏与李氏能搞出私情来?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种荒唐离谱的事,老鬼也好意思去想。
武拂衣瞧着胤禛的表情,便知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我并不是指你,禛·武氏魅力无边,勾得一众有妇之夫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这都什么破形容!
胤禛怒目而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武拂衣无辜地摊手,“你能曲解,我不能讲出来吗?好好好,不提这茬。
我说请你注意分寸,指的是你做老师别太严厉了。别不自觉就带入四阿哥以往的高标准教学态度,让李氏觉得心有怀疑。不要小看女人,她们的直觉有时很准。”
胤禛心里不得劲,教学不严格还算什么教学。但被这样一提醒,也得承认老鬼言之有理。
武拂衣继续道:“可能你要说了李氏是猜不出灵魂互换之类的离谱事件,我是杜绝她产生另一种联想。”
胤禛迷惑,“还能有什么联想?”
“我在外尽职扮演四阿哥。虽然增添了孝顺儿子、拆家、搞理工科研究等人设,但还是维持了除正事外寡言严肃的形象。”
武拂衣延续胤禛曾经的人设,不为别的,这形象好用,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后院的女眷并不认为四爷冷淡的性子有多少改变。
“表面上,四爷对武侧福晋很是爱重。一旦李氏认为武氏神似四爷,指不定就产生一种感觉。”
武拂衣接着分析:“武氏是有样学样模仿四爷的脾性,令人意外四爷居然很吃这一套。
这是无意戳中一个秘密——原来四爷很自恋,才会偏爱与他自身脾性非常像的人。而且我也不想李氏有样学样,闹出笑话来。你明白了吗?”
胤禛:……
听明白了,杜绝四爷自恋的流言,要从他做起。
他怎么可能自恋,不可能的事。
承认是不承认的。如今为了杜绝这种错误假设,他要收敛自己本来的脾性。这世道,还能更不讲道理一些吗?
武拂衣并不认为这是胡思乱想,她是防微杜渐。
但也知道自己的实话实说让胤禛堵心了,大过年的,这事办得不地道。
缓和气氛,为安抚胤禛,今天把礼物一起带来了。
将方盒子推到胤禛面前。
“我养的珍珠,第一批出炉了。数量不多,给你了做了一件珍珠制品,就当是新年礼物。”
胤禛早就看到了桌上的方盒子,原本以为是某些资料,没想到老鬼给他留了珍珠。
北郊庄子养殖珍珠,这事他略有耳闻,可没有太多关注。毕竟他不爱任何饰品,想来武拂衣应该不会送他女性饰品。
“谢谢……”
胤禛道谢的话刚刚出口,打开了盒盖,与一只白白胖胖的珍珠猪仔对上了。
猪仔造型滑稽,猪蹄晚上抱着一条鱼,颇像是大吃一惊的模样。
武拂衣颇为热心地解说:“鱼,就是鲸鱼。取谐音,大吃一惊(鲸)。我知道你属马,但武氏生肖是猪。你案头摆个摆件,放着马似乎不太合适,好似你有多爱慕四爷似的。放只猪,刚刚好。”
胤禛真的不知道此时能说点什么?为什么他又哑口无言了?
等一下,有些时候他听了武拂衣讲话,他的内心表情与胖猪仔是不是有点神似?
不,他一点也不胖,也从来不会呆若木鸡。
老鬼怎么能搞出这样的礼物来的。要说清楚了,这究竟是参考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自《康熙起居注》,康熙与熊赐履的对话。
《康熙政要》也提到:“汉唐以来,士人信从佛教者,往往有之。皆其识见愚味,中无所主,故为所惑耳。若萧自请出家,则又愚之至矣。”
康熙对于佛教与道教采取顺其自然的方式,修建寺庙、道观更多是为巩固与稳定统治。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大吃一鲸的珍珠猪仔, 最终没有被摆上书桌案头。
胤禛无法接受造型怪异的摆件出现在书房内,显而易见会对他的办公效率造成负面影响。
瞧着瞧着,他就要思考人生的意义。
思考究竟武拂衣上辈子做了什么, 难道是拯救世界了, 才让他这辈子要牺牲自我与这样一号人物相遇?
武拂衣却是绝不承认珍珠猪仔是在搞嘲讽的艺术,再三否认它有人物原型。
问,就是真诚的礼物。
礼物用第一批亲手养殖的珍珠制作,她从取珍珠到设计稿都是亲力亲为。若非手艺不佳,最后一步打孔、串珠、拼猪也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而且礼物的寓意非常好。
猪, 是武氏的生肖,吃惊的猪代表勤学好问的状态。
好学才会钻研新事物, 继而为新奇事物感到惊讶, 可不就非常适合放在书房。
诚意满满的礼物,谁忍心将它束之高阁?必是要时时打理, 避免它积灰蒙尘。
胤禛听后, 不能说这番是鬼话连篇,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反正不想在书房见到猪仔摆件, 不论此物是否价值不菲,总觉得对他是一种无言的嘲笑。
珍珠猪仔的去处,终是被放到了卧室床侧的置物架上。
胤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正月末返回北郊庄子, 鬼使神差地把这玩意给一同捎了去。
继续放床侧。他找了个理由,就当是辟邪物品。此物足够离谱, 实属鬼见愁系列,让他能百鬼不侵。
除了珍珠猪仔未曾收获正面好评,另外几套送出的珍珠年礼却都被夸做得很好。
康熙忙着搞阅卷,一开始没太在意年礼里的珍珠。
供给皇帝的珍珠是极品中的极品, 其他人不得逾制使用,老四送的珍珠再好也超越不了。
但,得知那些皮光绚亮的淡水珍珠是养殖产物后,反而投入了一份关注。
大清有养殖珍珠,仅在江南之地且数量不多,在京城内是首次培育成功极品珠子。听说珍珠的形成对水质与温度很有要求,也不知老四是怎么弄出来的。
没让老四上折子,而说了一句等搞完弘字辈的入学事宜,就去北郊庄子上亲眼看一看。
康熙尚未过北郊庄子。那地方荒僻,当牛痘实验结束后,附近的一块地被划作为牛痘研究所。
