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着有那么一盏茶的功夫, 屋子里一片寂静,陆云琛怔住,斟酒的手僵在半空中, 身侧的小夫郎张着嘴,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祁玉一阵好笑,勾了勾嘴角,“怎地,云琛兄弟, 我这话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陆云琛同秦慕言视线短暂一碰,面上掩不住的欢欣, “不曾不曾,只是小弟本已不抱希望祁大哥当真是救小弟于危难之中呐”
积压在众人心头多日的阴霾被驱散,连陆老太太都跟着激动起来, 这几天, 为着铺子的事情, 她可没少着急上火, 各路神明挨个念叨了个遍儿, 只求他们能够保佑自己孙儿顺顺利利地跨过这次难关, 幸好老天开眼, 把贵人老爷送上门来, 不过一顿涮锅,问题便迎刃而解。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陆云琛长舒一口气,尚未等他开口, 祁玉继续道, “云琛兄弟, 我这茶楼, 位置怕是没有你现在的铺子好,唯独有个好处,后院同这儿差不多,也是带着几间房,原是给伙计们歇息的地方,你们留作自住,不嫌弃的话,稍微收拾收拾也能对付一段时间,茶楼分小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都是包厢”
祁玉说的位置,陆云琛有个大概的印象,这几天在镇子上找商铺,可是把永安镇逛了个遍,那道街虽然没有泗水街热闹,但也不差,尤其是在道街口,人来人往,四通八达,离着街市还更近了些。既是作为茶楼,那陈设必然不会很差,又是个三层的小楼,把包厢和大堂分开,前来相聚的客人们,也不用忍受着大堂的吵闹了。至于他们住的地方,能像现在这般,跟铺子连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了,秦慕言月份大了,奶奶身子又不爽利,总不好跟着自己来来回回地跑,这么一合计,顿觉这茶楼当真是合适极了。
天色已晚,夜已经深了,小儿迷迷瞪瞪地揉搓起了眼睛,揪着徐成的衣角闹腾着想要睡觉,几人起身同陆云琛告别,约定明日一早,先去茶楼那瞧一瞧,再做最后定夺。
送走徐成一伙人,忙活了一天,陆云琛也乏了,这几日到处奔波,心里一直吊着这个事儿,久久不敢松懈,如今柳暗花明,疲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人只是端坐在那儿,就打起了盹儿。
秦慕言同陆云津连扶带扯地将他送进了卧房,扶上了炕头,“云津,你快去睡吧,今个儿跟着忙前忙后的,辛苦了。”小夫郎一面给自家夫君解开厚重的外衫,一面低声招呼道。
“慕言,能找到合适的铺子真的是太好了”陆云津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激动中,浑身不见半分乏累,一双眼眸闪着熠熠星光。
“是呐,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还以为咱们真得要回村里待一段时间呢。”虽说明天才能将事情定下来,但瞧着祁玉那架势,不像是糊弄人的,秦慕言终于松了口气。
“我本是自己私下里想好了,倘若咱们真的回村里了,我不打算再嫁人了我浑身都是力气,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你同大哥这般善待我,我会我会回报你们的。”陆云津小心翼翼地结结巴巴道,他虽是这么想的,还不知道大哥和哥嫂会不会嫌弃自己是累赘呢。
“云津,你这辈子还长着呢,倒不是说我同夫君赶你,若是能遇到可托付终身的人,你不妨试试,前些时日,夫君说起你来,还说这次定要依着你的意愿,再不叫旁个人怠慢了你。”秦慕言将自己的想法同陆云津说道了说道,他看得出来,庆阳对云津有心思,他们与庆阳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这人什么脾性也摸索的差不多了,倘若庆阳当真是可托付之人,云津又心甘情愿,能促成一段好姻缘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云津闻言,神情微微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涨起一层浅浅的红晕,蔓延至脖颈间。
陆云琛适时哼唧了一声,夜里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腹中入翻江倒海般地翻腾,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自家小夫郎和云津不知说了什么,这小子竟是脸都红了。
见大哥醒了,陆云津恍然间回神,敛去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忙不迭起身,匆匆同他二人告别。
“聊了什么?”陆云琛斜靠在炕头上,压抑着腹中难忍的汹涌,询问起身边的小夫郎。
秦慕言看出了他的不适,将枕头塞到他身后,让陆云琛能靠得舒服些,“我同云津说,若是将来能寻得良配,叫他不要压抑自己,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去尝试一下,就就说了这些,我也不知道云津想起了什么,兀自脸就红了起来”
