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雷东川在家休养几天,能吃能喝,很快就能下床蹦跶了,瞧着没半点影响。
白子慕胳膊和膝盖上的伤也好了,又是白白嫩嫩的小朋友,只是比起以前,现在小孩儿紧跟在哥哥身后,又乖又听话,俩人感情好的像是一个人一样。
雷东川带着白子慕又在大院里活跃起来,暑假最热的时候,都挡不住一帮孩子们出去玩的心思。
雷东川的那些小弟都已经听说了他的丰功伟绩,又敬又畏。
杜明凑过来,小声问道:“老大,听说你被人贩子绑架到省城去了?是真的吗?”
雷东川:“……”
雷东川:“胡说八道,我自己爬车去的。”
杜明吸了一口气,“你跟人贩子一辆车,去省城啦?!”
雷东川拧眉:“也算吧,不过那俩人贩子被我二叔铐了捆在车后斗,我和小碗儿坐前头。”他大概说了一下,还把回来挨的那一顿揍给省略了,觉得多少有点没面子。
就这样,周围的小朋友听得一惊一乍,全都围拢过来,像是在看大英雄。
雷东川最后总结道:“反正就是这样,他们抓我弟弟,我就揍他们。”他看了四周,趁机立威,“你们也听好了啊,谁都不许欺负我弟,要是你们谁瞧见他被欺负了,就赶快跑过来跟我说,听见没?”
“听见了!!”
杜明因为和雷东川关系好,站在一边与有荣焉,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大你放心,咱弟在这,谁都不敢碰他一根手指头!”他说完又道,“老大,你都不知道,董天硕那天被他小姨揪着耳朵骂了好一顿,也就是他在那嚷嚷,说有人贩子,吓得派出所所有的人都出动了,到处找……”
雷东川一听这名字就牙痒痒,他屁股还疼着了。
正说着,抬头就看到斜对面胡同里有个人影走过,高高壮壮的,正是董天硕,那倒霉孩子手里还捧着个包子正在吃。
雷东川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新仇旧恨涌到一起,把斜跨的一个背包摘下来往一边一扔,喊道:“杜明,挡着点!”
杜明立刻过去,挡在了白子慕身前。
记白子慕:“??”
杜明双手拦住他,还在那哄:“弟弟,咱们不看啊,一会就好了。”
白子慕没他高,踮脚也看不到,就往两边绕着走,杜明也灵活,左闪右闪地把小孩视线完全挡住。白子慕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雷东川喊了一声“还跑!”然后就是董天硕在那哭爹喊娘。
白子慕扶着杜明胳膊,仰头喊他:“哥哥。”
杜明其实也挺怕他们老大,哆嗦了一下,道:“别,你可别这么喊我,你哥在那边办事,马上就好了啊。”
雷东川估计也听见了,拎着董天硕磨牙:“小声点,听见没!”
“呜呜呜——”
“哭个屁,我打你了?”
“我害怕……”
“你这会儿知道害怕了,你那天骗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啊?!”
董天硕磕磕巴巴,在那试着解释:“我是真听见了,不是骗你啊,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来收金镯子的,他们拿得太高了,我没瞧见,就听见说要买个‘漂亮的’,我以为是说子慕……”
雷东川把他按住了,盯着看了一会,见他一脸怂包样,也信了几分,又问:“你姥姥真卖了个金镯子,拿去给董姨治病了?”
“是、是啊。”
“你妈在家没闹?你怎么想的啊?”
“闹了啊。”董天硕倒是什么都说,没多少心眼。“那我妈肯定也有不对的时候啊,我爸说,他腿伤了的时候,奶奶把家里值钱的都卖了,我姥爷那海鸥手表都没留下,也帮忙了。”
雷东川松开他,让人拿了个足球过来。
董天硕以为他要用球砸自己,吓得双手护在脸前,但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很轻的一声“啪嗒”声,足球落在地上弹了一下滚过来轻轻碰撞了他腿一下,董天硕眯起一只眼睛去看,又抬头去看雷东川。
雷东川挑眉:“傻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起来,今天学校后门值班的大爷不在,咱们一起去踢球,你当守门员。”
董天硕怔愣:“我守什么?”
雷东川乐了:“守门,会不会?”
“会会!”
董天硕高兴起来,立刻爬起来跟他们一起走。
他自从上回欺负了白子慕之后,一直被班里男生们排斥在外,现在终于被接纳了,特别高兴。
雷东川边走边教育他:“以后多做好事儿,听见没有?让我抓到你干坏事就揍你。”
董天硕跟在后边点头,怀里抱着足球还在傻乐。
省城,医院。
董玉秀刚做完手术,被推着送回病房,董姥姥一个人在病房等着,瞧见立刻过去,医生跟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手术很成功,但病人和家属也要注意一下,不要擅自拆纱布,这可能会刺激眼睛,导致术后没有办法很好的恢复,多休息,饮食也要注意一下,对了,一定要注意情绪,千万不可以有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
老太太手忙脚乱地记了好一会,连连点头答应着。
董玉秀还未醒过来,门口等在一旁的金穗被护士喊去交医药费,董姥姥听见,连忙道:“穗子,你在这守着玉秀,我去交钱。”
金穗道:“姥姥,上回雷家的人已经送了一些钱来,我再补一些住院费就行了。”
老太太担心不够,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把自己带来的两千块钱医药费交上。
这是大儿子和二女儿凑的钱,剩下的一半,是她的那只金镯子换的。
是她这辈子全部的积蓄了。
第57章 机遇(1)
董姥姥交了医药费,就回了病房。
她守着董玉秀照顾了一夜,亲自喂药喂水,金穗要帮把手,董姥姥就道:“我年纪大了,睡得少,你们年轻人晚上好好睡觉,白天玉秀醒了还得指望你跑着办事儿哪。”
金穗劝不动董姥姥,只能自己去睡了。
病房里有张折叠单人床,金穗就睡在上面,自从董玉秀住院开始,这个年轻姑娘一直睡在这里悉心照顾。
董玉秀眼睛上的纱布需要两天才拆下来,但是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就已经开始处理店铺里的事情——有找到省医院里来的人,也有一些去找到了东昌市那边,三家店铺都被人撬开了门,库房里剩下的那些衣服已经被一些货主拿走了。
董玉秀处事镇定,对方来要钱,她就点头应允:“我现在人在医院,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不如这样,若是信得过我就现在写个欠款条,之前你们店里进货的款项一定按数归还。”
她叫来金穗,把各项都在纸上写清楚,摸索着签了自己名字,还按了手印。
完全没有要赖账的意思。
对方见她这样,一时也闹不起来,只能先回去了。
董玉秀又让金穗扶着自己去医院走廊那边打了几个电话,亲自跟那些货主沟通完之后,才回病房。
董姥姥扶着她在床上躺下,心疼道:“玉秀啊,你这真是乱来,这才刚做了手术呀。”
董玉秀道:“妈,没事。”
她缠着纱布,看不见,但从最初的心急已经慢慢平复下来,急也没用,她现在哪里也去不了。董玉秀变得沉默了许多,她在一片黑暗中慢慢思索,在思考如何应对的方式,有的时候想得入神,饭送到嘴边过一会才慢慢开口吃下去。
董姥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瞧见她这样,看得心疼。
相比董玉秀的镇定,董姥姥反而看起来焦虑的多。
董玉秀身体恢复的很顺利,纱布拆下来之后,已经能看到东西了,只是两只眼睛都有一定程度的视力损伤,一只眼睛轻一点,另一只则要严重许多,看东西只能勉强看到大概,模模糊糊的。
这已经比董玉秀心里预期的,要好上许多。
她能看见之后,立刻叫了金穗过来,忙着处理积压的事情。
董姥姥虽然担忧,但也不好阻止,只能尽可能去做一点合她口味的饭菜,让女儿多吃两口。
董姥姥找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饭店,给了人家几块钱,每天借用饭店后厨的炉灶,给董玉秀做一点家常菜。老太太还咬牙买了两只鸽子,拿来给董玉秀炖了汤,忙活着做好饭,提着饭菜又急匆匆赶回病房,尽量让董玉秀能吃口热乎饭。
病房里。
董玉秀半躺在病床上,一旁的金穗正在低声跟她说话。
“玉秀姐,今天一早潍水和临市那边打电话来,说他们改口了,不接受退款,只要货。”
“为什么?”董玉秀愣了下,“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
“外面市场上的货物又涨价了……”
物价又涨了。
这是董玉秀没有预料到的事。
打从年初开始这已经是第二次涨价,不止是日常吃用,连布料、成衣和电器也跟着水涨船高,就拿董玉秀店里的健美裤来说,记一条裤子的价格已经比年初的时候价格贵出了近两元钱。
董玉秀也没犹豫,让金穗出差专门去潍水和临市跑了一趟,把手头剩下的钱都给了她:“你辛苦一趟,再跑去谈一谈,就说下批货我们给他六折的价格,先度过这一关再说。”
金穗答应一声,起身出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董玉秀心不在焉,董姥姥低声跟她说话,也完全听不到。
她想起什么,还会匆匆起身,拿了纸笔记下来,再愣神去想其他。
董姥姥知道她忙,无法分心,也就不再说了。
晚上的时候董姥姥去了小饭店借炉灶做饭,董玉秀在病房里待不住,自己去了走廊那边,守着电话等回信。
金穗晚上七点多打了电话回来,有了一点好消息。
“玉秀姐,潍水那边的几家店铺我谈过了,还是不松口,临市那边刚开始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傍晚的时候,有两家松口了,同意退款。”
董玉秀松了口气,道:“那就先给他们补上,夜长梦多,你今天先回东昌,看看店铺里还有多少钱,给他们。”她店里还有点钱,手里也有一张存单,都是为了下次进货做准备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以后如何,先拿出来应急。“存单一时半会取不出来,怕还是要等我回去,这样,你去雷家说一声,若是可以,就先借一些应应急,等我过两天回去立刻补上。”
“哎。”
金穗办事利落,答应一声,很快就挂了电话。
董玉秀心急如焚,但被困在病房里也无计可施。
晚上护士来给她挂了吊瓶,董玉秀也没在房间里打,扶着吊瓶架子,沿着墙壁自己慢慢摸索着去了走廊上,找了那边的公共电话拨打了几个号码。
先给南方国营制衣厂打了电话,她生病期间耽误了最宝贵的一个月,布料价格上涨了三分之一,并非人情就可以弥补。
和制衣厂的沟通并不顺利,董玉秀又想起丈夫在南方的时候,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只能想办法打电话去试一试。
……
走廊上昏暗。
董玉秀记得原路,摸索着回来。
===第52节===
董姥姥在病房门口张望,看到她连忙过去搀扶,嘴里道:“玉秀啊,你怎么自己出去了?这外头这么黑,你别摔着。”
董玉秀扶着她手臂,慢慢走回去。她这双眼睛白天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到了晚上和失明也没什么分别,只能看到一点模糊人影,勉强分辨。董玉秀咬牙没说,她需要克服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也只是刚开始罢了。
她骨子里有一股韧劲儿,越是困难的时候,越不容许自己被打倒。
董姥姥端了饭菜给她,董玉秀神色如常的吃了。
反倒是一旁坐着的董姥姥连着叹了几口气,白天来病房里催债的那些人把老太太吓到了,她一个老婆子,哪里经历过这些,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董玉秀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怕给老人增添烦恼,为了缓和气氛,故意找了话题跟她聊了几句:“妈,您现在怎么不劝我再嫁了?”
董姥姥闷声道:“你病了,人家肯定不要。”
董玉秀失笑:“您也知道啊,我这还年轻呢,要是年纪大一点病了,岂不是更惨。”
董姥姥想辩解,但又说不出来什么,她被自己的话绊住了脚。老太太闷了一会,小记声道:“我觉得结婚没错,世界这么大,总能遇到一个好人吧?”
董玉秀笑了,轻声道:“我遇到了呀。”
那个人太好了,所以她能遇到对方,就已经用光了所有运气。
甚至这一世,她眼里再瞧不见其他人了。
董姥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女儿,同时自己也产生了一定的疑惑,她是想让女儿再嫁有个依靠,但真病了,好像也靠不住。
老太太想了半天,试着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确实是咱们突然病了……”
“妈,您不能只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董玉秀倒是挺平和,她拍了拍董姥姥的手道,“您看,这世界上有人能接受我最差的时候,有人瞧见了扭头就跑。白大哥就对我好,所以我愿意找他,我心里也只信他一个。”
董姥姥抬头看她,心里泛起一阵酸疼,难过得擦泪。
董玉秀安抚道:“妈,我都没哭,您哭什么呀?”
董姥姥哽咽:“妈心疼你,我玉秀命苦,妈这么大岁数了,老天爷把我的眼睛拿走也行呀,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人……”
董玉秀轻笑道:“我运气是不太好,但我知道一句话,只要肯努力,早晚会翻身。”
第58章 机遇(2)
董玉秀因为太过劳累,加上压力过大,头疼不止,医生紧急又为她做了检查。
董姥姥不知道有多严重,一颗心提在半空中,左思右想,去找了医生。
她听人说过医院里的人情世故,包了一封红包送去,希望能有所帮助。
主治医生是一个非常负责的人,并没有接受她的红包,反而耐心对她道:“您不用这样,我们对每个病人都是一样的,会尽可能医治好她。”
……
金穗从外地赶回省医院,在病房里先见到了董玉秀。
董玉秀刚检查完,已经听从医嘱重新裹上纱布休息,听见声音转头“看”向门口,问道:“金穗,你回来了?瞧见姥姥没有?”
金穗放下行李,过去扶她坐起来:“没有啊,玉秀姐,姥姥上午没在这里吗?”
董玉秀摇头,有些担心道:“你去找找看,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有些不放心。”
金穗答应一声,去了。
她知道董姥姥平时上午会去小饭店准备饭菜,但是现在还不到十点,并不是董姥姥外出的时候,就先在医院找了一遍。在路过主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听到董姥姥和医生的交谈声。
天气炎热,办公室的门半敞着,能够看到里面拘谨站着的那位老太太。
金穗刚到门边,还未敲门进去,就听到董姥姥在里面问医生:“……我的眼睛能行吗,我女儿还年轻,有太多事要操劳,我们一人一只眼睛,能看到一点也行呀。”
主治医生很感动,但还是拒绝道:“同志,您得相信科学,这样不行,不是你这么想的这么简单,而且我们也还在努力,这次检查结果来看,你女儿有一只眼睛恢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我们争取保住。”
董姥姥只能从办公室出来。
金穗瞧见连忙上前搀扶她,老太太难过了一阵,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叮嘱金穗道:“别告诉玉秀我去找医生了,让她心里再着急,这病就好的更慢了。”
“哎。”
董姥姥没跟董玉秀提,自己担心了几天。
等到再次拆开纱布,董玉秀的眼睛和之前一样,虽是看得模糊,但并未失明。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
东昌小城。
白子慕这几天和二哥雷少骁较上了劲儿。
雷二哥发现自己一直摸不到小卷毛,越是这样,越是不肯放弃。
白子慕动作灵活,跑得有点慢了的时候,也会去找长辈寻求庇护,后头发展到一瞧见二哥回来,扭头就跑去找雷奶奶,躲在老太太身后不出来。
雷二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在摸小卷毛的这件事上,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这天,雷二哥骑车一到家,就喊他:“小碗儿?”
小朋友本来在外面桌子那吃葡萄,听见他声音扭头就跑,已经回房间去找雷奶奶了。
二哥从自行车上拿下来一个大风车,捧着进去找他。
白子慕很喜欢那个风车玩具,眼睛盯着看个不住,但是二哥招手喊他的时候,小孩还是犹豫了一下,没过去。
二哥哄他:“小碗儿,二哥之前哪儿错了,跟你道歉成不成?咱们和好吧,不闹了啊。”
白子慕仰头看他,迈出一小步,门口珠帘“哗啦”响了一声,雷东川顶着一脑门汗从外头跑进来,先记到窗边桌子那灌了一肚子凉开水。
白子慕刚迈出去的小脚立刻又收了回来,任凭二哥再怎么叫,也不过去了。
雷奶奶哄他:“小碗儿呀,和二哥闹什么别扭啦?要不你偷偷跟奶奶说,奶奶不告诉别人。”
白子慕踮脚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雷奶奶听了直乐。
雷少骁竖起耳朵也没听见,问道:“奶奶,小碗儿说什么了?”
雷奶奶抱着小孩,笑着摇头,“我可不搀和你们小孩之间的事,行啦,你们自己在这里玩吧,我去厨房做点好吃的,今天太热了,咱们中午吃凉面。”
雷东川听见道:“奶奶,我想吃炸酱面,肉多一点的那种~”
雷奶奶道:“好好,那就再做一份炸酱的。”
老太太去厨房了,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三个。
白子慕下意识就要去找雷东川,二哥手疾眼快,一伸手就把小朋友拽自己怀里了。
“过来,跟我也说说,怎么得罪你了?”
“没有……”
“没有你躲我这么些天?”
二哥趁机抱住小孩,捏他小脸,白子慕不干,伸手推他的脸。雷少骁长得帅气,在学校人缘非常好,收到过不少情书,再加上身为优等生的光环,一直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来都只有别人想跟他交好,从未有人伸手去推开这么一张帅脸。
白子慕两只小手都用上劲儿了,使劲仰头往后,“……妈妈,雷妈妈!”
“你今天喊奶奶都没用,哼。”
二哥刚说了一句就被捏了耳朵,雷妈妈从后面把他拽开,恼怒道:“你们兄弟俩没完了啊,老三嘬脸,你就捏他脸,小孩的脸是这么玩儿的吗!”
雷二哥悻悻松手,放怀里的小朋友自由。
雷妈妈是过来专门找白子慕的,招手道:“子慕啊,你妈妈打电话来了,快来。”
白子慕眼睛亮了一下,跟着去了客厅,小朋友能接到电话很开心,捧着话筒线喊了一声“妈妈”。
董玉秀是打电话来报平安的,她身体基本康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子慕,妈妈后天就回家去,你要好好吃饭,在家听长辈和哥哥们的话,知道吗?”
“嗯!”
白子慕很乖的说好,说完之后,又举高了话筒,仰头递给了雷妈妈。
雷妈妈接了电话,跟董玉秀低声聊了几句,知道她要回家也替她高兴。问起身体情况,董玉秀只简单说了几句,她第二次检查也没什么大碍,脑后的淤血隐患消除,视力部分受损,但比他们担心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玉秀,你就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子慕又长高了一点儿,你回来刚好能瞧见呢,上回买的背带裤都短了!”雷妈妈比她还高兴,“家里我替你收拾干净,什么都不用管,你来的时间给我一下,我找辆车去接你。”
“姐,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你都喊我姐了,你的事儿我肯定要管呀。”
董玉秀只能说了一个时间,雷妈妈记下,挂了电话之后又联系跑省城的车去了。
晚上吃炸酱面。
雷奶奶做的炸酱面和凉面堪称一绝。面条是手工擀的,加了鸡蛋,吃起来非常劲道,而凉面的辣椒油也是自家做的,主要是辣椒好,吃起来又香又辣,每一粒辣椒籽都被油爆过一遍,也不知道是不是品种的问题,嚼起来像是炒芝麻,越嚼越香。一碗面条打底,再加上泡软的黄瓜丝、鸡肉丝,最后再来一勺辣椒油,两三勺香醋,搅拌均匀吃上一大口,消暑又解腻。
炸酱面也是同样的菜码,只是换了酱料,是用甜面酱炒了五花肉丁,把酱料熬得浓浓的,盛放在一个小铝盆里,吃的时候随意添加,热气腾腾的,吃一脑门汗才过瘾。
雷二哥中午在外头和同学一起打球,吃多了一点,晚上没什么胃口,就把自己碗里的鸡肉脯分给了雷东川。
白子慕抬头瞧见了,没吭声。
晚上洗漱的时候,兄弟几个并排在外面小院的水池边刷牙,雷二哥顺手去摸小卷毛,也没指望能摸到,结果一抬手,这次小孩没躲。
雷二哥不动声色,又揉了几下,蓬松又柔软,是之前的手感没错了。
雷东川看不过去,拧眉道:“二哥,你把小碗儿头发都弄乱了。”
二哥想了下,忽然把小朋友抱起来,去了墙角那边嘀嘀咕咕问话,雷东川嘴里还有牙膏,连忙用杯子接了水,迅速漱完口,往墙角那边跑。他来的很快,但也只听到二哥模糊问了几句话,什么“我也不是真打”“奶奶也动手了她没跟你说吗”“大哥抱你出去”……这样几句没头脑的话,雷东川问道:“二哥,你抱小碗儿去墙角干啥,那边黑,你别吓着他。”
雷二哥已经转身抱了小孩出来了,站在院子里,又好气又好笑,使劲儿呼噜了一把:“你还记我仇呢?”
“二哥不打哥哥……”
“谁乐意打他啊,老三那一身肉硬的,我打他都硌手。”
白子慕听见想了想,伸手过去抱了抱二哥,浅浅笑出两个小酒窝。
雷二哥瞧见他笑忍不住也扬起嘴角,但很快挑眉克制住了,问道:“咱们这算和好了?”
“嗯!”
雷二哥把小卷毛放下,就瞧见小孩往雷东川那边跑,开心道:“哥哥,二哥买了大风车,我们一起玩儿~”
二哥看着小孩跑走,心里不是滋味。
===第53节===
雷成竣经过,雷少骁看他一眼,心里更加不平衡,问道:“大哥,怎么小碗儿没跟你闹啊?”
雷成竣淡定道:“我给老三买了个新足球,你没看到吗?”
雷少骁:“……”
他也不敢和雷奶奶攀比,毕竟老太太每天牵着俩小孩上街买早点,中午还给他们做好吃的,几个小米饼子估计就把小朋友收买了。
他认真想了一下,好像全家就他没贿赂老三啊?
七月初。
董玉秀出院。
她是包着一只眼睛回来的,左眼视力尚可,右眼有些不稳定,还需要再包着纱布。原本照她这种情况,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但是董玉秀没有办法,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只能回家慢慢调养。
家里的小院已经被整理过,连房间也都整洁干净,薄被收起,毯子浆洗过又晾干,和枕头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不止如此,房间里的桌椅还被特意挪过地方,重新归置了一下,避免她被磕碰到。
董玉秀本来还想回来打扫一下,结果房子被雷家照料的很好,就跟一直有人住着似的。
中午的时候,董玉秀想记摸索着做饭,白子慕在一旁给她帮忙,即便是白天,在厨房这样略狭小暗淡的房间里,董玉秀还是会看不清楚东西。她第二次不小心碰倒酱油瓶的时候,白子慕上前扶起来,乖乖道:“妈妈,我帮你拿。”
董玉秀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她眼睛视力下降了许多,有的时候压力一大,一着急,眼前就发黑,看不清楚东西,只觉得周围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一层雾气分辨不明,只能尽可能的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压力太大。
也就只能在家里的时候喘一口气。
院门口敲响了几声,紧跟着就传来雷妈妈的声音:“玉秀?”