四周其他荒凉地皮被老四给买了下来,没有建设奢华园林,就暂时闲置着,说是日后可能建别的研究院。
如今,北郊依旧荒僻,用词好听点是充满野趣。
康熙派出佟家的庆复给北郊庄子做侍卫。
三年来,庆复升职速度远不如隆科多,但敢说他的见识远超兄长。跟着雍郡王,连大海漂流记都玩过。
康熙听庆复汇报过北郊庄子的情况,珍珠养殖池在特意搭建的超大暖房中。
那地方建得很质朴。尽管镶嵌了不少玻璃窗通风采光,可压根没有内装潢,像是超大土房里挖了一个超大池子。
强盗小偷来了,要不是瞧见那几扇玻璃窗值钱,恐怕会立刻调头离开,因为根本不相信里头有值钱玩意。
陋室出珍珠,这种强烈反差引起人的好奇。
康熙也想去瞧一瞧,北郊庄子还有拆种房,他也想知道送出的三口自鸣钟究竟成了什么模样。自鸣钟是有了哪种奇遇,在它的基础上演变出了怀表那般精巧的器物。
当下,加快批阅卷子的速度。
这一次突击摸底考的结果基本在预料之中,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很大。
做父亲的要求严格,孩子所掌握的知识就越多。考核内容不只是传统四书五经,也掺杂了部分数理题。
令康熙心情好些,数理题的答题率比想象中要高。
说明那些大臣关注了皇上在教育方向上的理念变动,跟得上形势,给孩子们加了数理课。
其中,当属老四家的弘晖成绩最为优异,他的解题思路清晰,连三道附加题也做出来了。
虽然只有七岁,但数理方面的知识储备扎实,不只远超一众同辈考生,甚至能比过叔叔伯伯。
三道附加题,正是去年康熙对儿子们与青年一辈官宦子弟的考题变种。当时能准确作答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而此次仅有弘晖一个孩子答对。
这不好说是不是老四给押题了。
即便是准确押题,弘晖也不可能是死记硬背。
因为题干发生了极大变化,他必是掌握了计算物体面积的数理方法才能做题。
三岁看老。
这话,康熙信也不信。从前他觉得太子会聪明伶俐一辈子,但如今看来环境会改变一个人。
胤礽小时候很聪慧,用弘晖与他比较也算不相上下。
如今,胤礽却连儿子都没教好。
此次一共有七个皇孙参加考试。太子家的弘皙是皇长孙,他的成绩却不出彩,连前三都没排到。
弘皙九岁,比堂弟们学习的年岁要长。
自幼生在毓庆宫,四岁就入上书房,比其他同辈中人有多得多的机会接触名师。可他的文理学识比不过堂弟们,竟然连一笔字也不如老四家的弘昐。
康熙不是只用一次考核成绩评判孙子们。
没阅览过其他孙辈的日常功课,但关注过弘皙的作业。知道此番考试不是长孙失常发挥,就是正常水平。
这个结果是怎么造成的?
两种解释,要不就是弘皙天赋平平,要不就是他读书不够用心。
若是前一种,尚未发现弘皙下定勤能补拙的决心;
若是后一种,不得不说就是太子没怎么关心儿子的教育。
不论哪种情况,康熙很难对太子与弘皙满意,尤其与老四家的两个孩子做对比。
偏偏不能透露这种不满,还要夸赞弘皙当属于孙辈最佳。
言不由衷,即便是皇帝也憋屈,康熙却不得不为之。
太子近年的表现着实与大度毫无关联,实在不敢赌弘皙在太子的教育下能够有容人之量。
还是让老四家的孩子低调发展。一方面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另一方面也不希望赞誉让他们迷失了方向。
二月初,摸底考结果公布了,但此次没有公开各人的答题内容。
康熙表扬了弘皙,公开表态希望他作为皇长孙能带着同辈中人一起进步学习。
小辈们的上学时间定在惊蛰之后,还有五天的准备。
皇孙们各自挑选两名伴读,此外另有一批被点名必须来上课的学生。总计约为五十五人,不按年龄,而按目前的学习进度分为两个班级授课。
初步决定,开始一个月采取住读方式。以后会不会走读再议,具体的课程安排等到上课之前一天公布。
再议的原因,康熙不会透露是他还没考虑好。
要去北郊庄子问问老四有没有建议。既然弘晖与弘昐能出类拔萃,或许老四有特殊的教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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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龙抬头的后一天,北郊庄子的安保措施比以往更加森严。
胤禛在半个月前就为此做了准备。
武拂衣捎话给他,皇上将在二月来北郊庄子视察珍珠养殖,要把答疑方案预备好。
诸如如何想到养殖珍珠、做这件事的灵感来源、将来有何计划等等,都可能是皇上会问的问题。
雍郡王需给出合适的回答。
武拂衣不可能对康熙讲实话,叫胤禟搞来河蚌之初是想着四阿哥府的生计问题。
后来,她先搞出了玻璃窗。虽然这个暴利产业给皇上垄断,几乎所得利润都投入牛痘接种与医药研究中,但她也得了康熙从中拨出一小笔分红赏赐。
别小看稍许分红,雍郡王每年本就有例银俸禄,外加分红,如不奢侈度日是够用了。
养殖珍珠的周期较长,以年为计数。由于时代的限制,京师之地对于珍珠养殖不够友好。
对环境有要求,基础是水质与温度的控制。太冷太热都不行,而以目前的技术在北方养殖的挑战就是如何越冬不被冻死。
武拂衣等第一批珍珠成功出蚌,足足用了三年时间。在庄子上弄出一个超大暖房,挖池子控制温度,还要把控水质的酸碱度与矿物成分等等。
这事不好搞,需要投入过量精力。而今也不指着它为郡王府添一笔私产,还不如卖自鸣钟、怀来钱快。
索性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给胤禟指了一条路,他要是有兴趣可以搞一搞珍珠养殖与奢侈品出口。
不是白送胤禟一条产业链,其实是要去着手解决一个问题。
去年下江南,发现富庶之地多有游民。
人口增多,但是能耕种的土地有限。多余的劳动力进城务工,比如选择成为码头工人、街头卖艺、丝棉行业的织工等等,就被叫做游民。
区别于农民,这类进城务工者的流动性较大。而与有产业的商人对比,打工人的收入又不稳定。在安土重迁的时代,这群人并不受到社会的认同,被视作不正当的职业。
