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段斫风面色一变:“师兄万不可冲动!”
在那褐色的魔炎前, 那抹素色人影单薄得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吞没。他的师兄灵力未复,实力还不足全盛时的五成,如何能对付吸食了上仙界精锐的魂力后彻底堕魔, 又燃命一搏的玄元?他又怎能眼睁睁看自己最敬爱的人去赴一场死局。
他抽出腰间长剑, 竟是又迈前几步, 将凌霜铭护在身后:“就让师弟为你打头阵。”
与此同时,又有数名修者御剑赶来, 为首的赫然是重伤未愈的萧钰:“林道尊的法器似乎并未带在身旁, 且让我等先试探这魔头的虚实!”
凌霜铭还未来得及拉住发疯的段斫风,听了这话又怔了怔:“不是早就嘱咐过, 莫要前来送命——”
萧钰却正色道:“这是关系人族存亡的大计,便是注定要血溅五步, 也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道尊想要独自逞这个英雄, 也要问过仙盟的诸位答不答应。”
这些向来为了机缘不则手段,为了一件传说中的法宝都能争个头破血流, 甚至手刃最亲近之人的修仙者,在最后关头却都燃起了挺身而出的斗志。一双双曾空无一物的眼瞳里, 此时都倒映着破碎的苍穹,和渐渐被魔炎吞噬的河山。
凡人的寿数比之神仙不过昙华一刹, 自是要汲汲营营,努力向上攀爬。可正是这渺如蜉蝣的存在, 在灭顶危急来临时,却能滴水成海而川流不息。
这就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仙人也偏爱人族的原因,在人族身上,有他们永远无法堪破的热忱。
可惜扑灭这些凡人上头的热血, 防止他们频繁送死也是天神的指责之一。
虽然对萧钰等人的慷慨激昂感到意外, 凌霜铭也只能当头一盆冷水叫他们冷静。
属于上仙的强大神识眨眼便将众人推至安全地带, 萧钰等人面露急切,还想上前来,却被一道洪然剑气硬生生止住脚步。
“谁说我没有法器?”
随凌霜铭一声轻笑落下,他雪白层叠的衣袂无风自动,如画眉心间缓缓显现出幽蓝神纹,天地间灵流在此刻静止,紧接着俱向他的掌心汇聚。纤长手指在虚空里缓缓握紧,一柄通体燃着幽蓝火光的仙剑鸣动着雀跃的剑吟,这就么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众人焦急的围拢之势和玄元眼底的震惊都在此刻冻结,只余那素白的战神手执仙剑悬浮在虚空。
凌霜铭的语气依旧柔和轻缓,却如钟磬泠然,于清越之外多了几分威严:“你等退下,这名天族叛徒,由我亲手处置。”
剑气荡开,笼罩着北洲魔氛为之一滞。修为较低的魔物被剑气波及,纷纷惨叫着化作烟埃。
玄元不复先前的游刃有余,急忙引动剑诀,遮天蔽日的魔炎受长剑指引,嘶吼着向凌霜铭扑来。
但这一次莫说伤到他,只需轻轻抬指,那看上去声势浩大的烈焰便尽数消弭。
千里之外,尚在厮杀的各派弟子停下手上招式,怔怔地看眼前的魔族在顷刻间化作齑粉。一时不知是该为眼前异像惊愕,还是该为劫后余生而庆幸。
唯有几名玉清派精锐弟子惶惶向君秋池问:“君道尊,这道剑气,莫非是林师祖……可师祖的灵剑不是早就被掌门封印在禁地内吗?”
在进入禁地的这段时间,各派间为了争夺宝物更是不择手段。其他门派皆有宗师带队,而玉清派唯有个沈长老修为还算说得过去,但沈初云自己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就使得玉清派的处境岌岌可危。所幸君秋池及时赶到,众人受他一路护佑,这才对这位叛出师门的祖师爷生出几分好感,现在完全是对他马首是瞻。
君秋池沉默半晌,语气听起来欣喜,却无人察觉他眼底满溢的失落:“凡人可以封印凡铁,但仙剑岂是可以随便囚住的?”
那弟子懵然点头:“那我们可要去助师祖一臂之力?”话未说完,他吃痛地“诶呦”一声,头上被君秋池用折扇结结实实地敲了一记。
“榆木脑袋,他已是神仙了,以你这微薄的修为能帮到什么?不去为他添乱就烧高香喽!”君秋池睨着远处的战局,微微眯起眼来,“更何况,我这里尚有件要事,需要借走你们的沈长老。”
另一边,仙魔两派剩余的弟子逐渐厘清了骤变的局势,开始在长老们的召集下重整旗鼓。上仙界弟子这次有所防备,竟也能和魔族暂时拼个势均力敌,这就使得凌霜铭、段斫风等人暂无后顾之忧,专心对付玄元这块硬骨头。
沐雪被御清尘压在禁地数日,此时一朝回归主人身旁,又感受到那股暌违经年的仙魂气息,蒙尘已久的仙剑当即不再压制自身灵气,随剑式开合发挥出它十成的威力。
披着雪白茸裘的高大剑灵化出人形,与它的主人并肩而立,一时剑气与幽火纵横天地。灵凰生来便是魔气的克星,因此即便强大如玄元亦不敢强撄冥火锋芒,暂时显出颓势。
萧钰等一众宗师在远处观望着,眼见凌霜铭占了上风,虽有心相助,但就连两大上仙斗法的余波都使他们几乎稳不住身形,更别提靠近战圈。唯有段斫风提着长剑勉力上前,尽管屡屡被逼退,但总能在关键时惊鸿一剑与凌霜铭配合,令玄元措手不及。
凌霜铭压力顿减的同时,心底也长舒了口气。想不到那番谈话后,段斫风这么快便走出了迷障,甚至立刻突破了剑心境最后的瓶颈,修为也随之更进一步。如果这次真能除去玄元,想必在不久的将来,这位小师弟便能出现在天界了。
“师兄留心身后!”