董玉秀牵着白子慕出去,应了一声,雷妈妈拿了一小筐菜过来,对她道:“你刚回来,冷锅冷灶的,也没个准备,我给你拿了点菜过来先吃两天。”
董玉秀连声道谢,伸手要接,雷妈妈却没给她,径直抱着去了厨房,卷起袖子亲自给她们母子俩做了顿饭。
雷妈妈高兴道:“我呀,一瞧见你回来就高兴,你到一边歇着别过来,这边油烟呛,小心熏着你眼睛……哎,医生怎么说,你这眼睛没事儿了吧?”
董玉秀道:“没什么大碍了。”
雷妈妈:“那这纱布是?”
董玉秀道:“保护眼睛的,过几天再复查一下就没事了。”
雷妈妈笑道:“那就好,这两天你别累着,有什么活计你喊我一声,我顺把手的事儿,还有你这几天吃饭,先别动火,去我们那吃吧。”
“姐,那怎么行……”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让东川给你送来。”
董玉秀哑然,只能答应下来。
雷妈妈手脚利落,很快炒好了两道菜,还烙了一张葱油饼,切开四角,盛放在盘子里。她收拾好之后,又从兜里拿出一沓钱和一张存单,递给董玉秀道:“这是你之前放家里的钱,还有这张存单,子慕这小机灵鬼,抱着那个铁盒藏我衣柜底下了,你把钱收好,正是用钱的时候,不够再跟我说,我还存了点。”
董玉秀回来就是找这份存单,现在拿在手里更加感激,留她中午一起吃饭。
雷妈妈笑道:“不了,家里好几个小子等着呢,你不知道,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做多少饭都不够吃!”
董玉秀笑了一声,真心实意道:“姐你照顾的好,子慕长高了,也胖了一点儿呢!”
雷妈妈摸了摸小卷毛,笑道:“也就是小脸上有点肉,我这厨艺还得再进步,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第59章 一元纸船
董玉秀回到家吃的第一顿饭,是摸索着慢慢吃完的,她怕小孩看到她狼狈的一面,也怕孩子担心,故意不怎么夹菜。
白子慕很快就察觉到,站起来帮她夹菜,小孩力气小,每次都夹一点点,但会先照顾她吃饱。
董玉秀还是第一次这样依赖小孩,起初有些不适应,但是小朋友认真说“妈妈我照顾你”的时候,她都会心软下来。
白子慕并不觉得辛苦,他只要跟妈妈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
被妈妈夸奖一句,小孩就特别开心。
吃过饭后,董玉秀找出家中的余钱,打算带去市场。
白子慕瞧见了,就跑去窗下的木柜里翻找出一个饼干桶,也拿过来给了她。
董玉秀晃了一下,里面沙沙作响,问道:“子慕,这是什么?”
“我的小船,都给妈妈~”
那是一个铝皮外壳的饼干桶,外面是圆柱形,顶上是一个圆形按下去的扁盖子,董玉秀费了些力气打开,里面全是一元钱,积攒了大半桶的模样,一大半被小朋友叠成了小纸船。
小朋友爬上凳子,乖乖坐在那陪她把每一个小纸船都拆开,两个人拆了很久,弄平整了,厚厚的一沓一元钱放在那,有近百元的数目。
董玉秀看向那一沓钱,心里有些发酸,那是她每次离开给儿子的补偿,有些是让他拿去吃饭的,有些则是给他留着买玩具的,小孩很乖,从来不乱花钱,全部积攒在这里。
董玉秀低声对他道:“宝宝,就当妈妈借你的,赚了钱给你补上。”
白子慕摇摇头,认真道:“妈妈,送给你。”
董玉秀额头抵着他的,笑了一声,带了鼻音轻声道:“你攒了这么久,都给妈妈呀?”
“嗯!”
小朋友额头也抵着她的,轻轻往回蹭了一下,跟她很亲。
不多时,金穗赶来家中,要接董玉秀去市场。
董玉秀店铺里原本有六七个店员,自从她出事之后,就人心惶惶,现如今除了金穗,也只有两个还留在店里做事,其余的已经自己走了。即便是留下的,多少心里也是有所疑虑的,只有金穗,自始至终坚定的跟在董玉秀身后,认真听她吩咐,并把每一件事都确保做好。
金穗骑了一辆自行车来,见了白子慕先给了他一块水果糖。
白子慕认得她,喊了一声“姐姐”,把她给的水果糖放在衣服兜里,细心放好。
金穗摸了摸小卷毛,一连几天绷着的脸上略微放松了一点,露出些许笑意。
董玉秀要外出,白子慕就乖乖跟她说再见,然后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细绳串起的小钥匙,去隔壁踮脚喊哥哥。
他逐渐习惯了妈妈要离开自己身边,去工作的事。
董玉秀看到,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好像小朋友在她不在的时候慢慢长大了,他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甚至可以照顾她。
已经不是那个,完全依赖妈妈才可以活下去的小朋友。
董玉秀站在那看了一会,等小孩推开隔壁的铁门走进去,才和金穗一起离开。
酷暑盛夏,天气炎热。
不止是气温让人心浮气躁,半年来接连几记次小幅度涨价,也让大街上的人们感到不安。
菜价一天一个样,油条、豆腐一类日常吃的东西也是涨了几次,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小城里立刻就是一片兵荒马乱,物资越囤越涨,没完没了。
市场里也是如此。
有进了货赚钱的,自然也有进了卖不掉的。
一家商铺的老板想趁机囤一些棉衣来卖,但这个天气显然卖不好,放在店铺里压着货,光是算着本金和涨价之后的钱,就每日忍不住唉声叹气。
“现在真是,我早上买碗豆浆都快喝不起了,除了我这棉衣,其他都涨价,还一涨一大片,真叫人受不了!”老板抱怨道,拿了蒲扇坐在门口扇了几下,感受到粘腻的热风又忍不住拉开衣领,眉头都拧起来。
旁边人附和道:“这天热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雨……”
老板道:“别提了,前些天下雨,东市那边有人卖了一大批雨衣哪,我这也是倒霉,当初不知道怎么想的,我进雨衣都行啊,怎么就弄了一批棉袄!”
“你这还算好的,你没瞧见咱们这边的‘健美裤大王’,就那个董玉秀,她那铺子都让人拆啦!听说是交不出货,好几家都在找她。”
“别是跑了吧?”
“说不准,谁知道呢!”
……
市场里,董玉秀的铺子前被人贴了大字,还有人夹着公文包站在她那边等着,不管天气多热,一定要等出一个说法。
他们已经好长时间联系不上董玉秀,有的店家去省医院堵人,也有的消息不灵活,就跑来这里每日蹲守,希望能碰到董玉秀出现。
这天和往常一样,这些人心里已经有些灰心了,猜着或许等不到董玉秀出现,拿不回钱。
正在这时,有人喊道:“董老板!董老板来了!”
一众人立刻来了精神,向市场门口那边看去,瞧见董玉秀之后更是一窝蜂围上去问道:“董老板,你上次说的货什么时候才到?我们可是小本经营,拖不起了!”
“我们是潍水的,我来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了,前两天金穗姑娘找老梁那几家结货款的时候,我没赶上,现在还能结货款吗?”
“董老板,我们可是五家店一起来进的货,当初我作保,您可不能丢下我不管了啊!这其他四家闹翻了天,我今天拿不到货,绝对不走!”
众人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些人想趁机闹事,嚷嚷了几声,一时把董玉秀和金穗围拢其中。
金穗连喊了几遍,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董玉秀一只眼睛上还覆着纱布,人清减许多,但看着很镇定:“各位,我既然来这里,就是想要解决问题的,大家有话好好谈,这样闹,都做不成事。既然出了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我家就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也不会躲着,请大家相信我——”她说的坚定,有一部分人的声音慢慢平息,但也有一些人不肯答应。
“董老板,你让金穗姑娘给我们打电话,说退款,可现在退款,谁家吃得消?我们不要退款!”
“对,这和你之前说好的差了太多,一半都买不回来!我们要衣服,要货!”
物价涨得太多,很多人都急红了眼。
董玉秀道:“我会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
“物价上涨,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我已记和南方制衣厂联络,货还是可以进到的,只是按一个月前的原价,怕是要再等一等,我争取在九月之前收拢货物。”董玉秀看向他们,给出了两个选择,“第一,如果有人想要退款,就去金穗那边登记一下,我愿意原款奉还,并由我个人赔偿一部分利息;这第二,若是大家还信得过我,愿意等一等,那就请给我三个月的宽限时间,到时一定将货物送到各位店里。”
“你说的轻巧,两个月后要是再涨价……”
“再涨价,也由我一律承担,不管差价多少,货物按合同上签订的给大家。”
董玉秀的话落地有声,周围人一下都安静下来,大家互相看了彼此,只这一点就让不少人歇了闹事的心思,两个月后的物价,和现在比起来怕是要只高不低。
金穗向前一步,对众人道:“大家来我这里登记一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坐下谈。”
董玉秀坐在自己店铺前,她三家店铺门上都有被撬开的痕迹,场面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就在这样的店门前,她稳稳坐着,并且逐一回答所有人的问话,尽自己最大可能去谈,争取到了两个月的期限。
她给每一家商户都写了欠条,签了自己名字。
董玉秀有主心骨,她说话做事有条理,因为她态度强硬,因此众人也慢慢向她靠拢,周围的人声逐渐平息下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无非是要钱要货,有了解决方案,总要比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瞎碰的好。
董玉秀之前生意做的好,不少来讨货的人还是愿意再相信她一次的。
只是她眼睛出了问题,多少也有人心里生出了其他心思,讨要了钱款,趁早溜走了。
===第54节===
董玉秀手头的现钱不足以支付所有人,那些拿着欠条的,也只能摸摸鼻子,对她道:“董老板,那就两个月后见了,你可要记得,这钱要算利息的啊。”
董玉秀点头应道:“好。”
也有人拿了货物批条,虽然不满,但还是离开了。
等众人走了之后,董玉秀和金穗她们又一起打扫了店铺。
店里的店员只剩下了三人,金穗扶着董玉秀坐下,去拿了账册单子小声念给她听,董玉秀眼睛还未好,闭眼听着,在心里过了一遍账目。
期间有人过来敲门,一个女店员走上前,期期艾艾道:“玉秀姐,我家里说让我要了这个月的工资,就先回家去,我其实很想留下来,就是家里实在是……对不住啊。”
董玉秀睁开眼,对她道:“没事,金穗你去把她工资算一下,我这里还有点钱,给她付清。”
金穗答应了一声,去办了。
那个女店员走出去老远,还在回头去看董玉秀,看她凑近了去看账册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低声问道:“穗子,你还要留下来啊?要不跟我一起走吧,老板都这样了,眼瞎了能做成什么事?”
金穗狠狠瞪她一眼,从腰包里翻出一沓钱数好,没搭理她。
女店员接过来的时候,还抱怨了一声:“怎么都是一块钱呀,这皱巴巴的……”
金穗压低了声音,气道:“皱了的也是钱!管好你自己吧,玉秀姐对你那么好,一出事儿就知道跑!”
对方嘀咕道:“跑的又不是我一个,你说她们去呀,冲我发火记算什么本事。”
金穗不跟她多讲,给了钱转身就走。
女店员把那些一元钱收好,再回头看看那三家店铺,一时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但到底还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董老板背了那么多债,还是她聪明,拿了最后一份工资连夜跑路,留下的那些人怕是一分钱也拿不到喽!
第60章 白长淮
董玉秀眼睛看不到,但她心里没瞎,把周围人的那点小主意瞧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人即便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金穗和最后留下的那个手脚勤快,是死心塌地跟着她做事的。
有这样两个人,就足够了。
董玉秀回店铺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连家属大院里也有不少人听说了这事。
只是比起市场上那些人,家属大院里更多的是吃稳定工资的矿区职工和家属,她们对做生意原本就有些疑虑,见了董玉秀如今这样,更多的是唏嘘感慨,觉得这么大一笔钱欠下来,当真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还有人想巴结雷家,跑去跟雷妈妈那边念叨了几句闲话,劝她远离董玉秀母子。
“方锦姐,依我说,董玉秀这辈子怕是都翻不了身了,我听说她欠了好几万呀!”来报信的女人啧了一声,连连摇头一副吓怕了的模样,“咱们东昌市才几个万元户?加起来都不够她还债的,她现在是不成了,你还是不要和她来往的好。”
雷妈妈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没发达,我认的是这个人,不是她的钱。”
“那她现在也欠了太多钱了呀……”
“欠账怎么了?”雷妈妈不客气地顶回去,说得中气十足:“玉秀这人我信得过,你且看着吧,等她缓过来一口气,没准比之前飞得更高!”
对方噎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小心要债的跑来你们家闹”,就灰溜溜走了。
催债人没去雷家,倒是去找了董家。
毕竟他们才是董玉秀名义上的亲人。
吴金凤对此反应激烈,催债的闹,她也跟着闹,哭得比对方还凶。
吴金凤是真的心疼啊,她就知道,当初给董玉秀做手术的那七百块钱就不该拿,现在好了,董玉秀欠了一屁股债,她这钱肯定打水漂了,还不回来了呀!
那几个催债的也都自己开店,没见识过吴金凤这般泼辣不讲理的人,一时面面相觑,自己走了。
吴金凤心里割肉一样疼,爬起来去找了妹妹吴金鹂,跟她诉苦。
吴金鹂家里独门独户,是一个二层小楼,院子里还停了一辆货车,这会儿正在睡午觉,冷不丁被叫起来十分不爽,坐在那听她姐姐在那干嚎,更是忍不住翻白眼。
吴金凤哭道:“金鹂呀,我可怎么活啊,我命怎么这么苦,家里攒点钱就遇上事儿,之前玉海住院用光了积蓄,这次又是玉秀出事,我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的钱,一分也没用呀。”
吴金鹂道:“你怎么没用呀?你身上不是穿着新衣服,昨儿还看你割了两斤猪肉呢!”
吴金凤:“……”
吴金凤:“我说的不是小钱,是大钱。”
“哎呀,你整天想着管钱干什么,你家中那样就挺好,钱都放在一处,有什么全家人一起商量着,你婆婆也不找你麻烦,丈夫也不在外头瞎胡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吴金凤没转过弯来,直愣愣问她:“怎么,妹夫在外头瞎胡闹了啊?”
吴金鹂火冒三丈,掐腰道:“放屁,他敢!”
吴金凤困惑道:“那你刚才说那些干什么?”
吴金鹂:“……我那不是劝你吗!”
吴金凤又心痛起来:“我记就是心疼那些钱,自打玉秀做生意之后我这眼皮子就直跳,她生意做的好,我没沾一点便宜,现在亏了钱,肯定还不上我那七百,不行,我得现在就跟她要去。”
吴金鹂拦住她,劝道:“姐,你眼光放长远点,董玉秀做生意已经做出了名堂,她能做成一次,肯定就能做成第二次。这种人心眼活泛,你光跟在她身边学,就能学到不少。”
吴金凤闷闷道:“我不学她,我就要我那七百块钱。”
吴金鹂被她活生生气笑了,掏出钱包道:“不就是七百块钱吗,你缺钱,我先借给你用就是。”
吴金鹂家里条件好,几百块钱拿出来也不觉得心疼,吴金凤高高兴兴揣着钱走了,临走还把董玉秀的借条给了妹妹——那是董姥姥凑医药费的时候替董玉秀写的,借条给了吴金鹂,以后这七百的债务就归吴金鹂了。
吴金鹂倒是无所谓,拿着借条看了一会,又放到一边去了,打了个哈欠去翻衣柜里的新衣服,她丈夫刚跑完一趟长途,去大城市给她带回来几条新裙子,还未来得及细瞧。
另一边,雷妈妈回家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背着行囊的人。
这几日确实有人来找董玉秀讨债,也有过这样打扮的人,雷妈妈心里有所警惕,一直看着对方在前头径直走进胡同,大步走向白子慕家小院拍了拍铁门的时候,这才敢确定下来。
她也不作声,进自己家去,在客厅瞧见雷奶奶忙问道:“子慕呢,没在咱们家吗?”
雷奶奶摇头:“没呀,刚才好像和东川出去玩儿了。”
正说着,雷东川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放了好几根盐水冰棍和冰袋,雷妈妈忙问他:“东川哪,子慕没跟你在一起吗?”
雷东川道:“没有啊,他说有个印章忘家里,刚回去找了,我俩说好了,我买了冰棍回来叫他,咋了?”
雷妈妈急忙道:“你先把冰棍放下,过去把小碗接过来,他家门口有人,别走正门,翻墙过去啊。”
雷东川问:“啥人啊?”
“小孩别管。”
雷东川摸了摸鼻子,把冰棍放下,他还是头一回得到允许翻墙,到了墙边熟练地找了几块砖头搭起来,三下五除二就翻过去了。
隔着院墙,模糊听到雷妈妈小声跟奶奶说了一句“要债的”。
雷东川听见了,往小院铁门那看了一眼,倒是正好和门口那人视线对上。
那男人弯腰看他,喊了一声:“哎,干什么的——”
雷东川没理他,转身往屋里跑,喊了白子慕一声:“小碗儿,快出来!”
门口那人又喊了两声,大约是看到他翻墙,开口制止几句,见喊了不听,立刻把行囊扔下,身手利索地从小院铁门那翻了过来,呵斥道:“站住!你这是违法的知道吗!”
雷东川捡起一块土坷垃扔他,恼怒道:“你才违法!”
男人拧眉,几步上前就把雷东川按住了,他手下留了分寸,没使劲儿,但雷东川显然也没那么好制服,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翻身就爬出来,还趁机给了对方一脚。男人“咦”了一声,又去抓他,费了不小的劲儿才给制住,雷东川力气不小,被按在那还在大声喊:“妈,妈你快来啊——!!”
男人挑眉:“这个时候知道喊妈了,学校老师没教过你吗,你知不知道翻墙有多危险,而且也不能随意翻墙去别人家里啊……”
门口铁门哗啦啦响了几声,很快就被人推开了。
男人扭头去看,就记看到了拿着竹竿的高个女人,他手下压着的小男孩又扯着嗓子喊:“妈,他打我——”
雷妈妈拿竹竿驱赶对方,恼怒道:“还有没有王法了,青天白日的,翻墙进别人家里偷小孩!”
男人立刻站起身,举高了手道:“误会,误会,我是看到这孩子他翻墙,以为他是来偷东西……”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绍信,递过去道,“同志你好,我是54集团军162师的张帆,这是我的介绍信,这次来是探亲。”
雷妈妈将信将疑把信接过来,打开看了。
雷东川等对方一松手,立刻就起身往房间里跑,白子慕手里握着一枚玉石印章,浑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迎头被雷东川抱起来又送回了房间里。
白子慕:“??”
雷东川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别说话,外头有坏人。”
白子慕比他还要谨慎,扭头就要拽着他的手去里面卧室衣柜里躲着,听到雷东川说雷妈妈在外面,这才停下脚步,一起站在窗户边踮脚去看。
白子慕看到雷妈妈和她手里的竹竿,心里就踏实下来。
雷东川也在看院子里的人,那男的瞧着挺年轻,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不算太高,一米七几普通身量,长了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挺亲切,即便是一身常服穿在身上站姿也极其挺拔,像是军人出身。雷东川看了一会,低声问道:“小碗儿,他是你爸爸吗?”
白子慕摇摇头,清脆道:“不是!”
小院里。
雷妈妈仔细看了对方的介绍信,又拿着他的军官证对比了照片上的人确认是同一人之后,疑惑道:“同志,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帆笑道:“是这样的,我这次是请了探亲假,来替我们老首长跑一趟,请问这里是白长淮家吗?”
雷妈妈并不知道“白长淮”这个人是谁,去通知了董玉秀之后,对方匆匆赶来。
董玉秀一进院子差点就被绊倒,还是一旁的金穗扶住了她,董玉秀眼睛看不清,越是激动的时候眼前越是影影倬倬,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人形在跟前,从身高勉强分辨出并非她的丈夫,董玉秀怔愣一下,问道:“你知道白长淮,是施工队的人吗,你们有白大哥的消息了是不是?”
对方上前来,先给她敬了一个礼,然后道:“嫂子你好,我是白老首长的警卫员,这次前来,是得到消息特意赶来帮忙的。”
董玉秀请人进去坐下,倒了杯水,聊了片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次找来的张帆是军区老首长的警卫员,而那位老首长,是白长淮的远房伯父。
白长淮当兵多年,他的战友也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位厉害的伯父,不论困难与否,他都是靠自己撑过来,从未仰仗他人。
张帆看了她的脸色,小心问道:“他也没跟你讲过吗?”
董玉秀摇头。
她和白大哥结婚的时候,只知道他叫白长淮,以前是工程兵出身,后部队转制,南下改编做了工程公司,接了一些修路的辛苦工作,其余的家人,白大哥并没有多提过,只说自己父母双亡,是部队抚养他长大。
张帆顿了一下,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得记到失踪人员名单报备,老首长知道的晚,十分心痛,想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家里什么忙,如果是经济方面,你可以尽管提,老首长特批过,会尽可能的帮助你和孩子。”
董玉秀眼睛已经慢慢可以看清一点了,她看了对面规矩坐着的警卫员,缓缓摇头:“白大哥没有求过那位伯父,我也不能坏了他的规矩,谢谢你的好意,这钱我不能收。”
雷妈妈在一旁急道:“玉秀,都什么时候了,先救急呀。”
张帆问道:“家里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董玉秀道:“是遇上一点麻烦。”
张帆是做警卫员的,一直跟在老首长身边,听见跟她商量道:“那不然这样吧,你再想想其他,不是钱物的话,其他事情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第55节===
董玉秀思索片刻,道:“还真有一件,我想问一下,你能帮我借到几个人吗?我可以付双倍工钱。”
“什么人?”
“制衣厂的师傅,最好是熟练工。”
第61章 爷爷归来
张帆认真记了她的要求,写好之后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帮你找到对口人才,大概需要几天时间,到时候去哪里找你?”
