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身躯渐渐蜷缩起来,他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就连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来。
谢轻雪愣了愣,她的目光在傅云声扭曲的手指上扫过。
手指这般被硬生生折断,自然是会疼的。
只是在此之前,谢轻雪从未见傅云声喊过一声疼,如今忽然听见这样的梦呓,谢轻雪难免有些诧异。
傅云声这人,鲜少对旁人示弱,他永远都是坚强的、完美的,好似天上可望而不可即的星辰,看着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谢轻雪原本也以为傅云声是不会难过的,可今天的傅云声却不同以往,他在她面前表露出许多脆弱的一面,他会哭,会喊疼,会做噩梦,谢轻雪这才惊觉,傅云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他不是星辰,而是一个柔软脆弱的人类,所以……傅云声也是会难过的。
“很疼吗?”
谢轻雪忍不住问,她难以想象,向来沉闷,不愿意表露出自己难过的傅云声,究竟是遭遇了怎样的痛苦,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谢……轻……雪。”
傅云声仍低低地呼唤着谢轻雪的名字,他抓着谢轻雪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轻雪能感觉到傅云声的手在颤抖,他在害怕。
傅云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那时的他被证实并不是傅家的亲生孩子,于是向来宠着他,对他极尽温柔的父兄一下子变了一副模样。
过往的一切似乎成为一场梦,傅云声被傅家抛弃,而真正的傅家少爷则取代傅云声,成为傅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
傅家被抱错的小儿子自幼生活在贫民窟,他本应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却因为出生时被抱错,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于是傅家对这个孩子越发怜惜宠爱,对傅云声也越发憎恨。
尽管傅云声什么都没有做,最初的调换也只是一场意外。
“傅云声,你这么多年吃傅家的,用傅家的,害得阿乐受了那么多苦,也该做出点补偿吧?”
曾经亲密的亲人看向傅云声时,眼里只剩下了厌恶,仿佛正在看待路边的垃圾,他们无视傅云声的低声乞求,吩咐人将傅云声手指一根根折断,将傅云声原本的天赋、所有的成就皆换给了傅家真正的少爷。
傅云声难过痛苦无人听见,也没有人会理会。
一切都结束之后,傅云声满身冷汗,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蜷缩在冰冷而肮脏的地面上。
“好……疼……”
傅云声的视线模糊不清,他闷哼了一声,声音支离破碎,带着凉意的雨珠落在他脸上,顺着脸庞的弧度落到傅云声苍白的唇瓣上。
傅云声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他曾期待过有人回头看他一眼,但谁都没有那样做,他宛如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再后来,傅云声被送入冬之城的拍卖场。
在那里,傅云声只是一件可以任由人估价打量的货物,拍卖台下的目光如蛆附骨,恶心而黏腻。
傅云意识到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他没什么都没有了,痛苦拉扯着他,要将他拽入深渊,可在堕入深渊的那一刻,手掌处传来一阵轻柔的暖意,有人牵住了他的手。
“别怕。”
熟悉的声音。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说得坚定有力,拂去傅云声一切不安和难过。
“傅云声,别怕,我在这里,一切都过去了……”
黑暗中,似有光坠落。
傅云声怔怔地看着那束光,他仰望着,企图抓住这份温暖。
然而,很快,傅云声又停住了动作,他在地上的污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现在的他满身泥泞,狼狈不堪,早就失去了靠近光的资格。
慢慢地收回手,傅云声垂下头,他蜷缩在角落里,孤独又可怜。
“谢……轻……雪。”
傅云声低低地唤着谢轻雪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细细地呜咽,仅是一个名字,他却好像在无尽的痛苦中品尝到了唯一一点甜味,于是傅云声企图靠着这一抹甜味捱过黑暗。
谢轻雪并不清楚傅云声在想些什么,她垂眸,看着傅云声忽然松开的手。
明明前一秒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的人是傅云声,可下一秒,又是傅云声自己主动松开她的手。
谢轻雪只觉得傅云声这人当真是矛盾。
无声地叹息一声,看着傅云声苍白的睡容,谢轻雪眉头微蹙,她手上还残留着傅云声掌心的温暖,可当傅云声松开她手时,微凉的空气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掠夺着这份暖意。
感受到暖意渐渐消弭,谢轻雪心底突然升起几分失落。
谢轻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目光落到傅云声白皙的侧脸上,谢轻雪眉头皱起又松开。
她想到一个主意。
-
傅云声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没有了谢轻雪的身影。
和煦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轻灵地落入屋内,这使得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然而阳光无法照亮傅云声的内心,在发现谢轻雪不见踪影后,他瞬间变得惊慌起来。
傅云声四处寻找着谢轻雪的声音,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他的确害怕谢轻雪会抛下自己,从自己身边离去。
可傅云声怎么找,都找不到谢轻雪的踪迹。
于是当谢轻雪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角落里多出一个灰暗的身影,高大的青年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听见门口的动静,他急忙抬头望来,眼睛湿漉漉的。
当看清谢轻雪的身影,傅云声的眸子总算亮起来。
丝毫不见当初清冷的模样。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
傅云声眼巴巴地凑到谢轻雪身边。
“还以为?”
