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遒眉峰紧缩,盯着已经醉意上头的陈如萱,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背,蹭了蹭侧脸。
时萤压根不敢说话,瞥了眼零星驻足的路人,赶紧拉过准备冲上去跟“柱子”单挑的陈如萱,把人塞进了后座。
男人紧跟着上了车,启动油门后,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地址。”
这可把时萤问蒙了,调去总台后,陈如萱就搬了家。
时萤还不知道她的新家地址,只好去问身旁醉得迷糊的女人。
“什么?你大点声!”
“哦,你问我住在哪啊?嗯,我住在……”陈如萱眯着眼睛,突然挥起手:“我住在玛赛兰城堡!我是爱与美貌的战士!金星威力,变身!”
时萤:“……”
多次询问无果,时萤焦头烂额,只好领着陈如萱回了佳宏新城。
折腾了一晚,陈如萱总算在时萤的床上睡了过去。
时萤蹑手蹑脚地关上卧室房门,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方景遒,视线掠过他的脸,好心问了句:“要不要给你拿瓶冰镇饮料敷一敷。”
方景遒侧过脸,不经意看了眼卧室,皱眉摇头:“不用。”
时萤心知肚明他这是逞强要面子,刚想去冰箱拿瓶饮料给他,却听到了敲门声,于是走去了门口开门。
至于来人,不太凑巧,居然是刚遛完猫的陆斐也。
男人穿着深色的冲锋衣和球鞋,低着头站在门口,左手懒散插在兜里,右手握着熟悉的牵引绳。
黑猫一看见时萤,就仰着脑袋,发出绵长的叫声。
时萤伸手去摸,却听见背后阴阳怪气的声音:“呵,这只猫还挺眼熟。”
陆斐也掀了掀眼皮,瞧见了脸色不善的方景遒,目光停在他泛红的侧脸,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
一见面,两人就暗流涌动。
时萤在他们的对视中感到压力,想着陈如萱还在卧室,怕他们俩等会儿吵起来,拽了拽陆斐也衣角,踌躇开口:“要不……你先回去?”
陆斐也瞥她一眼,又看向方景遒。
沙发上的人语气得意,不依不饶地说了句:“要走了?那不送。”
时萤:“……”
很明显,方景遒是在报复陆斐也上次的示威。
好在陆斐也这次没计较,瞟了她一眼,随后右手一动,拉了拉牵引绳,慢悠悠开腔:“猫,走了。”
直到男人挺直的背影进了电梯,时萤才慢慢关上门,走去冰箱取了瓶饮料,扔给方景遒。
对方接过她抛过来的易拉罐,冷笑道:“上次发的是他的猫?”
“嗯。”
时萤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随意点头,掏出手机在沙发另一侧坐下,静音开了把消消乐。
方景遒单手握着冰镇饮料,贴在脸上皱起了眉:“你们还没分手?”
时萤闻言睨他一眼:“哪有人像你这样天天盼我分手的,我男朋友又没犯什么错,干嘛要分手。”
方景遒被她怼得一愣,半晌,放下清瘦掌心的饮料,不情不愿地问了句:“他对你好吗?”
“很好啊。”
这一次,时萤答得斩钉截铁。
上次吵架和好后,她做了反思。
当时萤提到在于李记门口,觉得陆斐也真要独自开车离开时,男人翻着卷宗挑了下眉,故意逗她:“如果是读书那会儿的脾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那你怎么没走?”
时萤皱眉。
陆斐也笑了笑,这才搁下文件看她:“好歹比你大了几岁,难道要跟你一起耍脾气,谁都不低头?”
时萤顿了顿,突然就明白了,现在的陆斐也和八年前的区别。
他褪去了少年时刚硬的棱角,有历经年龄磨炼后的成熟包容。
以前,她偶尔会有种缺失了八年的遗憾,那一刻却突然释怀了。
但不管是回忆里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好像不会有第二个人,比陆斐也对她更好。
思及此,时萤看向方景遒,认真道:“你这么针对陆斐也,如果我换个男朋友,你真的会满意吗?”