片刻恍惚,便听得段斫风紧张的高喝声。
凌霜铭挥剑打散身前的玄元残影,紧接长剑向身后斜挑,堪堪接住了来势迅猛的魔气。但同时他眼前黑了瞬,只觉五内间像是有把烈火燎过,待回过神时额上已蒙了层冷汗。
沐雪与他心神勾连,很快便察觉出不对,传音道:“这里有吾撑着,霜铭先去稳住内息。”
“我没事……”凌霜铭甫开口便觉有股血气涌了上来,沐雪剑尖轻微一颤,又很快被他咬牙稳住,“你去顾好众人,莫要叫玄元再吸纳魔气。”
他还待再说几句,剑灵的霜色身影已闪至身旁,手臂被强硬地拉住。
沐雪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嘴角,将指尖惹眼的艳红示给他看:“你管这叫无事?你这副凡人身躯怎能撑得住上仙的神魂,再打下去你迟早会爆体而亡!”
对着剑灵亮到仿佛要烧起来的霜色眼眸,凌霜铭别过头,冷下语气道:“沐雪,从何时起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
这话说得极重,剑灵身体一僵,但还是极不服气地飞身离开去。
凌霜铭将这番无声抗议看在眼里,若是往常他定会安抚几声,但他心底也存了几分不安。
玄元到底是实力凌驾于天界众仙之上的天道化灵,如今又得了魔族邪术相助,就算他有神剑沐雪和段斫风等人的倾力相助也倍感吃力。不过仙人的能力在凡间是受到天道约束的,如果他能撑到雒洵切断邪术来源,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但现在他与玄元已僵持数时,可后者依靠凡人魂灵而暴涨的实力却始终不见衰退。难道雒洵未能阻止散落各处的魔族,或是……生出了其他的变数?
不知何时虎口被招式余威震得皲裂开来,鲜血顺着剑柄蜿蜒淌下。体内愈发严重的内伤令他昏沉,几乎招架不住玄元猛烈的攻势,而心底的不安则渐渐充斥了胸膛,叫人喘不过气来。
两人再度剑锋相接,玄元忽地逼近几寸,阴冷的声腔轻声细语道:“原来霜铭上仙面对力所不能及之事,也会露出如此无趣的表情吗?摧毁这样的你,真是令本尊败兴。”
凌霜铭猛地清醒过来,对上玄元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瞳,只觉其中发出的阴毒凝视霎时洞穿了内心——
玄元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也一直明白他的软肋。
一瞬的动摇,沐雪剑已被挑飞。
他的下颌被玄元擒住,骨头几乎要被捏碎。
“你瞧,你最盼望的事发生了。”玄元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向峡谷入口处,“想知道你牵挂的那位发生何事吗?本尊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凌霜铭沉默地闭上眼,不去听耳畔还在继续的呢喃。其实不必玄元多此一举,谷口冲天的魔气和修士们绝望的呼喊已经告知了他答案。
雒洵败了,这怎么可能?
“魔头,将你的脏手从师兄身上拿开!”段斫风的怒喝由远及近,却倏地顿住,紧接着是长剑被震飞的铮鸣。
段斫风不可置信道:“你是臭小子身边的宸湮?你在做什么蠢事!”
凌霜铭心下一凛,蓦地抬眼望向突然出现的魔族。
几日不见,宸湮身上的气质变了许多,若说往日的他默默如雒洵身上投下的影,现在便是新生的旭日,勃勃野心毕露无疑。
“宸湮,你背叛了雒洵?”
听到他的问话,宸湮回过头,玩味地抬了抬嘴角:“背叛?宸湮行事向来将魔族大计放在首位,何来背叛一说?而雒洵身为魔尊,满心满眼却都是您这位天族上仙,您说说看,魔族怎能放心供着这样的主上?”
他深吸口气迫使自己维持岌岌可危的冷静,广袖遮掩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你们将雒洵怎样了?”
宸湮随手掷来一物:“如你所见。”
凌霜铭伸手去接,而玄元竟也放任他挣脱桎梏,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反应。
那东西被宸湮的魔气包裹着看不清面目,但入手的刹那,凌霜铭面色骤然沉下。心念一动魔气散去,露出颗星辰似的晶莹剔透的珠子,属于魔尊雒洵的气息也同时自其中溢散。
修仙者凝聚金丹后,随修为提升金丹又会渐渐化作无垠气海盘踞在丹田内。魔修则与之相反,修为越高的魔,凝聚的内丹会愈发纯粹。因此一个魔修丧失了自己的内丹,即便不死也将成为比之凡人还要脆弱的存在,寿命更是如蟪蛄般短暂。
眼下雒洵的内丹竟出现在此,那内丹的主人发生了何事,已经显而易见了。
一时不光凌霜铭身子猛地僵住,就连底下还在斗法的人魔两族修士都怔愣当场。
那令天界都头疼的大魔头就这么死了?就算他只是戟无心的转世,也不该丧命在宸湮手上才对!但不论众人觉得有多么荒谬,那颗属于魔修的内丹就是铁证。
凌霜铭看上去面色如常,却在长久的沉默后微微踉跄一步,又很快稳住身形。
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手足冰冷的同时,心底又一直有团火苗不肯熄灭。旁人不知雒洵的情况,可他是看着这不省心的逆徒长大的,自是清楚雒洵从未放弃过对仙道的修行。且雒洵是仙魔混血,或许与纯血的魔族不同,挖去内丹也有一线生机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凌霜铭冷眼环视周遭蠢蠢欲动的魔族,握着内丹的手慢慢收紧,“再者少了一个雒洵又如何,天塌下来,尚有仙盟各派只手撑起。”而他于公于私也绝不允许凝聚了雒洵一身魔修的内丹再落入玄元手里。
说罢他狠下心来,掌心灵力迸发,伴随清脆的声响,属于魔修的内丹马上被裂痕遍布。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猛地捏紧,手上灵力不由一顿。
这到底是攸关雒洵性命的东西,他还是无法做到彻底绝情。
犹豫的瞬间,玄元也察觉了凌霜铭的意图,劈手便是数道剑气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袭来。
现在急召沐雪剑已然来不及,凌霜铭当即飞身避开。但重伤明显拖慢了他的身法,眨眼功夫他肩头便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淋漓鲜血染了半边衣袖。还未稳住身形,玄元的掌风紧随而至,重重盖在心口上。
伴随着轻微的经脉碎裂声,时间在这刻被拉得很长,在上仙界众人惊愕的注视里,空中那道似乎永远都屹立不倒的白色身影委顿下来,被玄元一把擒住脉门。魔族中则有人小声地发出欢呼,为终于铲除了这块绊脚石而欢欣鼓舞。
玄元这次是真的下了死手,这一掌并未用上全力,却彻底击溃了凌霜铭早就因承载仙魂而支离破碎的身体。
灵力在经脉间毫无章法地乱窜,剧烈的疼痛一阵阵地剜过大脑,凌霜铭却无暇顾及自己的状况,满心满眼只剩那颗不慎跌出掌心的内丹。
但他动作已然迟缓,只能晶莹剔透的珠子被一阵魔气裹挟,自凌霜铭指尖擦过,被玄元一把捞在手里。
“别用你的脏手碰它!”
