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出口, 大老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薄浔蹦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谢哲!这边这边!”喊完,薄浔支撑着俞烬的肩膀朝上蹦了两下。


    谢哲比两年多前稍微高了一些。


    原本就张扬的五官褪去稚气, 彻底长开, 只是站在那儿,就有种花花公子特有的邪魅妖孽感。


    只要不开口说话,绝对是令人瞩目的帅哥。


    “儿子!”谢哲也注意到了薄浔, 直接扔下手中的行李箱,朝薄浔奔来。


    这个季节,国内来这边旅游的人很多。


    薄浔接住谢哲的飞扑时,直听见旁边有两个老年人,小声嘀咕道:


    “……长得这么年轻, 儿子都这么大了?”


    “……谁知道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还好咱儿女省心, 十几岁的时候都在好好读书。”


    谢哲:……


    薄浔:……


    僵持时,薄浔感觉到俞烬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浔走吧,上车。”


    送谢哲和季良廷去酒店的路上是俞烬开得车, 季良廷坐在副驾驶位上。


    薄浔和谢哲在后面有说有笑。


    好友久别重逢, 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相互都要压对方一辈,安全带也控制不住两个人东倒西歪在一处。


    打闹的间隙,薄浔似乎察觉到后视镜里, 有一双凤眼一直盯着他们。


    他下意识从谢哲身上起来了一点, 改靠到谢哲肩上。


    到了酒店, 薄浔帮谢哲去办理入住, 俞烬和季良廷去停车以及拿贵重行李。


    进了酒店大堂,薄浔把谢哲和季良廷的护照交给前台办理入住时,才好奇的开口,“你都上大学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你家里还给你找个家庭教师看着你?”


    谢哲漫不经心道,“噢,他现在不算家庭教师了,算是保镖,也不会再管着我。反正我也需要身边雇个人,不如挑个老熟人。高中时他怎么对待我的我就折磨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谢哲非常得意的笑了出来。


    薄浔:……


    高中时说谢哲是黑心老板,果然没说错。


    薄浔刚准备继续和谢哲说话,前台的工作人员突然叫住他。


    他只好回头,先回应前台的问题。


    “你只订了一个套间吗?”薄浔听完前台的问题,翻译给谢哲。


    谢哲:“对。”


    薄浔转过头继续和前台交流。


    等等,为什么会有雇主和保镖住在同一个房间?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他疑惑的又一次看向谢哲,“你们住一起?”


    “嗯。家里最近出了点小问题,我可能得小心一下绑架的。干脆和他住在一起,有危险也能及时解决。”谢哲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薄浔没再疑惑,“噢。”


    电视上也经常演,有钱人家的孩子会被绑架,他并没有对谢哲的话起什么疑心。


    办理完入住,两个人又在大堂坐了片刻,才看见季良廷和门童一起进来,门童搬运行李,季良廷则是拿着谢哲的随身物品。


    谢哲见了季良廷,勾了勾手,“良廷,给。”说完,他把房卡和季良廷的护照递了过去,“下午我和薄浔出去玩,你去办交代给你的事。”


    季良廷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米九多充满肌肉的身躯只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好。”


    谢哲看着季良廷走向电梯,才转向薄浔,“小学神下午和我们一起吗?”


    “不一起,他下午要去学校。我提前和他说了,单独带你玩。”


    “好耶,”谢哲笑着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才爬起来,“先让我看看熊熊,我好想它。上次见它还是个小不点,看你给我发的视频,都长那么大了。”


    “不是长大,是长胖,”说到熊熊,薄浔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只要它愿意吃,俞烬能一直喂他。有一次我出门,一周回不了家,走之前把熊熊的零食分好,让俞烬偶尔喂喂。结果第二天俞烬就给我打电话说零食没了,熊熊不够吃。我当时也没太在意,结果一周后回家,发现熊熊胖了整整一圈。再一看客厅监控,发现俞烬只要在家,熊熊就保持进食状态,吃零食丝毫没有节制。”


    “你在家的时候小学神不会这么喂熊熊吗?”


