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何事击鼓?”沉重的棕红色大门被推开, 走出两个衙役,这会儿时辰尚早,衙役打着哈欠, 说起话来尚有些吐露不清。
陆云琛放下鼓槌,拱手道,“捕快大人,学生乃阖兴居掌柜,前来状告李记面馆店小二, 昨个儿夜里店小二潜入我家铺子下毒未果,为我们所抓获, 今日特此前来请县令大人为学生主持公道。”
衙役扫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店小二,“稍等片刻,且容我进去禀告一二。”
不过半刻, 衙役匆匆出来, “县令大人允我带你们几位进来。”
陆云琛甩了甩衣袖, 抬脚跨过门墩, 这衙门, 不管来多少次, 他都怵得慌, 地方不大, 却自带一股子威严和庄重,让人不得不收敛了一身懒骨, 径自严肃起来。
一行人由衙役带着进了公堂。
褚寒照旧是身居高位,一脸的不苟言笑, 给肃穆的朝堂增添了几分凛然, 他手持惊堂木重重排在案几上, 两侧的衙役水火棍捶地, 齐声高喊,“威武”
陆云琛因着自己是秀才身份,不需要下跪行礼,一同前来的古平和庆阳押着店小二齐齐跪地。
“陆云琛,你方才说有人昨夜有人潜入你府邸下毒未果,情况可属实?”褚寒冷冷地问道。
“褚大人,学生所说句句属实,学生还有证据”陆云琛从袖口处掏出那包药粉,递给离得最近的衙役,由衙役呈给褚寒。
褚寒接过药包,吩咐捕快去杏林堂请大夫过来查看一二。
趁着这间隙,褚寒将目光转向堂下被捆绑起来的店小二。
“陆云琛,此人便是你说的来铺子里下毒之人?”
“回县令大人的话,正是此人”陆云琛作揖道。
“堂下之人,报上姓名!”褚寒猛一拍惊堂木,店小二冷不丁被吓得一哆嗦,他强装镇定地直视着褚寒,浑身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草草民乃是赵家村二麻子”店小二哆哆嗦嗦地报上名字。
“二麻子,本官问你,昨个夜里你无端冲入阖兴居是为何故?缘何要下毒?”褚寒叱问道。
店小二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跪伏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二麻子,抬头回话。”褚寒眸色阴沉,透着冰冷和杀伐果断。
店小二闷头无语,后背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陆云琛见褚寒这般问,也问不出什么道道来,故而上前一步,行礼道,“县令大人,此人乃是泗水街李记面馆的店小二,学生自问待人一向亲和,不曾同他人有过什么积怨,不知何时得罪了他,才给阖兴居招来此番横祸。”
经陆云琛一番提示,原本在公堂外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纷纷反应过来,顿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说呢,怎么瞧着这人这般眼熟,弄了半天,是李大头铺子里的伙计”
“这店小二好端端地跑去给阖兴居下毒作甚?”
“你还不知道呐,这阖兴居素来跟李记面馆有旧怨,那李大头又是个记仇的,没准就是他派手底下人去干的”
“什么?他们两家还有旧怨?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铺子,能有什么恩怨”
“不可说不可说,前几日,阖兴居不是传出来铺子里伙计在饭菜里面下毒嘛”
“对对对,那伙计到现在官府还没抓到呢,你说,这才隔了几天,又有人大半夜跑来下毒,该不会都是李大头指使的吧”
“嘘没影儿的事情快别乱说”
眼瞅着讨论声愈演愈烈,褚寒不得不拍拍惊堂木维持秩序。
公堂里重新安静下来,陆云琛抿嘴勾了勾唇角,店小二也听见了众人的讨论,此刻紧缩着肩膀,脸色越发惨白。
“县令大人,杏林堂宋大夫到了”捕快通报。
“传宋大夫进来”褚寒闻言吩咐道。
宋大夫踱步进来,跪地行礼,“草民宋弘拜见县令大人”
“劳烦宋大夫前来瞧瞧这油纸包里的粉末是何物?”褚寒让捕快将油纸包递给宋笙。
宋弘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又凑到鼻尖嗅了嗅,顿时脸色大变,“回县令大人,这药粉乃是断肠叶提炼出来的毒物,少食不过腹泻干呕几日,吃多了可是会要人性命,这么一包下到饭菜里,定然会出大事的。”
宋大夫是杏林堂首席大夫,医术上是信得过的,褚寒乍一听,怒从心生,惊堂木拍的“啪啪”作响,“二麻子,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为何要去阖兴居下毒?还是说你受人指使?”