她很清楚,方景遒的性格和方茼很像,嘴硬心软,却也容易钻牛角尖。
男人没答,捏着她的鼻子轻哼:“又替他卖好?胳膊肘天天往外拐,小时候帮你背锅罚站的人是我不是他。”
言毕,方景遒叹了口气,揉着时萤的头站起身道:“算了,今天先放过你。实验室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
还有半个月就是年假,那天过后,时萤没再见过方景遒,却从跟陈如萱的聊天中听到了一些消息。
陈如萱第二天懿骅醒来后断了片,压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时萤想着那令人社死的一幕,好心将对方喝醉后的事瞒了下来。
原以为事情就此揭过,可没过几天,她居然收到了陈如萱发来的视频,里面的一男一女,正是那天醉酒的陈如萱和方景遒。
因着拍摄角度,陈如萱的正脸没有被拍到,方景遒的模样却很清晰。
也不知是哪个围观的学生,把这个视频发到了a大校网上,引发了不小的议论。
就连方茼都打来电话,问时萤认不认识视频里的女孩,生怕侄子步方道成后尘,成了玩弄女孩感情的渣男。
时萤三言两语糊弄完方茼,又接到了陈如萱的电话。
“顾胜今天联系我,说你哥因为视频的事被学校领导找去谈话了。
时萤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皱眉问:“那然后呢?”
“毕竟是我连累的他嘛,我就赶过去解释了,后来一时情急……怕他被处分,就跟领导说他是我男朋友,那天是在吵架闹别扭。”
“反正只是在领导面前撒个谎,其他人也不知道,你告诉你哥,我不会再纠缠他了。要是他喜欢的人误会,我可以帮他解释。”
话刚说完,电话那头传来摄影的催促声,陈如萱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到对方说方景遒有喜欢的人,时萤还真有些意外。她听从指示当了回传话筒,可方景遒只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得,看方景遒这个态度,估计也不准备和她分享他喜欢谁了。
一眨眼,马上就要迎来春节。
公司年会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时萤跟着陆斐也出门赴约,终于正式见到了那位身份“神秘”的林女士。
见面的地点在洲际酒店,到了二楼餐厅,时萤看见不远处穿着优雅黑裙的女人笑着站起了身。
两人走近后,林佩兰勾起笑意,温柔地打了个招呼:“你们来啦?”
“妈。”
陆斐也嗓音低沉,一开口,时萤礼貌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对方居然是……陆斐也妈妈?
不怪她意外,只能说这位林女士保养得太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就凭眼前这张脸,任谁也不会想到,对方居然是陆斐也的母亲。
时萤暗恼着陆斐也的故意隐瞒,让她毫无思想准备。
林佩兰看向陆斐也身旁的时萤,侧了侧脸,招呼两人落座。
“时小姐是吧。”
林佩兰朝时萤伸出了手。
时萤拘谨地回握,点了点头:“阿姨,你好。”
女人盯着时萤笑了笑,随即摘下右手腕上的玉镯,轻声说:“来得太仓促,没能准备什么礼物,这条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送给你,算是我这个长辈的见面礼吧。”
“不用了,阿姨——”
说话时,时萤下意识看向陆斐也。
男人却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点头,“没事,收下吧。”
时萤顿了下,没再推辞。
“谢谢阿姨。”
服务员走了上来,点完菜,林佩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时萤。
在见到时萤本人之前,她从王清姿口中得到过一句“挺特别”的评价。
不过就第一印象来说,林佩兰并未发现对方的特别之处。
实在是……过于乖巧了。
比起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时萤,她更欣赏与自己性格相像的王清姿。
可惜的是,林佩兰很清楚陆斐也不会选择王清姿,因为她们都更看重感情外的得失。
就像她当初能够为了自己的人生,狠心抛下儿子离开,即使陆斐也没有责怪,总该是心有芥蒂的。
既然陆斐也喜欢时萤,林佩兰也不会反对。这个儿子自小就有主见,决定的事旁人干涉不了。
作为一个缺席儿子成长的母亲,林佩兰很清楚,如果她反对,恐怕会彻底失去陆斐也这个儿子。
餐桌上的氛围,多少有些别扭。
林佩兰的姿态端庄优雅,一边吃着菜,一边时不时开口:“时小姐是余绵人?父母都还安好?”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时萤如实回答。
“抱歉,是我多问了。”
时萤摇头:“没事。”
林佩兰微笑了下,继续道:“阿斐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目前在香港定居?时小姐有没有考虑过去香港工作?”