凌霜铭目光少有地被杀气充斥,沐雪在主人盛怒之下拔地而起,流星似地向玄元捧着内丹的手砍了过来。
不过仓促出招自是无法造成威胁,眨眼间沐雪便被玄元反握架在凌霜铭脖颈上。
玄元凑在他耳畔轻声笑着,和缓的低语却令凌霜铭面色一变,“本尊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想要消耗本尊的魔气,然后等魔尊回来,同他一起杀个措手不及?别做梦了,那小子刚出谷便被自己手下击杀,又岂会来得及破坏阵法呢?”
凌霜铭痛苦地捂上了耳朵,但玄元的话就如潮水一遍遍地充塞在脑海中,令人头痛欲裂。
也对,雒洵那般高傲的人,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内丹落入他人之手的。
雒洵死了……那个就在不久前还对他露出明艳微笑,将一切滚烫情感都剖给他看的人,就这么没了?
他还压了好些话未曾向他说清,怎能就这样戛然而止!
他近乎麻木地看内丹在玄元掌心四分五裂,尔后被其纳入体内,渐渐同自身魔气融为一体。
一个疯狂的念头渐渐生起,如头凶残的野兽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连带沐雪都受主人心境影响,在玄元的桎梏下激烈嗡鸣。
但这场景在外人看来便是林仙尊已然失去反抗之力,一副任由玄元处置的模样。
见手头的人没了挣扎的动静,玄元亦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狠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罩下,回荡在整个山谷间:“凡人听着,你们的宗门早就被攻陷,霜铭上仙也被本尊击败,若想活命就放下法器并立下血誓从今起甘愿臣服于本尊!”
一时谷中尽是哗然声,玄元此话几乎堵了众人所有的希望。
宗门被灭,他们失去了自以为坚实的后盾,而传说中的天界仙族更是无法指望,唯一能与玄元一战的凌霜铭也被擒住。
还有谁能挺身而出,为他们阻挡即将到来的毁灭呢?
这些上仙界的精英,生来众星捧月,哪怕出门历练也是由师长一路保驾护航,这次能对抗凶残的魔族就到了极限。听了玄元的喊话,不少人面如死灰地弃了兵刃,任由绝望将他们压垮在地,全然没有注意到魔族大军正如饿狼般向他们逼近。
在魔眼中人族修士的灵力和血肉是极佳的补品,主动放弃武器的待宰羔羊更要及时享用才对。
“你们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捡起武器!”
段斫风最先回过神,在凌霜铭和其余修士间为难地抉择一番,还是咬咬牙祭出灵剑,剑气横扫,将靠近的魔族逼退半步。
在他的带动下,陆续有人站了出来,但面色无一不带着恐惧和绝望。更多的人则是抱着头缩在后方,双眼灰败地等待死亡。
“林道尊和戟无心都无法对付的东西,我们在它面前更是蜉蚁撼树不自量力!”
“光靠凡人怎么抵挡堕仙,仙界怎么还不出手?”
“人族这次怕是真的要完了!已经全完了!”
……
远处山丘上起响一声轻轻的叹息:“上仙界这次,恐怕真的逃不过灭顶之灾了。”
君秋池正盘膝为坐在阵眼内的沈初云施加灵力,头也不抬地回道:“□□若真的有用,玄元老儿怕是已被你的口水淹死了。”
天边掠过一阵法光,隐在树荫里的人半边脸被照得雪白,若是有第四人在此定会大惊——此人正是当日在云天城中众目睽睽下惨死的玄持光。
他目光幽幽地眺望一会,感慨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决云和戟无心师徒遭到诸多非议,但最后向他们寻求援助的,又总是曾对他们口诛笔伐的这批人。”
君秋池本在专心施法,听到玄持光此言方才眸光一动:“你也记起来了,我的小师弟,林星奕。”
“林星奕本该在百年前渡劫飞升,却因知晓林决云陨落内情,被堕仙横加阻挠而死。现在的我,不过是他的转世罢了。”玄持光在君秋池身旁盘膝坐下,神情复杂地看着前世的师兄,“林星奕憎恨戟无心,认为是他夺走了自己的掌门师兄。对你也是同样的,林浮云。你在师门危难之际擅自出走,让他独自面对人族的唾骂,让我们眼睁睁地看他赴死。”
君秋池也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时光荏苒,许多记忆斑驳模糊,但林决云的死讯始终是多人心头解不开的死结。他也思考过,如果那时对凌霜铭多一分信任,是不是就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而非让他经受道侣死别之痛,神魂分裂之苦,最后孤零零地死在荒芜的禁地内。
“但我更多的是对掌门师兄的怨怼,他身为仙盟之首,却成日将一个大魔头挂在心上。死后还要我帮他保护魔头的元魂,年复一年镇守禁地。”
君秋池总觉得这话有些刺耳,皱起眉正欲反驳,就看到玄持光长舒口气,笑了笑。
“而今才理解,在情爱面前,我的所作所为只会比他更蠢。”
对于玄持光的遭遇,君秋池多少也听说过,记得在亲手杀害玄持光并指出雒洵身份后陌林便人间蒸发了,仔细一联想,不难明白其中关窍。
君秋池不由苦笑,莫非他们玉清派是遭了什么诅咒,总是要与痴恋的人刀剑相向至死方休?