店小二吓得浑身战栗,连话都说不利落,李大头给他这药粉的时候,只嘱咐他全部下道阖兴居的水缸里,可没告诉他,这药粉是能害死人的,倘若他知道这东西毒性这么强,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干这个事儿。
陆云琛“吭哧”一下跪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县令大人,这二麻子是李记面馆的伙计,我同他并无旧怨,倒是同李记面馆的掌柜有些不对付,想必二麻子无端前来下毒,定是受他人指使,不妨将他掌柜请来,细问一二。”
褚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云琛,又瞧了瞧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店小二,直觉在耗下去也不会有新的进展,遂决定按这陆小老板说的来,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早先陆云琛押着店小二堂而皇之地从街上过,李大头便得了消息,此刻正跪在三爷爷腿边哭丧着脸,将来龙去脉同他这位三爷爷细细道来。
“你这个蠢货!这永安镇上是找不出一个能去替你跑一趟的人了?你竟然想到让店里伙计去,白白地把把柄往陆掌柜的手上送!”刺史听完李大头的哭诉,勃然大怒,呵斥道。
“三爷爷救我,我当时我当时也是狗急跳墙,谁能想到,这才几日光景,那阖兴居就死灰复燃,我这也是一时气急,冲昏了头脑,才出此下策,如今二麻子已经被扭送官府,那县令大人又是个油盐不进之人,介时定不会轻易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三爷爷,快救救我。”李大头膝行几步,努力替自己找补道。
刺史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孙子,一口恶气压在心里吐不出来,要不是看在尚有一份血缘在,他定不会管这闲事,先前还以为这李大头是个聪明的,不过提点了几句,便通透了,如今看来,是他看走了眼,这李大头跟那个褚寒一样愚蠢生厌。
他眉头拧成个“川”字,深深剜了一眼李大头,“那二麻子,可有家眷?”
李大头沉思片刻,“有有有,他前年刚得了一大胖小子,宝贝着呢”
“既有一宝贝儿子,你尽管掳了去,以此要挟那二麻子,那人若是个识相的,必会将一应事情皆揽在自己身上,倘若他不识相,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刺史按了按额间,强忍着心头厌恶提点道。
李大头恍然大悟,连忙告别了三爷爷,忙不停蹄地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将二麻子的儿子给掳来,这次他学乖了,派的人都是些生面孔,定然不会被人认出来。
捕快来李记面馆请李大头时,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毫不畏惧地跟着捕快入了衙门。
“草民李巡前来叩见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召草民过来,所为何事?”
“李巡,你铺子里的伙计昨夜潜入阖兴居意图在水缸里下毒,这事你可知情?”褚寒询问道。
李大头看了眼跪伏在一侧的店小二,信誓旦旦地摇摇头。“不曾,昨个夜里,草民身子有恙,早些便歇下来了,不曾知道二麻子做了什么。”
店小二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李大头一眼,意外瞧见他腰间所系一金锁,登时眼瞪得老大,张着口,正欲发话,招来李大头狠狠地一瞪。
“李巡,你同阖兴居的陆小老板可有旧怨?”褚寒追问道。
李大头抬头望了眼陆云琛,语气难得和蔼可亲,“回县令大人,早些时候的确同陆小老板有些冲突,不过近日里,草民铺子里的生意红火的不得了,哪里有空闲时间去做些旁门邪道的事情,再说了,我同陆小老板久久不打交道,即便是有旧怨,也早已经抛之脑后了。”
陆云琛眸色一沉,他看到李大头腰间系着的金锁时,便知此事恐怕要难办了,要论这系香囊的,系玉佩的比比皆是,可谁会大喇喇的系着一金锁招摇过市,再一瞧店小二明显慌张的神色,心头的大石头忽地沉了底。
“县令大人,是草民是草民的妻儿前些日子去阖兴居吃饭,吃坏了肚子,草民怀恨在心,故而萌生出下毒一记,跟跟我家掌柜没有任何关系。”二麻子战战兢兢地叩头,将罪名都揽了过来。
闻言,褚寒淡眉轻挑,打眼看了看店小二,又瞄了眼他身侧气定神闲的李大头,顿觉有些不对劲,方才自己连问了两遍,这店小二都不曾开口说出个一二三来,怎地李大头来了,他反而什么往外说,这中间想必有什么端倪。
“二麻子,你要想好了,这下毒之事,罪名可不小,轻则流放,几千里的苦寒之路可够你受的,重则,那是要砍头的,单单因为自己妻儿吃坏了肚子,就跑到别人家去下这要人命的毒,本官是该说你愚蠢还是说你狠毒呢”
二麻子心头如同压着千斤重的巨石,每喘气一声都十分艰难,他紧握着拳头,余光中瞥见李大头把玩着腰间的长命金锁,指甲狠狠地嵌入肉里,那金锁,是他儿子出生时,家里老母亲特地去找金匠打的,化成灰他也认得,如今却落在了李大头手上,必然是他将自己孩儿掳了去,以此来要挟自己认罪的。
可现如今,不认罪又能如何,难道要他反咬一口,将李大头拖下水?这人有多阴狠,他自然是清楚的,但自己孩儿不过两岁,他哪里敢豁得出去。
二麻子眼一闭,心一横,似是下定了决心,跪伏得更低了,“回回县令大人的话,的确是因为妻儿的原因,让我对阖兴居怀恨在心,故而才这么干的”
褚寒循着他的余光望去,只见李大头腰间系着一拇指大小的金锁,瞧这样式,多半是为人父母挂在孩童脖颈处祈求平安的,再瞧瞧店小二那不安又怨恨的神色,难不成,这金锁是二麻子儿子的?