早些年,汤斌在世江苏巡抚,他搞过“毁淫祀”。
大致说来就是不允许任何奢靡的行业。禁止打牌、酒楼卖艺,甚至不许妇女去寺庙,商人更加不许在逢年过节举办迎神赛会,杜绝游民的产生。①
汤斌认为工商业会带来奢靡风气,而一味鼓励农事。
这些政令却与经济发展规律相违背,只能管得了一时,持续不了太久。
不能在城里打工,回到农村又没有足够多的土地去种植,人闲下来吃干饭没钱赚,反而更容易游手好闲。
虽然汤斌已经去世,江南地带对于手工业者的约束不比当年,但朝廷仍是没把这群人所做的事情视作正当职业。
不给正名,不代表这类游人不存在。
随着商业与手工业的发展,这个涵盖多种庞杂职业的群体会越发扩大。
武拂衣认为比起任其在社会边缘发展,不如正视经济发展规律。纯农耕时代已经过去,商业与制造业早晚要发展起来。
朝廷不主动去关注这一群人,约等于放任不安定因素发展。
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群体多流动于南方,这不就是主动给人递刀子。一旦兵祸起,遭罪的还是底层百姓。
不如尝试改变,珍珠养殖是一个切入点。
不是所有人都有地种,可以给他们提供一门生计,搞养珍珠然后高价贩卖出去。
未免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在珍珠经营利润分配之初,给养殖户能够多劳多得的酬劳。
不恰当地说,可以类比公私合营。
公,朝廷派出代表官员。私,胤禟去牵头完善这一产业链。
对此,胤禛表示可行。他做事务实,不在乎那些虚名。
所谓手工业与商业会带来奢靡之风,是懒政的借口。不该把人统统赶回家,而是该正确引导帮助重新稳定社会秩序。
何况,已知西洋船队成群结队往海上开,很多事单方面禁止不了。
朝廷能把江南城里的百姓赶回农村,难道还能把海船上的西洋人都赶回欧罗巴,让他们不能再来通商?
如果没出过海,胤禛还能自欺欺人认为可行。
出过海就知道远洋行船有多不容易。大清没一支像样的水师军队,怎么驱逐欧罗巴人的船队?
更不提事实上是西洋人来过大清,大清对去西洋的航线也仅仅是有所耳闻,尚未有谁真的实践过。
既然发展贸易成为了时代的必然,科学技术与理论体系已经成形出现,那就别想着躲一躲就好,而是要正面迎着上。
胤禛发现以珍珠养殖入手着实不错。前期能为如何安顿与规范游民做出示范,后期销售过程又是打通与外国的商路。
于是,他开始广阅典籍,搞出一份面面俱到的答疑方案。
向康熙介绍珍珠养殖,并且回答皇上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要搞一些引经据典的铺垫。
养殖珍珠成功的真相,是武拂衣凭着经验搞出来的。
真相却不能对康熙说。
胤禛要找到历朝历代关于养殖珍珠的资料,编造出一段『雍郡王博览群书,苦心钻研三年养珠记』。
依照正常人的逻辑,最初养殖灵感来自古籍。
珍珠,佛教七宝之一。古籍中有关于它的祥瑞记载。
比如在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中就记载,隋炀帝喜欢吃蛤蜊,少说吃了有成千上万个。
某天,他在吃蛤蜊时,没能打开其中一个的坚硬外壳。就把这个蛤蜊放在了桌上,而夜晚蛤蜊壳自动打开,居然放出光芒,其中有佛祖像出现。②
无独有偶,这在唐朝苏鹗写的《杜阳杂编》中也有类似记载。
这次换成了唐文宗李昂吃蛤蜊,发现了其中有两尊迷你菩萨像,是栩栩如生,形貌端秀。
接二连三,宋朝的洪迈编撰了《夷坚志》,其中再次提到了河蚌中有观音像。
对于神佛在蛤蜊与河蚌中显灵的故事,雍郡王不能将其归类到祥瑞上,而是找出了地方志考证人工养殖珍珠的历史。
更早的记录不可寻,但查到了在南宋时期,湖州的叶金扬始创了养殖附壳珍珠。
使用褶纹冠蚌培育,养殖的珍珠珠形状似佛祖与菩萨,在湖州德清的地方志中仍能寻觅到踪迹。③
此类附壳佛像珍珠并未绝迹,目前在大清市面上偶然也见到一二实物,却不知是否还出自最初的产地德清?
胤禛听闻过数量极少的佛像珍珠,但不知道这类珍珠如今由哪一家养殖,以往也没想要追根溯源。
只能通过查阅典籍确定一点。明朝时期,湖州境内的珍珠养殖仍在继续,而且有诗词为证据。
伍载乔写到:“春水龙湖水涨天,家家楼阁柳吹绵。菱秧未插鱼秧小,种出明珠颗颗圆。”
而今,世事变迁。
特定形状的珍珠培育是什么情况,需要进一步勘察。
雍郡王却从典籍中汲取灵感,在京郊庄子上试着搞一搞珍珠养殖。幸而得到皇恩庇佑,历时三年给造出了一批光泽极好的淡水圆形珠。
胤禛心里明白,最后那句是假话。
哪有什么皇恩庇佑,康熙之前压根没问过养珍珠的事,但有些奉承之词得用最诚心的语气讲出来。
他就养殖珍珠一事从茫茫书海里找对应资料,到落笔成书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文章,忙了小半个月。
对比来看,给李氏做每月一次英语口语陪练,远远不及这种工作辛苦。
不免怀疑被送了价值不菲的珍珠猪仔,是武拂衣自知剥削他太过心虚了,所以提前支付了润笔补偿费。
不论如何腹诽,胤禛把这篇文章准时交给了武拂衣,让她在接待康熙参观时参考着说。
感谢皇恩浩荡也得演得真诚些。
往实际点想,康熙一直没有干涉北郊庄子的实验也是提供了一种安稳的养珠环境,算是皇恩的一种了。
武拂衣将此参考文章倒背如流,又将她的实际养珠经验融合了进去,包括且不限于如何控制水温、调节池水的营养成分等等。
准备妥当,二月初三就接待了康熙微服而来。
陪着参观了简陋暖房、拆钟室,一边走一边聊珍珠、钟表的养殖、制作过程。
不只于此,吃了午饭与康熙谈了谈教育孩子的一二三点建议。
总体围绕一个核心思想。
不能死读书,要激发孩子们的主观能动性。在保证基础教育的情况下,让他们去寻找感兴趣的学习方向而因材施教。
谁叫康熙是皇帝,不能生硬否定他不懂就背一百二十遍的理念。
只能委婉地说这样学习效率太低,不如帮助孩子们进行理解,多出来的时间能习得其他知识。
至于康熙有没有听进去?
