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刻薄无情的话,陈尽身后的同学如谈论着饭后茶余般,无所谓地道出。
陈尽心弦一动,即刻便抓住了关键字眼。
然而那口出晦言的人,陈尽却是没有理会。
因为她看见白芒置于桌面的手,一点点地,慢慢蜷缩成了拳头。
娼妇之子,诛心的字眼。
压抑的气氛就此弥漫开,将自己紧闭起来的少年好似笃定了陈尽在听完那席冷嘲热讽后,便会后悔自己向他说出了对不起。
他坚定地与桌面亲密接触,不愿意给外界半点反应。
陈尽有些手足无措地搓了搓裤腿子,搓着搓着却是在口袋边缘搓到了一粒硬硬的东西。
她伸手掏出来一看,是一粒芒果味的硬糖。
陈尽葱白的指尖拈住这一颗不起眼的糖,片刻后,她忽然朝白芒的手探去。
“同学,刚才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颗糖就当是我的赔礼道歉。”
她将白芒的大拇指弯弯小心地掰出一道小口子,而后将橙黄色的糖果塞入了他攥起的手中。
糖果纸边缘的锯齿将他细嫩的指腹刺磨得微微泛红,即便如此,白芒依然没有反应。
陈尽没了辙,也不再反复尝试去撬动少年紧闭的心。
然而不过一小会儿,将自己深深埋起来的白芒,不动声色地抓紧了那颗被突然塞入掌心的糖,微微动了动。
他悄悄在臂弯处露出了半边脸蛋,浸满了泪水的眼眸湿漉漉地看着虚无处,而后确定身旁的人没有动静了,他才敢将视线投给陈尽。
思索着自己当前处境的陈尽正在抽屉里乱翻乱找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原本安静的少年犹如一只鹿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
直到那状若呢喃般的声音响起,陈尽才回首来看。
“糖...真的给我吗?”
半藏着的白芒细声细气地问,生怕大声了,陈尽又会变成之前的那个陈尽,对他冷酷无情地动手。
陈尽看着他微微冒出来的小鼻尖,上面泛着淡淡的红,衬得弱声弱气的白芒整个人又乖又软。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少年的双眼。
“给你吃。”
“还有,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厌其烦地道着歉,态度诚恳,绝非是存了逗弄的心思。
从未被人连着道歉三次的白芒有些受宠若惊,即便脖颈处依然有些微的不适感传来,但心上已经逐渐放下了。
毕竟陈尽的所作所为,同白芒曾经所受的对待比起来,简直是不足挂齿。
“没...没关系,我...我不疼。”
他偷偷在陈尽看不见的地方咬着嘴唇,在校内这般正常的对话,是母亲那件事情爆出以后,再也不曾有过的。
陈尽朝他莞尔一笑,却见少年忽然慌里慌张地将脸重新埋起来,不肯看她。
她有些疑惑地偏了偏脑袋,淡淡收回的视线自是没有看到,少年藏在发间的耳尖悄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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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破罐破摔的陈尽坐在位置上准备重温读书时光之时,她一眨眼,再睁眼时场景全变了。
急速跳转的画面再度验证了陈尽的猜想,她现在正置身于一场未知的梦境之中。
时间来到下午放学,走廊已经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
凭空出现的陈尽没有引发任何骚动,一切的不合理处在这个地方,都被强行抹平。
“诶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快说快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刚才看见校霸他们把那个脏东西往厕所里带进去了!”
“脏东西?谁啊?”
“就是那个妈妈是做ji....”
“好家伙,这是要让他也做...哈哈哈哈...”
清晰的对话传入陈尽耳中,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不远处仿若工具人般的男生们,将他们遮遮掩掩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陈尽心下了然,也明白他们口中暗指的那个人是谁。
对话的指向性那么强,且梦境中唯一能够与真实世界产生起一丝联系的,也只有白芒。
因而陈尽猜测,她可能要顺着梦境所给出的提示,一步步去做,至于最终结果是否如陈尽所想,一切还有待验证。
大致将方向确定,心底最后一丝迷茫被陈尽压了下去。
她脚步抬起,准备朝着那些人口中的厕所走去,下一秒却是顿觉肩上微微一沉,一件校服外套突兀地出现。
陈尽将外套搭在臂弯处,仿若对待游戏世界所给出的道具般,心无波澜。
直到感觉校裤口袋处有个鼓鼓的东西凸出来,陈尽挑眉掏了掏,拿出了一包完整未开封的纸巾。
好家伙,准备齐全,看来此趟是非去不可了。
校园公厕都是男左女右各分边,陈尽站在一体的洗手池处,竖着耳朵分辨校霸将白芒带去了哪个方向。
毕竟有她这个曾经的校园一霸在,陈尽也不能百分百笃定梦中校霸的性别。
突然哐当一声,男厕传出重物落地的声响。
陈尽听到有无数水滴哗哗坠下的滴答声,心下一沉,不意外地听见了里头传来一片讥讽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老大,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出浴图吗?”
