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在盛夏的伊始,在六月份。学校的天台平时没什么人去,但在那天大家一窝蜂地挤过去,抱着已经无用的课本叽叽喳喳而又兴奋地说着话,同学录填了一本又一本。
离别的不舍与欢笑声聚在天台之上,天穹万里无云。段南坐在教学楼下的长椅上,听着头顶上像在水里一样、并不真切的回音。喧闹与她无关,她也并不觉得一定要和她有关。
天台上大概是有人提议把课本撕了,扬出去,留作回忆与纪念。段南不明所以,正低着头在沉思,忽然见膝上落下一片白色的纸屑,茫然看去,漫天都是洋洋洒洒的白色。
白如冬雪,纷飞乘着风飘散,轻得近乎渺茫。
有个少年穿着白衬衫,略显瘦削地立在草坪旁的石子路上,纸屑如鹅毛大雪一般飞舞,阳光把他毛茸的发顶照出温和的柔光。
像是感知到视线,裴润微微向这边转了转头,光线从他的额头滑下鼻梁,又延伸到锋利的下颌,金光像勾线笔一样勾出他的轮廓。
段南垂下眼去掩饰自己的目光。
刚刚……他就像是站在落雪里无端落寞、禹禹独行的人。
垂下的眼帘里闯入一对鞋尖,而后是穿着黑色西装裤的小腿,段南没敢抬起头去问好,只听那道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点笑意:“你也在这里发呆吗?”
段南抬了抬头:“嗯,马上就要毕业了。”
老师也发现了同学们经常排挤段南,于是将段南与裴润安排成了同桌。裴润的脾气好得要命,时常安抚着她。如果有人非要刁难,裴润总是会岔开话题。也有人在段南回公寓的路上阻拦她,裴润会在路上小小的送她一程。
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像是磁铁吸引,自然而然寻到了同类身前。
裴润长吁一口气,在她身旁坐下:“你有什么打算吗?毕业以后?”
段南的眼神偏移:“也没什么太好的打算吧,我会去a大念书,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可不行。”裴润笑着看向她,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碎屑,“你要规划好自己的生活,不能够懈怠,不能够消极。我发现你好像总是漫无目的的样子,一直这样下去不太好,你要早点找到自己的目标。”
段南觉得痒痒的,然而却舍不下这样来之不易的触碰,她只好点点头:“你说得对。”
裴润仰头看向天空,无数纸屑拌和着笑声撒下来:“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应该要互换祝福吧。”
“要互换祝福吗?”段南呢喃一样说着。
“对啊,他们给我写了很多纸条,我还没来得及看。”裴润想了想,“我希望你以后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希望你可以远离不幸的日子。”
“你要幸福,要快乐地一直过下去。”
像是有种他们再也不会见面的预感,裴润的祝福好比分道扬镳的留言。段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空落落的,就像满天的飞扬的纸屑,落地时太仓促、太茫然,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途。
段南垂着眼,双手垂在腿间合拢,费力地想了想,给出一个她认为是裴润最希望的答案:“那我祝你走出自己的康庄大道吧,走向你的目标。”
裴润很轻地笑了笑:“谢谢,我会的。”
段南有些怅然地想到,他们两个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走你的康庄大道,我要继续走我的独木桥。这是很早就写好的剧本。
这是意料之中的,段南没再继续说话。裴润又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约她过几天出去吃饭,算作是同桌情谊的结尾。
如果除去段南那种复杂的暗恋情愫,他们之间的情感并不完全是那么简单的。在高中的两年里,他们发觉到对方其实是同类人,都游离在人际之外,无法彻底融入。
只不过裴润选择了伪装,段南选择了消极。
吃饭的日子定在了毕业典礼的前一天,这顿饭吃得要比想象中沉默得多。裴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段南聊着天,还算是温馨的气氛。段南由于不善表达,加之知道这是最后一面而略显沮丧,吃得也算是心不在焉。
“……你以后会和曲以雯在一起上学吗?”段南突兀地问。
他们两个并没有考到同一所大学,反而裴润和曲以雯倒是很有缘分。曲以雯对裴润很感兴趣,这一点毋庸置疑。
段南后来持续遭到大家的排挤,也有相当一部分功劳归于曲以雯。
“不知道,我们两家以后应该会有合作吧。”裴润切着牛排说道。
段南的话题越来越偏:“那你喜欢曲以雯吗?”
裴润动着刀叉的手一顿,他有点怔住,又像有点无奈:“总之,我们两个以后肯定还会有接触。而且这个问题问得没有意义。”
“段南,我们是同学。”他敛了敛眉头,像是在压抑着自己,“这些问题,不论回答是什么,之于你和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裴润将牛排送入口中,放下刀叉时有很轻的声响,段南垂眼去看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面有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也没有可能。”
收敛回眼神,段南才懂得什么叫苦涩。为了情感而苦涩,这是以前她无法想象的。裴润就像裁开她的一角,让她从一只干瘪的气球逐渐充盈起来,那些美好的、缱绻的、温柔的情感随风涌入。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不论他们之间再怎么亲近,也绝无可能。裴润将继续扮演着alpha的身份,继承裴氏的企业,他的养父母会为他寻觅一个合适的omega联姻。
段南这种私生的alpha不会在考虑范围内,这不体面。裴润生来向阳,他的路早已谱写得完美,如果不出现任何差错,他们只会像普通同学一样就此分道扬镳。
若干年后要是再有可能相遇,以裴润的性格大概只会温和的寒暄一番。然后别过,然后相忘于江湖。
段南胸腔里的酸涩几乎要满溢,但那时的她仍然不善言辞。她只是默默低了低头,像是有些难过。
裴润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吃完了吗?那我们走吧。正好顺路,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去。”
就这样不出任何声音地,段南和裴润一起出了餐厅的门。盛夏的伊始,夜晚并不安静。蝉鸣作响得有些聒噪,而后又是令人略感凉意的空荡。
在路上,裴润似乎不适应这样长久的沉默。他用柔和得过分的话语去安抚段南:“答应我,以后你一定要过得快乐。就像我们之前约定过的那样。”
一盏橙黄光晕的路灯悬在街道两旁,裴润侧眼去看段南。暖色的光照在她的脸颊,渲着沉郁的好看,那是种很安静的美。
“就算没有可能,我也不会忘记你。”段南的唇轻轻开合,“我会记住你,永远地记着你。”也永远喜欢着你,因为你是照亮我生命的第一盏灯。
裴润张了张嘴,又顿住。
两人之间静谧得就好像街边的路灯,是夜里亮着光的橘色的沉默,沉默得很柔软,很温和。是一种你不说,我不说,但心知肚明的相通。
近乎怅然地,裴润也想着。
当然,我也会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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