离开时,他对珍珠养殖与安置游民的方案表示了肯定,但这件事无法一蹴而就。
雍郡王搞的养殖更像是实验室培养。虽然出了成果,但耗费的成本高,要转化成民间产业批量养殖还需进一步摸索。
比如第一批养点选址于何处?
这就很有讲究,不只是自然环境允许,也要当地官员、地方势力的配合。
这事胤禟如果真的有兴趣牵头,让他呈折子做几套预案。不能一拍脑袋,要前期实地调研一番。
武拂衣等的就是“实地调研”这句话。
要调研,不就又有理由出京城了。她一定要争取离开,也有合情合理的理由。
如今雍郡王被调到了工部,给派了对各类工程与器械查漏补缺的任务。
更要因地制宜,不能纸上谈兵。修水利也好、搞农业工具也好,各个地方环境不同而使用器物不同,长期在外考察是名正言顺的事。
等到把工部卷宗熟读一番后,应该要出门考察才对。
武拂衣不仅自己想走,也想给孩子们制造出去游历的机会。
康熙没有明确表示行或不行,但在回宫后公布了对小辈们的课程安排。
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料,皇上竟然给出了额外休假奖励制度。
孩子们的课程,每个月有三天基础休息日,是上九休一。
另外,每个月又多批六天休假,可以达成上七休三。想要获得额外的两天休假,学生必须通过每七天一次的随堂测验。
测验考得好,多出的六天随你的喜好安排;考得不好,这段时间就要用来查漏补缺复习功课。
考考考,康熙的法宝。
孩子们对此喜忧参半。
喜,与父辈们全年无多余假期对比,新课表宽松很多;
忧,每七天一回的小考核难度未知,更不知能不能顺利登上休假名单。
总得来说,喜过多忧,至少有休假玩耍的盼头。
武拂衣与胤禛收到了这份课表安排,推定康熙确实有改变教育方式的倾向,也看到了能让孩子们离京游历的一线希望。
奖励式休假,是凭本事争取的。先争取每个月休满九天,再争取将来有春假、暑假、秋假等等。
是将这一点也告之了弘晖、弘昐,能不能获得更多出宫休息日,就看他们平日的学习自觉性了。
当然,武拂衣也转达了胤禛的另一嘱托,让两个孩子适时藏拙。
在文化课上优异表现,就在骑射上弱一些。十全十美易招妒,反正雍郡王本是不善骑射,子肖其父也是无妨。
两兄弟都是充分领会这些嘱托之意,从二月初十开始了入宫读书生涯。
*
*
时间匆匆,转眼四月芳菲尽。
胤禟那一边表示对养殖珍珠感兴趣,但是具体落实要等一等。他还在重新整合手中产业的人手构成,与胤禩脱钩是去年九月开,最快也得今年六月理清完成。
珍珠一事急不得,也必须在大换血完成后在进行。
正因是暴利产业,而且涉及到安置游民,所以事前要做足准备。否则,搞不好就是胤禟一通忙碌,最终变成八阿哥稳定社会有功劳了。
武拂衣没有催促胤禟,而她在定期观察入宫后孩子们的近况,确定弘晖、弘昐对于新生活没有不适。学习上更是如鱼得水般顺利,还结识了好些个能聊天的新伙伴,与胤祺家的弘昇关系不错。
至于她自己,在工部混得也还成,才不会傻傻地起早贪黑工作。总体上熟悉了工部运作后,将感兴趣的卷宗往北郊庄子运,让胤禛去阅览分析。
反正,雍郡王被安排到工部并非插手实际政务,而是做技术性顾问的角色。
两个月,日子平顺地过着。
四月二十,北郊庄子。
午夜时分,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苏培盛不敢置信地接到了来自顺应天府的消息。
顺天府衙役来传话,一个时辰前在京城西边的郊外发生一场打群架事件。接到报案后,逮捕闹事者,这就来通知雍郡王了。
为什么通知雍郡王?雍郡王已经不管刑部了。
当然是因为参与此事的人,包括了他的两个儿子,以及他的亲弟弟。
苏培盛强行维持平静表情,没有表露出听闻这一消息后宛如被雷劈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去武侧福晋的院子通传。
今夜,四爷留宿在那边,但愿武侧福晋能在四爷闻询后,帮着劝一劝他要消消火气。
夜阑人静。
大吃一惊珍珠猪仔正诙谐地立在床侧置物架上。
今夜,武拂衣又来听了一场睡前故事,终是听到胤禛说了顺治帝剃发的八卦。没想到没在梦里看到光头,反而被苏培盛的敲门声给搞醒了。
“直接说发生了什么。”
武拂衣被打断睡眠,不想听一句废话。“说重点,谁出事了?”
苏培盛不敢废话,而也着实不知该怎么委婉表达,尽量客观地复述了顺天府衙役的话。
“主子爷,是顺天府来人请您尽快走一趟。晖少爷、昐少爷以及十四阿哥,今夜去京郊西侧的乱葬岗,被人当做偷盗尸体的,与一群人发生了冲突。这会都被带到了顺天府问话。”
武拂衣:?
一时间,她也蒙了。
弘晖与弘昐不该是在宫里吗?后天才是休息日,他们怎么今夜就出宫了?
而且不顾宵禁,深夜出现在西边的乱葬岗?是想换一换人物身份了,皇子不做了,搞盗墓了?