陆云琛但笑不语,“随他去吧,云津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去做”
“反正反正这次有咱们在,定不叫云津吃亏,谁敢在欺负他,看我不锤死他”秦慕言挥了挥拳头,微眯着眼睛,“恶狠狠”道。
“是是是,阿言如此厉害,谁还敢起歪心思”陆云琛攥住小夫郎的拳头,低声附和道,“所以,现在咱们可以歇息了吗?你家夫君可真是要累死了。”
二人相拥入睡,一夜无梦。
翌日,记挂着铺子的事情,陆云琛很早便醒了,刚吃完早饭,赵府就派了管家驾着马车过来,将他接去了道街口。
陆云琛刚一下马车,就被眼前这一座三层茶楼给震惊到了,他昨日一定是吃酒吃多了,昏了头,才会相信祁玉所说的,单看这地方大小,丝毫不逊色于春凤楼,他心里有些犯怵,这样一个铺子,没个一百两可是拿不下来的,他手里哪里能有这多银两。
今个儿只有祁玉一人,此刻正立于茶楼门口,一旁掌柜装扮的中年汉子卑躬屈膝的站在他身侧,见陆云琛从马车上下来,迎上前去,指着身后的茶楼,“云琛兄弟,这就是我昨日同你说的铺子,进来瞧瞧。”,说罢,他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忙从袖口处掏出钥匙开门。
这一开门不要紧,即便是陆云琛已经做好了准备,乍一看,还是下吓了一跳,内里陈设虽不张扬,但满满都浸着金钱的味道,即便是在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任何一样家具,放在外面,都不是便宜货,听祁玉昨晚那意思,是打算连铺子带家具一并都出手给他。
陆云琛一阵咋舌,昨日就应该追问几句,起码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站在门口,连迈哪只腿都不知道了。
“云琛兄弟,快进来看看呐”祁玉迟迟不见陆云琛进门,纳闷道。
“哎哎”陆云琛应了两声,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挺了挺身板儿,大步迈了进去。
跟着祁玉和掌柜的将三层都转了个遍,大体的情况已经了解,陆云琛犯起了难,这铺子好是真的好,就是他囊中羞涩啊!
“云琛兄弟,这铺子你也看过了,咱们改道儿去春凤楼坐坐?有什么事情,或者你这有什么想法,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可行?”祁玉不慌不忙道,他还有别的东西,想要同陆云琛商谈的,找个僻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最是合适。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祁哥,您先请”陆云琛抬手相让道,这铺子,他还是挺满意的,倘若真的谈下来,银两方面,不行他就想办法凑一凑,总比初七一过,自己被赶出永安镇强得多。
管家驾着马车,将二人送去先前便预定好的春凤楼包厢。
入座对饮了几杯酒后,“云琛兄弟,这铺子,你瞧着可还勉强入眼?”祁玉先行发问。
陆云琛略一踟蹰,“不知祁哥的这间铺子开价多少?”
“云琛兄弟,我瞧你也是个实在人,不瞒你说,我不常来这边,当初这间铺子,还是阿成帮忙买下来的,在那放了有些念头了,若不是这次过来,我还想不起来,你若是能相中,送你便是了”祁玉开诚布公道,也不同他兜圈子。
陆云琛没接茬,这天上可不兴掉馅饼,他同祁玉虽说之前合作了一笔买卖,可到底是头一次见面,这么贵的铺子,祁玉说送就送,定然有他的目的。
“祁哥,这可使不得,您该开价还是开价,送铺子什么的,可是折煞小弟了”陆云琛推球回去,想看看祁玉到底什么目的。
“云琛兄弟也别多想,我这人一向有啥说啥,从不跟人藏着掖着,我说把这铺子送与你,说到底,也是有条件的。”祁玉自是看出陆云琛防备自己,斟酌着说道。
“祁哥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原是想劝你去京城试试水,你这一身手艺,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在话下,但我瞧着云琛兄弟生性淡泊名利,跟我们这些市侩图利的商人就是不一样你也别嫌你祁哥我说话直,就是想问问你,不知你可否有意向,将那涮锅的一应配料卖于我,说白了,我挺看好这东西的”祁玉一边说,一边摩挲着茶杯,打量着陆云琛的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果真是冲着涮锅来的,陆云琛心下了然,昨个儿见祁玉对着铜锅眼睛发光,他就知道这东西又入了他的眼了。
“祁哥,您既然同我这般坦诚,我也不好扭扭捏捏,这茶楼我里外瞧过了,要说这涮锅的配料真抵不住茶楼,我若是答应了你,怕就是坑了你,不妨咱们一码归一码,你看如何?”说到底,自己花钱买来的,和接受旁个人赠与的,那就是不一样,他不想去欠这个人情。
祁玉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云琛兄弟,你这就同我太见外了,咱们兄弟一场,谈不上什么坑不坑的,做买卖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吗?你若是想要一码归一码,倒也是可以,咱俩各自开个价钱,合适的话,相互抵消一部分可好?”