这个问题出乎意外,时萤下意识瞥了眼陆斐也,停顿后摇头:“阿姨,我目前并不考虑换工作,而且……”
时萤犹豫了下,才抬眸看向对方,用一种相当确定的语气开口:“我母亲身体不好,我想,未来我也不会离开余绵。”
没想到她会回答得如此直接,林佩兰眼睫微颤,总算发现时萤不太一样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头:“也对,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吃完饭,林佩兰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今晚的飞机回香港。阿斐,你也送时小姐回去吧。”
……
同林佩兰礼貌道别,上车后,时萤仍想着对方刚才的话,心不在焉地靠坐在副驾驶。
她知道德盛的本部在香港,林佩兰问她是否考虑去香港工作,是在暗示陆斐也的工作安排吗?
时萤放心不下方茼的身体,不会离开余绵,那么陆斐也呢?他会更想陪在林佩兰身边吗?
说起来,他们目前只是在谈恋爱,自己的存在,能够左右陆斐也的人生规划吗?
陆斐也见时萤发呆,揉了揉她的脑袋:“想说什么就说。”
时萤看他一眼,拐弯抹角道:“你跟你母亲……关系怎么样?”
“八岁那年我父母离婚,她去了香港,后面就断了联系,再没回来。”
陆斐也答得很坦白,转过头看见时萤正在发愣,又问了句:“怎么了?”
时萤这才回过神,摇头:“你以前……怎么没有说过。”
方景遒说她不了解陆斐也的家庭,她从来不知道,这才是陆斐也不谈论家人的原因。
陆斐也停了几秒,轻描淡写道:“其实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就连他也没想到,二十年未见的林佩兰还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
陆良和林佩兰的夫妻关系并不好,从他有记忆开始,陆良就沉溺于酗酒打牌,林佩兰则漠然以对。
直到他八岁那年,陆良的家具厂因为一场火灾意外错过了交货日期,濒临破产,林佩兰也顺势提了离婚。
那段时间,家里每天都是争吵,直到某天,陆良控制不住情绪动了手。
林佩兰的朋友听说后上门探望,陆斐也无意间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也拼凑出了那个烂俗的故事。
……
林佩兰和陆良的父母过去都是老汽车厂的工人,两家关系很好。
不幸的是,林佩兰十四岁那年,林家父母坐大巴去城里探亲,却在半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
之后,林佩兰便在陆家资助下继续读书,一路考上了大学。可陆良却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开始打工。
再后来,陆母生了场重病。
病榻之上的她知道儿子从小就喜欢林佩兰,也早就把林佩兰当成了儿媳妇,闭眼之前,希望能看到儿子成家。
还在读大学的林佩兰为了成全陆母临终的心愿,不得不辍学回家,嫁给了陆良,第二年生下了陆斐也。
没人知道,林佩兰大学时曾交了个男朋友。之所以嫁给陆良,不过是因为无法违背陆母病重时的托付,偿还陆家这些年的恩情。
“人生?我的人生都被他毁了。”
隔着门听到这句话,陆斐也才明白林佩兰对陆良是有恨的。
婚后,陆良用父母的积蓄做起了生意,也赚了些钱。他没在物质上苛待过林佩兰,却执拗地不让她出去工作。
于是当年人人羡慕的大学生,最终成了大门不出的家庭主妇。
或许是因为不能出去工作,林佩兰对陆斐也的教育很上心。
奥数、编程、射箭、跆拳道,不管陆斐也学什么,都是一样的手到擒来。他的优秀,是林佩兰唯一欣慰的事。
只是她不爱陆良,连带着对陆斐也这个儿子,也不像其他母亲一样亲近,更像是把培养儿子当成了工作。
那次动手后,林佩兰没再提离婚的事,陆良也因为厂里违约的事情焦头烂额,鲜少回家。