另外,十四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在一起。
“爷知道了。”
武拂衣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太多气恼。“你先招呼着顺天府衙役,爷一会就去。”
苏培盛先退下了。
当门一关上,就听床头传来“砰”的一声。
胤禛当然也听到了这则离谱的消息。
等苏培盛离开,他立刻黑了脸,重重拍了一记枕头。“简直不像话!十四又搞什么事,定是他把两个孩子带去了乱七八糟的地方。”
武拂衣却没表示认同,“这可不好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没逃过学的读书生涯,不说它是不完整,至少是不刺激的。 ”
胤禛瞪大了眼睛,“难道你给孩子们灌输过奇奇怪怪的认知?!”
武拂衣立刻坚定摇头,“怎么可能,这点分寸我是有的。但,你说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性。子肖其父,弘晖与弘昐随你,所以是他们自己悟了。”
胤禛:!
悟了什么?他什么时候逃过宫?!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朝游民,参考自《清代社会日常生活》,冯尔康·著。
其中提到了康雍乾对游民的不同态度,雍正比较务实,虽然没给游民的职业正名,但还是允许其存在的合理性。但乾隆继位后,并未进一步给手工业者提供更良好的生存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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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三则故事的原文如下:
1、隋帝嗜蛤,所食必兼蛤味,逾数千万矣。忽有一蛤,椎击如旧,帝异之,安置几上。乙夜有光,及明,肉自脱,中有一佛二菩萨像。帝悲悔,誓不食蛤。
(出《酉阳杂俎》)
2、唐文宗皇帝嗜好蛤蜊。一日,左右方盈盘而进,中有劈之不(原无不字,据陈校补)裂者。文宗疑其异,即焚香祝之。俄顷之间,其蛤自开,中有二人,形貌端秀,体质悉备,螺髻璎珞,足履菡萏,谓之菩萨。文宗遂置金粟檀香合,以玉屑覆之,赐兴善寺,令致敬礼。至会昌中,毁佛像,遂不知所在。
(出《杜阳杂编》)
3、溧水人俞集,宣和中,赴泰州兴化尉,挈家舟行。淮上多蚌蛤,舟人日买以食,集见必辍买,放诸江。他日,得一篮,甚重,众欲烹食,倍价偿之,坚不可,遂置诸釜中。忽大声从釜起,光焰相属,舟人大恐,熟视之,一大蚌裂开,现观世音像于壳间,傍有竹两竿,挺挺如生,菩萨相好端严,冠衣璎珞,及竹叶枝干,皆细真珠缀成者。集令舟中人皆诵佛悔罪,而取其壳以归。《传灯录》载唐文宗嗜蛤蜊,亦睹佛像之异,但此又有双竹为奇耳。
( 出《夷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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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有关珍珠养殖历史参考自《北京晚报》,周吉敏写的《德清珍珠记》。
其中提到南宋的湖州府人士叶金扬成功培育出附壳佛像珍珠,并在德清进行大规模的推广。
文章里说,叶金扬的消息最初来自海外。“1853年,美国麦嘉湖博士在艺术协会杂志上发表论文《中国的珍珠及珍珠制造》;1856年,英国领事海格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皇家亚洲学会期刊上发表了论文《中国自然及人工珍珠生产》。”
第80章 第八十章
子夜时分。
武拂衣骑马赶往顺天府, 在限定合规的马速范围内骑到最快。
四月下旬,小满已过。
虽然入夏,午夜的风依旧夹带阵阵凉意。
夜风一吹, 睡意都散了。
询问顺天府衙役乱葬岗的具体事发情况,听了京西郊外事件经过的大概。
大半个月前是清明节。
节后,郊外的乱葬岗传出了闹鬼传闻。
那个地方几乎都是用草席一卷就被抛掷的尸体。
情况好点有个坑给埋了, 差点的就直接堆在那里, 多是没有亲属的死刑犯、流民等没人收尸的死者。
为了避免尸体造成病害传染,顺天府每隔数个月要去搞批量掩埋。
平时, 在人们的口耳相传间,正常人都知道没事别靠近郊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四周没像样的道路, 也是阻绝了非必要的人员流动。
清明扫墓, 难免有车队从附近经过往山里坟地祭扫。
今年, 不只一支队伍看到了鬼火闪动。
这鬼极其厉害, 竟是结成了索命鬼军。绿头鬼是鬼王,手下还有红头鬼与蓝头鬼。
它们十分猖狂,不只在黑夜出现,竟是黄昏与清晨也敢现身。
好几队扫墓人群撞见厉鬼,被吓得快马加鞭逃跑, 还被鬼火追赶了好长一段路。
清明一过, 闹鬼的消息就在酒楼茶馆渐渐传开。
其中一户撞鬼的人家姓吕。
吕老爷在京城开了布庄。清明节后, 先是外送的货物在水上翻船。布料沉河就是废了, 损失了一大笔钱。
紧接着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上吐下泄伴随高热。
大夫说是内外交感得了痢疾。给他开了药,治了十多天有些气色,不曾想家中的幼子又给染上了。
一样的病症,但吕小少爷堪堪五岁, 小孩身体康复的速度很慢。十天多过去,眼瞅着小儿是一天天虚弱下去。
友人向吕老爷提议,一定要尽快找个道士驱邪。
怀疑吕家很可能在扫墓途中给邪祟给缠上了,所以才会一个接一个生病。
这次的猛鬼大军来势汹汹。
据说乱葬岗多了一批新尸体,年节后新砍了一批死刑犯煞气极重,令人担忧它们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吕家。
吕老爷没法不觉得有道理,先是破财再是伤身,再不驱鬼指不定就是被害命了。
重金请了友人推荐的雷道士,就见其一顿贴符挥桃木剑,最终确定吕家倒霉源头在乱葬岗。
雷道士声称,吕家被盯上是厉鬼要搞敲诈。那些鬼的肉身曝尸荒野,因为没人收尸不能入土为安而煞气横生。
清除吕老爷府内的煞气只是治标,想要治本还需处理乱葬岗的厉鬼。要不就是烧了尸体,要不就是帮着买棺材,将死者入土后作法化去煞气才行。
雷道士推荐后一种方法。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帮着厉鬼安息也是化干戈为玉帛。而烧死厉鬼肉身,那样的暴力过程说不定会突生变数。
吕老爷并不想帮着埋葬害了他家的厉鬼,但是又怕打鬼不成反被鬼害,就说让雷道士先去乱葬岗瞧一瞧具体情况。
定在了四月二十的晚上。
雷道士与吕老爷的一众家丁抵达乱葬岗,立刻发现了有鬼鬼祟祟的黑影在此处徘徊。
此时,雷道士大喊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厉鬼会出现了,凡事必有因,原来是有人来偷盗尸体,惊扰了鬼魂安息。
然后就招呼吕家家丁一起上必须把盗尸者给抓住,是要好好问清楚这些家伙做了什么触怒鬼魂的事。
吕家家丁共七人,加上雷道士与他的小徒弟,九个人一拥而上。
被突然喊打喊抓的就是弘晖、弘昐等人。
这一边共有六人,包括了胤祯、保泰、胤祺的儿子弘昇,以及从江南来京城读书的李卫。
六比九,人数虽然不占优势,但武力值比得过。
胤祯不是斗鸡,他也没想一上来就干架。
本想着表明身份呵止吕家人,但好巧不巧今夜都是便装出行,特意连黄腰带都没系。
吕家丝毫不信能撞上皇室宗亲。
这种谎话一听就假。皇亲国戚不在大宅子享受生活来乱葬岗做什么?还带着孩子一起来,这必是压榨童工了。
雷道士更是坚定了对方是胆大包天搞身份冒充的惯犯,必是要将其擒获,随后押送顺天府还能收一笔举报费。
这一仗说来就来。
胤祯方面获胜,但让雷道士的小徒弟跑了,那小子跑去顺天府报案。
顺天府听闻有人敢冒充皇子,也顾不上天黑加班出警很苦逼,只能跑一趟乱葬岗。
再然后,衙役到场最先认出了保泰。
这位新承爵的和硕亲王以往是招狗逗猫的主,与顺天府的衙役们都打过照面。
这可大大不妙!