    “不会。我在家的时候他只会喂我。”薄浔不假思索的说道。


    说完,意识到谢哲表情有些许精彩,做了一个“哇哦”的口型。


    “不是不是,”薄浔赶忙解释道,“反正后来就和遛狗人说,每天多给熊熊增加一个小时运动,又把它的零食断掉,总算是瘦了回来。”


    带着谢哲回到公寓,熊熊一个健步冲上来,疯狂摇着尾巴。


    谢哲见了熊熊,立刻喜笑颜开,“熊熊!来让爹爹抱抱!”


    “嗷汪!”熊熊嗅乐嗅谢哲的鞋子,似乎是回忆起来谢哲的身份,直接站起来把前爪搭在谢哲身上。


    谢哲抱着它走向沙发,用手不断逗熊熊玩。


    薄浔给他拿了冰可乐,自己也坐在旁边,单手打开易拉罐,“蒋哥现在还好吗?每次和他说话都很难得到回复,感觉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渐渐地也不敢去打扰他。”


    “嗯。他大学考到南方去了,寒暑假也不怎么回来。到底离得远,联系少了很多。偶尔见他发几条朋友/.圈,也都是学生会里那种活动宣传,一看就是老师逼着发的。近况也全靠共同同学偶尔提起,说他上了大学进了学生会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天天学习准备考证,”说起蒋翰,谢哲闷闷的灌了口可乐,“上个寒假他不回来,问他是不是和家里闹矛盾了,他说没有就是嫌机票贵。我说缺钱我给你,他又不要。我要去找他玩他还拒绝了,说没时间招待我,让我别去,我说又不用你出钱,他还是说让我别去,当时真的气死我了。”


    “可能是真的忙吧。”薄浔张了张嘴,后半句欲言又止。


    忙不忙不知道,但从谢哲的只言片语中,感觉的出来,蒋翰比初高中的时候成熟了很多,成熟到开始嫌弃以前的朋友幼稚。


    至少,是更接近世俗意义上的成熟,从桀骜不羁的少年,到被社会规则驯化。


    和他们这两个理想主义者渐渐背道而驰。


    “气死了气死了,想起来这件事就生气!”谢哲说到这儿,又一次灌了一口可乐,“干嘛啊,明明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天天能聊天打闹到深夜,说好了一辈子兄弟。”


    薄浔见谢哲气的只捏瓶子,示意熊熊给谢哲捶捶腿,“别想他了,下午带你去游戏展。”


    说完,又给谢哲拿了瓶冰茶。


    谢哲气鼓鼓的喝了一口,搓了搓熊熊的脑袋。


    “就想不通了,到底为什么上了大学就不理我?是高中的时候就惹到他了?又不好意思和我撕破脸吗?”


    薄浔深吸了一口气,没急着说话。


    初中时他只知道蒋翰家是本地的,周末偶尔回家,不是独生子。


    蒋翰从来没邀请过朋友去家里玩,家庭条件只能说不愁吃穿,但也没有多余的钱,反正和谢哲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是云泥之别。


    他们当时能玩到一起,只是因为初中入学时恰巧被分进一个宿舍。


    学校是个神奇的地方,换上一身校服,就能把一群天壤地别的人,分的仿佛只有成绩上的差距。


    薄浔又安慰道,“别生气了,人都是会变得。”


    “可是你和小学神就没变。感觉还是高中时候,那种干干净净的气质,看见你们时,仿佛下一秒就会响起下课铃,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晚自习怎么逃课。”


    那是因为他和俞烬不缺钱,没必要为了世俗规则折腰,自然保留着高中时的纯真,不染污浊。


    “什么游戏展,我看看宣传页面。”气完蒋翰的事儿,谢哲抱着熊熊凑到薄浔手机边。


    薄浔拿出手机,找到预约页面给谢哲看,“就是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全息游戏,末世背景的,你不是说有兴趣嘛。俞烬就帮我们弄了两张展会的票,说让我带你去玩。”


    “走!”谢哲瞬间来了兴致,“小学神这么好的吗?”