董玉秀给了他市场上的一个电话号码,她们一般有什么需要联络的,都会由那家报刊亭的老板喊一声,过去接电话。她之前有个传呼机,但是为了尽快筹集现金已经变卖了,带了些歉意道:“只有这个电话,你到时候打这个电话,我在店铺那边等你。”
雷妈妈也写了一个自家的电话号码给他,道:“要是有什么急事,打我家的也行,我家老太太一直在,你大点声跟她说一遍,也能把话带到。”
张帆记下两个电话号码,应了一声,起身要走。
雷妈妈和董玉秀一起把他送到门口,有些不好意思道:“同志,你看刚才我也不知道,还拿竹竿打你……”
张帆认真道:“您处理的很好,遇到危险,是要保持一定距离。我才是要道歉,刚才看到那个小孩翻墙,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一着急我也翻墙进来了……”他到底年轻,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雷妈妈道:“刚才那是我家老三,叫雷东川,小孩调皮,让你笑话了。”
“您家小孩挺厉害的,我刚才差点没按住呢!”
张帆还夸了雷东川几句,倒也不是作假,他虽然刚开始没用劲儿,但是也想到会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挣脱开。
客气几句,送走了张帆,雷妈妈又扶着董玉秀回来。
她趁着身边没人,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玉秀,你刚才说要找制衣的师傅,是有什么打算了?”
董玉秀道:“对,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单干这一个办法,姐,我在南方的时候去制衣厂看过,其他衣服我没什么把握,但是健美裤款式简单,只要有个熟练的老师傅把关,制作起来并不难。”
国营制衣厂,即便是南方的厂子,也受到流通体制改革和资金周转各项问题的困扰,虽然现在没有配额限制,但是任何制衣款式、数量,都要层层申报,不是可以随意生产的。再加上时间耽搁,物价上涨,实在是等不起。
董玉秀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她回到房间,拿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过来,从里面翻找出一份写好的计划书,坐在那跟金穗和雷妈妈说了一下自己的大概计划,从住进医院开始,她就已经在思考出现了最困难的局面该如何解决,并非临时起意。
雷妈妈听了之后,思索道:“只是租一个地方并不难,或者你都不用租,我记得咱们大院附近有个仓库,打扫出来就能用,闲置了好久,就是房顶漏雨,花个几十块钱修补一下就可以。”
“姐,是哪个单位的仓库?”
“不是什么单位的,以前这边有个棉纺厂设了点收购棉花,盖了个仓库,后来厂子搬走了,那边也就荒废下来,一直没人用。”
金穗也记起来了,点头道:“对对,我读书的时候还跟家里去过一次,挺宽敞的。”
董玉秀听了挺高兴,现在天气热,地方大一些、通风好,足够用了。
金穗看了她写的,上面已经列出二手缝纫机和锁边机等机器的价格型号,略微犹豫了一下:“玉秀姐,咱们手里的钱,买这些机器都不太够,就算是勉强够用,那也只够置办机器的呀,布料可怎么办呢?”
董玉秀问她:“上次让你去潍水的时候,沿路记下了厂子,那边不是有纺织厂?还有印染厂吧?”
“是呀,那边有好几家,但是我们没有认识的人……”
董玉秀目光转向桌面,看着桌上自己签字写下的单子,还有上面一位位债主的名字,道:“有认识的,而且他们一定会帮我们。金穗你回去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潍水,我们要赶在制衣师傅请回来之前找到布料。”
*
董玉秀离家几日,白子慕又住回了雷家。
两家本就只隔着一道矮墙,小朋友一直在两边住着,倒是也有感觉出什么不对,他对“家”的概念产生了一定的混淆,甚至觉得那道矮墙和他家里的桌子、或者雷妈妈家里的沙发一样,只是一件摆设——或者玩具,毕竟雷东川每天都要翻来翻去好几遍,比走正门还溜。
雷妈妈担心白子慕,这几天一直叮嘱雷东川去哪里都带着弟弟,尽量让小朋友不受外人干扰。
家属大院里的闲言闲语,并没有波及到小朋友之间的友情,大家还是非常乐意跟白子慕一起玩耍的,毕竟谁要是跟白子慕分到一队,那雷东川铁定也跟过来,那一队不论做什么游戏,稳赢不输。
董家。
吴金凤在家里一边收拾出一摞旧报纸捆好,准备拿去卖掉,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道:“这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你奶奶也真是,去医院陪你小姑一个多月,咱们家都不管了。”
董天硕正在夹着两支笔努力抄写语文作业,老师说了,暑假作业要写一百遍词汇,这是他能找到最偷懒的办法了。
“……你奶奶这一走一个月,吃亏的还是咱们家,天硕,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董天硕随口答应了一声,盯着最后几个词写得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立刻扔下笔:“妈,我出去玩儿了啊!”
“你去哪?”
“就院里,跟雷东川他们一块~”董天硕乐颠颠抓了一把瓜子塞衣兜里,玩也不耽误他吃东西。
吴金凤一听更生气了,喊了几声也不见儿子听,恼怒道:“我跟你说多少遍,让你别跟雷东川玩儿!他把你卖了你还在那给他数钱呢,你个傻子!只有你妈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
董天硕在门口穿鞋,迫不及待要出去了,兜里还鼓鼓囊囊的,头也不回道:“妈,你不用为我好,你为你自己好就行!”
吴金凤气死,去门口抓儿子的时候,董天硕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董天硕跑到大院里那棵大柳树下,老远就看到一帮小孩聚在那里。
雷东川拿了一个新足球,在脚上、膝盖上颠了几个球,随意道:“小碗儿你去手心手背,替我一块了,哎你们,老规矩啊,谁跟白子慕一组,我就在哪一组。”
大家伙一听兴奋极了,都在喊白子慕,杜明脑子转得快,伸手护在前头立刻道:“弟弟,出手背!记住啊,一定是手背,咱们一帮的!”
“子慕别听他的,你出手心儿!”
“对,你跟我们一组,我一会给你买奶油冰棍吃!”
……
一帮小孩哄抢起来。
白子慕出了手心,杜明在一旁扼腕长叹,但还是认命去了对面一队。
一帮人很快在地上用石块划分了区域,连球门都是画出来的,非常简陋,但玩儿起来特别开心。
白子慕还小,踢球盯着球,不看路,就一直跑。
后来球被抢了两次,就抱着去给雷东川。
“哥哥!”
雷东川乐得不行,喊他:“小碗儿,扔过来,往我这扔!”
白子慕用劲儿扔过去,足球在地上滚了几下,雷东川跑得飞快,抢在前面用脚勾住,转身还做了一个假动作把后面跟着的俩人闪开,一脚就踢到对面球门里去了!
守门的小孩都没反应过来,还在那蹲马步站着,球飞过去才“啊”一声想拦。
杜明跑了几步,擦了脑门上的汗:“你‘啊’什么‘啊’,守的都没对面董天硕好!”
守门小孩也委屈:“董天硕和球门一样大,他肯定比我好守呀!”
周围小孩都笑起来,不过这次没带着取笑的意思,还有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觉得他们选的守门员特别厉害。
白子慕体力一般,踢了一会球之后,很快就去一边树下的大石板下看他们玩。这次小朋友有了新职位,就是负责两队计分,升官做了小裁判。
白子慕用粉笔认真写了两队的数字,他数字写得很漂亮,整整齐齐的记在那里。
足球和其他运动不太一样,一局里进球很少,两边来回追着跑,偶尔进一个球都不用白子慕去看,一帮人嗷嗷喊着跑过来告诉白子慕,还盯着他写好。
白子慕就坐在那里光明正大的偷懒,玩儿自己的手鞠球。
那是大胡子爷爷之前送给他的玩具,手工编制的手鞠球非常精致,又很轻,抛起来可以抛得很高,但是完全不用担心它掉下来砸疼脑袋。白子慕自己抛着玩了一会,手鞠球一个没接住,滚到大柳树一侧的路面上,白子慕站起身去捡,就听到雷东川喊他。
雷东川扔下那些踢球的人,跑过来把他抱到石板那,“小碗儿!怎么跟你说的啊,是不是不能自己去马路上玩儿?”
白子慕点头,举起手里的小球给他看:“哥哥,我捡球。”
“捡球也不可以!你喊我,我去给你拿。”
雷东川把弟弟看护得很严,检查了一遍又严肃道:“现在路上是没有车,要是真有车来——”
不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几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接连开过来,最后面还跟着一辆挺大的翻斗车,里面围栏加固过,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模糊看到一些木料和石料。
家属大院路面挺宽,但对于翻斗车还是略小了一些,有些笨拙地跟在那些小轿车后面,往西边开过去。
雷东川护着白子慕,小孩站在石板上扶着哥哥踮脚去看,想了一会,忽然道:“哥哥,那是爷爷家,爷爷是不是回来啦?”
雷东川原本就看着那些露出来一角的石料眼熟,听他一提,立刻眼睛一亮:“对对,是去七号院那边,一定是爷爷回来了,小碗儿走,我带你去看!”他把足球扔给杜明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儿,牵着白子慕的手就去了西边旧宅那里。
第62章 电动熊猫
一向没有人来的旧宅门前,停了三四辆桑塔纳车,清一色的黑色轿车,这个时候的桑塔纳还是官车,只看那一串数字靠前的车牌号就能看出不是普通车。
最前面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位戴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穿着一身中山装,手腕戴了表,他下来之后立刻先去后面开了车门,请出了后面坐着的两位老人。
两位老人都是七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头发斑白,一个慈眉善目,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另一位则跟怒目金刚似的,白发潦草,一把大胡子垂到胸口那,下车就急匆匆往自家院子里走。
中山装青年见了,连忙道:“贺老先生,老先生慢些走,我来扶您——”
老头推开他递过来的手,满脸不高兴:“你什么意思,瞧我年纪大?我跟你说,就你们这样整天坐办公室的,体力还不一定有我好呢,敢不敢跟我上山去,我爬一个来回,你也就刚摸到山顶那块石头!”
青年十分谦逊,笑着点头:“您老当益壮……”
“你才老呢!”
马屁拍到马腿上,青年抬手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已经有些额头冒汗了。
他来的时候省里领导可是再三叮嘱过,这两位大师都是国宝级的人物,那位拄着拐杖的是章老,是从京城请来做文物修复的大教授;而眼前这位大胡子老头看着不显山露水,名头并不比章老差,这位名叫贺延春,是全国顶级金银器大师,只要是和金银有关,没有他玩儿不转的,那一根根金丝银线,金属薄片,在他手里听话得像是排队列好,任由他捏成各种形态。
这次省里有两样珍贵文物急需修复,特意请了章老前来,托章老的福,竟在最困难的时候找到了贺延春大师,当真是妙手回春,那两样珍宝被修好已经妥善保管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省里特批好生送贺大师回来。
本来是给了一笔丰厚奖金,但是贺大师脾气古怪,东西修了,但也发了好大的火气,钱一分没要气呼呼就回来了。
贺老头到了自家,开了铁门往里走,还在怄气。
身后的青年不敢吭声,但被搀扶过来的章老却是笑呵呵的,还在劝他:“烧蜡灌注青铜,不算金银嘛,老贺,你别气啦,再说这是为国家服务,也不算坏了你规矩对不对?”
贺老头恼怒地回身,拿手指着对方连着点了几下,到底对着多年好友没舍得说重话,气得道:“要不是你叫我,我才不去,我当年欠你的那二钱小米,算是还清了啊!以后这样的事儿少找我!”
章老先生笑道:“你还清了,我可没有。当年在农场下放,你给我摘过柳树叶子、剥过榆树皮,还给我搓了一小碗野谷子……那会儿可真是,吃什么都香,现在还记得那点野谷子煮的粥,那一小碗,你全给我喝了。”
“你少说这些,烦不烦人——”
贺老头的话说了一半,原本拧起来的眉头在瞧见院子里之后,变成了一个挑眉的神态。
跟在后头的章老先生走进院子,瞧见也有些惊讶:“哟,你这里打理得不错啊,比我想的要好多了。”
院子里归纳整齐,窗明几净,院中也没有落叶杂草,甚至在墙边还用碎砖拼出一排小花坛,里面已经冒出了花草的嫩芽,还有几株不知名的野花一瞧就是特意移植过来的,枝叶随风摇曳,花朵开得蓬勃有力。
===第56节===
章老看了一下,微笑夸道:“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不错,不错。”
贺老头嘴硬,眉毛都扬起来了愣在那装出一副我也很困扰的样子,摆摆手道:“别提了,肯定是那俩小子,我怎么说都不听,非给我弄,哈哈哈!”
章老先生:“……”
这位显摆得太明显,都笑出声了,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贺老头这会儿也不急着赶人了,站在小花坛那,一脸的得意。
章老从善如流,顺着问道:“哪两个小子?是不是你上次写信跟我提过的,那个特别漂亮的白子慕?”
贺老头摆摆手,丝毫没谦虚:“不光漂亮,还聪明着呢!”他又指点了那小花坛,“你看这个,我敢打赌,就那俩小子给我弄的,这花啊草啊什么的,我那小孙子爱漂亮,肯定是他弄的,至于这些砖头,就是跟他一块那傻小子搬的,哦,叫雷东川,长挺高,吃得多力气大……”
正在那说着,忽然听到门口有小孩的声音,隔着铁门就听到了清脆的一声“爷爷”。
一个穿着小背带裤的小朋友推开大门,小脸白白嫩嫩,一头小卷毛,仰头瞧见院子里人多一时愣在那。
贺老头招手哄他:“小碗儿,来啦?快来爷爷这!”
白子慕不敢一个人过去,后面跟过来的雷东川牵起他的手,带着一起走过去。
贺老头弯下腰,装作生气道:“怎么,一阵没见,不认识爷爷了?”
白子慕笑了,他一点都不怕大胡子爷爷生气,爷爷平时就喜欢这样跟他闹着玩儿,小孩上前抱了他一下,那点生疏感一下就没有了。
贺老头从省城带回了不少好东西,石料、木料卸下来送进后院,小轿车上也搬下来一些,除了给小孩买的玩具和一大袋零食,甚至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那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带着电工忙忙碌碌,不只把电视机和天线安装好,还顺便给这个老房子更换了电路,简单做了一下维护。
白子慕视线落在那台电视机上,跟着一起动,他认得电视机,雷哥哥家里有,他们每天写完作业可以看一小会儿。
小朋友非常喜欢看动画片,以前来爷爷这边的时候,还跟他讲过自己看的美猴王孙悟空。
贺老头咳了一声,等小孩转过头来,就把背在身后拿着的一个玩具熊猫递给他,“拿着玩儿吧,我上街瞧见有卖这个的,顺手给你买了个。”大约还在记仇,老头干巴巴补了句,“回去自己上电池啊,这个能动。”
白子慕看着那个熊猫玩具,圆滚滚的熊猫抱在怀里了还在一直看,小孩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小心摸了好几下,然后就紧紧抱住了,仰头开心道:“谢谢爷爷,它和我的熊猫好像、好像!”
贺老头乐了:“什么好像,就是一样的,全天下的熊猫都长一个样!”
白子慕抱着熊猫,也不管电视机了,乖乖被贺老头牵着手带去打招呼。
贺老头带着白子慕去见了章老,炫耀了一番小孙子,又抬了下巴把后面跟着的雷东川介绍给老友:“这个也是,东川,快喊人,叫章爷爷!”
雷东川老实喊了。
章老笑呵呵连声应了,夸道:“都是好孩子,老贺,你比我厉害,我家里只有一个外孙,你这边都有两个小孙儿了。”
贺老头挺得意,站那不走:“你就没点表示?”
章老先生估计是头一回被这么直白地要礼,他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怀表来想要摘下送给孩子们,贺老头摆摆手道:“我不要这些东西,俗!这样,我这里还有一刀上好的宣纸,你进来给孩子们题个字儿,随便写几张就行!”
章老摇头笑笑,也没推辞,跟着进去了。
黑木桌上,一沓宣纸摊开,洁白如雪。
桌子古朴沉重,宣纸也是上好的纸料,唯独压在一角的砚台,是缺了一角的,看起来破破烂烂。
章老提笔顿了一下,忍不住拿起那块砚台,呵气之后果然瞧见那块墨砚起了一层雾气,立刻湿润起来。章老先生摩挲几下,心痛道:“老贺,这是洮河砚吧?磨面不光,呵气即湿,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不好好收着……”
贺老头坐在一旁,倒了茶水,哼道:“你少管我,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章老摇摇头,一边心疼砚台一边提笔写字。
贺老头招手让雷东川过来,指了指那边的墨宝叮嘱他:“一会写完了,你把那几张都收好,也替你弟弟收着啊,存好了,能卖大价钱!”
一旁写字的章老丝毫不知,还认真想了几句祝福孩子们的话写下,颇为诚恳。
章老写完坐下聊天,两位老友避开过去旧事不提,只谈现在的好日子。
在接连哄劝了几日之后,贺老头也不怎么跟他生气了,他只是碰到金银器,就免不得想起以前,人看着比临去省城的时候沉默许多。
章老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会儿哪里想过还有现在的好日子,你瞧,你这茶壶……”他本想夸一句桌上的紫砂茶壶,但是瞧见上面盖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塑料卡通壶盖之后,没忍住笑出声,“你这茶壶盖子,挺别致。”
虽然破坏了原本的名贵美感,但是这个花花绿绿的小壶盖,却显出几分童趣。
一瞧就知道这家,肯定有个小朋友。
第63章 酸杏
贺老头白他一眼,“少见多怪,壶盖得多配一个,摔了有替换的,懂不懂?你外孙没给你准备个替换的啊?”
章老摇头直笑,也不跟他多辩解。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贺压根就不是想跟他辩论,而是在这显摆。这样也挺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老贺这么放松过了,身边能有两个小孩儿陪着,已是上天对这个倔老头最大的补偿了吧?
那个中山装青年在旧宅里前后忙碌,尽力想把老房子修复好。这房子虽然时间长了,但当初建造的时候还挺结实,把后院几个闲置的库房也一并通上电并且顺手除去了屋顶上的杂草之后,很快就变得像那么回样子了。
只是在库房刚打开门的时候,就把几个工人给吓了一跳。
里面散乱堆放了杂物,还有一尊未雕完的石狮子,石狮怒目圆瞪,耳朵缺了一个角,雕琢得……颇为古朴。
工人嘀咕一句:“这狮子咋这么丑啊。”
中山装青年立刻瞪眼,压低了声音告诫道:“你懂什么,这是艺术!在贺大师这里说话小心些,他们这些艺术家脾气本来就大,你还惹他。”
工人想起贺大师一路上的脾气,缩了缩脖子,在给库房铺线路的时候更是提前用一块挡雨布把石狮子遮挡严实,生怕碰坏了这艺术品——别看这耳朵只有一半,万一人家就是故意这么雕刻的呢?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那个中山装青年给旧宅里安装好电灯,电视也弄好了,跑过来高兴道:“贺老先生,家里都弄好了,按照您说的那样加装了天线,电视能多收好几个台呢!您进去试试,打开就能看了!”
白子慕听见说话声,仰头去看。
中山装青年也瞧见了白子慕,他在省里工作好几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朋友,立刻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白子慕去牵老头的手,想进房间。
贺老头怕白子慕跑进去看电视不跟他玩儿,就骗他:“子慕啊,这电视机白天不能看,晚上才行。”
中山装青年立刻道:“白天能看!”
贺老头瞪他一眼,又低头跟小孩认真编瞎话:“白天人太多了,人多了一起看特费电,知道吗?你们家平时几个人看电视啊?”
白子慕懵懂道:“三个。”他和雷哥哥,还有奶奶,一般都是他们三个人看。
贺老头:“这就对了!你看,三个人看电视才用多少电啊,你自己数数这里——”他指了周围,“这么多人!”
白子慕恍然大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新知识。
“对,人太多了,等他们走了咱们晚上看啊。”
“嗯!”
贺老头在那逗小孩儿,哄着他陪自己继续下象棋。
章老在一旁摇头失笑:“你这真是,几年不见成了老小孩。”
贺老头嗤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每天都挺开心,活一天算一天。”
“不碰金银也开心?”
“怎么不开心啊,我那几个徒弟又不是手脚断了,他们做得也挺好,我就在家里躺着,每年吃吃红利,种花养草,然后逗逗孩子。”贺老头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跳马吃相。“说不定没两年,嘎嘣一下人就没了,我不趁现在多享受享受,那不是亏大了?”
章老过了一会,低声问道,你就不想再做一件当年宝华银楼的镇馆之作……”
贺老头忽然高声道:“哎,小碗儿!你这可不行啊,你这马怎么能过河呢!”他盯着棋盘,把白子慕那枚棋子退回去,指着棋盘教育他,“瞧见这个没有?楚河汉界,小卒子可以蹚水过河,你这‘马’蹩马腿了,不行!”
白子慕皱着一张小脸,捏起来那枚棋子儿犹豫不决。
章老先生也顾不上观棋不语了,对他道:“子慕,那里没错,你落子就是!”
白子慕伸出小手,把那枚“马”换了一个地方,落下吃了对面的“车”。
章老拍手笑道:“对了,对了,小马过河,八步赶蝉妙擒车!”
贺老头:“……”
章老先生道:“老贺,你这小孙子挺厚道,怕你输呢,棋子儿都不舍得放对地方哈哈!”
贺老头在“我小孙子真好”和“多少有点没面子”之间心态来回转换,到底还是前者占了上风,绷着脸努力不让自己扬起唇角,即便这局输了也只撸起袖子道:“再来一盘!”
两位老人在院子喝茶谈天,对弈正酣。
跟二十年前比起来,他们身边多了两位小朋友,一个乖巧懂事,另一个站在一边学得也挺快,只是几次想伸手的时候都被贺大师拍了手背打回去:“臭小子,又碰我棋子儿!”
雷东川挠了挠头,道:“爷爷,你刚不说让小碗儿一‘车’一‘相’吗,你这又拿上来,他一会就赢不了了。”
贺老头:“……”
他倒是也想让,身边坐着的小白团子学得太快,这才教了没多会,就把老章那些套路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他再让俩棋子儿,怕是自己就要输了!
贺老头:“你少管我,我现在又不想让了!”
章老连声笑着摇头,看着一旁的老友叹道:“老贺,你这可真是捡了个宝贝,行啦,有这俩孩子常来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陪了老友一下午,章老先生傍晚的时候离开了旧宅,坐车返回省城。
贺老头最不爱这种离别,随意在院子里摆摆手,就带白子慕回房间去摆弄电视机了,现在天已经暗下来,人也都走了,可以让小孩儿看一会动画片。他一进房间,顺手拉了灯绳,以往昏暗的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白炽灯锃光瓦亮,照得像是白天一样!