他柔和了眼神正要搜刮几句安慰的话,后背倏然贴上一只冰冷的手。
“师兄运转的阵法已到了最关键时刻,不如就让师弟助你一臂之力吧。”
玄持光淡然地笑着,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君秋池面色大变。
与此同时,山谷内不断传来修士的惨烈尖叫。见众人沉浸在崩溃中,魔族人趁机出手,顷刻功夫上仙界又失去了数名强者。
在意识到前方等待的唯有遍地荆棘后,战局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了魔族。
这样的末世场景何其熟悉,前世他以林决云的身份同雒洵玉石俱焚时也是如此。
凌霜铭以仅存的灵力与玄元对抗着,但脑海内纷杂思绪没有一刻停止过。
不,今日今时,比当年还要可怖万倍。
至少那时他还能将希望寄托给来生安然赴死,而现在众人凄厉的求助声却让他时刻保持着痛苦的清醒。
在与雒洵一生一世一双人之前,他还有无法抛下的天下生灵。
世上从无事事顺心的道理,割舍的东西总要比得到的更多。
他做回了降妖除魔的战神,便无法继续做那个只为扭转宿命的凌霜铭。
但……为何心如明镜,却总有股酸涩梗在喉间。
难道两人心意相通后,注定要迎接诀别?
他不甘心。
眼看凌霜铭的顽抗愈发消减,玄元浮现一抹微笑,然而下一刻这抹笑意便冻结在脸上。
敏锐的知觉告诉他,一股可怖的力量正在凌霜铭体内苏醒。
这不可能,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还会拥有如此庞大的灵力!
玄元后撤的刹那,凌霜铭倏地抬起羽睫,那对眸子已然充斥了精纯的水系灵力,宛如两颗湛蓝的宝石。
由灵力引起的风暴在两人之间炸开,令那处空间都变得混乱扭曲。
在众人惊骇目光里,虚空中的两位仙人狼狈地后退几步,各自吐了几口血,显然都被方才那一下伤得不清。
“你疯了,竟引燃神魂!”
玄元以为自己足够癫狂,但此时他才发现,看似无情无欲的凌霜铭还要比他更疯。
风暴散去,素衣的战神手执长剑,暴力的灵力使剑刃不住地颤抖着。
凌霜铭冷冷一笑:“或许我早就疯了,而惹怒一个疯子的你,定将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他已祭起剑诀。
人群中接二连三地传来惊呼,只因他们手中的法器正在剧烈地震颤。所有的灵剑里蕴藏的剑意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释放,仿佛被天地间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召唤,一同涌向虚空里那抹皎洁的身影。
传闻仙人能纳天下万物为之用,没想到这个万物也包括了与修者神魂牵连的法器。
被浩瀚无垠的剑意锁定,即便是玄元也头皮发麻,穷尽毕生修为相抗。下一刻,剑气如万千星辰摇落,夺目法光充塞穹宇,一时间万物失色。众人皆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耳畔只余剑气带起的风暴嘶鸣,盖住了不断有濒死的魔族发出的哀嚎。
短短几息功夫,□□的灵流平息,却仿佛过了数个时辰。
众人恢复视野时,眼前已出现了一道天堑,以山谷为界,将绵延的山脉劈作两截。原先还在耀武扬威的魔族,有的已在那惊天一剑下碎作齑粉,有的则受了重创倒地不起。而那煞气缭绕的堕仙也失去了踪影,想来已被凌霜铭的剑气斩杀。
一时间,数道视线纷纷汇聚在虚空里那道雪松似的身影上。
“林仙尊……不,是上仙!上仙将那魔头打败了!”
有人按捺不住,近乎狂热地呐喊出声。看他的穿着打扮,因是某个门派的高层。
想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使这位前辈大能也忘记了矜持。对此众人非但没有嘲笑,反到是接二连三地抛下理智,将埋在心底无法爆发的恐惧随着欢呼一同发泄出去。
亦有人抛下过去的偏见,小声道:“但戟无心就这么死了,仙尊心底一定不好受吧?”
“据说他们二人早就逾越了师徒关系,当年林仙尊看似玉石俱焚,实则是殉情呐。”
“说什么呢,仙尊那样皎皎如月的人,怎能让满身煞气的魔族玷污!他值得更好的道侣,比如……”
“比如你吗,我看你是还没睡醒罢都妄想到仙人身上了!”
“呵,戟无心的魔丹都碎了,大活人还比不过死鬼一个?若真能得仙尊青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不知是谁藏在人群里低低地说,一时间引得不少人怒视。
但怒归怒,不少人望向空中那道身影的视线不由开始浮想联翩。
虽说是有些不知好歹,但他说的不无道理。人的性命之忧解决了,再不成日痴心妄想,日子过得该有多乏味。
而被议论的正主却不如他们那般轻松,玄元狡兔三窟,这次死得太过轻易反而像是有诈。
他可没有自大到认为方才那剑真能诛灭天道造物。
而且……闹出这么大动静,天帝至今仍端坐幕后不肯现身,是时机未到,还是在惧怕什么?
沉吟片刻,凌霜铭抬头看向缥缈云端,微微压下眼睫。
在神魂燃尽前,要返回天界瞧瞧吗?