原来不是李鬼,还真就是出现了李逵。
要是遇上假冒者,把人逮住该怎么判也能参考大清律。偏偏遇上真的皇室宗亲,这就麻烦了,要怎么处理呢?
摆在眼前的问题,为什么十四阿哥等人要来乱葬岗?
这问题的尺度难以把握,问深了吧,怕是会涉及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万幸的是此次没有人重伤。
三位皇孙没受伤,胤祯出手也有轻重就把吕家人给绑了,打人时没朝脏腑处下死手。
顺天府府尹钱晋锡立刻通知雍郡王与五贝勒胤祺,不管怎么说先把弘晖、弘昐、弘昇三个孩子的家长给叫来。
武拂衣听完前因,这可不就是巧了,两拨人在乱葬岗给撞上。“十四阿哥交代他为什么要去乱葬岗吗?”
衙役可不敢认「交代」一词,钱府尹不会轻易审问皇子。
“回雍郡王,十四爷今夜为了牛痘研究去挑选适合研究的尸体,不曾想发生了冲突。”
十四阿哥的解释是真的吗?
胤祯协助胤祐搞牛痘接种推广,这事办了两年多,京城内该是都有耳闻。
表面上理由是能成立,实际上牛痘的研究却用不到尸体,更不谈十四竟然把侄子们在夜晚带去郊外。
事发时间,已经开始宵禁了。
宵禁从一更三点起,到五更三点结束。
大体上来说,把天黑时间段分为五份,每一份就是一更。其中,每一更再细分五份,每份视作一点。
宵禁的起止从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大约就是戌时开始到寅时结束。
除了朝廷允许节假日通宵夜市,平日各个街口宵禁时间段要上栅栏,不许随意百姓随意通行。
如果有人违反且被巡夜衙役的抓住了,就会挨笞刑罚。根据被抓的时间段与地点的不同,挨打的次数不同。
凡事总有例外。
有紧急公务、家里有病人或是要生产了,或是办理丧事,这些不在限制内。
这一回乱葬岗打群架,两方都是在宵禁时间段内行动。
吕家不顾宵禁夜间驱鬼,自辩是占了看病那一条。
胤祯组团观察尸体,也说是占了治病救人那一条,说白天去乱葬岗运尸影响不好。
衙役叙述了双方的辩词,也不好说两边是否真的都合法。这种事说到底也是民不举官不究,偏偏这次闹出来了。
“十四阿哥认为驱邪法事不能算是正经治病。钱大人还请雍郡王定夺。”
“钱大人倒是一心为民。”
武拂衣抛出这句,看到衙役讪讪一笑,她也没有再说为难人的话。
在离开北郊庄子前,听胤禛迅速提了几句时任顺天府府尹钱晋锡。
钱晋锡是从康熙三十九年调任来此。
顺天府是京城的最高地方行政机关,京城府尹比其他知府品级要高,是正三品。
京城权贵云集,自不必说首都的府尹不好做。敢不敢管事,又能不能管事,或是有没有派系倾向等等,让这个官位的人选很是有讲究。
钱晋锡为官多年,二十多年前在江南任知县。如今,他年事已高,来到京城却没有和稀泥混日子。
刚刚上任就着手建立义学。
不似以往书院大多建立在城郊之地。为了学子便利读书,他敢于选址在正阳门金鱼池附近。这地方靠近洪庄,正是洪承畴的园地附近。
洪承畴是谁?明朝末年,他本是蓟辽总督,向皇太极投诚归顺了清朝,抬入镶黄旗。
此人后来也得到了顺治的重用,以极少代价平定江南,而且先后出任了两广、湖南、云贵等地的总督平定南边之乱。人在康熙四年去世了,被追赠少师,谥号文襄,立御碑。
钱晋锡把义学开在了洪庄边上,给取名为大兴义学。
但随着学生数量的增加,教室与宿舍都不够用了,甚至连伙食供应也成了问题。
于是,他就向洪家后人去购买空地,希望买下部分洪庄富余的空地用作建立新校舍。一开始惨遭强硬拒绝被赶走,事情闹得很僵硬。
哪怕面对功臣之后,也不惧其威。
钱晋锡软硬兼施,先找与洪家交好的朋友去劝说,转身又找皇上帮忙。
康熙给赐了一块「广育群才」的匾额给大兴义学,以示对于建立义学的肯定。
不久之后,钱晋锡忙着找捐款给学生们吃饱饭,先放出话去义学有困难,然后上了一份折子。
大夸特夸,真不愧是洪承畴的后人,洪家看到义学的艰难处境,愿意献出洪庄给办理义学。
洪家被打了一记闷棍,在中间人劝说下只是勉勉强强愿意暂借地皮,没想到就变成捐赠了。
眼瞅皇帝支持钱晋锡,而之前强硬拒绝闹得很不愉快。如果继续坚称洪庄不捐只借,就会显得非常小气。
再小气,洪庄是自家产业,外人也没办法。
话是如此,人在京城生活必须考虑名声。
强硬拒绝钱晋锡买地在前,而洪家善举的风头已经被放出去了。为了一块空着的荒地,到底要不要强撑到底?