贺老头下意识闭了闭眼,“这什么破灯,差点给我晃瞎眼……”
白子慕听见,立刻去拽他胳膊,“爷爷!”
贺老头不解,看着小孩一副要急哭了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是?别哭啊,爷爷在这呢。”他坐在小板凳上想抱着哄哄,小孩却不干,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尤其是眼睛周围,碰触得非常小心。
贺老头还未说话,怀里的小朋友就红了眼眶,掉了金豆豆。
老头忙抬头去问雷东川:“这怎么回事啊?”
雷东川低声跟老人说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从董姨意外受伤,到他们两个爬车去省城,还有最近来白子慕家里讨债的那些人,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老头。雷东川说完,又问道:“爷爷,那几幅字真的很值钱吗?我的不要了,一起卖了钱给小碗儿吧,他家现在缺钱。”
贺老头咂咂嘴,问他:“小子,你知道他家缺多少吗?”
雷东川摇头,他还小,家里大人谈话都不让他听。
贺老头琢磨了一下,道:“行,我知道了,你先领弟弟回家去,这事不难。”
雷东川提着一大袋糕点饼干回家,东西太多,他拎着不方便干脆把那个大袋子扛在了肩上,腾出一只手来牵着白子慕。他一边走还在一边安抚小孩:“小碗儿别怕,爷爷眼睛没事,他就是随口一说,你看咱们有时候被手电筒照了是不是也要闭眼啊……对了,你晚上拿上手电筒,我带你抓知了猴!”
白子慕抱着大熊猫玩具,乖乖点头,只是看着没什么精神。
晚上雷家兄弟拿了几个手电筒来,带着白子慕去抓知了猴,这是当地的叫法,其实就是金蝉未脱壳时候的样子,蝉蜕可以入药,夏天的时候大人小孩一般都会出去守在树下捡一些蝉蜕,或者抓一些知了猴炸了吃,撒上椒盐,味道也不错。
白子慕第一次听说“知了猴”的叫法,他一直以为是像他的大熊猫一样,是毛茸茸的小猴子什么的,等手电筒照到之后,吓得小孩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仰头结结巴巴道:“哥哥,虫,有虫呀!”
雷东川道:“这不是虫,是知了猴!”
===第57节===
白子慕摇头,他不肯接受这种“猴”,和他在动物园猴山上看到的完全不同——他晚上出来的时候还在兜里揣了半块甜瓜,想分给小猴子吃的。
二哥晚上就瞧见白子慕藏甜瓜,一直憋着没告诉他,这会儿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一旁的雷成竣抱起白子慕,对另外两个弟弟道:“你们自己先抓一会,我带小碗儿回去,他睡了再来。”
雷东川也想回去,但扭头看看树干上趴着的知了猴,挣扎了一下还是留下了。
雷东川手里拿了个大袋子,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一手一个在树上捡蝉蜕,金蝉喜欢趴在树干隐蔽处蜕壳,他找得精准,捡了一大袋。
二哥瞧着奇怪,问道:“老三,你今年怎么只捡蝉蜕?”
雷东川含糊道:“拿去卖钱。”
*
白子慕感冒了。
生病的小朋友总是会黏人一点,但是董玉秀太忙了,他就自己抱着熊猫睡觉。
雷妈妈给他买了电池,他的熊猫会在床上慢慢爬,每次熊猫爬的时候小孩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看多少次都不嫌烦,玩得高兴了还会把熊猫举起来给雷妈妈看,小脸红红的,等着雷妈妈也夸奖一句他的熊猫。
雷妈妈上前摸了摸小卷毛,夸他乖。
雷东川从矮墙那边翻过来,怀里还兜着几个小杏子。
他跑回来把小杏子洗干净给了白子慕,道:“小碗儿,我帮你数过了,今天你家的小杏树又多长出来几颗果子,这个晒得最好,你吃!”
白子慕家院子里的那棵小杏树长得郁郁葱葱,杏子虽然小,但长势喜人,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带着青皮儿,站在树下光是瞧嘴里就忍不住冒酸水。
白子慕每天都要过去看好久,认真数一遍自己家的小杏子。
现在小孩生病了,雷东川就替他过去数。
白子慕抓着那颗小杏子,慢慢啃。
雷东川咽了一下,道:“肯定酸,小碗儿,明年就好了,奶奶说‘桃三杏四’,明年你家小杏树结果一定又大又甜。”
白子慕舔舔杏皮,点头嗯了一声。
已经开始期待起明年来。
第64章 东昌制衣厂
张帆一路打问寻找,很快联系到了制衣师傅。
对方是豫州国营老厂的技术骨干,能力出众,手下带了不少徒弟,张帆通过介绍人联系到对方之后,跟对方谈完,那个老师傅还特意多带了两个徒弟一同过来。
张帆带他们转乘火车,一路奔波来到了东昌小城。
老师傅以为会有班车,但是张帆却带他们坐上了一辆三轮车,四个身量颇高的男人挤在一个三轮车里,脚下、怀里还放了好几个行李包,张帆一个人手里拎着俩旅行包,对他们笑出一口白牙:“李师傅,咱们马上就要到了,东昌市还从未有过制衣厂,你们这次来也是见证咱们东昌制衣厂的成立,诸位都是元老。”
李师傅陪着笑了笑,心里却在打鼓。
他们豫州是工业老城,已经学着南方那边的模式,普遍有了“星期天工程师”这个职业,不少企事业单位科技人员业余时间都会出来兼职劳动,赚取一点外快。他就是一个在制衣厂车间里踏踏实实做了一辈子的技术工,也没别的本事,被人介绍引荐了张帆这个人之后,才跟着来了东昌。
介绍人当时极力吹捧张帆,说这人身份背景都不方便透露,一定去的是大厂——搞不好要飞黄腾达了!
李师傅人老实,倒是也没想做点别的,就想赚点外快,贴补家用。
他和介绍人相认多年,十分信任对方,这么一说就跟着来了。
三轮车颠簸许久,越走越偏远。
李师傅和两个徒弟都已经开始胆怯起来,抱着自己的行李包战战兢兢问道:“小、小同志啊,咱们这是去厂子的路吗?”
张帆道:“当然,再走一会,马上就到了!”
三路车开到了荒郊野外,停在了一个破旧库房前,库房木板门都是歪的,屋顶刚补过,新旧木板对比十分明显,斜对面就是一片农田,这会儿麦穗泛黄,风吹过能听到麦浪声。
张帆热情帮他们几人卸下行李,带着他们往里走,李师傅几人已经开始犹豫,但张帆力气太大,一个人背着他们所有的行囊已经进去了,他们只能赶紧跟上去。
库房里宽敞明亮,最前头用四方红纸贴了“东昌制衣厂”几个大字,已经摆了几台缝纫机、锁边机一类的机器,原本用来收棉花的水泥平台,此刻铺了毛毡布,做成了制衣剪裁工作台,已经有几个女工在里面忙碌了。
其中领头的一个年轻女人模样清秀,一侧眼睛上覆盖了纱布,她看到他们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布料走过来笑道:“欢迎、欢迎!这就是李师傅吧,我在电话里跟您通过话,我就是东昌制衣厂的老板,我叫董玉秀,您叫我小董就好。”
李师傅看到这仓库里面才略微踏实了一点,拘谨地同她握手:“董老板……”
“我是晚辈,您喊我小董就行,”董玉秀倒是很客气,招呼其他人过来,“我们制衣厂刚刚起步,一切都还简陋,希望您不要嫌弃,大家伙都等着您传授经验呢!”
李师傅收了双倍薪水,自然也不敢耽误工夫,他在制衣厂做了一辈子活儿,在听董玉秀说了健美裤之后更是轻车熟路,先把裁片图纸画了出来,然后招呼徒弟过来分派工作。
比起其他衣服,健美裤的裁片少,非常好制作,唯一难一点的就是布料里含有氨纶,带有弹性,剪裁的时候需要控制力道,小心一些。
李师傅很快就开始教导女工们制作,讲解得十分耐心。
董玉秀听了一会,见一切顺利,就没有多打扰对方工作。
她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张帆,“一路辛苦了,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我上午才和金穗运了布料回来,咱们配合得好,一点时间都没耽误,要是顺利的话,这周末就能交上一批货呢!”
张帆拿着杯子一口气喝光了水,他这一路确实也没怎么休息,他打量了仓库一圈,之前一直都是用电话在和董玉秀联系,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布置出来的场地,有些惊讶道:“这里比我想的要好,我听雷大姐说你们手里资金周转困难,这些机器、库房,还有布料……是怎么找到的?”
第65章 白条
董玉秀道:“是潍水认识的一些朋友帮忙,我打算从那边的纺织厂里进一批布料,先要了两卷样品,”她指了那些机器道,“这些是我之前就在留意的二手机器,或租或借,暂时先运来用一下,至于人手有些是雷大姐帮忙介绍来的,有些是我自己招来的,我去残联申请了一笔贷款。”
“残联?”
董玉秀没有丝毫避讳,指了指自己覆着纱布的眼睛笑道:“是啊,我这样的情况属于二级伤残,咱们矿区的残联正在扶持小企业办厂,我去申请的时候,对方还问我能不能帮助更多残联的人就业呢。”她抬头示意张帆看向那边,对他道,“那边裁布的大姐,之前在食品厂工作,被机器轧断了三根手指,还有那边的小姑娘,一直打手语那个,虽然是聋哑人,但是办事可利落了……”
张帆这才发现这个仓库里这些人的不同,也难怪董玉秀可以在短时间内召集到人手。
董玉秀申请到的贷款资金并不多,勉强支撑最开始的一段日子,但她非常乐观,尤其是在张师傅带人成功制作出几条高质量健美裤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两卷布料大概能出个三四十条健美裤,这两天正好让张师傅带着大家练练手,分工到个人,做得熟练了,等张师傅礼拜一回豫州之后,我们这周争取出货300条!”
董玉秀跟张师傅商量过后,挑选了几个学得快的女工,让她们负责难一些的剪裁,另外的人就做缝纫,每个人只做一项,最后再由单独一个人做整合拼接,效率提高很多。
张帆看了一会,还有有些不放心,低声问了金穗:“你们在潍水认识的那些朋友,可靠吗?”
金穗表情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比“潍水的朋友”更可靠的人了。
她甚至还记得玉秀姐带自己找过去的时候那些商户老板一脸懵逼的样子,对方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债务人反过来追着债主跑的。原本留个借条,是方便他们讨债,现在反而成了董玉秀找到他们的方式,但他们也不能不帮——都还指望董玉秀还钱呢!
金穗从没见过这么齐心协力帮忙找关系、托人去联络国营纺织厂的,甚至还有一个债主,为了让她们早一点拿到布料,找了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硬是先弄出了两卷布料让她们先带回来用。
潍水的朋友送她们去汽车站的时候神情复杂,但还是真挚地祝福了董玉秀,希望她好好办厂,早日发财。
金穗跟着董玉秀回来的一路上,从来没有这么崇拜过一个人,她甚至好几次都在偷偷看一旁客车上闭目养神的董玉秀,对方明明看着是一个清秀的弱女子,但只要在那,就像是定海神针,让周围的人甘愿死心塌地投入到同一份事业里去。
董玉秀的一只眼睛视力严重受损,另一只覆着纱布还在康复,但病情基本稳定下来,开始慢慢好转。
生意也是如此,她已经慢慢缓过来,开始一点点重新打开局面。
张帆的假期即将结束,需要回到部队,他临走之前特意找了董玉秀,问她是否还需要其他帮助。
董玉秀道:“不用了,你能帮我找到制衣的老师傅,就已经帮了大忙了,明天几点的车,我去火车站送你。”
张帆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不用,我这也没帮上什么,临来的时候老首长交代的我都没做到。对了,我昨天给老首长打电话汇报的时候,他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小孩,说暑假要是空了,可以带过去帮你看护两个月,咱们那边是野战军营,老首长的小孙子也在那呢,叫白洛川,老首长说小孩儿多了正好作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董玉秀笑道:“帮我谢谢叔父,不用了,我能照顾好。”
张帆以为她没听懂,略顿了一下又道:“那边教学资源也不错,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让孩子先过去,等你还完了债务也可以一起过去生活,白大哥不在,但老首长和你、子慕,永远都是一家人。”
董玉秀依旧摇摇头:“我知道叔父的好意,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东昌制衣厂会一直做下去,子慕我也会尽最大能力照顾好。”
她和儿子才是这个小家的成员。
只要她还在,还能撑着,她和白大哥的家就在。
张帆并未强求,只留了一串电话号码给她,道:“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这是老首长的内线号码,知道的人不多。”
董玉秀珍惜地放好,笑道:“希望我打电话去的时候,是跟叔父说一些好消息,如果厂子办得顺利的话,我明年一定去拜访他老人家。”
张帆笑了一下,抬手给她打了一个敬礼。
*
东昌制衣厂在一周之内,顺利制作出了近50条健美裤,第一时间交付给了潍水那边。
但是想要再制作,却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潍水纺织厂布料只做大宗交易,董玉秀托人找到纺织厂谈合同,但合同的面单金额远超她的预算。
潍水纺织厂是老牌国营工厂,给出的价格并不高,但数量太大,仅第一单的数额就达到近五万元。
别说东昌制衣厂只是一个家刚办起来的小厂,就算是市里的老厂子,一年也做不到这么多。董玉秀找尽了关系,对方最多只同意给她们这个小厂批了十余卷布料,再多就不肯给了。
董玉秀看着布料单据上面的数额犯起了难,十几卷布料也就能用半个月时间,再多势必要去订购上吨布料——若是吃下这批布,不仅可以把她之前的债务一次还清,并且还能来个大翻身,东昌制衣厂都要再扩大两倍不止。
但是购置布料的资金,确实是笔巨款。
金穗道:“要不打电话再找找潍水的商户?我们之前不是打了借条吗,现在或许可以再借一点儿。”
董玉秀立刻摇头:“不,不能再去,让我先想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金穗看看单子,又看看一旁的老板,觉得这太难了。
五万块钱,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金穗心里难得有些丧气起来,她跟在董玉秀身边,知道每一步的努力都有多艰难。她们真的已经非常努力了,把大麻烦都解决得差不多,处理好了能做的一切事,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资金上出现这么大的差额。
金穗郁闷道:“之前谈的时候明明说可以分批购买,怎么一下又变了态度,之前跟我们谈的那个主任也不在……”
董玉秀看得通透,对她道:“是不好出面吧,毕竟我们是民办企业,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
潍水纺织厂是国营厂,向来对接的都是国营大中企业,虽然不是计划经济时期那样死板,但对于她们,明显是不信任的。对方没有提价,但是对比其他国营制衣厂,即便是一样的价格,出货量上也翻了好几倍——这是一种试探。
若是董玉秀挺过这一关,潍水纺织厂的大门会对她打开,若是这一关都过不去,以后再无合作可能。
董玉秀咬咬牙,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
*
矿区家属大院。
最近的八卦全部都是来自董家,尤其是关于董玉秀,更是成了大家口中议论的焦点。
===第58节===
董玉秀在市场上摔了一个大跟头,后来又申请贷款办了制衣厂,成了东昌市第一个女老板,一时引来不少声音。有些保守的人认为这是乱来,是不吸取教训,迟早要摔得更惨;而支持董玉秀的,出乎意料绝大多数是女性,从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到三十岁出头的家庭主妇,她们对董玉秀普遍都是夸赞。
不管如何,董玉秀欠了债不躲,光这份儿担当,就已经超过了一些人。
矿上前些年也有人做生意,借了银行好些钱,自己亏了跑得远远的躲起来,只留下老婆孩子在这边日日提心吊胆,对比起来,都不配称作男人。
这几天,关于董玉秀的事儿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董玉秀让厂子里的一些女工投钱入股,吸纳资金,有不少人信得过她,带着自己和家人亲戚一同交了一份钱,连家属大院的雷家也投了一份钱,听说雷家给的还不少。
董玉秀那厂子大家都是将信将疑,投钱入股什么的大家伙听不懂,但给两分的利息,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不少人心动了。
那可是两分的利息啊,足足是银行存款的四倍!
这事儿传得厉害,谈论的多,真正去投钱的还是少。
有些人冷嘲热讽道:“女人办厂?按早时候的规矩,这可是要触霉头的,而且她就那么一个破仓库,一穷二白,要是赔了拿什么还?别傻了,这钱可千万不能给。”
另一些也道:“她厂子里的那些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家里攒点钱可不容易啊,要是有认识的还是劝一劝的好。”
有些女人帮董玉秀说话,还有些人就因为观点不和但又说不过长辈,赌气拿了自己存的私房钱去交了一份。
吴金鹂也交了一份,倒不是赌气,而是手里有点闲钱。
她去给钱的时候,库房那边机器还在运转,每个人各司其职,看着倒是还挺红火。也是因为这样,吴金鹂掏钱的时候,多拿了两百块,凑了五百的整数:“我交这些……这怎么有两份表格?”
金穗跟她讲解道:“这是两种选项,一份是给利息的,只借一年,到期连本带利一起归还;另外一份是买股份,要看厂子的绩效怎么样,若是办得好了,以后每年都会分红利。”
吴金鹂翻了一下,基本都是来交钱吃利息的,入股的那一份上面只写了两个人,一个是方锦,另一人则是眼前的金穗。
她笑了一声,道:“我瞧着这个怪好,还没见过呢,我填这个吧。”
吴金鹂选了入股,认真填好,交还给了金穗。
这五百块钱,对吴金鹂来说不过是一两件羊绒大衣的钱,她本来想去省城买件最新款式的漂亮大衣,后来想想夏天买还早,她衣柜里也不缺新衣服,就把钱拿来资助了一下董玉秀。
吴金鹂抬头在库房里看了下,又问道:“哎,你们老板的小儿子,今天没来吗?”
金穗道:“你说子慕?他放暑假了,这几天都在大院里玩呢。”
吴金鹂有些遗憾,她还挺喜欢那个小卷毛的,这次舍得投钱也是因为董玉秀那个小孩长得实在漂亮,光想着那孩子甜甜软软地喊她一声“姨”,她心里就美滋滋的。
因为小卷毛不在,吴金鹂跟董玉秀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回到家中不久,吴金鹂就接到了姐姐吴金凤的电话,也不知道吴金凤哪里听到的消息,知道她在东昌制衣厂投了钱,语气强硬地让她退回来。
吴金凤道:“金鹂啊,我是你亲姐姐,我能坑你吗?那个董玉秀办不成厂子,大院里的人都这么说……方锦投钱?方锦跟她是邻居,再说人家老雷家有钱哪,从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都比咱们多,而且她老公是矿上的领导干部,她董玉秀算个啥!”
吴金鹂敷衍几句:“行行,我知道了。”
吴金凤还在嘟囔:“董玉秀是个体户,说出来都不体面,你可别跟她来往了!”
吴金鹂原本还没什么,一听这句立刻被戳到了痛处,发火道:“个体户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啦,我老公就是个体户,姐,你要是看不上,以后就别和我来往,我这忙着呢!”
说罢气呼呼挂了电话。
而此刻,东昌制衣厂所在的仓库门口。
贺老头带着两个小孩,慢悠悠走过来,雷东川对这一带挺熟,在前头带路,时不时会掐一把漂亮的小花给弟弟送过来,哄他玩儿。白子慕挺喜欢这些漂亮的花草,小朋友一直有个小习惯,手里有什么都爱跟周围的人分享,这次拿到野花也不例外,分了几枝自己觉得好看的给了爷爷。
贺老头在俩孩子面前,完全没有对外人的冷硬脾气,白子慕给他什么,就拿着什么,瞧见小孩宝贝那几朵金黄色的小花,还故意跟他要:“那几个怎么不给我啊?”
“哥哥喜欢呀。”
老头哼笑一声,不要了。
光从背影看,这一老一少瞧着还挺有闲情逸致,小孩手里捧花,老头背过手去慢慢走,手里握着几朵野花、野草,还有一枝在地上捡起来的金灿灿麦穗,这么一小束,颇有野趣。
雷东川带他们到了仓库门口,指了指那边道:“爷爷,董姨的厂子就在这里。”
贺老头听见,就要带他们过去,但是白子慕却不肯走了,小孩仰头道:“爷爷,我不去。”
“怎么了?”
“雷妈妈,说不可以打扰妈妈工作的。”
贺老头乐了,对他道:“不打扰,爷爷带你支持她工作啊。”
白子慕犹豫一下,内心还是期盼见到妈妈,跟着一起过去了,在瞧见董玉秀的时候开心地蹦蹦跳跳跑过去,抱了她的腿一下:“妈妈~”
董玉秀弯腰摸摸儿子的小脸,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轻声问道:“感冒好点了没有,喉咙还疼吗?”
白子慕摇摇头,又想了一下,伸出小手比了很小的距离:“只有这么一点点疼啦。”
董玉秀亲他额头一下,哄道:“那妈妈今天晚上早点回去,给你煮糖梨水喝。”
“嗯!”
贺老头从后面走进来,他看了库房里的布置,点头道:“还挺像样,外头传得风言风语的,这不自己来一趟,还真不行。”
董玉秀几次去拜访都被拒之门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贺大师,连忙跟他问好:“贺老先生快请坐,这里简陋,也没有什么茶水……”
贺老头坐下,摆摆手:“我不缺茶喝,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哦对了,听说你缺钱?”
董玉秀愣了下,道:“这个,厂子刚起步资金方面周转起来确实有点困难。”
贺老头又问她:“缺多少啊?”
这话问得太直白,董玉秀都听蒙了,一时没能答出口。
贺老头脾气古怪,雕琢起东西来有无限耐心,但是听人回话一时半刻就开始急起来,不等她说又道:“肯定不少,这样吧,我给你出八万,剩下的零零碎碎不够你再自己凑凑,你这厂子小,加起来应该差不多了。”
董玉秀立刻站起身,有些无措道:“这、这太多了!”
贺老头大气道:“拿着吧,不是说还能入股吗,我等着分红就是了,你好好干,孩子也别担心,子慕这孩子跟我投缘,我带着就是。”
“老先生,我这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董玉秀一颗心大起大落,从未想过可以这样绝处逢生,她感激地给贺大师倒了一杯白开水,刚端过去就看到老爷子正在打白条。
贺老头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出借捌万元,入股资金不必归还”几个字,后头龙飞凤舞签了自己名字。
这上面的字再好看,它也是张白条。
董玉秀:“??”
