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我们吧,也放过……你自己。”范仁绮被烟熏呛得流泪,仿佛在恳求般说道。
对面,那满脸溃烂不再像人,不断滴答着黏液的怪物整理了一下衣襟,仿佛短暂回到了那位优雅的女士:“你见过羔羊向狮子祈求生存而被应允的吗?这就是真实世界。”
“何况,外面的世界不会因为你是只羔羊你有洁白皮毛就从此不下雨。”她想起了那如同百合般脆弱美丽的少女。
洁白的,湿漉漉的小羔羊。
“你…是‘她’吗?x?”范仁绮费力地拿出一张相片。那是刚刚楚哲在昏厥前最后一秒塞给她的。
那桩开心案的主角合照,男人和女人。丈夫和妻子。疯了的死者和被囚禁的病人。狮子和羔羊。
男人的脸被用力涂抹掉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恨意。
女人则被细心保护得很好。那张脸,俨然就是裴女士年轻一些的样子,可以更明显地见到画作上哀婉动人的少女夏娃的影子。
裴女士看见照片后渐渐恢复了些本来的样子。眼神里有一些温柔怀念,倏忽即逝。
她没有说话。但火势渐渐小了起来。
范仁绮趁势接着追问:“他做的那些事……是试图救你,不是吗?”
“救我?”裴女士轻蔑地笑起来:“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占有欲,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谁愿意被那些恶心的血液浇灌?无论怎么捂住耳朵,都能听到那些非人的惨叫。害怕自己就是下一个,但又觉得,还不如自己是他们中的一个,死了就算了。
那是怎样恐怖的折磨啊?我明明……只是抗拒并厌恶他,那不是病,不是他残酷的借口!谎言!”
裴女士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无比,她紧紧握着拐杖抬起,像是要击打一个不存在的仇敌那样用力下划,但最终悄然落下。
哪怕变成了“它”,她仍旧很珍惜那根拐杖。
“你以为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她恨恨地冷笑。
“他生生打断的呀。
他只是想囚禁我罢了,居然编出那么多可笑荒谬的理由。最可笑的是,竟然……他们都相信了。”
“令人作呕。就连他自己都信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恶魔,偏偏要演出深情自我感动。真是恶心透了。”
“所以,你杀了他?”
“是的。”还嫌不够似的,她扯了扯丝巾,补充道:“我杀了他。”
不,不对。不是她。
果然不是她。范仁绮眉头紧蹙,裴女士只是以x的口吻在叙述,但她不是“她”。
如果她是“她”,她的恨意只在于那个男人,杀了他之后何苦蔓延至今?又何苦一遍遍在此循环……
“他们”又指的是谁?
“但杀人不是你的目的。”
范仁绮头痛欲裂,熊熊火焰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发疯般地乱窜,眼看就要再次烧毁一切。她喘息得如同一只破烂风箱,但仍竭力苦苦支撑着:“如果只是想杀人,杀得越简单越好。杀完了也就算了。
大费周章地留下这些……”她看着满地狼藉、墙壁血字,再次想起了地下室、尸体被刻意布置的样子。
“只能说明,你要的就是这些,要让人看到这些。
这才是目的。杀人沦为手段。”
“哦?”裴女士似乎很感兴趣,甚至一挥手暂停了火势。
但她隐隐又有向怪物发展的趋势,脸上的皮肤不断蠕动熔化,黏液滴落,表情似笑非笑。
等等……那是!
有那么一瞬间,范仁绮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怪物犹自在喃喃:“你知道什么?根本没人能了解能体会我的痛苦,我的窒息与绝望。他们窃窃私语着说那是爱。这令人发疯!
我当然费心布置了一切,那是因为我要复仇,那是因为我恨啊!我恨他们,恨这一切!”
随着她愈发激烈的言辞,火势再次忽地拔高,像一个急于噬人迫不及待张开大嘴的扭曲恶魔。一旦裴女士放任它扑过来,就再无生路。
范仁绮极其冷静地想,又是“他们”……是就连玩家们也包括在内的他们吗?或许她指的是……看客?她复仇的对象是对当时情况视若不见的所有人?
她瞧见了远远缀在怪物身后低垂着头似在旁观似在等待的于睿。看来,通缉犯情侣并不在怪物的复仇名单里。
也是,玩家们或许代表了当初那些看客。但那桩旧事里却并没有这两个外来客。
那么,她们就还有机会……
但裴秀不在这儿。裴秀又是怎么回事?她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还有之前裴秀的种种异常,莫非……
此时,怪物忽地又放松下来,哼起一支歌儿:“也不知道什么原故我心中这样悲哀
天色晚空气清冷莱茵河静静地流
那天边落日的光辉照耀着山头
那无比美丽的少女坐在上边
她用黄金的梳子梳着金黄的长发,哼唱着歌曲……”*她的声音犹如被悲伤攫住般渐渐弱去,哀婉如泣如诉。
“那么裴秀呢?”范仁绮率先打断了她的呓语。
“小秀……”怪物停顿下来,硕大无朋的眼里涌起了些迷惘和挣扎。
“她一定很像‘她’吧?每当你唤她‘小秀’的时候,想起的是那个人吧?