祁玉都这般说了,陆云琛也不好再继续僵持,二人推心置腹了一番,最终以陆云琛再支付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将铺子和涮锅的配方一并都谈了下来。
京城位于北方,尚得在冷上三四个月,此时趁着天气冷,将涮锅提上日程,冷哈哈的日子里吃上这么热腾腾的一顿,别有一番滋味,至于陆云琛这边,买下铺子,再收拾,还得垫进去一部分银钱,担心往后再生其他事端,涮锅的生意他暂时决定先不做了,待冬日再做打算。
二人约定好择日去县衙盖章签订契约,到时候再将银钱结清,这几日,便先把茶楼的钥匙交于陆云琛,先行搬进去,解了同老孙头的租赁契约
搬入新铺子,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陆云琛原本对阖兴居的规划,无非了提前了一段时日罢了,搬家虽是麻烦些,但好在问题解决,大家伙儿自然是高兴的,搬家那日,庆阳带了码头上的伙计前来帮忙,折腾得浩浩荡荡的,好不热闹。
李大头气得连连砸了一屋子的瓷器,溅起的碎片还把自己脸上划出了一尺长的疤,更显得阴险狰狞,“你打听清楚了?那铺子是哪家不要命的租给陆云琛的?”
堂下小二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掌柜的,不是租,是卖给了那陆小老板,我打听过了,那地方原先是个茶楼,一直不温不火地,老板是赵府夫夫的朋友,据说是京城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搭上了线,让陆云琛钻了空子去。”
李大头愈发气急,这小子运气实在太好了些,怎么在哪儿都能碰上帮他的人,“去,给我备马”
“掌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小二疑惑道。
“去哪儿?去三爷爷府上,难不成我去给陆云琛道贺去?”李大头将手边最后一个完好的茶杯砸向店小二,小二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鲜血从额头滴落下来,李大头看着更是碍眼
“三爷爷,您可要给孙儿做主呐,那阖兴居的小老板当真是在这永安镇上无法无天了,竟是连您都不看在眼里”李大头进门便抱着三爷爷的大腿哭天抢地。
“怎么回事?先说来听听”刺史慢条斯理地从管家手里接过茶,掩了掩杯盖,浅酌了一口。
李大头登时将他打听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同刺史说到了说道。
“倒是有点本事,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小老板了,连京城的人都能搭上线,你确定,你说的这个阖兴居的掌柜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出身?”刺史颇有些诧异。
“孙儿早就打听过了,这陆云琛就是个从竹西村出来的农家子,充其量就是十二岁那年考了个秀才,只不过两次落榜,不知道为啥,就做起了吃食的买卖,其余的,没什么异常之处。”李大头回忆道,实在是陆云琛太干净了,让他无处可寻。
刺史听完,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慢腾腾地将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吹掉,李大头等得焦急,又不敢出言,毕竟三爷爷肯出手帮他,看的也是宗族的面子,他李大头何德何能使唤得了当朝五品官人。
“你切莫着急,犹记得先皇在世时,我常陪他去猎场围猎,那时,先皇便曾教导我们,无论对待任何一个猎物,都要耐得住性子,找到它的弱点,一击即中,绝不拖泥带水你拿这陆小老板没办法,他身边就当真如铜墙铁壁一般,撬不动了吗?那么多伙计,他就能保证,没有一个会有二心的?”
刺史斜睨了一眼李大头,语气凉凉地分析道。
李大头略一沉思,的确,三爷爷此话不假,可不是谁都有这好运气,次次都能有贵人相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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