贺老头抬高了下巴,傲气道:“等着吧,明天一早,八点之前,有人把钱送来。”
“哎哎,好。”
董玉秀收了白条,心里忐忑,但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贺老头写了条子,要带两个小孩先走,雷东川跟在后面,犹豫几次,还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兜里掏了一把叠好的零钱给她,小声道:“董姨,这是我的。”
董玉秀不肯要,想还给他,雷东川已经跑出去了,喊都喊不停。
第66章 牛仔裤
平江城。
白墙黛瓦的房舍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道路两旁,即便是夜晚,也透着水乡特有的秀美气息。
平江城最繁华的一条老街上,隐居在一丛丛树影里的深色木门正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一身灰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身形略瘦小,但脸上胡子剃得干净,头发也是短短的,戴一副黑框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朴实憨厚。
他抱着一个黑皮公文包,肩上还背着一个非常不搭的大竹篓,正急匆匆往外走。
后面有人喊住他,追上来连声问:“陆师哥,师父他老人家肯出山了?你等等我,我这就收拾东西,我跟你一起赶过去!”
陆平抚了抚鼻梁上黑色笨拙的眼镜,摇头道:“不是,他老人家说不碰金银。”
追上来的人胳膊上戴着袖套,手上还拿着绞丝剪,听见愣了下,不过很快又高兴道:“做别的也行,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咱们都支持!这次是做什么,石雕、泥塑,还是木刻?我这边还有好几位大师的联系方式,对了,师父前阵子不是想画画吗,我刚弄来一批上好的矿石颜料,筛粉可细了……”
“也不是,”陆平有些为难,脸上露出些困惑道:“师父说要开服装厂。”
“开什么?”
“服装制衣厂。”
后面跟过来的几个师兄弟傻眼了。
可即便如此,在略微犹豫之后,众人又争夺起去东昌送钱的这个任务额来,他们都太久没见到贺大师,心里实在挂念师父。这里头的任何一位,拿出去都叫得出名号,当初的宝华银楼在几经改制转手,最终还是回到了他们师兄弟手上,如今也是厂长责任制了,但他们私下更喜欢以师兄弟称呼彼此。
陆平就是宝华银楼的厂长,也是平时的决策人。
只是此刻,陆平这个厂长不干了,坚持要自己背着竹篓去给老师送钱。
陆平拿出身份压住身后的一串人,唬着脸道:“这里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都回去,我不过是替大家跑一趟,师父他难得提了要求,咱们银楼这么多年的分红数额巨大,谁送我都不放心,还是得我亲自去一趟,就这么定了,都回去!”
这么说了一通,才把人都赶回去。
陆平一个人趁着夜色搭上火车,一路北上。
他晚上几乎没睡,怀里抱着那个竹篓,护得很紧。
三天两夜,几乎不眠不休,终于按约定的时间到达了东昌小城。
陆平不敢耽误,一路打问,找去了董玉秀的仓库工厂。
他到的时候天色刚麻麻亮,周围都是一片农田,麦穗割了一半,不少捆起来的麦子就放在路边,若不是已经对照了几次师父说的地址,陆平甚至都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他这一路实在太累,倚靠在大门角落那,把竹篓抱在怀里略微打了瞌睡。
董玉秀带着女工们来上班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库房门口坐着一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中年男人,老实巴交的,身上衣服都皱起来,显然一路舟车劳顿。
她叫醒了对方,那人先护着竹篓了,待看清她们之后才忙站起身问道:“同志,请问董玉秀董老板是哪位?”
董玉秀上前一步,道:“我就是,您是?”
陆平腼腆道:“我是来送钱的。”
*
陆平跟着进去,从竹篓里翻找了一下,拨开一些竹笋、腊肉等土特产,从竹篓底部拿出了八万块钱。他把钱郑重地递给董玉秀,对她道:“董老板,钱我送到了,你一定要好好干,把咱们制衣厂做大、做强呀!”
董玉秀接过钱,连声应是。
送下钱,陆平又在仓库里转了一圈,认真查看了所有的机器设备,还抽空给修了一台锁边机。
董玉秀问道:“您会修机器,是在修理厂工作吗?”
陆平摇头,笑道:“那倒不是,我修小东西,怀表、手表,各种零碎的我都可以修,你这个锁边机不难,我拆开旁边那台好的看一眼就会了。”这机器对他确实不难,他平时拆下来的零件小得很,不少精密零部件要组装起来,还要用到单边放大镜呢!
董玉秀这些天在制衣厂见到不少人,但陆平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人对制衣厂的热情甚至都已经超过了她,她去买个早饭的工夫,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哥甚至已经拿起扫把认真清扫了整个库房,吃包子的时候也不闲着,还去擦了窗户,劲头十足。
===第59节===
陆平喝了一杯水,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夸赞道:“咱们这制衣厂,以后一定红火!”
董玉秀忙跟着说是,说完自己都笑了。
陆平自从替老师投了钱,入了股,俨然已经把东昌制衣厂当成了自家的厂子,董玉秀那自然就是自家人,尤其是瞧见她有能力,做事也有条理,更是一百个满意。
待了不多时,陆平又非常客气地跟她问了贺大师的住处。
董玉秀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说了:“在矿区家属大院7号小院那,你往北边走,瞧见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陆平记下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董玉秀一直送到他门口,瞧着他背着竹篓行囊的背影也有些疑惑,这人可以不远千里一次送来这么大一笔钱,显然是和贺大师交情匪浅,但却不知道贺大师如今的住处,真是十分奇怪。
东昌小城,街上。
陆平沿街慢慢走,他找到一家国营饭店进去要了一碗面,慢慢吃着,哪里也不去。
国营饭店的老板娘有些疑惑,但对方特意多要了一壶茶,还给了茶钱,她也就没赶人走。
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东昌小城的火车站没有车票售卖的时候,陆平才从国营饭店起身去了7号院,去找自己老师。
陆平很快找到旧宅,站在门前紧张地整理了衣领,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特意花了点钱刮了脸,把自己收拾齐整,生怕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等准备就绪,他就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陆平等了一会,又小心敲了敲。
这次有人过来了,院子里跑出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儿,穿着浅色衣服,一头小卷毛,等快到门口的时候才停下,歪头看看他,很快又跑回去了。
“爷爷,有客人来啦——”
小朋友只喊了这么一声,陆平一颗心都提起来,在铁门那想叫住小朋友又不敢喊,紧张地咽了咽。
很快贺老头就被小孩牵着手拽出来,贺老头一脸不高兴,嗓门和以往一样大:“什么客人!我这里成什么啦,三天两头来人,你又给我带谁过来了?”
陆平双手抓着铁门,使劲把脸贴着门栏杆,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师父,师父是我啊,陆平——”
贺老头脸色变了几次,甩手要走。
陆平轻车熟路,“啪”地一下就给他跪了,哭起来:“师父啊,我来的路上三天没睡,不是累得,是接了您的电话高兴得睡不着……我们师兄弟几个两三年没您的信儿,您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熬过来的,我、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要不是您当初给我一碗饭吃,我早就在路边饿死了,可您也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不管了……”
贺老头教了几个徒弟,最怕的就是这个陆平。
陆平性子细,也最擅长做水磨功夫,打不动、锤不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陆平十来岁就跟在贺大师身边,那会全国闹饥荒,贺大师把他捡回来,给了一口吃的,从此死心塌地跟在老师身边,真正的亦师亦父。多年来贺老头脾气古怪,不许他们轻易去探望,有的时候更是一连两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陆平实在挂念得紧。
不只是他,整个宝华银楼的人大多如此。
银楼的老师傅基本都受过贺大师的恩惠,有些更是老人手把手教导起来,是贺大师把他们带到那个高度。
也是贺大师,凭一己之力打出了宝华银楼的名号。
陆平一直都知道,宝华银楼名义上的厂长是他,但人是师父的。
连他自己,只要贺大师招呼一声,厂长都不当了,甘愿留在老爷子身边重新当个学徒。
陆平还在哭:“师父,我知道您有心结,嫌弃我们,但我好歹跟您一场,这大半夜的火车都没了,您要不收留我,我就只能睡在这大门口……”
贺老头最要面子,若是有人硬碰硬,他拿着竹竿就追出去了,但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他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这脸上都臊得慌,隔着铁门踢了一脚,黑着脸训道:“还嫌不够丢人?别哭了,拿好行李进来!”
陆平答应一声,立刻起身,擦了一把脸提着竹篓就进来了。
贺老头愤愤道:“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陆平环顾四周,憨厚笑道:“师父,我住哪里?要是不方便,我在院子里打地铺都行。”
贺老头不耐烦道:“后院空了几间房子,你自己挑一间。”
“哎!”
陆平高高兴兴去了。
陆平随意找了一间放下行李,又抱着那个竹篓过来,献宝似的给老师送上礼物,笑呵呵道:“师父,我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您看,这是一罐红烧用的酱油,我明儿一早给您做红汤面,浓油赤酱的最好吃了,还有这个,是手剥的蚕豆,这个时候的蚕豆最嫩,我煮一些给您下酒,还有这个腊肉……”
贺老头看他一眼,从他拿东西起就知道买不到火车票是装的,冷哼:“乌龟王八蛋,跟我在这玩儿心眼……”
白子慕仰头看他,眨眨眼跟着学:“乌龟——”
老头立刻捂住小孩嘴:“这话不兴学啊,就当爷爷刚才没说。”
白子慕以为他跟自己在玩儿,咯咯笑。
贺老头看了徒弟一眼,对方立刻讨好地笑一下,但老头一点都没心软,冷声道:“你知道我的规矩,我说了不见你们,就一个都不见,明儿一早自己坐火车回去。”
陆平哽了一下,缓缓点头。
当年那件事对师父伤害太深,他能见一面,就已经知足了。
贺老头带着白子慕正在家里看电视,屏幕上播出的是动画片《大闹天宫》。
陆平搬了一个小板凳过来,挨着他们一起看,四十来岁的人了看得津津有味。
以往白子慕最喜欢看孙悟空,但是今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小孩几次都在看陆平——和他手边的那个大竹筐。大人背着的竹篓,在小朋友面前,完全是一个大竹筐。
白子慕伸出小手,偷偷碰了一下,开心道:“爷爷,竹子!”
贺老头嗯了一声,不过是普通的竹子编制的筐,没什么稀奇。
白子慕却很喜欢,动画片也不看了,站起来围着那个大竹筐转了一圈,伸出手要去摸,贺老头拦住他道:“子慕啊,小心有竹刺,扎到手!”
白子慕就拽着老人的手去摸那个大竹筐,“爷爷,竹子呀!”
“竹子怎么了?”
“我有只熊猫,”白子慕怕老人记不起来,把手窝起来做了耳朵的样子,比在脑袋两边。“熊猫吃竹子!”
贺老头哑然失笑,揉了揉小卷毛脑袋:“你那熊猫可吃不了,只会满地爬。”
陆平在一旁听见,从竹筐里翻找一下很快找出一颗竹笋出来,笑呵呵捧给白子慕:“有竹子,瞧,这个就是竹笋,长大了就是竹子了。”
白子慕看到眼睛都睁圆了,“哇”了一声,他小心摸了一下竹笋,开心道:“竹子宝宝~”
“对对,竹子宝宝。”
“伯伯,你会种竹子吗?”
陆平刚想说“不”,字音到了舌尖忽然咬住,他福至心灵忽然抬头瞧了贺大师那边一眼,咽了咽小心道:“这个竹子宝宝很娇气,一般人种不好,我从山上挖来,应该也能种……”
小孩立刻转头去看老人,几乎都不用怎么求,贺老头就自己松了口:“行行,种竹子,我给你弄了个熊猫回来,怎么还要管它吃竹子!”
“爷爷最好啦!”
白子慕抱着老人胳膊开心极了,一头小卷毛蓬松柔软,眼睛都笑弯了。
贺老头努力绷着脸,但还是被感染了情绪,嘴角扬起来一点。
他抬手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抬头看向陆平的时候,虽是不耐烦,但还是吩咐道:“明天先别走了,留下住几天,把竹子给种出来。”
“啊?哦哦,好!我明天一早就去种!”
陆平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应下,别说种竹子,干什么粗活累活都行,只要能留下多陪老师几天、哪怕多说几句话都是好的啊!
再看向一旁小板凳上那个漂亮小孩的时候,陆平更是满眼笑意,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小朋友果然是个小福星!
第二天一早,贺老头领着白子慕去街上买了个乌龟。
老人脾气暴躁,但对小朋友的教育还是十分上心的,生怕自己昨天那句粗口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特意带白子慕去挑了一只健硕的小乌龟,拎着笼子带回来的时候还在那夸乌龟好。
“这乌龟啊,特别长寿,福寿绵延,兆头很好,上回教你画的时候喊它灵龟来着,还记得吗?而且它五行属水,养龟利宅助财运……”贺老头教了一路。
白子慕很喜欢这只小乌龟,回旧宅之后一直跟在贺老头身后,看着他给小乌龟收拾了一个家。
贺老头也没什么准备,就把这只小乌龟养在了大洗衣盆里。
白子慕蹲在一边看了好久,还喂小乌龟吃了一点虾米。
小乌龟在洗衣盆边缘试着爬了爬,发现翻不出去,就趴在那懒懒散散晒太阳了。
白子慕道:“龟兔赛跑。”
“嗯?”
“雷哥哥的爷爷家里,养了小兔子,我爷爷家里养了小乌龟,”白子慕跟着去街上一趟,小脸晒得微红,仰头笑得开心道:“以后它们见面,就可以龟兔赛跑啦!”
贺老头愣了一下,小声问他:“子慕,你刚说什么?”
白子慕又说了一遍,大概是怕老人听不清,这次特意放慢了速度:“我爷爷家里,养了一只小乌龟——”
贺老头看着眼前的小卷毛,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酸酸涩涩,以往小孩一直喊他“爷爷”,但那也只是一个称呼。
今天的不同,今天小孩说的是——我爷爷。
贺老头半生血亲淡薄,无儿无女,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怎么都没想到,七十多岁了竟然会有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孙子。小朋友没有爷爷,拿他当亲爷爷看待,还会跟其他人的比呢!
贺老头心里涌出一股豪迈,立刻道:“那是,咱们家的小乌龟跑得可快,兔子都追不上!”
白子慕也跟着点头,得意道:“兔子半路睡觉,小乌龟赢啦!哥哥给我讲的,爷爷,我有那本书,我下午拿来给你看!”
“哎,好!”
贺老头从来没觉得一本童话书,那么值得期待过。
哪怕故事看过无数遍,他这次是真的,想认认真真陪着小孙子再看一遍,听听龟兔赛跑的故事。
*
董玉秀拿到贺大师投的启动资金,立刻去潍水购买了大宗布料。
她有了充足的资金,也敢于放开手脚去干。
她请豫州国营制衣厂的那位老师傅帮忙购买了设备,除了最先进的十余台缝纫机之外,还购买了电剪刀。
电剪刀裁剪起来一次性可以切割近百张布料,厚厚的一沓裁剪得边缝线又干净又利落,比之前的效率提高了很多。除此之外,她还多聘请了一些工人,开足了马力制作健美裤,很快就向潍水、临市等地方交了几次货,之前打下的欠条已经要回了大半,照这个进度下去,再过二十余天就可以偿还清之前欠下的债务,剩下的就是利润了。
金穗晚上陪着董玉秀一起把账目仔仔细细算了两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金穗道:“玉秀姐,这次可好了!咱们终于可以还清欠下的那些了,剩下的健美裤制作出来,我就按你说的,带样品过去展销,咱们上次卖得好,这次布料提高了一档,也一定能卖得更好!”
董玉秀笑道:“这次你去的时候,除了对个人,记得再多跑几家商户,咱们制衣厂现在库存充足,还是要把分销做起来。”她看了仓库里已经包装好的一件件衣服,又对金穗道,“这次你去,跟他们提一个新的合作模式。”
“什么模式?”
“你告诉他们,只要在咱们东昌制衣厂提货的商户,货销不完可以退。”
金穗愣了一下,有些犹豫道:“玉秀姐,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呀,要是他们都退了,我们的商品堆在这可怎么办?”
董玉秀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我们想着货款回笼,对方商户想的也是谨慎小心,还是需要合作双赢才是。而且我有信心,我们的货大家购买了一定满意,如果真退回来了,我们就改,只有一直进步,才能打出真正的销量。”
===第60节===
金穗使劲点头,笑道:“哎!我都听你的,明天我就去火车站,一定把这事儿办好!”
金穗连着跑了周边几个市,最远的跑到了津市,有的地方顺利,有的地方有些波折,但结果都还算让人满意。
董玉秀提出的“货销不完可退”,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一家厂子敢这样保证,很大程度上这句话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也带来了无数的订单。
董玉秀把健美裤的生意交代给金穗等人去做,而自己则去了一趟火车站,接回了一个巨大的麻布包。
那个麻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叠厚重的浅蓝色新式布料,制衣厂里的人们都围拢过来,大家啧啧称奇地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能叫出它的名字。
金穗摸了一下,布料非常厚,而且手感略粗糙,她疑惑道:“玉秀姐,咱们要用这个布做什么呀,还是健美裤吗?”
旁边的人看了,疑惑道:“这是帆布吧?这么厚的料子,看着倒是很结实,是做帐篷的吧?”
“不不,一定是做包的,我瞧见过这样的帆布包,四四方方的,能装好多东西!”
……
一时间,仓库里说什么的都有。
董玉秀笑道:“这是牛仔布。”
金穗跟着念了一遍:“牛仔布?”
董玉秀道:“对,这可是个宝贝,这种布料结实,而且做成的衣服廓形也好看,做裤子最合适了,咱们这还没有呢。”她之前去南方的时候,牛仔布做的裤子已经流行开了,过不了多久北方肯定也会流行。
她视线落在这一包厚重的牛仔布料上,这批布比健美裤贵,但利润也大得多。既然有了资金,那就干票大的!
第67章 合伙人
比起五颜六色、弹性舒适的健美裤,牛仔布要厚重得多,制作好的一条裤子拿在手里,结结实实的一份重量,光是掂着就能感受到用料扎实。而且比起其他衣服,年轻人们穿上牛仔裤,难得长辈说不出什么——毕竟布料结实,春天、秋天,乃至冬天都可以一直穿。
董玉秀让制衣师傅先制作了两个版型,一种是比较潮流的牛仔喇叭裤,现在北方也有很多地方的年轻人都爱穿喇叭裤,是非常时髦的一种穿法,但是牛仔做的喇叭裤是独一份,还从未见过;另一种就是普通的直筒裤,董玉秀大胆地采取了一个新的方式,裤子统一前开门,改了以前女士裤子侧边开口的款式,只分了长短两种拉链,去掉系带扣子,很时髦。
这样比以前那种省去很多工序,而且也方便统一制作。
金穗是年轻人,对牛仔裤非常喜爱,不过她不太喜欢喇叭裤觉得太过夸张,还是更喜欢直筒牛仔裤,挑了一件拿在手里看了看,惊奇道:“玉秀姐,这个牛仔裤真好,这么结实的布料,我都想买一件自己穿了。”
董玉秀笑道:“你挑两件试试,合适的话拿回去穿,反正过段时间也要去跑业务,穿上正好给咱们厂打个广告。”
金穗试穿了一件。
她年轻,模样本就靓丽,这会儿穿上一条牛仔裤,随便搭了一件白衬衫,都漂亮得不像话,直筒牛仔裤修饰腿形,把金穗的一双长腿衬得越发笔直匀称,她自己站在镜子前来回看,不自觉抬头挺胸,站直了身体。
金穗美滋滋道:“玉秀姐,我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像画报杂志上的模特儿!”
董玉秀上前,帮她把头发拆开,简单梳了一个马尾。
金穗脸偏圆,是非常讨喜的长相,梳了高马尾之后整个人都更利落起来,一下像是一个大城市里来的时髦姑娘。
这下不只是金穗自己这么说,周围的其他女工也都围上来,纷纷夸奖她,说道:“金穗这一身换上,可太洋气了!”
“对对,这白衬衫我之前也就觉得挺干净整齐,没想到和牛仔裤搭配着穿这么漂亮啊!”
“我有个亲戚家在沪市,之前从那边邮寄了照片给我,就是这么一身衣服,这要是穿出去,咱们穗子也是大城市的姑娘啦!”
……
说什么都有,大家都觉得牛仔裤好。
要真夸起来,也说不清楚哪里好看,但配上不同上衣、外套,都很合适。
董玉秀道:“这衣服百搭,穗子,下周你带队出去正好能赶上秋季第一批服装上新,好好推销,咱们厂的新款全靠你了。”
金穗兴奋地点点头,连声答应。
尽管天气炎热,金穗还是没舍得把身上的牛仔裤换下来,难得臭美了一次。
董玉秀交代了这项任务,又回身去继续盯着健美裤的生产。
夏天,正是健美裤出货的好时候,董玉秀上次从潍水国营厂运回来的那一大宗针织弹力布料刚用了三分之一不到,就已经还清了全部外债。她这次把销路彻底铺开,剩下的大批布料只等着制作好成衣,完全不愁卖,而这些就是她开始滚动的资金,也是她的底气所在。
董玉秀现在成了东昌市名副其实的“健美裤大王”,但她依旧和之前一样,穿戴干净整洁,只是眼睛上覆盖的纱布没了,替换成了一副茶色的眼镜。
她的视力没有恢复,而且畏光,这副眼镜可以帮助她勉强维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
董玉秀晚上回来,先去了隔壁雷家。
雷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瞧见她很惊喜,忙起身道:“玉秀,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吃饭了没有,厨房还有饭菜呢。”
董玉秀拎着一个大编织袋,站在门口道:“姐,不急,我一会再吃,想跟你谈件事儿。”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等着啊,我很快就热好,端过来之后边吃边聊!”
雷妈妈风风火火,已经去厨房了。
今天雷家刚蒸了黄米发糕,上面点缀了小枣,蒸熟了之后枣子微皱很甜。雷妈妈给切了两大块黄米发糕,又热了两道菜,另外还把炖的排骨汤也热了一碗端过来,忙碌一番,端到客厅的时候,却有些下不去脚。
董玉秀拎回来的那个大编织袋已经打开了,里面全是制衣厂出品的新衣服,光是健美裤就有五六个颜色,红的、黑的、明黄色的好几种,而占了大半袋子的新款衣服雷妈妈却叫不出名字来,有几条裤子,还有一件上衣。这会儿雷家三兄弟都到齐了,连白子慕都出来了,小孩头发乱翘,坐在沙发上依偎着妈妈,一副半醒未醒的样子。
雷东川年纪还小,新衣服对于他来说,也就是过年的一种仪式,甚至都没有兜里揣着的摔炮更让他心满意足。
老二雷少骁和弟弟正好相反,他这个年纪最爱美,十几岁的少年人身高腿长,试了一件牛仔裤,又伸手去拿一旁的那件水蓝色上衣:“董姨,这两件是不是一套的啊?”