“敢问您妻儿在我铺子里吃了什么东西?近日来阖兴居不曾有人前来讨要说法,我们阖兴居自开业以来,口碑那都是顶顶好的,客人们反馈也很不错,县令大人不信,可以问问公堂外的百姓,他们很多都是阖兴居的常客”陆云琛一针见血道,单凭这点理由,店小二的行为根本站不住脚,前前后后被李大头折腾了这么久,这次,他非得将人揪出来不可。
“陆小老板说的没错,阖兴居的饭菜当真比春凤楼差不到哪里去”
“可不呢,若不是出了中毒那档子的事情,老子也不会委屈自己去李记面馆,谁要是诬陷阖兴居的饭菜有问题,老子第一个不同意”
“我家孩子最爱喝阖兴居的奶茶了,前几日还闹腾呢”
吃瓜群众鸡一嘴鸭一嘴地聊了起来,句句皆是向着阖兴居。
陆云琛满意地收回视线,再望向店小二的目光如炬,盯着他浑身不得劲
李大头听了吃瓜群众一席话,原来还春风得意的面颊顿时裂开了,什么叫委屈,什么叫将就,自己开了这么多年的面馆,怎地就落得这口碑!
“不管不管怎么说,草民妻儿的确是吃了阖兴居的饭菜才腹泻的”店小二神情闪过一丝慌乱,他硬着头皮道。
“二麻子,你老实交代,你说你妻儿在阖兴居吃坏了肚子,吃的是什么东西?何时吃的?一一给我报上来,如有不符,罪加一等!”褚寒责斥道。
店小二额头漾起一层冷汗,李大头许久不派他去阖兴居打探消息了,他只知道隔一段时间,阖兴居便会更新菜单,这会儿卖什么,他如何清楚?但这会儿被县令盯得死死的,他又不得不说,只能循着先前的记忆,随手抓了一个过来。
“好好像是那劳什子过桥米线,大抵大抵半月前。”
“胡说,过桥米线分明清明节前就已经下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陆云琛当机立断地反驳道。
“那那就是青团”店小二又盲猜了一个,距离清明节没有多少时日,青团总该还在菜谱上吧。
陆云琛不怒反笑,“二麻子,你且问问其他人,青团只卖了清明节三天,按你所说,你妻儿是半月前在我铺子里吃的,这时辰根本对不上”
“大胆二麻子,本官多次给你机会,你竟满口胡言,在这混淆视听,一而再,再而三地蒙骗本官,来人,将他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褚寒勃然大怒,将令签重重地摔在地上,两侧的衙役将人拖出了公堂,没多久,公堂外响起了噼里啪啦板子拍在身上的声音和二麻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叫在场的人听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县令大人可真是刚正不阿,说打就打,不容分说。
二麻子再被拖进来时,人已经完完全全蔫儿了,趴伏在地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二麻子,本官问你最后一遍,你妻儿到底是何时去的阖兴居,又是吃的什么东西!”褚寒厉声质问道,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时间。
二麻子支支吾吾,嘴里再说不出什么来。
陆云琛见状,上前一步建议道,“褚大人,既然二麻子不清楚,不妨将他妻儿找来,问问便是,倘若真如二麻子所说,情况属实,这吃坏肚子的责任,我们阖兴居一应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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