于公如今的玄元就连天道都无法压住,一旦卷土重来,人族恐怕无法再承受一次浩劫;于私则挖了雒洵的内丹,不论雒洵是否身死,他身为师尊和道侣,势必要报此仇。
这次就算天帝阻拦也无用,温顺的良臣他做倦了,不介意偶尔叛逆一回。
天界的通道虽与其他两界互通,但因与魔界的关系破裂,便被上任天帝强行封闭。除过天帝亲手打开外,当人界有人渡劫成功也会短暂地为其敞开。要硬闯天界,为今之计唯有利用出现天劫时的漏洞。
人群中嗡嗡的议论声倏然止住,只因被他们谈论的那人做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举动。
随着凌霜铭修长的手指翻出一道道玄之又玄的印诀,他周身的气势也在节节攀升,最后竟是越过了千百年来无人能突破的鸿沟。天际翻滚的乌云间终于照下几束银芒,将众人的面色都照得惨白一片,低沉雷鸣沉甸甸地压在耳畔,令人不由自主地绷起神经。
修士对于这样的天象都不陌生,可他们却从未见过仿佛能撕裂整片苍穹的劫雷。
更令人惊掉下巴的是,凌霜铭非但没有凝聚灵力严阵以待,而是将一身修为都灌注进沐雪剑内,尔后将剑尖对准呼啸着劈下的雷龙。
对寻常修士而言堪比浩劫的天雷,在他手里看起来却乖顺得很,被长剑轻飘飘地引着再度贯向云层。
青色雷光所过之处,黢黑浓云乍破,久违的天光倾泻而下,还带了丝不属于人界的灵气,和缓地抚平了众人因恶战留下的伤口。
与此同时,段斫风等人面色一变,急忙压□□内躁动的修为。他们到达渡劫后期便停滞不前的修为,在方才那束灵气的影响下竟开始松动了。
段斫风离凌霜铭最近,一眼便瞧见那光芒背后被氤氲雾气半掩的通道,当即便猜到自家师兄的打算。这下也顾不得细细稳固修为,急忙冲上前劝阻这疯狂的举动。
半途中却骤然掉转方向,掠至凌霜铭身后。
“师兄当心,那家伙还没死!”
凌霜铭亦察觉了背后悄然出现的气息,不及反应就听得段斫风一身闷哼,有淋漓血液浇在衣衫上,滚烫温度令心中怒火烧得更炽。
他揽住段斫风坠落的身形,回身一剑扫向玄元,煌煌天雷与水灵力交织,如天罗地网当头罩下。
观战的众人被周遭充斥的雷火威胁,不得不再度后退数步。
然而首当其冲的玄元却是不闪不避,甚至勾起唇角轻蔑地笑了笑:“凭几道天雷,也妄想伤本尊分毫?”
“天雷最是邪祟的克星,你不会还在做着上仙梦罢?”段斫风偏头咳了几声,没待缓过气便嘲讽道。
法光散去,待众人看清虚空里的情形,四下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段斫风则微微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越是强大的堕仙身上背负的罪责就越多,面对天雷的下场必将惨烈万分,可玄元竟真的毫发无伤!
凌霜铭虽早有预料,也不由眉心紧拧:“果然……你的本体还在天界受着天道庇佑,不论我等如何攻击都不会令你毙命。”
玄元目光不易察觉地闪烁一下,冷声道:“说的不错,今日就是天帝亲临,也奈何不得本尊。负隅顽抗只是延缓你们的死期。”
凌霜铭凝着玄元匆忙结印的手,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你在害怕?”
“找死!”
玄元眼底乍现杀意,掌心蓄积的术法随他的怒喝爆发。
凌霜铭眼疾手快将段斫风向旁边一推,后者懵然后退数步,回过神时师兄单薄的身形已被魔焰一口吞噬。
“……师兄!”段斫风目眦欲裂,提着剑不要命地往魔焰中扎去。
但有一人比他更快,萧钰后发先至,几乎是第一时间扑将上前设法冲入魔火。沐雪剑灵紧随其后,封存在剑中的灵力被它尽数转化为冥火,试图与玄元的法术抗衡。
“怎么,霜铭上仙不过下凡一趟,又多了许多被他外表蒙蔽而心甘情愿送死的蠢货不成?”
“人不好色难道好你?”萧钰忍无可忍,满肚子邪火暂时战胜了恐惧,“哦是了,上仙大人纠缠林前辈多年未果,确实只能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嫉妒得都要面目全非了。”
玄元愣了愣,大抵没想到一只蝼蚁也有跳起来汪汪乱叫的时候。
此时沐雪的冥火终于破开魔焰,他不及看凌霜铭的状态,将人打横抱起便欲拉上其他两人撤离。可盛怒下的堕仙哪肯再放这几人生路,比之方才更可怖的魔气当即向几人掠来。
段斫风和萧钰连忙运转灵力想要硬抗,但他们那点修为在堕仙面前正如沧海一粟,未及接触就被余波重创,气息萎顿下来。
沐雪看得焦急万分,全然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羽睫翕动,双手悄然结印。
本以为事先交代君秋池及沈初云的那件事能够顺利除去玄元,可现在显是来不及了。若他死在此处,众人都会随之会毙命当场,而玄元吸收了他的神魂,只怕天街倾巢而出也再难阻止他。
燃尽神魂放手一搏,或许……能让玄元受到重创,为三界争取时间。
尽管此举是千般不甘万般无奈,可这归根结底是他的职责啊。
凌霜铭释然一笑,开始结最后一道法诀。
散落在四周的灵器似有感应,皆发出呜呜悲鸣,有的更是布出龟裂纹路,似在响应他玉石俱焚的决心。沐雪自然也觉察了他的意图,霜白剔透的眸子在一瞬愕然慌乱后坚定下来。
“霜铭要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沐雪会一直陪着主人。”剑灵听上去一如往常的平静,眼底却慢慢泛起血色。
“混蛋,主人胡闹也罢,灵剑不知劝阻竟也跟着蛮干!”恰在此时,一道严喝穿过猎猎风暴响彻在谷中。
君秋池手中捧着样散发纯净光芒的物事,满身倦色地赶来,听到沐雪的悲壮宣言登时便怒火万丈。
主仆二人被骂得一怔,未等他们搞清状况,对面的玄元猝然晃了晃,身体在巨响中炸成了血雾。
他还欲挣扎,有人倏然闪至身后,一掌正中后心。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澎湃的魔气从模糊的血肉里钻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堕仙的身体毁去。
段斫风维持着横剑的姿势傻愣在原地,喃喃道:“连一根骨头都没剩……”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才望空中望去。血雾已被空谷猛烈的山风吹散,赫然现出宸湮的身影。
“你不是已背叛魔尊,归顺玄元……难道这只是雒洵那小子布的局!”