“对,它们都是一批布料做出来的,这件上衣还做了石洗工艺,看着泛白,更软。”
“我试试……”
雷妈妈把饭菜放下,拍了二儿子手一下,“什么你试试!你董姨带来的东西别随便拿。”
董玉秀笑道:“姐,没事,这些都是厂子里的样品,还没往外卖过呢,我也是想带回来给家里人先试试,少骁和成竣兄弟俩个子高,他们穿着行,我就放心了。”
听到这么说,雷妈妈也就不阻止了,坐在那也拿了一条裤子摸了摸,惊奇道:“这是什么裤子?看着可真结实。”
“是牛仔布做的,这种叫牛仔裤,少骁身上穿的那件是牛仔外套,都是国外流行过来的。”
“牛仔……国外放牛的人穿的?”
董玉秀咬着黄米发糕笑个不住,点头说是。硬要这么说也没错,农场、放牧者,还有矿工,都穿这个。
雷妈妈感慨:“难怪这么厚实,干活穿还挺好。”
雷家两个兄弟穿了一遍,雷成竣不怎么挑衣服,董玉秀让他选,他就挑了一条直筒牛仔裤回房间继续温书去了。雷少骁却不行,他把编织袋里的那些牛仔衣服都拿出来,认真对比,实在挑选不出来,他觉得每件都很时髦。
董玉秀笑道:“要是喜欢就都留下。”
雷少骁:“!!”
雷少骁可太喜欢了,谢了又谢,美滋滋抱着回去了。
董玉秀又指了剩下的那几条健美裤,道:“姐,这是给你带的,厂子里新出的花色,有厚款,也有薄款,你替换着穿。”
雷妈妈也很喜欢,她想给钱,毕竟董玉秀这次拿了太多的衣服来。
董玉秀摇头,笑道:“不用,你就当分红。”
雷妈妈推辞不掉,只能留下。
白子慕坐在沙发上,一直探头去看卧室那边,董玉秀就亲亲他,轻声道:“子慕去和哥哥玩儿吧,妈妈有些事要谈,一会走的时候喊你。”
“哎!”白子慕从沙发上蹦下来跑了两步,很快又转回来,抱着董玉秀也亲了她面颊一下,“妈妈一会见~”
外面客厅里,董玉秀和雷妈妈谈话的声音很低,隐约能听到董玉秀在说公事。
“……厂子里找了新的大师傅来,专门做水洗和石洗,这布料太硬,要水洗过之后才能上身……工序很多,需要人手,姐你晚上想不想找份儿兼职?不用懂太多技术,管理岗,我都找好技术员了,你替我看着就行。”
“这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姐你在单位还管着二十多号人呢,比我厂子里人都多。”
……
白子慕跑去两个哥哥卧室门口,探头往里看。
房间里是一张铁架高低床,雷家两个哥哥睡在这里,这会儿大哥雷成竣正在书桌那看书,二哥却没有读书的心思,正在镜子前来回比划,欣赏自己身上这套牛仔服。
白子慕一直在看二哥身上那件牛仔外套。
雷东川站在他身后,也在悄悄看,低声问道:“小碗儿,我一会拿来,你穿上就跑啊。”
“嗯!”
二哥挨个试穿了刚才拿来的那些新衣服,天气很热,他把牛仔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铁床架子上,也就刚放下的工夫,再回身衣服就不见了。二哥来回转着找了一下,“咦”了一声:“哥,我衣服呢?刚不是还放这呢吗?”
问了两遍,雷成竣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也不吭声,抬手指了指走廊对面的小房间,言简意赅道:“老三那。”
雷少骁找过去,刚到小房间门口,就看到他家老三正在给白子慕穿那件牛仔外套,费劲巴啦一共系了俩扣子。
天气热,小朋友穿着短袖和短裤,在床上开开心心试新衣服,衣服很长,一直盖过了膝盖那,遮着一点小腿肚。白子慕手努力抬起来,跟唱戏似的,雷东川乐个不住,小孩也跟着咯咯笑。
雷少骁在门口故意绷着脸不笑,抬手敲了敲门。
雷东川扭头瞧见,过去挡着二哥:“小碗儿,快跑!”
“上哪去,过来,看我不挠你痒痒——”
白子慕蹦下床,本来还想穿小拖鞋,二哥作势要过来,吓得小孩鞋子都没穿好,飞快地跑,在卧室绕了一整圈,小卷毛都翘起来。
雷妈妈听见声音走过来,白子慕刚好跑到走廊上,扑过去抱着她,小脸红红的,又开心又兴奋:“雷妈妈~”
“乖宝,这是怎么了?”
“新衣服!”
小朋友站在那给她展示,学着二哥刚才照镜子的模样,转了一圈,晃了晃胳膊只抬起半边袖子,还在那美。
雷妈妈瞧见笑个不住,夸道:“真漂亮!”她牵着白子慕的小手,带他去客厅也给董玉秀看了看,董玉秀笑个不住,伸手帮小孩整理了一下衣领,跟他保证:“是妈妈不好,忘了制作小朋友的新衣服,这样吧,你等几天,妈妈专门做两件你穿的好不好?就做你最喜欢的背带裤。”
白子慕点点头,把手举在头顶那,长长的衣袖晃了晃:“妈妈,我的熊猫也有吗?”
董玉秀点了点小孩的鼻尖,宠溺道:“有,都有呀。”
白子慕心满意足,把新衣服还给了二哥。
小朋友只是好奇,并不是真的想要二哥的衣服,从某种意义来讲,整个家里最爱臭美的一个是二哥,一个就是白子慕,一大一小两个人审美还挺一致。
雷少骁特别喜欢牛仔裤,在雷妈妈的严令禁止下,他遗憾地选择了直筒款式的,每天穿着出门。
东昌小城里还从未有过这么新奇的衣服,青少年群体又最喜欢学习模仿,不少人瞧见雷少骁穿这条裤子觉得漂亮,还特意去省城想买一条回来,但即便逛遍了省城的百货大楼也没瞧见有卖的。
雷少骁拍了拍自己的牛仔裤,得意道:“甭找了,这是咱们东昌制衣厂出的新款,等九月才有的卖,等着吧!”
===第61节===
而在二哥获得了无数同龄人羡慕目光时,白子慕也拿到了自己的小背带裤。
同样是牛仔布料做的,因为是个小朋友穿,董玉秀特意和负责技术的老师傅商量之后,多做了几道工艺,布料弄得柔软了许多,大概是磨砂工艺做得不是很成熟,裤筒那里有一处地方略微磨得泛白,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反而更漂亮了,在水洗蓝色的布料上多了白色做旧工艺,显得颜色更丰富了些。
白子慕拿到了一件牛仔背带裤,而雷东川则是一件小牛仔外套。
雷妈妈心疼得够呛,对董玉秀道:“玉秀,你厂子里事情这么忙,给子慕做一条小裤子就行了,这外套工艺这么麻烦,不用给东川做。”
董玉秀笑道:“姐,这我该批评你了。”
“什么?”
“你瞧东川多喜欢那件衣服呀。”
董玉秀示意她去看,雷妈妈抬头,刚好看到雷东川宝贝地抱着那件新衣服,傻小子乐得不行。
董玉秀道:“我有的时候都觉得你太把东川当大人看了,他还小呢,太懂事儿了,我看着心疼。”她凑近了一些,把雷东川给她那把零钱的事低声说了,又叹道,“姐你不知道,我当时拿着那把零钱,心都揪疼了,我问了成竣他们兄弟俩,说这钱是东川捡了好久的蝉蜕去制药厂换了钱,十块五毛三分……姐,你说他要捡多久才能攒到呀?”
雷妈妈听了道:“老三心眼实在,他认定了谁,就跟谁一直好,也是把你当亲人了。”
董玉秀道:“那就是了,你说他喊我‘姨’,我这当姨的一件衣服都不给做吗?”
雷妈妈被她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刚开始的话题,摇头笑道:“行行,还是你这张嘴厉害,我可说不过你,就让老三拿着吧。”
第68章 辞职
董玉秀是特意来接雷妈妈一起去制衣厂的,雷妈妈现在兼职东昌制衣厂的车间主任,是特聘的合伙人。
雷妈妈在矿区工作多年,一直是管理岗位,对这里的各级单位和制衣厂里的人都很熟悉,有什么要打点的,全靠她出面。尤其是金穗带了几个年轻人去外地推销牛仔裤的时候,董玉秀身边正缺这么一员大将。
董玉秀性子柔韧,主心骨稳;雷妈妈风风火火,待人热情但也敢拉得下情面严格管理。
她们两个一柔一刚,配合得很好,雷妈妈来了之后大大减轻了董玉秀的人事管理负担,腾出更多时间去准备新品衣服的事。
雷妈妈每天也开始早出晚归的日子,除了上班之外,晚上多了一份兼职,晚饭也无法回家吃了,更别提周末的时间,更是全天泡在制衣厂里。
她起初也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家里全都交给了雷奶奶。
雷奶奶倒是十分支持,笑呵呵道:“有事儿忙好呀,你还年轻,在外头闯一闯才好,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雷妈妈在机关待了许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碌充实过,自己确实也喜欢这份兼职,听见家里支持,也就放开手去干了。
家里的几个孩子,全都交给了雷奶奶带。
老太太倒是没觉得累,两个大孙子暑假上补习班,她只要买了早点回来放在那,中午、晚上各做一餐饭就行了;而两个小孙子更好带,大部分时候她会牵着白子慕的手上街买菜买馒头,然后俩小的一放暑假就满家属大院撒欢儿似的玩,中午要是不回来吃饭,一打问,准在7号院贺大师那里了。
贺大师那边新来了一个徒弟,叫陆平,人也憨厚老实,做淮扬菜十分拿手。
雷奶奶找过去几次之后,也就慢慢放心了,只让孩子们不回来吃饭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
陆平凭借一手苏帮菜,征服了两个小孩的胃。白子慕尤其喜欢吃他做的响油鳝糊,有的时候陆平刚把菜端上桌,这边盘子里鳝段油爆声噼啪作响,那边白子慕小耳朵就竖起来了。
白子慕很喜欢这个伯伯,觉得他特别本事,又会种竹子,又会做鳝糊。
这天傍晚,陆平又做了响油鳝糊,果然得了小朋友好几句赞美,围着一直喊他“伯伯”。陆平笑着答应一声,眼角余光却在看贺大师那边,他心里有些紧张,这两天拿手好菜做了好几回,确实有些刻意了——但他没有办法,硬是赖着住了近十天,老师的耐性似乎已经到达极限,眼瞅着就要赶他走。
陆平无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朋友身上。
他盼着白子慕每天都想吃响油鳝糊,他打问过了,这里国营饭店压根不会做这道菜,整个东昌小城只有他能做出来。
雷东川要去路口公共电话亭那给家里打电话,说留在这边吃晚饭,陆平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对他道:“用我的打吧,我这刚买的大哥大!”
他拿出一个黑色砖块似的无绳电话,递给了雷东川,教他拨号。
雷东川还是第一次用这个,有些新奇,“我爸办公室里有无绳电话,但是有个底座,不能拿出来用。”
陆平笑呵呵道:“这个可以拿,在院子里都能打呢。”
雷东川挺感兴趣,听他说了,当真拿着去了院子里打电话。
一旁的白子慕坐在椅子上吃响油鳝糊,开心问道:“伯伯新买的吗?”
陆平笑道:“是啊,今天出去一趟,买竹……”他嘴型冲了半天,瞧见小孩抬头看他,脑门都急出一层薄汗硬生生转口道:“珠子,买珠子串门帘的时候,顺便去百货大楼买了个大哥大,哈哈哈!”
白子慕还沉浸在响油鳝糊里,夸奖道:“伯伯的电话真漂亮!”
贺老头给小孩夹了一块鳝段,叮嘱他慢慢吃,往陆平那边看了一眼没吭声。
陆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晚上。
白子慕美美吃了一碗响油鳝糊配白饭,然后又看了一集动画片,被雷东川牵着手带回家去了。
雷妈妈今天晚上在厂子里忙得晚,现在还没回来,意外地他们在客厅看到了雷爸爸。
雷爸爸戴着一副眼镜坐在沙发上,正一边泡脚一边翻看报纸,一身家常衣服,没有了穿制服时候的压迫感,人都亲切了许多,瞧见他们笑呵呵道:“回来了?又去贺爷爷那边了吧,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啦?”
雷东川跟他说了一下,又奇怪道:“爸,你怎么在家啊?”
雷爸爸一听这个就放下报纸,开始准备跟儿子谈心:“东川啊,爸爸之前工作忙,一直没时间在家里,缺席了你的成长,现在好了,爸爸有一大段时间都会在家陪着你——”
雷东川道:“你没工作了?”
雷爸爸:“……”
雷东川拧起眉头:“爸,你不上班怎么赚钱啊,我妈一个人上两份班了,你要跟她学习才对。”
他说着又去拿了洗脚盆,从外面打了水兑了一点热水,招呼白子慕过来一起泡脚。白子慕不太想泡脚,被雷东川抓过来一起泡,略大一点的脚踩着那双白白嫩嫩的小脚,偶尔能瞧见小脚丫淘气地露出来一点,小贝壳似的指甲,十分可爱。
雷爸爸跟小儿子谈话无果,等到大儿子他们回来,刚开了一个头,就又受到了双重打击。
雷少骁打了个哈欠,道:“爸,没事,工作丢了也是常事,您现在年纪也不算大,好好打算一下是要再找还是创业,我们都支持您。就是别在家待太久,人容易颓废,没精神,这样就不好了。”
雷成竣指了指茶几上的报纸,道:“报纸版面夹缝里有很多求职广告,爸,你慢慢看,我先进去写卷子。”
雷爸爸:“……??”
他觉得自己被孩子们误会了,他不是被辞退,而是主动急流勇退,是响应国家提倡的“科技人员走向经济主战场”啊!
白子慕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翘着两只小脚等哥哥给他拿毛巾,乖乖地不动。
雷爸爸看看对面的小卷毛。
小孩也在瞧他,因为很少见到雷爸爸,视线对上的时候还冲他笑了一下,浅浅露出小酒窝。
雷爸爸心塞,看着唯一留在客厅的小朋友,问道:“子慕啊,你觉得雷爸爸怎么样?”
白子慕不懂,歪头看他。
雷爸爸又换了一种方式问他:“你觉得雷爸爸厉害吗?”
“太厉害啦——”
小孩十分捧场,热情地夸奖他。
雷爸爸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安慰,难怪老人都说疼幺儿,果然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嘴巴甜啊!
第69章 暑假
雷爸爸辞职在家,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自告奋勇帮忙带孩子。
只是他虽然在家,但也挺忙的,手上翻看的都是一些大部头的资料书,还有管理类的书。这会儿国内还没有系统的管理相关书籍,他手边的是一本外语原文书,自己摸索着看到很晚,甚至比在单位加班的时候睡得都晚上许多。
终于可以有大段的时间充电,他很珍惜。
然后第二天就起晚了。
雷爸爸一直睡到了十点钟才醒来,脑子里两种语言混杂,还在想着昨天看过的那些书。
雷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桌上放着一碟煎馒头片,还有两样酱瓜小菜,一碗小米粥。
全家都已经吃过早饭,桌上是给雷爸爸留的。
雷爸爸睡眼惺忪起来,洗漱了之后,道:“妈,我去帮您买菜,早点要吗,今天买油条还是包子……”
“买过啦,一早就买了小菜,早上的菜新鲜好吃。”雷奶奶笑道,“早点也买好了,今儿一早子慕跟我一起去的呢,买了包子,也给你留了,等热一下给你拿来吃。”
肉包子要烫口才香,雷奶奶给儿子热好,端过来道:“喏,快赶紧吃吧,你起的太晚,孩子们都有事儿要忙,就没等你。”
雷爸爸坐在那大口吃饭,含糊问道:“孩子们呢?”
“成竣和少骁兄弟俩去补习班了。”
“成竣中考吧?”
雷奶奶嗔怪道:“你真是忙糊涂了,成竣都念一年高中了,是少骁今年中考,成竣自己对成绩要求高,所以也找了老师补习。他那个老师特别好,顺便带着少骁一起,又给补习又带着提前学新课,咱们少骁聪明,中考没什么问题,我那天瞧着都能跟他哥一块儿做高中的卷子了呢!”
说起两个孙子,雷奶奶挺自豪的。
雷爸爸有些羞愧,他确实没帮上家里太多,尤其是几个儿子,他工作太忙,在矿上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家中。前面两个孩子念书的时候,正好是他事业爬坡起步的时候,反倒是小儿子那会儿家里条件会好一些,至少物质上没有那么匮乏了。
他在客厅环视一周,问道:“妈,那俩小的呢?”
“东川没在家,带着子慕出去玩儿了,放暑假呢。”
“不上补习班?”
雷奶奶护着道:“老三刚念小学,那么累干什么?那天我还和方锦说起来,成竣他们小时候咱们家里条件困难,日子太苦,把两个孩子教得过于严格了,现在条件好了,对老三好点儿,别管那么严啦。”
雷爸爸点头道:“对,我也觉得应该劳逸结合,放松管理……”
“也不能太放松,”雷奶奶忧心忡忡,“反正你看着点,方锦打孩子可是真打。”
上次雷东川挨打,全家人都心疼,雷奶奶尤其是如此。
但是他们老雷家一贯的传统,谁的孩子谁教育,万没有隔辈插手的事儿,雷奶奶不敢跟儿媳妇说,只能叮嘱儿子。
雷爸爸应了一声。
*
雷妈妈晚上回来,匆匆换上一身制服,又要赶去东昌制衣厂。
雷爸爸忙端了茶上前,问道:“方锦,累了一天了吧,先喝杯茶,歇一歇。”
雷妈妈一气儿喝了半杯,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又想要干什么了?”
雷爸爸笑道:“不敢,不敢,我就是想着,这段时间每天在家可以做点事情,服务你们呀。”
===第62节===
“你带好孩子就行了。”
“厂子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我可以出谋划策……”
“你甭管了,都是女工,你在单位那些在制衣厂可不好使,我帮衬着就是了。”雷妈妈挺直后背,语气特别自豪:“玉秀今天还给我做了个工牌呢,我现在升官了,是管理部门的主任。”
她换好了制服,拿了包要走。
雷爸爸跟在后面,帮她拿了雨伞:“方锦,把伞拿上,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别淋了雨……”他跟的太紧,雷妈妈一停下就差点撞到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疑惑道:“怎么了?”
“有件事你还真能帮上忙。”雷妈妈转身回来,对他道:“你把东川,不,你把那俩小的一块儿带回乡下去住几天吧。”
“啊?”
“啊什么啊,你儿子干的好事,我但凡回家,肯定路上有拦着告状的。”雷妈妈磨牙道,“咱们家老三现在可不得了,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窝,关键他还不是一个人,组织纪律明确,带着那么一大帮孩子快把整个家属大院烦死了,你赶紧给领回乡下去,让他们‘群龙无首’好歹消停几天。”
雷爸爸失笑,答应一声,又问:“那成竣他们呢,也回去住两天?”
雷妈妈摇头:“我给他们报了补习班,今年就不让他们回去了,昨儿跟咱妈也商量过,她留下负责给他们做饭。少骁马上要念高中,他们俩得抓紧点,不能只跟咱们矿上的学校比,这市里的、省里的好学生多了去了,得有点危机感。”
雷爸爸笑着点头说好。
雷妈妈又放轻了声音,对他道:“你辞职的事儿爸已经知道了,回去之后好好跟爸说,要是咱爸生气了,你就跟他道个歉。我准备了一瓶好酒,你带回去,好长时间没跟爸聊聊了,你们父子俩也坐下说说话。”
“哎。”
雷爸爸握着她手,有这么一位贤内助,也是支撑他向前大步走的动力。
*
旧宅。
白子慕正在贺老头这边的院子里玩儿。
院子靠墙的那个小花坛,已经初见成果,夏天几场大雨浇灌下来,花坛里的花花草草长高了不少,其中白子慕撒下的鸡冠花种子就长出了一片,生命力最为旺盛。
陆平瞧着花都拥挤在一处,就拿碎砖在一旁又砌了一个模样相似的小花坛,分了一些花苗挪过去。
白子慕拿小水壶给它们浇水,像对待自己家院子里的那棵小杏树一样,每天还会认真数一数,给花草记录身高。贺老头一边说小孩事儿多,一边去给他买了个软皮记事本,让他写字儿记下来,那个软皮本上现在已经记了很多数字了,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个竹子的身高记录。
陆平已经把竹子“种”出来了。
矮墩墩的竹子宝宝在沉寂了几天之后,一夜之间,蹿出一大截,躯干碧绿碧绿,竹节清晰,叶子都舒展开,风吹过沙沙作响。
白子慕是第一次种竹子,仰头看了一会,还好奇地伸手去摸:“伯伯,它长得真快呀。”
陆平也有点紧张,站在那瞎编:“对对,有的竹子就是这样,一夜就拔高一大截,尤其是下过雨之后,它这个品种的特性吧……”
白子慕还在看,羡慕道:“真好,我也想当竹子。”
陆平:“啊?”
小孩站在竹子前面,踮起脚尖,抬手比了自己和那丛竹子,期待道:“伯伯,我能长这么高吗?”
陆平抬头去看,他买的这竹子可是小两米高,他们这院子里的人估计都很难长到这个高度了。
如果硬说谁能长成这样的话,估计也只有雷家那小子才有点可能。
窗户被推开一些,贺老头敲了敲窗,冲这边喊了白子慕一声。
白子慕提着小水壶跑过去,贺老头抬手给小孩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道:“外面这么热,别浇水了,小心又晒红了两三天下不去,赶紧进来,爷爷教你画画儿。”
白子慕清脆应了一声,放下小水壶跑进来洗手,准备画画。
家里新的洗手盆架子矮了一点点,小孩略微一踮脚就能用。原本的搪瓷脸盆也换成了新的,家里东西多得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能修补的、能替换的,都已经换成了更好的物品,连床上的被子、床单都被浆洗得很干净。
白子慕擦干净手,自己爬到椅子上,握住一只毛笔开始听课。
贺老头最近痴迷上了书法绘画,黑木桌上摆放了一套很高级的矿物颜料,老头也不怎么爱惜,摊开了让小孙儿使用,小孩随便画个什么他瞧见了都是一顿夸。
今天贺老头教白子慕画乌龟。
特意把白子慕那个小乌龟端到桌上来,让小孩看着画。
白子慕的那个小乌龟依旧住在洗衣盆里,只是现在盆里多了几块形状漂亮的石头,还覆了青苔,装饰得颇有一番意趣。小乌龟在一边懒懒散散爬动两下,探头像是在感受外界的风,很快又找了个位置趴在那休息了。
自从陆平来了之后,黑木桌永远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桌子一角摆放的砚台换了一方新的,看不出什么材质,但也古朴典雅,一瞧就知价格不菲。
贺老头手边不远处,永远都有一盏热茶,还有一副闲置不用的老花镜。好像贺老头想要什么,这些东西总会出现在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今天,桌上还多了一副单边放大镜。
白子慕看了一会,问道:“爷爷,这个眼镜不一样。”
贺老头哼道:“这是弄金银错的,绞丝太细,要来回翻几遍……”他说了一半又抿唇不说了,心里只觉烦闷,岔开话题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哥哥呢?”