    “他当然好了。”听见有人夸俞烬,薄浔立马附和。


    两个人又在家里和熊熊玩了一会儿,才一起出门。


    游戏展会离家不算远,也在市中心附近,两个人也没乘车,就这么边聊天边朝着展馆的方向走。


    路上,薄浔和谢哲发出的鹅叫笑声就没停过,要不是两个人衣冠工整,简直就像是刚从医院跑出来的病人。


    最后实在是笑的喘不上气,谢哲单手扶在路边的栏杆上,示意自己要歇一会儿。


    薄浔抱臂看着谢哲,挑了挑眉,“你高中就不练体育了,这才短短几年,笑一会儿就不行了?以后你怎么办啊,为父很担心你未来的婚后生活。”


    “爬啊,”谢哲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吼道,“不必担心,没问题的。”


    “有女朋友了?”薄浔敏锐的察觉到谢哲语气里的愉悦。


    “……你变了,你什么时候情商这么高了?”


    “啧,什么时候交的?为什么不和我说?”薄浔说完,直接朝着谢哲肩膀上搂了上去,猛地一个锁喉,“你不厚道啊。”


    谢哲原本就呼吸不畅,这下更好,整个人被勒的直咳嗽,“不是不是,我们约好了暂时不公开的!我对外都说单身的!”


    “好爸爸放开我,饶了我饶了我,”谢哲被锁喉锁的呼吸不畅,急忙求饶,“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千万别说出去。”


    “我看是你是你太渣,不肯公开人家吧?”薄浔一点都不信,听得直蹙眉。


    “真不是!他也知道暂时不能公开,对此没什么意见,能公开身份的时候我保证第一个告诉你。而且也有家里的原因,不是和你说了嘛,最近老头子生病了,病情……不太好。上一辈加上我们这一辈几个已经成年的,撕得水深火热,谁都想多分一杯羹。总之很复杂,公开恋情对我不太有利。”


    薄浔这才放开谢哲,“那我信了。要是哪天在新闻上看见你的渣男行为,比如对未出世的孩子不负责,我直接大义灭亲。”


    “不会有渣男行为,我又不会怀孕。”


    “啊?”


    薄浔有点没听清。


    “不是。我是丁克主义。”谢哲见薄浔没听清,舒了口气。


    七月的欧洲不算热,昨天晚上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有些潮湿。


    阳光和湖面焦点是暖金色的,有些晃眼。


    同样的阳光,谢哲的思绪回到五六年前,也是这么个艳阳天。


    打完球回到家,还没吹两分钟空调,就被管家拽去爷爷书房,见到了季良廷-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谢哲和朋友们在露天操场上打着篮球。


    对手是隔壁班的三个,被薄浔一次次投篮击碎了自尊后,决定先休息一番。


    一休息,谢哲就开始对着朋友们嚎啕假哭,“蒋哥,薄浔,怎么办啊,老头子给我请了个家庭教师,我是不是要被逼着学习了。”


    薄浔用背心抹了把额头的汗,拧开一瓶新的冰镇矿泉水,“请家教补课?没事的,家教脾气都很好的。”


    蒋翰也在旁边附和:“对的,家教脾气很好的。”


    “你们怎么知道?”谢哲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他的朋友,自然也和他一样,臭味相投。


    虽然上高中以后三个人都有所收敛,逐渐变得乖巧,但也是相对于社会青年而言很乖巧。


    薄浔喝了一口冰水,“宋嵩有家教,我去他家玩的时候见过好几次。钢琴家教是个温柔的大学生姐姐,物理家教是个说话特有意思的地中海老头儿,还有几个,忘了,反正人都挺好。”


    蒋翰语气无辜,呆呆道:“我没见过,刚才薄浔说的,我跟着复读的。”