拐杖也是那个人送你的,或许,那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因此你无比珍惜。对吗?”
怪物缓缓转过来,看不出表情地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她。
但范仁绮立刻有了把握,果然没错。她想起那天,她试探着问裴秀拐杖的事,对方轻飘飘地说那是裴女士“赖以为生的全部”。
裴女士却说,是“小秀”送她的。
x,神秘病人x,刻在裴女士拐杖上的x,的确是“小秀”,但不是裴秀。
她接着扬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裴秀的想法?
她不在乎这场婚礼,因为那只是你的计划需要的幌子。但她在乎你。”
“早些时候,裴秀曾说去救狗而耽搁了拍摄婚纱照的时间,但不是,她是去帮你了。”说到这儿,范仁绮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什么动静都没有的于睿。
他一直低垂着头,听到这儿才抬起。
范仁绮对着他的方向点点头讲:“没错,就是那时候。”
在人鱼礁第一次见到裴秀和他的时候,他们的那几句争执。而且那时,裴秀盘着头发,此后都是披散的状态。
或许,当时某个东西就藏在她的头发里。
“你后来独自行色匆匆地去了白沙滩,是去找什么吗?应该是她捡到了。她还替你善后收拾了地下室的痕迹,落下了一根头发。”他们第一次到地下室的时候,墙壁和地板都湿漉漉的。数十年过去,纵然阴暗潮湿,也没有理由凝结出那么多水。应该是有人匆忙收拾过了。
她一直以为是林楚楚的头发,应该是裴秀的。
“或许是有东西暂时不见,或许是突然被打捞的尸体,让你暂时推迟了放火,转而悬挂了那具无言的警告,也是对当年事情的提醒恐吓。
那时,我们聚在吧台时你从外面回来。但等到晚上发现尸体时,你却再次一副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正是这期间你处理了尸体。”
怪物没有否认。
“你知道她知道了吗?”没等她回答,范仁绮自顾自地继续道:“也许她一开始就和你一样。也许是在那无数次的循环之中,她突然意识到了你想做的事情。
她想要阻止你,救你。”
怪物沉默不言。只有火焰持续的“哔剥”声音。
“裴秀都如此,真正的‘小秀’呢?她会不会更加痛惜你?你不惜弄瘸了自己的腿,也要扮作‘她’来这里进行复仇。
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范仁绮看向了那幅巨大的夏娃。
秘密,就在这幅画里。
从一开始,范仁绮就感觉很奇怪,画上的少女夏娃虽然和裴女士眉眼相仿,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夏娃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脆弱、美丽而哀婉动人。
但裴女士的优雅中则带有某种更锐利的东西。现在她明白了。这不光是年龄阅历造成的改变,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不同:她们一个像百合,一个却像带刺蔷薇。
怪物也随之将视线投向画作,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怖的外形似乎又开始不稳定起来,紧接着却身形暴涨,散发出更加暴戾危险的气息。
趁这个机会范仁绮立刻厉声喝道:“于睿!就现在!”对方在她的呼喝声里迟疑了一下,另一道身影更快一步,高高跃起。
林楚楚。
她果然是通缉犯。虽然混在玩家里同样被火焰包围,但她没有昏迷,此刻用偷偷积攒的力量替于睿完成了刚刚范仁绮的嘱托。
刚才,在范仁绮刻意引起于睿注意,对他点头的时候,同样利用摩斯密码在轻点地面,传递着“draw”。
画。一方面,她指的是这幅画作。她相信,通缉犯情侣也不会忽略,别墅里只有这幅同样是伦勃朗米勒的真迹。
画。另一方面,“draw”是动词形式,意味着画上去。
至于用什么画呢。富二代和方坤七零八落地叠在一起,掩着身后。那边有一截孤零零的水管,她看到,小佳的眼珠子在那里焦急地上蹿下跳等待好久了。
行啊,她不在的时间,看来大家还是干了点活的。
虽然不知道最后怎么还是中招了倒了一大片,但他们好歹知道大火,或许这是提前为灭火准备的道具。
但现在,刚好可以用来干点别的。
被水泼过,画作里如神祇羽翼的洁白云朵下方,那大片空白渐渐显现出远航船、汽笛。
果然没错。
如同eve还有一层意思是夜晚。siren(塞壬),除了是传说里的海妖之外,还有个意思是汽笛。
缄默的塞壬,hide…undertheshadowofthywings。藏在翅膀的荫下,不会鸣响的汽笛。
「缄默的塞壬」。这才是真正的「缄默的塞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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