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情绪一向藏得滴水不漏,面对如此突发情况,他眉都未曾皱一下。
他眼尾绯红已然淡去,朝陈尽转头望来时,已是平日那副沉稳的模样。
“卑职一切听从公主决定。”
无论是去是留,是嫁是孤,他都只听她一人的话。
难题又被抛回到了陈尽的身上,并不觉得自己能够随意处置他人余生的陈尽细眉轻拢,颇为无奈。
眼前女侍卫还在雷打不动地跪着,那双冷厉的眼中尽是万种柔情,好似只需陈尽一个肯首,刹那便会将所有感情喷薄而出。
初次梦境的指向性那般明确,陈尽如何也料不到,这第二场梦境这般快便给她出了难题。
眼下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成全女侍卫和白芒,二是将白芒留在府上,安排个清闲差事度过余生。
这两个选择陈尽都有些难以一眼望到结局如何,因而她沉默半晌,始终在正确与否这样的结论上徘徊着。
“......”
陈尽暗自叹了口气,再度望向白芒时,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视线被捕获,白芒清亮眼眸中有微光一闪而过,随及便收敛了些。
“白芒,你可真一切都听我的决定?”
“此事关乎你的终生,我希望你还是能够自己做决定。”
“无论是愿意亦或者不愿意,我都可以给你做主。”
陈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就不信白芒依然会轻飘飘地将选择权扔掉。
然而陈尽仍旧是低估了所谓奴性,臣服太久的人,可能早就忘却了自我。
白芒闻言后敛眸似在沉思,泛白干裂的唇瓣轻轻抿着。
片刻后他淡淡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公主,如今愿与不愿,大抵最后都无法是卑职所想要的结果。”
“所以,倒不如最后听从公主一次,只要是公主给的,无论如何,卑职都是欢喜的。”
白芒语调轻慢,不急不缓,字字句句却都落在了陈尽心上。
他所想要的结果,大抵就是身体依然健全。
既然这一切都已成定局,那么往后如何,便都已经无所谓了。
白芒一席话,瞬间让陈尽的心中再度加深了两分愧疚之意。
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场梦,清醒了便什么都不会成为现实。
但是陈尽现在正头脑清醒地面对着尚在继续的梦,她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那么...”
短暂思量过后,陈尽终于开口。
她垂眸打量着始终姿态不变的女侍卫,突然恍惚想起,在周围一片面庞模糊的人中,她竟能独独看清这个女侍卫的眼眸。
这是否不失为是一种明确的暗示?
或许白芒在这个梦境里的结局,就是余生终得良人守护也说不定。
摇摆不定的心终于找到了落点,犹豫不决的陈尽当即将注意力给足了女侍卫。
“你可当真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此般问话一出,几乎已经可以揣摩透陈尽的意图了。
并不抱有过高期许的女侍卫听闻陈尽发问,眼眸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几下,随及立刻坚定有力地表明真心。
“千真万确!卑职对白侍卫满是真心,绝不敢有半点欺瞒公主!”
她双肩微颤,激动之情几乎难以控制。
“很好,我量你也不敢欺骗本公主。”
陈尽从女侍卫的神态行为中分辨出,她的话语以及真情都不是作假。
而常年以保卫主子为今生重任的侍卫,也学不来深宫中尔虞我诈的那一套。
她屈指摸了摸下巴,在女侍卫灼热万分的视线中,终是做了最后决定。
“你们的婚事,我准了。”
“改天寻个良辰吉日,我亲自为你们操办婚礼。”
话音刚落,陈尽便下意识去寻白芒的视线。
然而在女侍卫欣喜若狂的叩谢声中,她却是突兀地顿住了。
口中说着万事皆由陈尽做主的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像是被人拿黑布蒙上了一般,灰暗幽寂。
他深深地凝视着陈尽,半点喜悦之色都没有。
白芒的面色明明看着格外平静,陈尽却越品越觉得不对味。
见陈尽始终不曾将视线移开,没有后路可退的白芒牵强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竟是比哭还难看。
陈尽心一颤,启唇欲说什么,眼前却是骤然一黑。
待可见的景物重新明亮起来,陈尽才诧异地发现,她竟是回到自己清晨待着的屋中去了。
门外熟悉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公主,是否要晨起了?”