最终,洪家还是借坡下驴,把这块地给献出去做了书院。
由此可见,钱府尹是不怕事的,行事风格也不择手段。奈何他身体很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任上了。
胤禛特意提起这件事说明钱晋锡的为官之道,此人以民为重,不惜得罪权贵。
这位府尹不会因为今夜打架一方是皇室宗亲就偏帮十四等人。
需知犯了同一条罪,律法上对百姓与皇亲宗室的量刑不同。后者从轻处置,也能交罚金免去刑罚。
正因如此,在犯了宵禁的问题上,吕家处于劣势。要是被定了罪,一个人三十鞭子是少不了的。
以钱晋锡不朋不党的性格,今夜接到此案,直接在明天上报康熙或是最公允的处理方法。
但他连夜尽快通知了雍郡王,这就给了雍郡王一段缓冲时间,来准备应对天亮后皇上的质问。
胤禛以前与钱晋锡没有往来。
武拂衣作为四阿哥后也与这位时任顺天府府尹没有什么交集。至多也就是朝会上遇见,礼仪性问候。
今夜,钱府尹愿意提前通知而释放善意,也许是认可雍郡王的作为。
至少在推广牛痘一事上,四阿哥功不可没又毫不贪恋权财,不借此敛财而或以超低价或免费给百姓接种。
因此,武拂衣也要领会钱府尹的潜台词。
衙役提到钱大人没有立刻判案。
不判的原因,就是希望对于吕家人不妨得饶人处且饶人。
吕家人也是可怜,生病又破财。去搞驱鬼治病,冲动地与皇子皇孙发生了冲突,但也不是心存恶意。
谁叫十四等人便服出行,没有带着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可不就是引人怀疑。
说到底,十四阿哥真没错吗?
搞研究、找实验对象,为什么不能在大白天弄?还不就是这样做总有心虚不合规矩的地方。
武拂衣心中有数。
胤祯为了研究去乱葬岗,这话应是半真半假。为了医学研究去怕是假,但是不是别的“研究”就不好说了。
抵达顺天府。
这会,吕家家丁、雷道士师徒在审案大堂内候着,并没有被动不动就投入监牢。
武拂衣被衙役,接引去了会客厅。
胤祺早到一步,已经把今夜闹事的六人给训了一顿。
“五弟辛苦了。”
武拂衣先与胤祺打了招呼,扫视一眼瞧着室内的情况。
有一个算一个,胤祯、保泰、李卫、弘晖、弘昐、弘昇都像落败的公鸡,被训得垂下脑袋。
脑袋垂下来了,但不代表服气了。
胤祯一听到亲哥来了,立刻又抬起了头,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四哥……”
仅仅两个字,好似包含了万般与冤屈。
武拂衣眼皮一跳,胤禛有句话还是对的,十四的画风歪掉了。
今年,十四阿哥也十六岁了。他尽然还敢在大庭广众向亲哥撒娇式报以委屈,真是不稳重。
一旁,弘晖等人城府不深,都是侧头投去诧异一瞥。
“好了,你还委屈上了。”
武拂衣不惯着十四。以本心论,她不觉得去乱葬岗逛一圈有多离经叛道,但身在顺天府不能如此表态。
“去乱葬岗时,你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一天。众人之中以你为首,不如想一想天亮后要如何向汗阿玛解释。”
胤祯听到向康熙交代,又像是霜打的茄子垂下了脑袋。
武拂衣看向了胤祺,“五弟,目前的情况如何了?”
胤祺先摆出关键点,“弟弟问过了,三个孩子不是偷偷出宫。”
是康熙临时下旨。
四月末临近端午,上书房提前一天举行随堂考试,通过的人能多放一天假,为过端午做些节日准备。
弘晖、弘昐、弘昇,三人通过考试却没回家。
与康熙报备就去了十四府,给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十四以前辅导过弘晖、弘昐的课业,这是去拜会小恩师了。
实情,显然不简单。
胤祺刚刚盘问,听到的就是这伙人早就定了要相约乱葬岗。
胤祯、保泰、李卫三个人在理学院上课。今年二月开始,每月三回实验课,正是由雍郡王教授。
他们是充分领悟实验课的精神,实践出真知,而将其运用在应对闹鬼的传言里。
“清明后,乱葬岗传出闹鬼。十四弟认为没有鬼怪,而本着科学探索的精神去求证一番。”
胤祺概括了刚才六个人的供词,“弘昐与弘晖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与十四弟碰着了。十四弟说漏嘴要去探鬼,让三个孩子也加入其中。”
后来定在四月末,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微服出行。
为什么不明着去?
可不就是知道这行为难登大雅之堂,而且保泰还在为父亲福全服丧期间,更不该做荒唐事。
十四也给找了一个借口,打着去找医学研究尸体的旗号。
胤祺说完,无语地摇了摇头。总觉得其实里面还有内情,但六人统一口径不交代了。
由于此地是顺天府,隔墙有耳。自家的弘昇也掺和在内,索性不在此逼问。
胤祺性情温和,一般不发火,也就上次因为老九脑子不清醒抽了他一顿。
今夜被告之儿子随十四叔去乱葬岗,虽然觉得很离谱,但也没有大发雷霆的地步。
“四哥瞧接下来怎么处理?”
胤祺知道天亮后逃不过康熙的询问,这会问的是对吕家人的态度。“吕家那边还要追究吗?”
胤祯听五哥的意思就是要从轻处理,凭什么啊?
