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迎喊出这一句,才觉呼吸有些急,胳膊后肘处也泛着疼,刚才好像杵到墙了。
他喘息着重复道:“先别杀他,我有话想问他。”
殷元白走近了,目光从那只垂死挣扎的虫身上收回。
或许是疗养中被突然惊醒的感觉并不好受,他神情阴郁,衣领凌乱,伸出手,却是毫无预兆在萧迎脸上蹭了一下。
萧迎吃了一惊。
殷元白手指上晕开了一抹猩红,是血。
“不小心溅到的。”萧迎干巴巴解释了一句,用手背擦擦,然后没敢耽搁地,飞快把原身在研究院经历和视频上的内容交代了一通。
末了,他跟殷元白说:“我怀疑他身上藏着武器。”
殷元白眉头蹙着,几根骨钉从这只虫的皮肉里缩回拧成一股,翻找后找到了萧迎说的东西。
是一个木质的圆形吊坠,萧迎接过,和殷元白对视了一眼。
这上面是殷家特有的纹饰图样。
那只虫从一开始的痛苦惨叫,到后面嘴硬地辩解“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碰巧在那家研究院工作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萧迎和殷元白都没有理会。
眼看这枚吊坠被拿出来,他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却是更强烈地挣扎了起来,神经质喃喃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黎夙元帅的手下,你们不能杀我。”
萧迎没见过黎夙。
根据各方的言论来看,对方应该是个手段极强极富魅力的人物,据说殷元白不论相貌还是性情,都和他十分相像。
萧迎非常震惊。
他拎着那枚吊坠,忍不住去看殷元白。
原身竟然会跟黎夙元帅扯上关系吗?
殷元白灰蓝的眼睛像冰封的海面。侧面看,本就沉郁的脸上也像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嗤笑一声,龙骨鞭子蜿蜒向上,勒住了这只虫的脖子。
他说:“那就看在雌父面上,我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音质又低又沉,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下的不愉快
这只虫吃痛,却眼神麻木,一时没有开口。
周严这时才跑过来,见到这幕就是一惊:“发生什么事?”
这一个没错眼,他招进来没多久的员工就被打成这样。是什么另类勾引被抓的现场吗?
又转向殷元白道:“你跑出来干嘛,你不要命了?”
殷元白不应,只对那只虫命令道:“说。”
这只虫手脚轻微地颤抖起来。
好半晌,他低声道:“我确实是黎夙元帅的下属,曾经参加过他制定的‘雄虫计划’,因为违背雄虫保护法,这项目只能低调进行,后来黎夙元帅去世,项目被迫中止,我留在了研究院里继续照顾那几只雄虫……”
萧迎还在心想‘雄虫计划’是什么,就见周严转头看了眼自己,神情惊疑不定。
萧迎也跟着升起股不太好的预感。
似乎,原身身份好像比他想象的复杂。
他倒不是怕自己是冒牌货的事暴露。他只是不想被当做异类送去研究院,因为那时恐怕就不会像原身那样被抽抽血那么简单了。
这只虫咳出一口血。
萧迎听到它继续说道:“去年一只虫找上我,说自己是黎夙元帅的旧友,想完成黎夙元帅的遗志,拿出一个吊坠,让我借助这东西催眠研究所里的某只雄虫,他有办法会把那只雄虫送到殷元白身边。”
萧迎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他:“你在撒谎。”
对方明明想借原身的手害死殷元白,黎夙既然是殷元白的雌父,怎么可能有这种遗志。
雌虫失血太多,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了。
“我也不信黎元帅和他朋友会想对殷元白不利,但黎元帅临终前状态很不好,在研究所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很多虫都听到过他让殷元白发誓。”
他低声说:“黎元帅让殷元白发誓,发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找雄主,不会生育孩子。”
“殷元白如果不接受那只雄虫,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如果他留下那只雄虫在身边,就证明他背弃了当时的诺言,那只雄虫会了解他的性命。”
周严本来满脸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越往后听,脸色越是凝重。
萧迎后退两步,惊惶去看殷元白。
他没想过杀殷元白。那应该是原身的经历,他真的以为那只是个带有预知意味的梦。
他也更想不明白黎夙逼殷元白发誓的原因。
后者已经逝世十多年了,也就是说,当时的殷元白还只是个小孩子。
殷元白神情依然淡漠,等这只虫艰难说完。龙骨凝成一把刀,停在对方心口处。
周严见状连忙大喊:“等下别动手!都还没问清楚!”