喧闹的家总算清静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陆斐也觉得没劲,在某天逃了奥数班的课提前回家,却在家门口撞见了母亲和另一个男人在车上亲热。
林佩兰发现儿子的身影后,狼狈下车,陆斐也闻到她身上交缠后愈发浓烈的香水味,不自觉皱起了眉。
回家后,他没等林佩兰开口,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走吧。”
离婚,离开陆良,随便怎么样,都比现在要好。
林佩兰感受到儿子的冷漠,问陆斐也是否愿意跟她一起离开,陆斐也却摇了摇头。
他心知肚明,林佩兰如果带着自己这个儿子,即使离了婚,也摆脱不了陆良的纠缠。只有放弃抚养权,陆良才能更痛快地签字。
没多久,陆斐也就听说那个男人给了陆良一笔钱,解决了家具厂违约的债务。次月,林佩兰就跟着初恋去了香港。
后来陆良喝醉时,断断续续提到过林佩兰的消息,说她重拾了学业,很快再婚,日子过得不错。
陆斐也能够理解林佩兰的选择,她那时才二十九岁,不会甘心把自己的人生绑在陆良身上。
世界上歌颂母爱伟大的人太多,这样的歌颂像是无形的枷锁,可没有人规定,做了母亲的人就该为孩子绊住脚跟,深陷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
陆斐也和林佩兰的母子关系,客气大于亲近,他厌恶父母不合的伪装,所以推了林佩兰一把,让她做了那个狠心与绝然的选择。
再次见到林佩兰时,陆斐也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现在光鲜亮丽的人生。
至于过去那些龌龊,不仅方景遒不知道,就连宗震他们也不清楚。同样的,他也并不准备告诉时萤。
……
车厢里,时萤没有察觉陆斐也的失神,又随口问到:“那你父亲……”
陆斐也收回思绪,言简意赅地回:“死了。”
时萤顿了顿,发现陆斐也用了一个冷漠且直白的字眼。
冥冥之中,似乎明白了那一晚,男人见完林佩兰后低迷的情绪。
时萤没再探究陆斐也父亲的事,换了个稍微轻松的话题:“我上次听梁榆说,林……你母亲是和王小姐一起来的余绵。”
陆斐也以为她是在别扭吃醋,笑了笑回:“说起来有点巧,她的现任丈夫是东怡船务的董事,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我的消息,就趁上次的案子收尾来了余绵。另外,德盛本部在香港,她去香港后重拾学业,和本部的吴par是校友,而吴par最近来余绵跟我商议一桩案子,所以在于李记一起吃了顿饭。”
“时小姐,我的这个解释,你是否满意?”陆斐也眼神直勾勾地望来。
时萤被他盯得脸红,不自在地别过脸:“你是在将我的军,指责我胡思乱想吗?”
陆斐也轻笑着摇头:“霂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用烦心任何事,她并不会参与我们的生活。”
这个她,指的是林佩兰。
时萤愣了愣,才明白陆斐也是在解释,解释他不会因为林佩兰离开余绵去香港工作。也是在告诉她,即使林佩兰是长辈,她也不用因此委屈自己。
“话说这么满,你确定?”
陆斐也笑了,点头:“我确定。”
他遭遇的亲情都太冷漠,所以才会羡慕起方景遒提及时萤时不自觉变得温情的眼神。
他更贪恋此时此刻,她就在眼前,把曾经缺失的空洞彻底填满。
“没什么要问我了?”陆斐也又问。
时萤摇了摇头:“算了,既然你说都已经过去了,知道她是你的母亲,这就够了。”
她已经明白陆斐也对家人回避的原因,他不想提,她不会逼他。
陆斐也叹了口气,突然熄了火,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怎么了?”
话才刚说出口,男人已经抱住了她。
陆斐也没有说话,他以前一直不理解陆良的做法。现在才明白,陆良执拗地想要绑住林佩兰的原因。
不过——
“时萤,我会比他做的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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