宸湮没有理会段斫风,只是满脸晦气地朝玄元消失的方向啐了口:“活该,叫你这家伙什么都吃!”
凌霜铭则一语不发地收起剑,往方才的天裂处望去。
段斫风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宸湮那掌使雒洵的魔珠自爆,在千钧一发时救了众人。而魔珠岂是那么容易摧毁之物,自是主人的意志使然。
雒洵还活着?
“怎么,害怕得不敢去见他了?这可不像我那素来胡作非为的大师兄。”他的左肩忽然被人重重敲了下,回头便看到君秋池戏谑的表情,“若我说多亏了雒洵自天界传讯,师弟才能顺利寻到那魔头的本体所在,师兄现在能放心了?”
凌霜铭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猛地压下,伸手锤在君秋池脑门上:“就你多嘴。”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君秋池凝着师兄的背影,笑意渐无。
沈初云曾与玄元的神魂关联,体内还残留了隐患,因此早在前往北洲前凌霜铭就决定,借用搜魂阵分解他的三魂来寻找玄元的本体所在。但玄元到底狡猾,耗光了沈初云的神魂仍旧无法寻得。若不是同样被操纵过的玄持光献上自己的魂魄,一举挖出玄元的本体,让雒洵找到趁虚而入的机会,今日这场恶战怕是真的会赔上整个三界。
搜寻上仙的本体有违天道,代价自然惨烈。被搜魂阵拆散的魂魄无法复原,可他们事先保留了沈初云的部分神魂,待除掉玄元还可慢慢寻找让其转世的方法。
但玄持光却是永远从这世间消失了。
“玄元让我亲手杀了陌林,我只是要为陌林报仇,然后下去为他赔罪的。”
玄持光是笑着走的,看上去彻底了却了心愿。
君秋池却笑不出来,如果得知自己最信任的小师弟魂飞魄散,师兄又该黯然神伤了。而他将背负这桩秘密,直到有人忆起林星奕也来过这个世间。
他思虑重重,不觉间已跟随凌霜铭越过界线,弥漫在人界的混浊气息被纯净的灵气取代,满目疮痍也换作袅袅仙雾和重叠青山。
他出神地看了一阵,视线重新回到凌霜铭身上。
师兄倒是没有似自己这般左顾右盼,想来早就对这幻境似的景色习以为常。
只是美则美矣,却无半个人影,在绝对的安静下难免让人不安。
“当心,此处情况不对。”这时凌霜铭忽然嘱咐道。
他还未历劫前在天界地位卓然,出入不会有人阻拦。但身边跟着个不属于此界的君秋池,就这么一路长驱直入到了天宫门前,竟也没有天兵现身盘问,就显得过于反常了。
长袖拂过雾气散去,两人看清了眼前景象。
这里应当有道修得极为巍峨的宫门,只是门柱被人拦腰斩断,石柱倾倒,晶莹玉屑洒得遍地都是。其后是蜿蜒玉阶,和种植两旁的各色仙植,也都被锋锐剑气砍得七零八落很难找出一处完好。
“是何方大能,居然洗劫了天帝的宫殿?”君秋池恍恍惚惚地问。他莫不是真中了幻术罢。
凌霜铭无奈扶额,这样的手笔放眼三界怕是也只有一人做得出来。
果然一道熟悉的人影自宫殿内闯出,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掠来。墨发飞扬,金眸揉进点点晨曦,一颗美人痣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锋利的眼尾。
不是他的好爱徒又是何人?
君秋池觉得自己的幻觉貌似又严重不少,但身旁的凌霜铭却僵住了身体,继而长长舒了口气,笑着迈开步子。
“阿洵!”
凌霜铭大脑在短暂空白后,发现自己已紧紧将雒洵锢在怀中。接触到的这具身体有属于年轻人的火热,熟悉的气息萦在鼻尖,一切迹象都在告诉他,臂弯中的人是鲜活的。
太好了,他就知道祸害遗千年,雒洵还活着!
“师尊轻些,弟子都要被您勒得喘不过气了。”雒洵嘴上调侃,双手则放在凌霜铭脊背上轻柔地安抚着。
他的目光细细打量过自家师尊,心中不由一痛:“怎么弟子就走了半日,师尊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凌霜铭不答,他正忙着探视雒洵丹田内的情况,确认眼前人确实完好无损后讶异道:“想不到剖了魔丹,你的修为却比先前更精近,甚至修出了仙骨。莫非……是混血的特殊体质?”
“先别问这个,您的神魂可有挽救的办法!”雒洵急切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没有任何事能比他的师尊更重要。
“你们……可否注意一下旁观者的感受?”
君秋池的视线在耳鬓厮磨的两人间尴尬地游离,简直无处落脚。
凌霜铭顿时一窘,连忙推开身上黏糊糊的人:“我暂时无碍,现在还是以正事为重。”
在见到雒洵时他就停下了术法,只是神魂的损耗需要时间修补。
但是他憔悴的神色无法遮掩,雒洵面色不虞地看了一阵,才开口道:“弟子自是听从师尊吩咐,但此间事毕,师尊别想再蒙混过去。”
说罢雒洵便领着二人向内殿行去。
只是趁着君秋池四处观望之际,凌霜铭忽觉耳旁刮过一阵热风,耳廓被人极快地咬了一口。
“师尊就准备好好弥补弟子吧。”
君秋池一回头,却见自家师兄白皙的脖子忽然自下而上泛起红晕。像宣纸上一点朱墨晕染开的山桃,让人跟着墨汁的痕迹心弦微颤。
原来千年老树也能开出这么嫩的桃瓣。
他不无愤恨地想,雒洵这小鬼可真该死,怎么就又活了呢。
从宫门到殿内还有段距离,三人边走边谈,把天界的情况了解了七1八。
原来雒洵那日离开平叛魔君作乱,又顺路去了趟天界欲摧毁命盘。天帝外强中干,自然不敌全盛期的魔尊,不过稍加盘问便将玄元的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就连天帝也不知道命盘究竟被存放在何处,因此早就成了听令行事的傀儡?”