    谢哲:“……”


    又打了会儿球,家里的司机来了,不断的给他打电话。


    他只好拽上书包,视死如归的和朋友们挥了挥手。


    对于回家,谢哲第一次产生恐惧心理。


    从小他没见过父亲,据说是在母亲刚怀上他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从有记忆开始,到八岁以前一直是母亲单独带着他在国外生活。


    很不巧,生活的区域是当地一个歧视比较严重的富人区,他在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好。


    谢哲记得母亲当时忙着读研读博,意识到是疏于照顾,加上环境不好导致他过得不太快乐,便把他送了回来。


    回国以后,在学校,谢哲发现并没有人敢惹他,所有人都对他很好。


    谢哲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未曾谋面的父亲的家族,在当地很有名望,足以形成树荫庇护他。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本来就是爷爷最喜欢的儿子,又走的早,更是成了块儿心头疤。爷爷见到他以后,弥补给他的东西足够抵过这八年漂泊。


    也许是受到的爱意太过偏袒,当时家族里急着收养他的亲戚很多。


    谁都想替未成年的谢哲掌管资产。


    不过无一都被爷爷拒绝,坚持要把他养在本家,亲自教养。


    说是亲自教养,其实还是很惯着他。


    学习不好也没受到过任何指责,因为不忍心看他受穷,零花钱也从不克扣,每年圣诞节学校虽然不放假,还是会给他请假让他去看母亲。


    初中怕重点学校学习太累,又喜欢体育,便去了体校。


    体校出来以后,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


    体育也没练多好。


    即便如此,谢哲依旧一句指责都没受过,只是暑假的时候被爷爷短暂的喊去“谈心”,说是谈心,也不过就是问他想去哪儿读高中。


    当时因为薄浔和蒋翰都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了三中,谢哲就说想去三中。


    结果就去了三中。


    没想到上了高一,一向不过问他学习的爷爷,某天突然开始查起他的功课。


    甚至因此大发雷霆,差点气出心脏病-


    进了爷爷的书房,谢哲先是和金丝楠木椅里的爷爷打了个招呼。


    下一眼,目光就被旁边站着的男人吸引住。


    男人长得实在太过显眼,一米九出头的身高,身材十分魁梧,面色冷峻。尤其是眉眼,清冷到像一尊佛像,看不出任何情感。


    肌肉是常年锻炼累积出来的,仿佛一拳就能把他打翻在地。


    穿着一件暗色条纹衬衫,黑色的短发十分利落。


    是力量型的美感。


    谢哲站在他面前,像只随时会被掐死的小鸡娃。


    他有些局促的理了理校服。


    “小哲,这个是季良廷。以后他就是你的家庭老师了,生活上他也会照顾你,往后你们要好好相处。”爷爷的声音有些浑浊,说完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


    谢哲看着面色不善的男人,有些抵触,“那个,就必须是他当我老师?”


    爷爷见谢哲面露嫌色,笑了一声,“你有资格嫌弃他?你知不知道找了多久,才给你找到这么合适的老师?他是他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刚刚退役。我知道普通人制不住你,他能。你好好学习去吧。”


    谢哲:“……”


    以前爷爷从来对他都只有宠溺,很少会这么严厉。


    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开始管他学习。


    “良廷啊,你往严了管他,该动手时就动手。我从小没舍得打过他,看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爷爷说完,看向谢哲,“小哲,我老了,很多时候管不了你。但雇人管你还是可以的。”


    谢哲:……-


    出了书房,他不情不愿的让季良廷进入他平时起居的套间。


    套间外的小会客厅里,游戏机还连在电视上,以及他“珍藏”的各种游戏,也散落在地上。


    季良廷看了一眼地上的游戏,包装上的二次元少女一个个穿着清凉的不像样子,表情也不是日常生活中会做出来的,不禁蹙眉,“你平时,都玩这些游戏吗?”