白子慕年纪小,很快就被转移了话题,乖乖回话:“哥哥今天被抓去派出所啦。”
贺老头吓一跳:“谁抓他啊?”
“二叔抓的~”
他问了一会,才听清楚小孩说的话,嗤了一声道:“那不叫抓,那是过去玩儿的。”
白子慕困惑道:“哥哥没有带我一起去玩。”
贺老头哄他:“可能那边不好玩儿吧,你不是说你二叔还给他脚上捆了沙袋吗,估计要负重跑步,你就甭凑那个热闹了,你还小呢,等长大了再跟着去。”
白子慕点点头,乖乖在那画画写字。
小孩今天不但画完了一整副画,还帮雷东川多写了两张大字,爷爷说了,哥哥也是要每天完成功课的,今天雷哥哥没来,他就替哥哥写。
贺老头在一旁瞧着,心里越发满意。
他本就喜欢性子沉稳的孩子,白子慕不但能沉得下心去做这样枯燥繁复的事,而且还聪慧灵动,模样乖巧漂亮,这样的小孙子,他都有种想带出去炫耀一番的冲动了。
他敢打赌,整个东昌市,不,整个省里都找不出一个比他小孙子更聪明的小孩儿了!
即便有,那也绝对没他小孙子漂亮。
贺老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越发得意起来。别的不敢说,白子慕这模样,放在外面绝对回头率极高,即便是一些电影里的小童星也没有他好看。
白子慕写完最后一个大字,贺老头夸他一句:“今天这幅字不错,留在这,回头爷爷装裱起来挂着欣赏。”说着收起来,喜滋滋把尚显几分稚嫩的书画摆到一旁,和之前的一小摞叠放在一处。
白子慕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问道:“爷爷,你不砸石头啦?”
贺老头摸了摸胡子,哼道:“不砸了,那些石头太笨重,一点都不灵活,我现在决定画画。最好是去山里,找一处风景好的地方,住着画几天,休养生息。”
白子慕道:“我也要去山里~”
贺老头问道:“哦?你要跟爷爷一起吗?”
白子慕摇头,道:“我要跟雷哥哥一起,哥哥说,过两天要带我回乡下,要去雷爷爷家里住,那边有小兔子,还有很多小山。”
贺老头听了挺感兴趣,追问了几句,小孩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听描述是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贺老头还想再问的时候,陆平进来了,老人立刻收住了声音。
陆平是来送茶点的,他给贺大师换了一盏新茶,又放了一份儿江米条,把老师照顾得无微不至。
陆平瞧见一旁摆着的字画,他老师教导的很细,但是小孩子画得却像是玩闹之作,有些地方用笔是对的,但也有的地方是随性而至的涂抹。陆平拿了一幅竹子图出来,刚想要指点白子慕几句,一旁的贺老头就拦住了,没让他说。
贺老头淡淡道:“以前我吃了很多苦,你们也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陆平连忙道:“师父您千万别这么说,全仰仗您管教严格,才有我们今天,我们师兄弟都感激您,要是没有当初吃的苦,我们哪里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
“既然日子过好了,就别难为孩子们了。”贺老头喝了茶,缓缓叹了一声,视线落在窗外那几棵被风吹动的细竹上。“我忙了一辈子,这两年才想明白一些事,以往争的那些,也都是过眼云烟。我就想瞧着子慕这么长大,挺好,不用再受咱们吃过的那些苦。”
陆平愣了片刻,缓缓笑道:“好。”
傍晚的时候,雷东川过来接白子慕。
雷东川来的时候步子明显慢了一些,被小朋友抱住胳膊的时候还有点龇牙咧嘴,但就算这样,也没舍得推开,换了只手跟他牵着:“小碗儿,握着我这只手,那边太酸了。”
“哥哥怎么了?”
“别提了,二叔让我拖着轮胎跑了好几圈……”
贺老头走过来,听见他说乐了一声:“被收拾了?活该,我昨儿出去买东西,还听见街上有人提你名字,爬了好几家房顶——”
雷东川道:“我也不想,杜明说他们家烟囱里有鸟叫声,那不是怕小鸟熏死吗,我就上去了。”
贺老头奇怪道:“那怎么我听着,还有人说你爬树掏鸟窝啊?”
雷东川郁闷道:“……我把小鸟救出来,不是得送回树上去吗,找了好几处,才找到一个空的鸟窝”
贺老头听了哈哈大笑,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孩子,心倒是不坏,运气太背了。
雷东川得知今天的书法作业已经被弟弟写完,还是挺开心的。
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他二叔估计是怕他太闲,玩儿命的带他释放体能,还管这叫“放电”,饶是雷东川体力比普通小孩高出许多,也累趴了。
陆平系着围裙提了一笼点心过来,递给他们道:“今天做的酱爆鱼,刚腌上,回去告诉你奶奶,明天再打开吃才入味!”
雷东川伸手接过,道:“谢谢伯伯。”
陆平笑呵呵的,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房间里传来了电话铃声,他的大哥大响了,赶紧跑回去接电话了。
贺老头心烦,微微拧眉。
老人叫住雷东川,低声问道:“东川啊,你们暑假有什么打算没有?”
雷东川老实道:“明天我爸带我们回爷爷那边去。”
“哦?都有谁去,什么时候的车啊?”
“我爸自己开车,就带我和小碗儿,明天一早就走了。”
贺老头抬眼瞥见陆平从院子里走过来,也不再多问,摆摆手让两个小朋友走了。
白子慕跟在哥哥身边,瞧见他手里的鱼,伸手要帮忙拿东西。雷东川就干脆给了他,然后蹲下身把小孩背起来。白子慕一手拎着菜,一手有些紧张地不敢抱他:“哥哥,我沉……”
雷东川背着他往上颠了颠,单手托着道:“不沉,你比轮胎轻多了,你帮我拿鱼,我背你走。今天都干什么了?”
白子慕趴在哥哥背上,小孩说话声已经渐渐听不清了。
旧宅,院子里。
陆平背了那个竹篓,走过来笑道:“师父,我那电话坏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直乱响,我已经关了,绝对不会再打扰您。”
贺老头嗯了一声。
陆平又问:“师父您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贺老头道:“买条鱼回来烧一下吧。”
“哎!”
===第63节===
陆平背着竹篓出去买菜了,出了旧宅绕了一小段路,很快找了一个偏僻没人的地方,偷偷拿出大哥大给几个师兄弟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急切地“喂”了好几声,陆平压着声音道:“你们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师父已经不高兴了——”
那边声音嘈杂,显然不是一个人在说话,七嘴八舌的,很快有一个人抢到前面,对他道:“师哥,你那边还缺钱吗?我再给你汇点过去啊,对了,你给师父也买一个!劳烦你跟师父提我一声,就说我想他老人家了,这是我孝敬的……”
另外一个抢了话筒过去,也在争抢着说话:“师哥,师父身体还好吧?现在吃饭怎么样?”
“陆平,你一个人在那边能行吗?要不然我也过去吧!”
陆平立刻道:“别来,我一个人能行!你们听我说,先别打电话过来——”
“师哥,师父跟你说什么了?他老人家是不是决定要回来宝华银楼了?”
“没有,你们谁也别来,也别再打电话问了,我抽空会给你们打的。”陆平道,“师父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惹烦了他老人家,怕是一两年又要联系不到了……”
电话那边的几人安静了一会,其中一人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你说的也对。”
好歹陆平已经过去了,他们能知道一点贺大师的消息,能给老师帮点忙,也知足了。
陆平难得来一次电话,那边师兄弟几个都很想贺大师,不停地追问情况。
陆平耐心说了,又对他们道:“我尽量多留一点时间,你们把厂子照看好,毕竟也是师父半辈子的心血。”
“哎,师哥放心,你在那替我们好好陪着师父,说起来我都没想到你能留下那么久。”
陆平笑道:“也是凑巧,有个小贵人相助。”
他把白子慕的事儿跟那边几个师兄弟说了,大家伙立刻七嘴八舌在那给他出主意,指点陆平给小朋友买礼物,套关系。
陆平跟他们聊了几句,得意道:“行了,这些我都知道,先不跟你们聊了啊,师父他老人家还等着我买鱼回去做饭,今天特意点了要烧一条鱼。”
陆平去买了一条大草鱼,挑了菜市场最鲜活的一条,美滋滋拎回去。
*
第二天一早。
雷爸爸就开始往车上搬东西,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忙工作,回乡下探亲的时间越来越少,难得有一段时间可以松口气,打算回去多住一段时间。
雷妈妈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他就把那些东西一样样往车上搬,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瞧见雷奶奶拎了一个大旅行袋出来,叮嘱道:“这是两个孩子的衣服,你瞧着天气给他们替换啊,对了,子慕容易过敏,你给他吃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也提醒东川,别让他领出去太远,他们还小呢,这山上也不太安全……”
雷爸爸接过,笑着道:“我知道了,一定把孩子看好,您就放心吧。”
天太早,白子慕还没怎么睡醒,被雷东川背着送到了车上,雷东川还给他戴了一顶小遮阳帽,哄着他在车上继续睡。
车子刚开出去,到了路口,就有人拦车。
来的也是熟人,是贺老头。
第70章 雷家老宅
贺老头背着一个包,拦在那道:“这么巧啊,你们这是去哪儿?”
雷爸爸听家里人提过这位,刚喊了一声“贺老先生”,就瞧见对方走近了拿手遮着阳光贴在车窗那看了一眼,笑道:“还有空座哪?”
白子慕在后座听到他的声音醒了,爬坐起来喊了一声“爷爷”。
贺老头又问前面的司机:“小雷啊,你这方便捎我一路吗?”
雷爸爸赶忙道:“方便,方便,老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贺老头背着行李上车,坐下之后道:“你先开,我想想。”
雷爸爸:“??”
雷爸爸听说过搞艺术的人随性而为,但没见过这么随意的,战战兢兢开出东昌市。路面开始变得坑坑洼洼,两边树木也逐渐开始逐渐茂密的时候,终于听到坐在一旁的贺大师开口了。
“小雷啊,你们这是要去乡下吧?”
“哎,对对。”
“我听说你们那边有山有水,风景还不错,我这不最近在正好想画画吗,打算过去采采风。”
贺大师说完,又问了乡下哪里风景好,雷爸爸不疑有他,沿路给他指了。路上聊了一阵,雷爸爸发现这个怪老头其实脾气不坏,尤其是在瞧见老人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吃下白子慕给的水果糖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低声试探问道:“老先生您这次突然来乡下,是躲谁的吧?”
贺老头长叹一口气,道:“躲我徒弟,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快烦死了。你不知道,我那个徒弟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干活,这天气热得不行,他还在那劈柴,非说冬天能用;大早上起来就咚咚咚剁馅包饺子,吵得我头疼,还有我那衣服,一天一洗,兜里放个卡片也一张张摆在外头晒,一点隐私都没有……”
雷爸爸笑道:“那是孝顺您。”
“这份儿孝顺给你吧,我不要!”
“……”
贺老头一气儿说了许多,最后哼道:“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了,我说他两句,动不动就抹眼泪,打不得、训不得,我干脆自己跑了,那房子给他住吧!”
老爷子是真的待不住了,陆平照顾的太好,他不习惯,这么多年一个人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个人在身边太怪了。
白子慕还小,大人的话他只听懂一半,知道爷爷要跟他们一起回乡下之后,明显开心起来。
小朋友坐在后座那,乖巧往外看,对一路的风景都很好奇。
雷东川脖子上挂了他的小水壶,之前担心弟弟睡着了磕着,这会儿见他不睡,就凑过去喂他喝了一口水。雷东川偷懒没摘下来,白子慕就跟他凑近了些,仰头喝水的时候,小脑袋磕到了雷东川的下巴。
白子慕摸摸头,去看他。
雷东川倒是没感觉,抬手也摸了一把下卷毛,凑近了给他吹了一下:“吹吹就不疼了。”
白子慕还在摸头,他觉得还有一点儿疼。
乡下。
雷爸爸的车转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找到平整的路,开进村里。
雷家村住在一个山坡上,周围都是桃树,这个时节桃枝上已结了蜜桃,沉甸甸挂在树枝上,坡下还有大片郁郁葱葱的高大果树,也挂了小果儿,但是离着远,一时瞧不出是什么果子。
雷爸爸把车停在半山腰一处大宅子前,宅子一周围了红砖墙,有一扇大木门关着,敞开足以容纳汽车开入。
雷爸爸招呼雷东川先下车和他一起把大木门推开。
雷东川起身的时候,白子慕也要跟着,雷东川按住他道:“小碗儿,你在车上坐一会,一会进去还要开一段路。”
白子慕不太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听哥哥的话坐在那。
贺老头也下车帮忙,那木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瞧着风吹雨淋地满是斑驳痕迹,但木料特别厚实,推起来还挺费劲。贺老头拍了拍那木门,仰头看了一眼,别的不说,光这道门,就够气派,想必雷家祖上也颇有些钱财——现如今想再淘换这么宽大的木料可是不好找。
车开进去之后,贺老头才明白刚才雷东川说的“开一段”什么意思。
雷家祖宅建在半山腰,环形套嵌,如今外面的那些房舍破败了,已经拆了一些,腾出偌大的院子和一片空地,已经不怎么用了,而雷家人只住在后面的一套内院中。
贺老头跟着背包走进去,环视一周,瞧见庭院前弯折门廊,先笑了一声:“嗬,你祖上还挺阔气,这样的院子我好久没见着了。”
雷爸爸笑道:“听父亲说,以前家里人挺多,有些亲人之前搬走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在这守着。”
贺老头问:“你父亲是长子?”
雷爸爸应是。
贺老头视线落在不远处被荒草遮掩了大半的石屏风上,上面一些雕刻的人物已经被砸得破破烂烂,只是覆了青苔,也看不太清楚原本的面貌。他心里本就有个猜测,听到雷爸爸的话,确信了七八分。
那场运动之后,亲人离散的不知凡几,还能收回祖产,并且教导出这么两个优秀的儿子,实属不易。
雷家老爷子名叫雷长寿,他一听就汽车声响,立刻就推门出来了。老人是第一次见白子慕,但在电话里早就听说过“小卷毛”好多次,见到这孩子高兴地不行,又听儿子介绍了贺大师,更是连声道:“久仰,久仰!”
贺老头以为是客气,但是雷长寿摇头道:“我是真的听过老先生的名号。”
贺老头摆摆手道:“我虚长你十来岁,你若瞧得起,喊我一声老大哥就是。”
雷长寿却是不敢,贺老头眼瞅着就要吹胡子瞪眼,却听到对方笑呵呵道:“老先生忘了?您和我家中长辈称兄道弟,我怎么敢乱了辈分。”他提了名字,见贺大师依旧茫然,又道,“原先济南府的福兴顺榨油厂,就是我们家的,我们老爷子还请您给一位姑姑打了一副嫁妆……”
贺老头恍然,问道:“可是那套‘彩凤呈祥’?”
雷长寿连声道:“对对,当年可是在济南府热闹了好一阵,老先生手艺好,实在是印象深刻。”
贺老头也想起来了,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当年确实给许多人家打了传承金饰,济南府的雷家他有印象,对方家产丰厚,为人急公好义,十分豪爽。他张口想问候对方,但是只张开了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雷长寿笑道:“老先生莫怕,我家中人尚好,有些去了外地,有些还留在济南府,只是这里是祖宅,家里老爷子临终托付给了我,这才搬来东昌。这里虽是小城,但也受到的波及少,不过是毁坏了些房舍,没什么大碍。”
雷爸爸招呼两个小朋友去车上搬行李,留下地方,让老人们叙旧。
白子慕突然来到陌生环境,下意识想找最近亲的人,他被雷东川牵着手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去看贺老头。雷东川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小碗儿,我带你去看兔子,去不去?”
白子慕仰头看他。
雷东川努力争宠,指了后边小院给他:“就在那边,我爷爷养得可好了,今年还有小兔子,跟你巴掌这么大,棉花团一样……”
白子慕被他哄着一起走了。
堂厅里,两位老人坐下正在喝茶。
他们都经历颇多,坐下聊了一阵,嘘嘘感慨。
贺老头讨了一盏茶喝完,背上包又要走。
雷长寿惊愕,问道:“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贺老头道:“我来的路上瞧见这边风景不错,西边那山上还有个道观,我本就是要画些风景,打算在那个道观里借住几日……”
雷长寿连忙摇头:“这我可做不了主,要不你回去跟那俩小的商量吧,尤其是子慕,他可是天天盼着你一起过来,在电话里说了好几回了,说他也有个爷爷,一直念叨你呢!”
贺老头心思微动,硬了这么多年的一颗心,难得心尖上软了一下。
好像是被小蚂蚁咬了似的。
很轻微,但无法忽略。
小卷毛拿他当成亲爷爷一样对待,那孩子还小,分辨不出,还会拿他去跟人夸耀,贺老头甚至都能听到小朋友语气自豪地跟人说自己也有爷爷,童声稚气,一片赤诚。
门口有小孩的脚步声,白子慕头一次跑在了雷东川前头,从外头矮窗那瞧见小孩的头发卷翘起来一撮儿,晃动着跑进来,扶着木门抬脚迈过门槛,瞧见他先弯着眼睛笑起来:“爷爷!”
“哎!”
贺老头下意识答应一声,拿着行李,忽然就走不动了。
小孩开开心心跑来,牵着他手要出去看兔子:“爷爷,我们去看雷爷爷养的兔子,好多、好多!可白啦!”
贺老头跟着走了两步,小朋友发现了他手里的背包,仰头困惑看他。
贺老头想了想,还是把行李放在一旁的木架上,笑道:“走走,看兔子去!”
白子慕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还在跟他比划:“爷爷它们这么走,耳朵这——么长呀!”
“哦?跑的快吗?”
===第64节===
“没有小乌龟快~”
……
一老一少往前走远了,雷长寿笑着摇摇头,把贺大师的背包拿下来,放去了一旁的耳房。
他知道儿子要带两个小孩回来过暑假,就已经把一旁的七八间空房都收拾出来了,小孩喜欢新鲜,他这里也没有其他什么好东西,收拾干净几间空屋子,权当给他们游戏时腾个地方。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能遇到一位故人。
第71章 下酒菜
白子慕带贺老头去看了兔子,后面小院搭了一个木棚,里面用木板和铁丝网分层隔开许多小间,大概养了十几只兔子,毛色雪白,一双眼睛红宝石似的,鼻尖微微翕动几下,大约是喂习惯了,看到人来也不怕,还往前蹦了几下靠近过来。
白子慕并不敢靠太近,离着远远的看,雷东川抓了一只个头小的兔子出来,抱在怀里让白子慕摸。
白子慕刚靠近一点,小兔子耳朵晃动两下,他立刻吓得缩回手去。
雷东川哄他:“小碗儿别怕,它可乖了。”
白子慕轻轻碰了一下,惊奇道:“它好软呀~”
雷东川把小兔子递给贺老头,让老人帮忙抱着,自己又跑去扯了点野草回来,专门找了嫩一点的细长草叶,让白子慕拿在手里喂给兔子吃。小兔子叼着一根草叶悉悉索索往前咬,啃得飞快,白子慕特别小心,还没等它靠近就已经松开了,小兔子自力更生,抬高了脑袋把草叶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碎草机一样很快就吃完了,还在往白子慕手边蹭,想继续吃。
白子慕又喂了它一小把。
这次喂完之后,小孩胆子大了许多,敢伸手去摸长长的兔子耳朵了。
“是不是很热?”
“嗯!”
前院的雷长寿给他们切了西瓜,喊他们来吃。
白子慕舍不得离开小兔子,雷东川瞧见了,干脆抱着那只小兔子牵着弟弟的手一起过去。
白子慕洗了手之后,捧着西瓜小口吃,雷东川教他掰一块西瓜皮喂给小兔子,三小只一起“咔擦咔擦”啃西瓜。
贺老头瞧着有趣,拿了纸笔来勾勾画画,一时间有了不少创作灵感。
中午雷长寿准备了午饭,雷爸爸负责砍柴烧火,一时间香气扑鼻而来,乡野小菜最是新鲜,尤其是刚炒出来碧绿脆嫩,随便加几片过年时候腌制的腊肉,香味儿就出来了。腊肉肥瘦相间,切得很薄,中间的油脂都呈半透明色泽,咬起来脆脆的,一点都不油腻,下饭正好。
贺老头有心也想去炒两个菜,帮帮忙,雷长寿拦住他笑道:“这可不行,老先生远来是客,第一顿怎么都应该由我来,好歹尝尝我的手艺,不瞒您说,我还真有几道拿手绝活的好菜呢!”
雷长寿守着祖宅习惯了,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前院里还种了一些瓜果蔬菜,炒菜的小葱都是从地里现拔出来洗净的,别的不说,这味道确实鲜亮。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午饭后,家里长辈要睡午觉,两个小孩儿明显还在兴奋头上,没有一点睡意。
雷爸爸带他们去了一个套房,自己睡了外面的罗汉榻,把里面带木床的卧室给他们俩住,一边把东西收拢好一边叮嘱道:“东川,一会你带着弟弟玩儿,先别出院子,等我睡醒了,下午带你们去村里转转。对了,子慕以前没碰过桃树,你别带弟弟过去树林里玩儿啊,现在刚挂果,桃子上有绒毛,沾身上特别痒……”
白子慕已经开始痒痒了,伸手抓了一下胳膊。
雷东川瞧见,把他手握住,道:“爸,我知道了,我俩就在院子里玩儿。”
他牵着白子慕出去,这里可是他每年暑假都回来的地方,他知道好多藏宝贝的地方呢!
雷爸爸不放心,追到门口又叮嘱道:“别在太阳底下玩儿,小心一会中暑!”