谢轻雪拎着手里的早餐,不解地略微抬起眸。
“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傅云声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本能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结果话音未落,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着谢轻雪脸上的神色。
谢轻雪的神色如常,她将早餐随手放到桌上:“这里是我家,就算不要你了,我也只会赶你出去,而不是选择从我自己家离开。”
说完,谢轻雪奇怪地撇了一眼傅云声。
“……”
傅云声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有些讪讪,再然后,他就被谢轻雪撵进卫生间。
“刷完牙过来吃早餐。”
留下这么一句话,谢轻雪抬步走开。
傅云声只好照做,余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谢轻雪的身影,等谢轻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傅云声这才收回目光,他抬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便愣住了。
卫生间不大不小,里面摆放着各种生活用具,有牙刷、毛巾、用于洗漱的被子……按理来说,这些都是极其寻常的景象,但傅云声却注意到,这些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好像……有人为他在这个家里预留了一个位置。
这时,谢轻雪的脑袋从一旁探出来:“忘记说了,黑色那套是你的,你喜欢黑色的吗?”
傅云声呆呆地点头。
谢轻雪满意了:“行,那你就用那套吧。”
傅云声僵硬地抬起手,取下牙刷,梦游似地刷完牙,等到他将脸埋在柔软的毛巾里,微凉的水拍打在他脸上,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谢轻雪特意为他买的。
傅云声不明白谢轻雪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眼前的一切让他忍不住产生妄想——就仿佛,他和谢轻雪正生活在同一个家里。
“家”。
他同谢轻雪的家。
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就可以让傅云声的耳尖一点一点地变红。
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傅云声“呜”了一声,他告诫自己立马停下妄想。
他同谢轻雪绝无可能,谢轻雪仅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做,也许再过不久他就会被谢轻雪从这里赶出去……
傅云声拼尽全力地说服着自己,然而那些不可言说的思绪还是宛如杂草一样,疯狂在他脑海中蔓延。
傅云声的耳根也随之越来越红,到了最后似乎快能滴出血来。
另一旁,谢轻雪将早餐从袋子里取出,摆放在桌子上,她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傅云声的踪影,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重新折回卫生间。
结果谢轻雪就收获了一朵变得有些奇怪的高岭之花。
高岭之花把脑袋埋进毛巾里,像只小狗狗一样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谢轻雪一言难尽,良久,她终于出声:“你……在干什么?”
傅云声一惊,做贼心虚地偏开视线,欲盖弥彰:“没、没什么。”
谢轻雪头疼:“既然弄完了,就赶紧出来。”
“好。”
闻言,傅云声乖乖地拧干净毛巾,把毛巾悬挂在毛巾架上。
看来傅云声真的很喜欢这条毛巾。
看着傅云声小心翼翼的动作,谢轻雪不确定地想,她有些好笑,自然而然地牵住傅云声的手腕:“行了,出来吃饭吧。”
傅云声垂眼看着谢轻雪牵住自己的手,眼帘轻颤,耳根又再次烫了起来。
傅云声安静地被谢轻雪牵到饭桌旁,谢轻雪随时掰下一块油条投喂他。
“好吃吗?”
谢轻雪笑意盈盈,傅云声望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怀疑这人把自己当成小宠物了,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慢慢地咽下食物之后,他这才点点头,低声说道:“好吃。”
比起谢轻雪随意的吃相,作为曾经的小少爷,傅云声的吃相便显得慢条斯理了许多。
修长的指尖沾上油脂,在光的映照下泛起浅浅的光泽,伴随着傅云声的动作,这些油脂必不可免地沾染到他的唇上,谢轻雪的目光从傅云声的淡唇上轻轻扫过,她好像找到投喂的乐趣,越来越多的食物被塞进傅云声手里。
傅云声只好忙不迭地解决这些食物。
在谢轻雪的努力投喂下,傅云声一早上吃下不少食物,原本扁扁的肚子变得微鼓起来,偏偏谢轻雪还是不满意,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傅云声,皱眉:“怎么吃那么少?”
“……”
傅云声无奈,他又不是小猪仔,哪能吃下那么多食物。
当然谢轻雪显然不那么觉得。
看着谢轻雪在厨房忙碌的背景,傅云声想起卫生间里那些成双成对的用品,又想起谢轻雪早上忽然转变的态度,他抿了抿唇,在原地站了半晌,还是止不住心中的期待,轻声开了口:“谢轻雪,你为什么要……买那些东西?”
“嗯?”
谢轻雪疑惑地回过头。
“就是……卫生间里那些。”
说话时,傅云声的掌心里慢慢冒出冷汗,他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毕竟上一次他也曾这么紧张地询问过谢轻雪,而谢轻雪给他的回答是日行一善。
谢轻雪从未喜欢过他。
傅云声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回应傅云声的是一片沉默,傅云声的头渐渐低下去,原本紧攥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就在最后一抹期待也快要消散的那一刻,傅云声听见了谢轻雪的声音。
“傅云声,你要不要留下来?”
傅云声猛地抬起头,他呆呆地看着谢轻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这么说也不对……”
谢轻雪想了想,继续说道。
于是傅云声疯狂跳动的心一下子高悬起来,他以为谢轻雪要反悔了。
但他害怕的并没有发生,谢轻雪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脸颊,她略做思考,终于得出了更适合的说辞:“应该说,我希望你留下来。”
“那么,傅云声,你愿意……留下来吗?”
谢轻雪眉眼间带着笑意,她略微抬眼,傅云声便对上了她眼里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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