“要不是弟弟我身手好,怎么能护住侄子们,指不定就被那些家丁围殴了。”
胤祯插嘴说,“哪有用驱鬼治病的,吕家分明是乱来。以此为借口,免除违反宵禁的惩罚,这事说不过去。”
武拂衣在刑部待过,初来乍到时就翻阅了大清律,为的就是避免哪天踩线。
她知道今夜的事不能罚吕家人殴打皇亲宗室,因为十四等人便服出行没系黄腰带、红腰带。
皇太极在制定法律时,特意给加了一句在《大清律例·刑律》中,“其不系红带而致人辱詈者勿究。”
胤祯也是明白,真要论法理上的错误,不能从吕家与雷道士师徒攻击皇亲说起。
反过来说,要不是在乱葬岗相遇,吕家检举有人冒充皇亲也算是维持社会稳定。那就只能拿是否违反宵禁制度说事了。
“你们被围攻,是行事有纰漏在先。白龙鱼服,见困豫且。这个道理难道没学过?”
武拂衣没有偏袒十四与孩子们,这次反而给他们一个教训。
“敢微服出行就要做好被误会的准备,要有可能被围困的觉悟,为什么没有多带几个侍卫?”
胤祯又理亏地低头了,不敢辩驳。只带了一个赶车的侍卫,还不是要保密行事。
武拂衣深深扫了一眼胤祯等人,确定六人借火去乱葬岗的原因绝不简单。深层的原因一会回府再挖掘,当下先要表明对吕家一众的态度。
没有直接去审讯大堂,而是先绕道后侧偏殿找钱晋锡。
对于吕家驱鬼治病一事,雍郡王肯定是不认可这种做法能治病。
这样做非常荒唐,但架不住民间很多人相信。去墓地驱邪,这类事绝不少见。
“吕家其行荒唐,但其情可悯。”
武拂衣表示不会干涉钱晋锡的判决。
“是否违反宵禁制度,是钱大人的审案权力。本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钱锡晋却听懂了,雍郡王虽然性情冷淡,但没有仗着身份就咄咄逼人。
听话听音,这意思就是吕家家丁与雷道士师徒确实违反宵禁,可也不必打三十鞭子,那是半条命都没了。
“下官多谢雍郡王体恤。”
钱锡晋本就不愿对吕家人施加重刑。
法理不外乎人情。
他也觉得以驱鬼治病很愚昧,但世情如此,而所谓法不责众。
吕家人做错了什么吗?
吕老爷也请了大夫治病,找道士驱邪是为更加心安。让雷道士去乱葬岗给处理尸体,并没有妨碍他人。
偏偏不巧,今夜遇上了另一波来乱葬岗要证明没有厉鬼的十四阿哥等人。
对于吕家违反宵禁,这罪名肯定是要判的,不能把驱鬼给划分到治病里。
但适当减轻刑罚,从本来打三十鞭,改为一人五鞭子。
钱锡晋为官多年,知道没有功名在身的百姓活得不容易。
哪怕吕家小有资产,但和皇亲发生了冲突,要是遇上皇亲宗室追责到底,那是落不得好。
都是违反宵禁,十四阿哥一群人里面,只有李卫是白身要被打。
其他五人都能被减刑,这是大清律规定的特殊待遇,最多就是罚款一些银两。
世道本就不公,而人心本就是偏的。
钱锡晋更可怜百姓一方。反正他自知病入膏肓,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帮几回就是几回了。
武拂衣脸上不苟言笑,没有表露支持或反对钱锡晋的做法。
没观刑,也没和胤祺再多聊,先各回各家了。是抓紧时间先把弘晖、弘昐、十四给带回了雍郡王府。
等到天亮,势必要入宫请罪的。
钱锡晋也讲了,他会在朝会后递折子对康熙言明乱葬岗一事。
剩下了解实情的时间不多了。
待回到四爷府,直接把搞事三人组领到前院书房。
武拂衣直接撕开了十四的谎言,“说吧,怎么回事?别拿忽悠你五哥那一套忽悠我。你们谁先交代?”
弘晖与弘昐都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看阿玛。
两个兄弟又是相互瞧了瞧,你朝我眨眼,我朝你挤眉,没商量好谁该先开口。
胤祯瞧着两个侄子似鹌鹑般的可怜样,这会豪气上来了,梗着脖子似乎就要揽下错误。
“四哥,你别责骂弘晖与弘昐。我们有一点点小隐瞒,但真不严重。侄子们会跟着去,因为他们以前遇见过蒲松龄。
这就与我谈起《聊斋志异》里的故事可不可能是真的?我就建议不如去乱葬岗调查闹鬼真伪。”
“是吗?”
武拂衣来来回回看着三人,随即突然伸出手。“拿出来吧,违禁的书籍在谁身上,现在给我。“
两个孩子把脑袋低得更低了。
胤祯心里打鼓,大喊不是吧!这件事怎么可能被四哥知道。
他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继续强撑着。“哪有什么违禁的书,《聊斋志异》是合法发行的。四哥,你也看过。”
武拂衣冷笑,“西洋来的解剖书,究竟在谁身上?你们谁都不说,是讲义气了?等汗阿玛问了也敢隐瞒吗!”
弘晖与弘昐下意识惊讶抬头,阿玛怎么知道得如此准确,知道他们所看违禁的书籍内容。
胤祯也傻了,“四哥,你怎么知道学院里私下传阅的书籍?不应该的,这事大家说好要保密的。就是要瞒着你们这群做夫子的。”
武拂衣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默默吐槽,谁还没在学生时期偷偷读过几本不被允许阅览的书籍。
这事有什么难猜的。要说难猜,却是不知胤禛那厮有没有偷摸着看过禁.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资料补充:
1、《大清律》:“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之后、五更三点钟声未动之前,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镇各减一等,其京城外郡因公务急速、军民之家有疾病、生产、死丧,不在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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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兴义学,就是今天的金台书院小学。
《(光绪)顺天府志》:
“在外城东南金鱼池,旧为义学。国朝康熙四十一年,府尹钱晋锡建,御书’乐育英才’额。乾隆十五年,改为书院。道光二十二年重修,光绪八年,府尹周家楣重修。”
这个书院,最初是钱晋锡在康熙三十九年建立的。最初搞了大兴、宛平两所义学,不久,宛平义学并入大兴义学中。史料里的「乐育英才」匾额,有待进一步考证。它可能是「广育群才」。因为如今保留下来的匾额是后者。
(义学历史发展,参考文章《北京古书院》,作者·赵连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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