    “怎么了?你还真打算管我?”谢哲对他态度非常不友好。


    “当然要管你,”季良廷说着,蹲下来把散落在外面的游戏一一捡起,“这些先没收了,它们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玩。”


    谢哲没想到他来真的,“喂——”


    他刚想上去抢。


    手还没碰到季良廷,就被按住肩膀。


    谢哲感觉到骨头咔咔作响,顿时呲牙咧嘴,


    第一次肢体接触,他就意识到这个大块头不是好惹的。


    “我靠,你劲儿怎么这么大!”谢哲赶忙放弃夺回游戏的想法,面露狰狞痛苦的尖声叫道。


    “抱歉,”季良廷松开了手,把游戏暂时放到了谢哲够不到的高度后,赶忙关切道,“我帮你揉揉肩膀吧,抱歉,刚才没控制好力度。”


    即便是道歉,季良廷的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别碰我!”谢哲警惕的捂着肩膀。


    “如果拧到的话,还是帮你揉一揉比较好。”


    谢哲生怕再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连忙喊道,“不用!不疼!”


    “既然胳膊不疼了,把卷子写了,”季良廷看着谢哲的眼睛,冷静的说道,“我需要知道你的成绩水平。”


    谢哲:?


    早知道他说胳膊疼了。


    季良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提前放在文件夹里的卷子放在桌子上,“这是我整理的理综卷子,你写完我就知道你的大概哪儿会哪儿不会。”


    说完,季良廷主动帮谢哲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替他拉开椅子。


    谢哲面色十分痛苦。


    但是刚才他领教过这个大块头的力道……


    犹豫片刻,他还是选择乖乖坐下,拿起笔,看着卷子上的天书。


    完全不会。


    谢哲拿着笔,尴尬的坐在桌子前僵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桌边坐了半个小时,谢哲只蒙出来了选择题。


    “那个,我手疼,写不下去。”谢哲开始找借口。


    季良廷:“我刚才按的是你左肩,你用右手写字。而且你刚才说了,不疼。”


    谢哲:……


    又过了一会儿。


    “喂,帮我倒杯水。”谢哲还想再挣扎一下,看能不能用手机搜题app挽救一番,或者是场外求助。


    他记得薄浔有个学习很好的朋友,待会儿去加他微.信试试。


    季良廷的声音依旧庄严郑重,一字一顿道,“我不叫喂。”


    这句话好像在偶像剧里听过。


    他改口,“大块头,帮我倒杯水。”


    “私下如何称呼是你的自由,上课期间请叫我季老师。”季良廷看着几乎空白的卷子,揉了揉太阳穴,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谢哲不想叫他老师。


    陷入沉默。


    “算了,不会。我选择交卷。”又和卷子斗智斗勇了半晌,谢哲连作弊都懒得作,直接自暴自弃的扔下笔,往靠背里一倚,暴躁的叹了口气。


    季良廷拿起卷子,眉目紧蹙,“这几道选择题是你蒙的还是写的?”


    “蒙的。”


    “那你看这个方程呢,是不会还是没认真看。”


    “认真看了,还是不会。”谢哲烦躁的说道。


    题他有认真读,可是不会就是不会。


    季良廷有些哑然。


    谢哲坐直,砸了一下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觉得我赌气不好好写。可是事实就是,我没有赌气,也真的不会。”


    “不,我想说,你的程度比我想象的糟糕多了。”


    谢哲攥了攥拳头。


    “我需要重新制定计划。原本以为你只是初中的知识比较薄弱,升了高中听不懂课。现在看来,你应该从小学开始就没听过数学课,初中的物理化学也完全不会。”


    季良廷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


    “待会儿把文综卷子写了,我重新制定教学计划。卷子认真写,只要汉字认识,总归能写出来一点。”


    谢哲不情不愿的又一次捡起笔,“以后周末是不是都得补课?”