殷元白目光冷冽如冰,那把刀穿透衣服扎进虫的胸口,周严顿时扶额。
这只虫微顿在地,刀刃回退,带出一蓬血,和一枚极薄的芯片。
周严一愣,仔细瞄眼员工,大松口气。“没死啊。”
又捻过芯片,低头翻看,眉头大皱:“奇了怪了,做研究的带屏蔽光脑功能我能理解,这怎么好像还能监控。”
殷元白也看着那枚芯片。
和当初萧迎肋骨下的那枚一样,说明那只虫的话有几分可信。
但更多的……
殷元白沉寂片刻,身体的不适涌上来,他极轻地呼出一口气,气息炙热,转身走了。
萧迎也被那枚芯片勾出点类似的朦胧回忆,还没想明白。但见殷元白径直离开,惶然看着他背影,觉得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最终愣愣地没发出任何声音。
殷元白个子很高,很稳很快地走到了尽头转角。
但他并没走过转角,而是忽然停住了,转过来,隔着长长走廊,视线和萧迎撞在了一起。
萧迎愣了下,片刻后率先不自在移开目光。
他确实瞒了很多事,有些没办法说,有些自己还没想通,更不好拿去打扰殷元白。但总归是做了错事。
脚边地上,周严在检查那只虫的伤势,衣服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猩红。
先前太紧张没什么感觉,这会冷静了,萧迎晕血上头,头晕眼花差点摔倒。
他撑着墙稳住了身体,忍着这股眩晕,默默祈祷殷元白最好走了没看到,不然就太丢人了。
建设完心理,一抬头,就见殷元白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回来,一手揽住了他的腰,微微俯下身。
后者体温仍然很高,萧迎隔着衣服似乎感觉到他手臂热度,而且很奇异地一下理解了殷元白的想法。
等等,你要干嘛。
晕血已经很丢人了。我还没弱到需要人抱的地步。
他连忙拦住殷元白的手,说:“不用。”
觉得语气硬邦邦,又赶紧补了句:“谢谢你,你——”
萧迎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他脸皮其实很薄,各种意义上的。
那只虫说道了解殷元白性命时,他的脸几乎是唰一下白了。
这会仍然没有恢复红润,以往清澈的黑色眼睛也闪烁着不安的忐忑。
殷元白嘴角很平,抓住他手腕。
萧迎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跟上。
周严见了,忙说:“哎哎,干嘛呢,这边动完手那边还想欺负人是吧,我这不准打架。”
殷元白回头看他一眼。周严顿时熄火了。
等人都走远了,周严扬声喊:“你少吓唬我啊,我警告你,哪种打架都不行!你现在就给我回舱里躺着去。”
萧迎被带到了那间最大的治疗室。
一路上可谓心绪翻涌,如大江决堤,连自己的墓志铭和坟地都想好了。
他坐在吃早饭时坐过的那张椅子上,见殷元白去了另一侧,忐忑试图解释:“那只虫说的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我没想瞒你,也没想害你,我以前的事管家应该也和你说过了,我……我。”
他心一横,打算在殷元白还没动气前把自己是穿来的事一块说了。
殷元白这时走回来,低下头,慢慢解开他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挽到了上臂处。
萧迎心想这是要给他来一针什么的吗?
殷元白拿起一块浸了药的纱布捂在了他胳膊肘。
萧迎差点弹起来。
好疼——
胳膊那块被蹭破皮了,
这药一点没浪费,全糊他伤口上了。
他捂着纱布,忽然就有点心虚,不敢抬头。
殷元白在跟前站着,萧迎只能盯着他上衣衬衫的倒数第二枚扣子出神。
殷元白忽然出声了,声线很清晰,又有些久未发声的低哑,说:“我雌父确实说过那些话。”
在他还小的时候。
萧迎已经猜到这是真事。
因为那只虫如果敢当着殷元白的面造谣,绝对会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死虫。
他识趣开口道:“这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假结婚,不算你失约,你要想离随时也都能离,我不会故意不同意。”
虫族婚姻全由雄虫单方面决定。
但换到他们这种交易关系,显然决定权在殷元白的手里。
天大地大,金主最大嘛。萧迎心想,
殷元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闭嘴,听我把话说完。”
萧迎小鸡啄米式点头,老实不吭声了。
殷元白道:“我雌父那时候精神状态不太好,那些虫不敢进房间,听见的只是一部分。”
他说:“事实是,我雌父让我发誓,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迫于各方压力和某个雄虫在一起,不会违背意愿延续下一代。”
除非殷元白自己愿意。
殷元白那时候还小,并不太懂这话什么意思,但隐约意识到黎夙即将不久于世,应了下来。
萧迎哦一声。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殷元白等了一阵,忽然莫名烦躁:“哦是什么意思。”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萧迎恍然认真说:“我明白了,那只虫还是骗了我们,指使他的虫肯定不是黎元帅的朋友,他在找借口。”
殷元白眉头中间隆起一个浅浅川字。
他本来就没信。
萧迎察觉他目光,说:“怎么了吗。”是脸上还沾了血吗?
而且殷元白这眼神看得他浑身发毛,有点像……像那天在车上一样。
萧迎以为他不舒服,想起周严的交代,连忙说:“你快躺下,躺进去舒服一点。”
殷元白这回动了,没再理他,走到治疗舱旁躺进去。
他闭上眼,察觉萧迎在靠近,颇有些阑珊,眼睛也没睁冷淡说:“你可以走了。”
萧迎搬着板凳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说:“你睡吧,你睡着我再走,那个周严说我离你近点对你有好处。”
殷元白没出声。
萧迎守在一旁,僵硬坐着,不敢动。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领回了殷元白意思——殷元白在说自己不排斥和他假结婚,而且是那种层面上的不排斥。
但殷元白这人厌恶雄虫是事实,性子本就捉摸不透,他们也确实是假结婚,不算违背黎夙元帅的期望。
万一自己误解了,自作多情尴尬是一回事。
在萧迎心里,殷元白一直是个男人形象,生杀予夺大权在握,萧迎觉得自己在他手底下平平安安活着已经是件幸事。
殷元白今天心情好了一句话逗逗他,明天心情不好了,觉得自己竟然敢肖想敢冒犯他,还不得把自己挂在外头树上风吹日晒做成肉干。
萧迎觉得自己还是很传统的,他老婆也该是跟他差不多的温温柔柔性子才好,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还能再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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