君秋池觉得自己一天内受到的震撼,比过去的几百年加起来都多。
“命盘是天道的象征,哪怕是先天而生的神也要受它管辖。玄元挟持了此物,天帝也要对他俯首称臣。”凌霜铭叹道。
“不错,天帝知道你们已经设下阵法搜寻命盘。弟子与他稍加‘商量’后决定利用魔丹设计,趁他不备时将他一举击溃,再与你们的阵法配合,果然成功找出命盘所在了。”
雒洵说话时笑容和蔼,“商量”二字咬得极重。
君秋池汗颜:“天帝陛下现在可好?”
真可怕啊,他哪敢同这匹饿狼夺食啊?师兄再好,也要有命消受。
“死不了。”雒洵笑意愈深。
要不是做了师尊定会生气,他其实是想一把捏死那让师尊受了诸多委屈的老匹夫的。
三人来到正殿,君秋池再度被眼前的画面狠狠震惊。
凌霜铭倒是早有预料,他面色不改地把叠放在大殿角落的众仙放下,为他们松了绑,又将视线落在被五花大绑在王座上的天帝身上。
“许久不见了,霜铭,你真是教出了个好弟子啊。”
天帝讲话时有些漏风,还会时不时因牵扯到脸上的大片淤青龇牙咧嘴,但听得出他在竭力使声色一如往常的圣洁威严。
“陛下不必多言,身为师尊怎会不知雒洵为苍生的牺牲?”
凌霜铭挑挑眉,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暗爽。
前世做战神时循规蹈矩,而雒洵代他做了根本不敢想的事。
他不无遗憾地替天帝也松了绑:“叙旧便留到日后罢,眼下还是尽快取到命盘,阻止玄元再次复生。”
“那东西就在正殿上方的天族禁地,但要开启小洞天,需要那叛徒的一缕命魂作为钥匙。”
说到此事,天帝细长的眉梢几乎要和面上长须痛苦地拧巴起来。
那时雒洵强闯天界,要他们交出命盘,殊不知玄元以自己的神魂将禁地气息隐藏,就连天帝都暗寻多年未果。
幸好君秋池和沈初云等人及时完成阵法,否则整个天界的颜面都要丢尽了。
虽然现在也没剩下多少。
“你说的命魂,可是这个?”君秋池掂了掂手里一直捧着的那团荧光。
“正是!接下来只需将其打入正殿上方的阵眼,便可开启禁地!”
天帝皱巴巴的脸庞霎时舒展,凌霜铭怀疑若不是为了维持威仪,他怕是早就要仰天长笑。
一个三界共主,却被死物生出的意志吓得终日战战兢兢,多少有些可笑又可怜了。
雒洵冷冷地看了眼他这位好娘舅,从君秋池手里取过魂魄,率先飞出了大殿。
待众人赶到时,虚空里已缓缓浮现了一座被清光笼罩的圣坛。
众仙顿时觉得又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天族禁地历来只有天帝有资格开启。可这代表了天族荣耀之所,先是被玄元占为己有,后又来了个雒洵……
罢了,就连他们的天帝陛下都是个绣花草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贤侄,将命盘纹路重新拨正即可。”天帝能屈能伸,“命盘掌管三界苍生的宿命,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胡来啊!”
凌霜铭厌恶地从天帝布满谄笑的脸上移开,多年的涵养使他没能翻出白眼。
当年陛下对雒洵一家赶尽杀绝时,可没表现得如此亲热,现在又来套什么近乎?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雒洵手里那把分外眼熟的剑吸引。
他的沐雪剑什么时候到了雒洵手里?
不对,拨正命盘需要动用仙剑吗?!
“住手,你想毁了天道吗!”
有仙人飞身上前想要阻止雒洵的动作,却被圣坛的结界阻挡在外。
“贤侄不可冲动,没有命盘约束苍生,三界将会大乱呐!”天帝亦急了,但想到雒洵的毒打,只好束手束脚地站在结界三尺外不敢上前。
“阿洵!”凌霜铭心如擂鼓,不觉上前几步,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跨入圣坛范围。
“师尊,你且过来看。”雒洵柔和了语气,向凌霜铭招手。
少年一如初见的澄澈眼眸,清泉似地涤净了内心的烦躁,凌霜铭心跳平和下来,与雒洵一同低头望向被供在圣坛中央那块古朴的石头上。
纵横交错的轨迹画出漫天星图,每个人便是浩瀚星河里的一点尘埃,被天道法则牵引,按自己既定的轨道漂流。
原来就是这种东西,只需轻轻一拨,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宿命吗?
凌霜铭望着上面几条被人改动而错乱的线条,嗤笑出声。
但毁了命盘,便代表着天道将不再干预苍生的命途……这样的风险,他和雒洵冒得起吗?
“不破不立。”在他犹豫时,雒洵忽然道,“师尊以为,只要在这块石头上勾勒几笔,真能判定一个人的一生吗?”
凌霜铭怔了怔:“宿命在被拨乱的那刻起,就已是定局了。天道法则不是你我可以更改的。”
“那我们现在可有万劫不复?”雒洵猛然握住他的手,金眸间跃动的狂色瞬间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决定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根本不是这该死的命盘,而是我们自己!”