与早上一模一样的声音传来,话语内容也一分不差。
陈尽恍惚间还以为自己陷入了梦中梦去,否则一切为何会诡异地重新来过。
没有任何头绪的她只能将上次经历过一遍的事情再经历一回,只是这回不再多问,而是直接让小丫头带她去找白芒。
开门的仍是那女侍卫,熟悉的眉眼同样清晰可见。
陈尽心情沉重地踏入屋中,一眼便看到了尚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白芒。
她在宽袖中摩挲了几番指腹,问出了上次刚进门不久就问的话。
“他情况怎么样了。”
“回公主,白侍卫已无性命之忧,但他此刻仍在昏迷,不知何时才会清醒。”
紧接着,一声闷哼,白芒慢慢转醒。
陈尽看他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行礼,直接提前制止道:“你给我老实躺着别动!”
支起身子未果的白芒愣了下,而后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卑职今后怕是...无法再护在公主左右了。”
陈尽惆怅地揉了揉眉心,这次没有费心费神地去思索该如何回复了。
她选择沉默以对,凝重的氛围让屋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陈尽余光扫着一动不动的女侍卫,她不知女侍卫请求的行为是她言语刺激出来的,还是一定会出现的。
忍了半晌,屋中静得只能听闻窗外鸟鸣声,陈尽憋着口不上不下的气,还是准备换种委婉的说法。
谁知就在她欲要开口当头,女侍卫默不吭声地走了出来,衣衫一拂就要跪下。
“那什么,白芒你先好好休息,养病重要。”
“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
思想极限拐弯的陈尽当做没有看到已经噗通跪下的女侍卫,扔下三言两语后立刻带着小丫头转身离开。
她踏出屋门,看见陌生的景象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就眼前一黑,又回到了清晨的屋中。
“......”
看来逃避也没有用,必须得为白芒做出选择。
身心俱疲的陈尽又重复了一遍枯燥的流程,她空洞着眼神默默等待着女侍卫的华丽一跪。
噗通。
“公主,卑职恳请您不要将白侍卫赶走,卑职愿意一辈子照顾白侍卫。”
陈尽这回没再看着女侍卫,而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芒的反应。
他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归于平静,眼中丝毫不起波澜,似乎对爱他痴狂的人没有半分在意。
陈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既然不愿,又为何要将选择权交付出去。
甚至面上一丝反抗之意也无。
若不是那见鬼的循环往复,陈尽还真没看出来白芒的真实心思。
男人心,摸不清。
这回既然已经知道了白芒是无意嫁给女侍卫为夫郎的,那么陈尽能够选的也只有将人留在身边了。
“你个人的意愿并不能够代表什么,只有你们两情相悦,这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白芒,她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想?”
“不要跟我说你准备全听我的决定,愿不愿意是你的事,我不掺和。”
陈尽提前将白芒的路堵死,让白芒无路可走,只能无奈地给出别的答案。
“公主,卑职不知。”
“卑职从未遇见如此情况,还望公主指明方向。”
藏在腹中的话被提前否决,思绪凝滞的白芒只能硬生生这般回应。
陈尽闻言低低啧了声,竟是被白芒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搪塞了回来。
但是没关系,这次她已有十足的把握了。
“指明方向?可以。”
“先抛开愿不愿意一事不谈,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否心悦她?”
对方若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那就要用更加直白的形式将问题摆在明面上。
虽然这种直接大胆的问题对于身处女尊背景的男性来说有些冒犯,但就此前与白芒那些短暂的接触来看,他不是个扭捏之人。
然而白芒虽是比寻常男子意志更为坚定几分,突然碰见这般问话,还是免不了有些哑然。
只是当他对上陈尽那双清明透彻的眼眸,再多的思绪便也都散了。
“卑职心悦之人,不是她。”
此话一出,结果已然分明。
静默跪地的女侍卫垂下头颅,挺拔的身姿似乎透露出了几丝低迷。
陈尽本想说果然如此,但白芒的话她再度思索一遍,才发现这不单单是拒绝,而是变相地表明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只是此时氛围明显不适合接着再问,还是先把白芒安顿好了再说。
“我知道了。”
“你起来吧,既然他无意于你,也别再强求了。”
陈尽让女侍卫先退下,省得她再多看两眼白芒怕是会绷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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