    “是的,不过不会占用你白天和同学出去玩的时间。平日你想出门我会开车送你,生活上也会取代保姆照顾你。课上你需要喊我老师,但课下时我们可以是朋友。”


    朋友?


    算了。


    谢哲看见这张严肃的脸就不觉得他们有当朋友的可能性-


    很快迎来了开学后第二次月考。


    这次月考成绩下来后,谢哲看着自己的成绩叹了口气。


    他的游戏已经被收走了大半,但有一个偷偷买的游戏机和几盘托人从国外带的游戏还没被没收,只是藏到季良廷看不见的地方而已,偶尔等季良廷休息以后,他还是会爬起来玩一会儿。


    谢哲考虑了一番,决定忍痛先把游戏机送出去避难,这样偶尔还能去朋友家玩一会儿。不然等明天开家长会季良廷知道他的成绩,他和游戏机就永无再见之日。


    谢哲拿起手机,给薄浔发了消息,【浔狗,月考考多少啊?】


    【我全及格了!哈哈!】不一会儿,对面传来回复。


    谢哲:……


    果然够狗。


    明明大家都是一起混的,也没见薄浔学习,为什么他能考及格?


    他还没问能不能藏机子,手机又一次亮起,【和你说,我们班新来的那个坐轮椅的小兄弟是真的厉害。】


    【知道,俞烬,满分年级第一,简直和我们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话说,你怎么最近老说起他?你暗恋他?】


    【滚。】


    谢哲本来想提前告知薄浔他要藏游戏。


    一想到薄浔全科及格,又气得慌。


    反正明天带给薄浔,薄浔必须得帮他藏,他就不信薄浔会拒绝-


    果然,开完家长会以后,季良廷异常沉默。


    回家路上时,谢哲见他连车载cd都没开,从后视镜能看得出,面色阴沉的可怕。


    “大块头,你为什么如此沉默,是因为我的成绩吗?”堵车的时候,谢哲实在是受不了过分沉默的气氛,开口问道。


    季良廷:“嗯。”


    说完,又补充道,“没有责怪你,我在反思自己的教学问题。”


    谢哲厚着脸皮笑了笑,“不用反思,你才成为我的老师一个月,我平时住校,一个月你也给我补不了几次课。”


    “你还真安慰我?”季良廷沉稳的声音难得多了几分愠色,眯起眼睛,目光转向后视镜看着谢哲。


    谢哲尴尬的憨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是他的问题。


    这段时间游戏也没少打,球也没少打,和兄弟聚会也没少去,成绩好才有鬼。


    “不是,大块头,其实我爷爷从小就没要求过我的成绩,突然给我找个老师估计也是一时兴起。你也别这么认真行不行?反正你不认真,工资也不会少你的。”


    刚说完,谢哲明显感觉到那张稳重的脸上露出不悦。


    是一种很有威慑力的表情。


    谢哲一瞬间真的被吓了一跳。


    季良廷再次开口时,声音更为低沉,十分有压迫性,“什么叫别这么认真?指的是继续放纵你鬼混不学习?”


    谢哲看着镜子里折射的目光,没敢说话。


    “长辈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就没有考虑过你爷爷为什么突然管你学习?真的是一时兴起想折磨你,不爱你了?”一向好脾气的季良廷,语气骤然凌厉。


    谢哲:“当然知道。无非就是见我快成年了,他的身体又逐渐衰败,家族里的亲戚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怕到时候我没有自保的能力,握不住他给我的东西,被瓜分干净……再宏大的庇护,也总有大厦将倾的一天。我当然知道了。”


    季良廷没说话。


    道路上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


    季良廷干脆直接把车熄火,拔/.下钥匙,避免油耗。


    突然,谢哲毫无征兆的爆发。


    “可是我好好学习就能不被他们瓜分了吗?好好学习就能和那些老狐狸对抗了?不能吧?如果我真的聪明又努力,又受着爷爷的偏爱,你猜我能不能活到成年?我刚回国的时候,不止一次被绑架过……每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我能平安长大,表面上和兄弟姐妹和和气气,外人看上去是最受宠的幺子,是多亏了我脑子不太聪明,生性懒散外加看上去很好骗。让他们觉得我没有任何威胁力,可以把我养肥长大,养肥到爷爷离开,那个时候再宰我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我只能在还算无忧无虑的年龄,好好享受活着的感觉,尽量装作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实则想办法多转移一点财产给我妈。”