“生灵万物自有定律,但因果皆是他们一手种下,天道并未干涉过他们的人格,也未替他们作下任何选择。天道并非死物,也不是死物可以代替的。师尊,没有人能替你做下决定。”
凌霜铭会心一笑:“是为师狭隘了。苍生自有道,万物既是天道。制造出命盘以代天道,或许才是对天道的不敬。”他伸手另一只手与雒洵持剑的手交握,“动手吧,后果为师自当与你一同承担。”
冥火燃起,沐雪剑发出嘹喨凰鸣,裹挟着两人的灵气与天族圣物相撞。
本该万古长存的天道之物,在这股属于凡世的力量面前却脆弱得像块豆腐,顷刻间化作星点光芒随风而散。
“或许天道也意识到,当无形之物被束缚了形态,又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该是多么可怕的事罢。”
在众仙面面相觑之际,君秋池的轻声呢喃便显得格外清晰,响彻于每个人耳畔。
高高在上的仙人平生有了低头观望的冲动,而在云层下方,度过了战乱伤痛的人魔两族已然忙碌起来,三界将迈向新的篇章。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数月。
命盘被毁后,被卡死在渡劫期无法飞升的老祖们接二连三地渡过雷劫,天界好不容易修缮完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宫殿,又要为接纳这些人而忙得不可开交。
天帝端坐于高台,望着下方的凌霜铭师徒一阵头疼。
“雒贤侄,你失去魔丹生了仙骨,那就是我天界的人。但初来乍到,处理天界事物难免生疏,就先命你司掌典籍,你看如何?”他说得小心翼翼,生怕雒洵为只得了个闲职又要来场大拆迁,“至于霜铭,你原本该革去神职,可到底经过历劫,又阻止了魔祸将功折罪,便一如你下界前……”
雒洵原本面无表情,听到此处面色一沉:“且慢!”
天帝心里咯噔一下:“贤侄可有不满……?”
雒洵隔着长袖轻轻拉住自家师尊的手,摩挲一下。触感如绸缎般细腻,却有股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冷寒气。
“师尊为了三界燃烧神魂,以致魂魄受到重创,需要好生将养。怎可拖着重伤为你们疲于卖命?”
他听起来语气强硬,看向凌霜铭的目光却温柔得似一池春水。
“我们师徒不要官职,也无需信徒供奉,你只需放我们离开便是!”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
世人修仙,除却为了维护苍生追寻大道的那部分人,为了无尽的寿数,超然的地位的才占了多数。
怎么会有仙放着那卓然的地位不要,反而自愿去做散仙的?
“可霜铭身为上仙,乃是天界重要的战力。魔界虽看在贤侄的面子上愿意暂熄干戈,但贤侄的影响力又能持续到几时?”
凌霜铭听着不由看了一眼雒洵,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听起来大义凛然的请求。
好在雒洵并不在乎,刚出炉的小仙人将自家师尊往怀里一揽,笑得没心没肺:“到那时师尊自会出手的,就不劳您老操心了。”
这下众人看明白了,合着是天帝碍着人家情侣风花雪月了啊!
但还是挺震惊的,过去战神下凡前不是没人肖想过。但面对那身凛冽杀气和绝对实力散发出的沉重威压,众仙是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表明心意了,
不愧是把天帝都揍得七荤八素的小伙,能耐真大啊!
嫉妒,但也只敢停留在嫉妒这样。
天上一天,人界一年。
和天帝在天界扯皮,再回到人界时,距离那次大战早就过了数年。
玉清派在那一战中损失了掌门御清尘,长老成镜影亦深受重伤,随韵遥音回了流商宗修养。如今人丁凋敝,各处峰头都冷清下来。
因此也无人发现,荒废数时的试剑峰悄然飘起一缕炊烟,为此地添了几分生气。
两道人影偎在主峰殿门前,正唇齿相扣吻得互不相让。
过了半晌凌霜铭才一把将雒洵推开:“孽徒,为师下厨做顿饭,在你这里是犯了天条?还是说你觉得为师做饭不和你口味?”
雒洵委委屈屈地撑着门柱,视线却一个劲往凌霜铭湿润的唇瓣上飘。
“师尊没错,可弟子心疼啊。上次您下厨时那可恶的炉子炸了,险些将您伤到。上上次那该死的菜刀不听使唤,您瞧蹭破的皮还在……哦不在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捧起凌霜铭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师尊又弄伤自己了,师尊不乖。”
凌霜铭警觉起来,上次听到这句话时他们正忙着摧毁命盘,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当晚他们宿在战神过去的寝殿里,那里地势偏僻,再加上战神余威仍在,鲜少有仙人路过,做什么都很方便。
之后的七天七夜……简直不堪回首。
“这点小伤,只需几息就能完好如初。好了,你辛苦弄了一桌子菜,快些吃吧。”
凌霜铭步履飞快地想要逃开,然而他如今法力大不如雒洵,轻而易举便被推倒在小案前。
杯盏因两人动作发出一连串清脆响声,茶水的热气和雒洵的吐息交错喷在耳畔,令冷玉似的人霎时染上绯红。
“师尊又让弟子心疼了,要怎么补偿弟子啊?”
“总之……总之不是白日宣淫!”
“那就用师尊自己来偿还吧,罚你生生世世不准与我分离。”
面对青年湿漉漉的眼睛,无情无欲的上仙总是会丢盔弃甲。
“好。”
这点小代价,他付得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祝各位小天使2023年快乐!
然后要对大家说一声感谢和抱歉。
感谢你们看完了我人生中第一本长篇,又非常抱歉让你们看到了这本瑕疵颇多的书。
没有经验却选择来晋江闯荡,是我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冲动作下的决定。在写这本书之前,我只敢尝试几万字的同人小短篇,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能写到十几万字以上。
这本书写得磕磕绊绊,还有几次想要放弃,但是还好坚持下来了,也收获了丰富的经验教训。
新年新气象,菜咕擦干了眼泪,决定向更好的自己出发!下本书一定行!(bushi)
也祝小可爱们学业顺利,工作愉快,万事如意~让我们在更好的明天相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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