“这张脸不愧是随了他那个妈,骚得很。”
“啧啧啧这夏天的校服可真是不经遮,透成这样。”
“少啰嗦,赶紧多拍几张,一会儿发校网上去。”
数道照相声接连响起,被三四个男生围堵在男厕里侧的白芒,环抱着湿透的胸膛,沉默地低着头。
不少水珠顺着他玉白的脸颊缓缓滴落,湿透的夏季校服紧贴着瘦弱的身躯,若隐若现地透出几分藏在布料下的肌肤来。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求饶的话都变得格外苍白无用,心中唯一支撑着他这双腿不软下的,是家中还有等他归去的人。
只要忍忍就好了,等他们恶作剧结束之后,他就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但是,哪里那么容易。
一个染着金黄头发的男生用粘腻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白芒。
他突然咧嘴嘿嘿一笑,抬首覆在领头的人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而后不怀好意地看着白芒。
“你们去。”
领头人歪了歪脑袋,冰凉的视线划过白芒纤瘦的躯干,令他不禁寒颤。
“把他上衣扒了。”
“我倒是好奇,真有男的前胸是粉色的吗。”
为了满足领头人恶劣的好奇心,追随而来的小弟纷纷嬉笑着上前包围白芒,他们伸出跃跃欲试的手,正思索着从哪下手好。
心头警铃大作的白芒闻言,难以置信地抬首注视着领头人。
他的眼眶里弥漫起一片水雾,纤长的睫羽挂满晶莹。
无措的白芒死死抱紧自己,颤颤巍巍地朝后躲避去,试图挣开掉眼前难以逃脱的羞辱。
实在不行,背后就是这空间内被唯一开启的窗。
三层楼,还死不了。
“......”
“不要...”
被逼得节节后退的白芒终于撬开紧闭的牙关,然而默默丢下的却是这么几个声调破碎的字。
金黄毛小弟看着白芒湿润美丽的脸庞吹了声口哨,怎肯避让。
“还不要?还敢反抗了是吧?”
“谁给你的勇气啊小崽种?”
“兄弟们给我摁——”
“嘭!”
半掩着的厕所大门被人无情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差点给办坏事的几人吓出个好歹。
大大咧咧站在男厕门口的陈尽,收到了若干等的注目,她忽然勾唇一笑。
“哎哟嘿,这里原来是男厕啊。”
放言空余,陈尽将这窄小的空间扫视了一圈,确定了对方的人数跟在外边预估的差不多。
而后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白芒身上,暗叹一声真的是造孽。
“你他妈都知道这里是男厕了还不快滚!”
“再不滚小心老子连你一块打!”
被打断了好事的金黄毛小弟骂骂咧咧出声,他的面容一团模糊,但是攥拳的前冲性动作,昭示着此人正陷入愤怒的情绪当中。
被威胁的陈尽非但不滚,反而闲庭散步地走进了男厕里。
臂弯处搭着一件校服外套的陈尽与这糟心之所格格不入,然而她只是那么一站,便让人平白难以忽视了去。
“男厕怎么了?”
“我想进的地方就没有不能进的道理。”
“就算是你的皮眼子,我也照进不误。”
陈尽双手抱在一起,摁折了下指骨,挑衅地看着怒气冲冲的金黄毛小弟。
她上了大学后虽然不再像高中那么嚣张跋扈,但是血肉里好战的因子仍是流淌着,每周只能上健身房好好发泄一番。
近年来她情绪掌控得越发平和稳定,陈尽已经很久没像刚入梦时第一眼看到白芒那般情绪失控,往来都只有和人搏斗时才能兴奋些。
拳头发痒的陈尽蠢蠢欲动地看着已经被她的言语引入暴走边缘的金黄毛小弟,随之愈加目中无人地看着他。
反正谨记一条,先动手的人永远都是过错方。
不稍片刻,金黄毛小弟果然站不住了。
但是他也没将陈尽一个女孩子放在眼底,只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欲要抬起手扇一巴掌给陈尽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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