    说完,谢哲也沉默了。


    他有点后悔。


    不应该和家庭教师说这么多的。


    太过信任别人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家里这些长短,他连最亲近的朋友也没说过。


    尤其和季良廷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


    虽然他很讨厌学习,但是季良廷这个人,莫名有种很可靠的安全感。


    像是可靠的兄长,会让人下意识想去信任。


    尤其他从小缺少男性长辈的教育。当然,女性长辈的也缺,但好歹前八年的人生母亲还参与过一些,所以不是那么缺。


    季良廷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块儿空白。比他大十来岁,成熟稳重。甚至很多时候,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情绪的包容,还填补了母亲没给到他的关爱。


    “看来你不傻。”季良廷语气里的惊诧不是装的。


    谢哲:……


    他打游戏时被人打断读条都没这么沉默过。


    “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之前一直以为,你是真的分不清利害关系,抱歉。”


    “没事。”他知道季良廷说话一向很直。


    他之前还好奇过季良廷为什么没有女朋友,但是交流了两次,谢哲就大概明白。


    血统最纯正的直男也不过如此。


    过了不知道多久,堵车稍微缓解了一点。


    季良廷绕路,钻出水泄不通的车群上了城际高速。


    “待会儿先不回家,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谢哲不明所以。


    季良廷的声音依旧很冷,“你的手机有问题,里面有监/.听软件。当然,不是我给你安装的,但是我有听录音的权限。”


    谢哲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寒。


    “不过不用担心,这辆车上我也安装了一点措施,我们说话是安全的。待会儿带你去个修手机的地方,把它卸载掉,换个假软件屏蔽对方视线,让对方以为你还在被监/.听中。”


    谢哲:“是爷爷给我装的吗?”


    季良廷淡声道,“谢老先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容易听进别人的耳旁风,给你装这个软件,并且给我监/.听权限,初衷是为了你好好学习。但是出此计谋的人,居心叵测。今天听你说话,觉得你是有自主判断能力的,还是把它卸载掉比较好。”


    谢哲攥紧拳头,“谢谢你告诉我。”


    “不过很高兴你今天能和我交流你的想法,往后也可以多和我说一说。成长之中的恐惧,你应该没和任何人吐露过,我是第一个倾听到的,对吗?”


    谢哲别过头。


    是。


    他不会和母亲说,因为母亲远在海外,知道了也只能白担心。


    不会和朋友说,因为薄浔蒋翰并没有他这么复杂的家族,很难理解他。


    季良廷从后视镜里看出他的情绪,声音放柔了许多,像哄小朋友一样,“我十几岁的时候,没比你好到哪儿去,甚至对待情绪的处理比你还差,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儿,一慌张什么都说。你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在这种家族下长大,本身就是一种很强的魄力。”


    “不过以后,我希望你能多和我说一些你的困扰,无论家里的还是学校里的,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看到你迷茫不安的样子时,仿佛也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很多弯路我走过了,你不必重蹈覆辙。”


    谢哲抿了抿唇。


    虽然他很讨厌学习,但是季良廷,真的是很好的师长。


    “对,还有,”突然,季良廷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刚才和你说了,我有听录音的权限。抱歉,我听过一些,就是你……”话没说完,季良廷迟疑了。


    谢哲:“什么?”


    季良廷咳嗽了一声,“可能这些事情没有人系统教过你,我也不清楚由我来说这些话是否合适。怎么讲,虽然你这个年纪,对情情爱爱好奇是正常的,但是……有些电影也别每天睡前都看,对身体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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