雷东川以前牵着小朋友的手跑远了,声音隔着老远传来:“知道啦——”
雷家宅院占地很大,雷东川带着白子慕在靠墙的阴凉处慢慢走,大概用脚量了近百步的距离,然后蹲下身开始挖起来,不多时就挖出了一个铁皮盒子。铁盒子上已经锈迹斑斑,明显有多次被打开的痕迹,雷东川招呼白子慕过来打开了给他瞧,得意道:“小碗儿,你看!”
里面是几个玩具士兵小人,还有几枚军棋,其中一个正面朝上,写着“司令”。
雷东川道:“这是我爸买的第一副棋,我和二哥下了好久,才赢了一局,他问我要什么,我就拿了这个‘司令’,现在家里的军棋缺一个棋子儿,每次都贴一个小纸条代替哈哈哈!”
里面零零碎碎,还有几枚打磨光滑的啤酒瓶盖,以及一个拆了边框的放大镜,雷东川拿着放大镜借着阳光在墙上投出了光点,一闪一闪的,很好玩儿。
白子慕兴致勃勃欣赏了他全部的收藏。
雷东川把东西堆到白子慕跟前,对他道:“小碗儿,你喜欢什么就拿,全都可以给你!”
白子慕摇摇头,没要。
雷东川急得抓耳挠腮,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找。”
白子慕想了想,道:“哥哥,我可以放一个小船到这里面吗?”
雷东川打开盒子,就看到对面的小朋友认真从兜里掏出一枚小纸船,放在了铁皮盒子里。
依旧是一元钱的小船,叠得很漂亮。
这是白子慕第一次跟雷东川学会的东西,他以前只知道拿着钱可以买饭吃,但是在雷哥哥家里,不需要花钱就可以吃饱,所以他有很多小纸船。上次把小纸船全都借给妈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积蓄”,但是现在又慢慢开始有了,这一枚小纸船就是他自己叠的。
雷东川把铁皮盒盖好,又重新埋回去。
白子慕想要帮忙,雷东川没让他沾手,等弄得差不多了,才让小孩过来站在那帮忙踩平那一小片土地。
“小碗儿,这是咱们俩的秘密,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嗯!”
*
下午。
雷爸爸睡醒了午觉,带他们去村里走了一圈。
这里大部分人都姓雷,往上细数起来多少沾点亲戚,因此走了一圈也算是访亲拜友。
雷爸爸不管是在职的时候,还是现在无官一身轻,脾气都没怎么变,笑呵呵的跟周围的乡亲们打招呼,不过这次村子里的老人们却没有过多关注他,而是在瞧他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卷毛。
“哟,这是子慕吧?”
“肯定是,这头发卷的嘛,跟孙二他们回来说的一样!”
“长得真好看啊,小雷,我这里有两块麻糖,你拿给孩子们吃~”
……
雷爸爸有些错愕,接过糖给了两个孩子,他低头看了一眼白子慕,忍不住又问了村口的老人:“大伯,您认识子慕啊?”
村口拄着拐棍坐在石板那晒太阳的老人笑呵呵道:“认得!孙二上回去城里买菜,在电影院那瞧见了一回,回来吹了好久,说看到一个电影海报上一样漂亮的洋娃娃,头发还是卷的,我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嘛!”
不止是村口的老人,连村子里的小孩子也都在不停扭头看他们。
有些小孩看的是雷东川手里的新玩具,而再小一些的就瞧着白子慕,村子里一年到头没什么变化,难得来个新面孔,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小朋友,这可不是人人都见过的。
有些大人瞧见夸上几句,有说雷东川长得高的,也有夸白子慕模样漂亮的。
还有几个乡下的幼童,跟在白子慕身后走,他们的妈妈在后面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扭头跑了。
白子慕:“?”
雷东川牵着小孩的手,得意道:“他们觉得你漂亮!”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他弟弟最漂亮了!
雷爸爸带着两个孩子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原本是想买点鸡蛋回去,结果一路上被送了各种东西,大多还是小孩子吃的零食,光晒好的红薯干就好几样,每家晒得软硬不同,红薯干有深浅好几种橘红色,透着糖心,一看就特别甜。
白子慕手里拿了一串草珠子,这个是一个婆婆送给他的,当地又管它叫草菩提,一般种在庭院里,等秋天收获了就可以把珠子剥出来串成门帘,每一个珠子花纹有轻微不同,淡灰色的纹路光滑漂亮。
白子慕拿了一小串,捧着带回去。
雷家宅院。
两个爷爷已经做好了饭菜,依旧是雷长寿掌勺,一旁的贺老头帮着烧火,雷长寿一边盛菜一边在那夸:“老先生,你这火候掌控的真好,不愧是干精细活计的人哪!让这么一双手给我烧火做饭,我得拿出看家本领了,今天你尝尝我烧的这道酱焖小鱼,正好我儿子带了好酒,咱们好好喝两杯!”
贺老头笑着答应,等酒菜上桌之后,又起身去房间里拿了自己的包,翻出一个罐子带过来。
贺老头:“来来,我给添道下酒菜,我徒弟做的酱爆鱼,别的不说,他这鱼做得特别地道,大家伙都尝尝~”
白子慕很喜欢陆平做的菜,之前的响油鳝糊小朋友每次都能吃下一满碗白饭,这次的酱爆鱼更得小孩欢心,酱爆鱼是甜咸口,先炸又腌,味道进去之后肉质鲜甜,大块的鱼肉,吃着很过瘾。
第72章 小酌
贺老头和雷长寿一见如故,聊起来很投缘。
两个老人都经历过那个年代,吃的苦也差不多,只是雷家要幸运一些,早早改制为公私合营,捐了很多东西,留下了这个老宅。
乡下没有白米,雷长寿做了他拿手的葱油饼,整张饼烙得恰到好处,咸香酥脆,全家人都很喜欢吃。
雷东川夹了一块酱爆鱼,把鱼刺从里面挑出来,让小孩用饼卷了鱼肉吃,白子慕很喜欢,小口吃着,斯斯文文。
雷东川吃东西快,一角葱油饼几口就吃下肚,他碗里还有一块挑好鱼刺的酱爆鱼肉,是给弟弟留着的。比起甜咸口的鱼肉,雷东川更喜欢吃桌上炖得软烂的猪蹄膀,他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弟弟不一样,小朋友难得喜欢吃一个东西,他光是瞧着弟弟多吃几口饭都觉得开心。
跟喂小兔子似的,只要送到嘴边,就在那小口小口吃,乖乖的,特别听话。
桌上大人们喝酒,给小孩们准备了健力宝,拆开了倒在茶杯里让他们喝,今天聚会,是允许喝饮料的。
一旁的贺老头也在看,瞧见雷东川给白子慕喂水,笑着道:“你教得不错。”
雷长寿笑道:“哪里,都是我这儿子和儿媳妇教得好,东川前头有两个哥哥,他也是跟着有样学样,哥哥们当初怎么照顾他,他就怎么照顾弟弟呢。”
贺老头点点头,跟他碰了一杯,赞许道:“你是有大福气的人。”
雷长寿做的那道酱爆小鱼也很入味,鱼肉鲜嫩,两个老人一边喝小酒,一边聊天。期间聊起孩子们,贺老头淡淡道:“我命硬,无儿无女,血亲淡薄。”
雷长寿道:“还有子慕呢,这么好的孙子,顶我们家三个了。”
贺老头脸色略缓了些,应了一声,抬头饮尽杯中酒。
雷爸爸又给他倒了一杯,大约是想调节气氛,说起了雷家几个孩子的名字。
雷爸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老大的名字说起来,还是因为我刚开始调到矿区的时候,那会儿一个工程竣工,完成的特别顺利,我就想着庆祝一下,正好赶上老大出生,就叫了雷成竣。”
“那老二哪?”
“老二名字也差不多,”雷爸爸挠挠头,“我其实心里一直有个参军梦,读书那会特别想当兵,后来没选上,就一直想让儿子完成这个梦想,但又怕他将来想做别的,思来想去叫了‘少骁’这个名字,取了个谐音来着,至少梦想也算在名字上完成了。”
贺老头自己念了一遍,乐了:“少校?你既然是圆梦,那就再大胆点嘛!”
雷爸爸笑道:“这个就已经很好了。”
贺老头饶有兴趣,又问:“东川哪?他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
雷爸爸道:“哦,那是父亲取的。”
雷长寿笑呵呵道:“东川这孩子福气大,他刚出生那会,有好几件喜事,先是这老宅批文下来,再就是我把那边几座山头都盘下来了,”他抬手虚点了一方,因为房子地势高,即便有院墙也能瞧见不远处的几座山。“东边,那三座山,也是我们家的,加上他排行老三,我当时就觉得真巧,这‘川’字,横过来刚好是‘三’,也是命里注定的。”
===第65节===
贺老头点头道:“这还真巧。”
从城里带来的白酒后劲儿大,雷长寿喝得脸有些红,贺老头也难得高兴,跟对方揽臂劝酒,早就忘了辈分的事儿。
雷长寿扶着对方手臂道:“松鹤延年,福寿长春,咱们俩名字连起来刚好合得上,老、老哥,你瞧,这是不是天作的缘分!可惜你没有闺女,不然我家还有个小儿子能做个亲家。”
贺老头不乐意:“我没闺女,但我有小孙子啊,子慕来,到我这儿来!”
白子慕走过来,手里还有一罐打开的健力宝。
贺老头随手在身上口袋里翻了翻,拿出一块印章,哄他道:“好孩子,喊我一声!
“爷爷?”
白子慕手里的健力宝换成了那枚印章,贺老头喝得高兴了,亲了小卷毛脑袋一口,开心道:“哎,好孩子,拿着去玩儿吧!”
白子慕拿着印章走回去,雷东川瞧见问道:“爷爷喊你干啥?”
白子慕把印章给他,摇摇头:“哥哥,我不知道,爷爷拿了我的健力宝。”那枚小印章莹润如脂,雕了小猴子在上面,一点黄蜡色的玉皮刚好组成了毛发,天然去雕饰,特别漂亮。白子慕摸了摸,又期待道:“哥哥,我能不能把小猴子也放在盒子……放在那个里?”
小孩还记得他们的秘密,说了一半又改口。
雷东川点头道:“能啊,明天带你去。”
白子慕高高兴兴坐在那,继续吃饭。
雷东川看着饭桌斜对面,琢磨老人可能也想喝饮料了,又给拿了一罐过去。
这次俩老头瞧见又夸了一通,贺老头还给了他一把盐水毛豆,笑呵呵让他走了。
雷长寿得意道:“老哥,瞧见没有,我们家老三打小就懂事,知道疼人!”
贺老头啧了一声,道:“那有什么,我小孙孙又聪明又懂事,你有孙女儿没有?有的话我还能考虑一下,咱们两家做个亲家。”
雷长寿认真思索了半晌,摇头道:“还真没有,孙子倒是有仨,你挑一个。”
贺老头喝多了,还真挑了一个,指着对边挑鱼刺的雷东川道:“这小子不错,力气大,跑得快,有回帮我抓一个扔石头的小胖子,喝,一下就蹿出去老远把人按地上了!”
第73章 旧梦(1)
雷东川听见手上动作顿了下,小心去看他爸和他爷爷的表情。
雷长寿只听到了前半句,跟着点头大方道:“好,我也觉得老三不错。”
雷爸爸却在看餐桌一旁的白子慕,小孩手里把玩着一枚印章,但看色泽就让他眉头直跳,他瞧着今天这个印比之前家里的那几个还要贵重,一时间内心十分忐忑,心想一会一定要好好跟小朋友说下,不要藏他床底下了,他现在每天睡觉都要翻一翻床铺,战战兢兢,生怕碰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白子慕玩了一会,就把小猴子印章给了雷东川。
雷妈妈不在的时候,最可靠的就是哥哥。
小孩美滋滋地坐在那吃饼。
雷爸爸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还在琢磨,一会要怎么跟孩子说才能不伤害小朋友的自尊心。给他存也不是不行,家里好像还有个保险柜……
雷东川瞧着没什么事儿,一颗心也就放下来,继续给白子慕挑鱼刺。
再喂给小朋友的时候,白子慕却摇头不肯吃了,“哥哥吃。”
“我吃过了……”
“哥哥吃鱼呀。”
白子慕学他,把那一碟鱼肉喂到他嘴边,看着雷东川吃了,想了想又问:“有刺要说哦。”
雷东川一口鱼肉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拿手指点点他鼻子:“那是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小,才会卡到,我长大了鱼刺也嚼得动啊。”
贺老头带来的这罐酱爆鱼非常地道,鱼肉炸透,鱼皮炸脆,腌制之后才恰到好处带着韧劲儿的好吃,除了几个大刺,鱼骨头都是酥的,越嚼越香。白子慕得了两块鱼肉,和哥哥分着一起吃了,他习惯了这么吃饭,有的时候还会走神玩儿一会,在乡下的时候比在雷家还自由,雷妈妈会管着他们吃饭,但雷东川完全不会,只会宠着他,并不觉得边吃边玩有什么问题。
两位老人已经换了下一个话题,大约是成了“亲家”,彼此说话都熟络许多。
雷长寿指着这院子里的几间空房,已经开始许诺给两个小的将来住了,贺老头摆摆手道:“不用,我有钱。”
“老哥,都是一家人,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老弟,我虽然没打金银,可每天也没闲着,”贺老头拍了拍胸口,自豪道:“我光砸石头就能赚不少!”
雷长寿困惑地看他。
贺老头急了:“你不信是不是?来,我跟你讲一个,不说远的,就前些天有人花了大价钱来找我打了一对儿石狮子,搬去林上镇风水的,说是他们家祖坟没长草,非说什么这样后人不顺,没地气,大老远特意开车过来搬走了那对石狮子雕像。我跟着去了一趟,教他往西边一摆,后来就顺当了许多,草木也有了,千恩万谢的,给了不少钱哪。”
雷爸爸在一旁听着,好奇问道:“真的这么神奇吗,是什么原因啊?”
雷长寿略懂一点,试着道:“是不是因为狮子属乾卦,居西北方,五行属金,所以摆在西北方位最能发挥它的功效……”
贺老头啧了一声,道:“不是这个问题,是因为那人做生意的,这两年手头阔绰了,每次回乡都放特别多的爆竹,他家祖坟附近一片的土掺杂了燃放爆竹的碎屑,硝和硫磺实在太多,清都清不干净,两年下来可不就寸草不生了?我把那石狮子前头做了一个石凹槽,跟他说了只在这个方位燃放才好,他听话啊,以后就在这弄,附近一片因为石狮子挪过去动工翻新了一层土,个把月不到就长草了。”
贺老头教育雷家父子,语重心长道:“你讲究那些没用,还得是科学。”
雷长寿失笑,摇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依我说,还是因为老哥你福泽深厚,多亏了去的人是你,换了旁人依旧看不出来。”
雷家以前祖上经商,这做生意的,多多少少有点迷信。
雷长寿对贺大师有好感,觉得他是贵人,因为这位老人以往接触金银,又做的多是陪嫁传承首饰,十分喜气,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大福气的贵人,肯定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好运。再一个就是,谁不想跟贺大师交好呢?哪怕只搭上一点关系,多少算是认识的,以后若是贺老先生肯接活儿做首饰,哪怕老先生不做,他那么多徒弟,总归是能用得上的。
雷长寿这人一向男女平等,别人家想给女儿筹备嫁妆,他想给家里孩子都准备一份儿。
若是条件允许,都想给自家孩子最好的物件。
“这里山上都是桃树,多住些天,刚好吃第一茬刚下的桃子,有脆的,也有软的,还有那边种的都是苹果树,也要下新果啦……”雷东川在一旁跟白子慕说话,语气里得意扬扬,另一边的大人们也都听到了。
贺老头问:“我听子慕说,这附近是不是还有个山泉?”
雷长寿道:“对,是有一个,那眼山泉还不小,夏天的时候能积成一小潭,这边人都爱过去挑水喝。对了,那泉离着道观不远,就在一座山上,等明天我带老哥上去看看。”
“那好啊,我再多买点画纸,带着一起上山……”
正说着,就听到前院有狗叫声。
雷家院子太大,前面院子里养了一只小黄狗,个头不大,嗓门洪亮,它一叫唤整个宅子里都能听见。
雷爸爸提了灯上前去看,他手里用的还是老式的煤油灯,隔着玻璃罩一路提着过去,到了门口问道:“谁在外头?”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听着老实巴交:“是我,陆平!”
“陆平?”
“哎,对,我是贺大师的徒弟,我来找他的!”
雷爸爸打开门,门口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和善地冲他笑了笑,背后的竹篓里鼓鼓囊囊,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只看到冒出来的一截长杆子,瞧着像是竹子。
*
陆平跟着进了内院。
他一路找到这里,十分不易,但总归还有几分理智,他走到内院饭桌那,瞧见贺大师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吃小菜——吃的还是他做的酱爆鱼。
陆平心里的那份儿理智,尽数转化为了委屈。
但他尽管委屈,还是一声不吭,就站在那照顾师父,端茶递水,跟在东昌小城的时候一样。
贺老头十分不习惯,躲了一下。
雷爸爸瞧出来他们师徒间有点小矛盾,忙起身打了圆场,招呼陆平过来挨着自己坐下,笑着道:“陆哥,你来得正好,你看两位长辈喝酒,我这还正愁没人说话,咱们好好聊聊。”
陆平坐在那端着酒杯道:“这不好吧,师父平时管教严格,不让我们多饮酒。”
贺老头自己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停顿一下,哼了一声:“喝吧,今天让你喝。”
陆平酒杯放在唇边,一仰头就灌了一杯酒。
雷家父子还当他是好酒量,连声夸赞,又给倒了几杯,陆平来者不拒都喝了。
陆平没什么变化,依旧看着憨厚老实,只是过了一会之后脸开始泛红,连喝三杯之后忽然站起身来,举杯道:“我敬大家一杯,为我们宝华银楼,也为我师父——师父啊,徒弟敬你!”
他这一嗓子声如洪钟,贺老头差点被他吓得呛着。
陆平自己干了一杯,已经半醉动情,眼圈泛红:“今儿我高兴,自打来了东昌城我就高兴啊,你们不知道,我们宝华银楼,全部的人都盼着我师父回去!”他说完又转向贺大师,憋着泪道,“我们这些人,说起任何一个来,那走在外面都是叫得出名号的,陈钱谷良,陆马关仓,我们八个人,不说后四个是师父亲手带出来的,就是前头那四位老师傅,哪个手里没点真本事啊?这宝华银楼厂长写我的名儿,可楼里的人都是师父的,我们这‘八大金刚’只要师父一开口,保管一叫就走,哪个没受过师父恩惠?那可都是过命的交情——”
贺老头已经略微有点醒酒,开始觉得丢人了。
陆平还在那吹贺大师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刚,贺老头听得头皮发麻,伸手就把他嘴捂上了:“行了,你这是喝多了,甭说了!”
雷长寿津津有味听了半天,很想说个什么也吹一下,抬头瞧见小孙子,指着对面吹道:“我孙子,他们班有个四大天王,我们老三亲口封的!”
陆平:“四大天王,这能跟我们八大金刚比……唔?”
贺老头臊红了脸:“他喝多了,陆平,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陆平哪怕喝多了,也是怕老师的,老老实实服从安排,雷爸爸起身带他去了一间空房,帮着收拾了一下。
一桌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雷东川习惯了在家里帮忙,瞧着大人停筷,就起身收拾了餐盘拿去厨房,白子慕跟他学,也抱着一个装馒头的小筐跟在后面,小跑着去帮忙了。
贺老头正要起身,就被雷长寿按住了胳膊,雷长寿笑着道:“让孩子们做吧,不碍事。”
贺老头坐回椅子上。
雷长寿道:“刚才听陆平说起过去的事儿,宝华银楼里的那几位老师傅竟然还在,听着真是有些感慨。还有您教的那几个徒弟,都很有名,当初谁家里要是有一套宝华银楼打的金银首饰陪嫁,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儿。”他给贺大师倒了一杯茶醒酒,又问,“您以后打算做什么?”
贺老头道:“砸石头,画画儿,能做的多了。”
雷长寿叹道:“可惜了。”
贺老头喝了一口茶:“随意吧,年纪大了,也看开了。依我说倒是瞧着你这里最好,颐养天年,儿孙满堂。”
雷长寿笑道:“是啊,以前那个时候,哪里想到会有今天。”
“时间过的很快,要不了几年,就淡去了。”
“是。”
过去那些,大家都不想再提,默契地没有再说,碰了个杯,一杯茶饮下,先苦后甘。
贺老头要回去休息,雷长寿忙起身相送,拿了桌上剩下的那瓶好酒道:“这酒不错,喝着挺顺口,您拿回去喝……”
贺老头摆摆手,道:“不用,我只偶尔喝两杯,平日里戒酒。”
雷长寿没多让,笑着道:“那您这是还准备出山哪,不喝酒也好,头脑清楚,手劲儿也稳。”
贺老头低头看了酒杯,没吭声。
他有几年是喜欢喝酒的,那时候心里苦闷,想要逃避,但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如果这样下去,他的一双手就废了。
===第66节===
他身边没有人陪伴,二十年来一直直觉行事。
或许今天雷长寿一句道破梦中人,他其实……还是想碰金银。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这么在意这双手?
在他内心深处或许真的想过重新回到银楼,抑或者,一直都没有放弃想做的事。
*
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旧式宅院,闻到了老旧木料的味道,贺老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被反捆住双手,按在地上受审。
漆黑的夜色,同样的深宅大院里,满满地站了一圈人,最前方是一个台子,上面架了一个融铜水的炉子,下面是火,等着要熔化那件金器。
很多人围着他,举着火把,大声斥责,还有谩骂质疑声。
最上面的人站在那,手里拿着一本红皮语录,一身绿色武装服,抬高了下巴问他:“贺延春,董商户的金佛,是不是你偷偷拿了、藏起来了?说话!”
一旁已经换了一身同样绿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紧紧挨着那个十几岁半大孩子站着,他体态微微发福,脸上还有着皮带抽过的瘀血伤痕,磕磕巴巴在举证:“我、我昨天夜里,打算把金佛带来熔了,但是贺延春他不肯,我就和他争执起来,后来我就锁了门,去睡了……这金佛是我家长辈私存的黄金打的,我有权利处理,是贺延春,一定是他舍不得自己打出来的金佛,偷走了那尊金佛!”
梦里的贺延春要年轻许多,五十出头,正是壮年,他抬头看着台子上的人。
他们目光交汇,董商户短暂地躲了一下,但还是定定向他看来。
贺延春只看着他,目光如炬。
被按在地上的人,从未偷窃;站在台上说要捐赠的人,也不舍交出。
某种意义上,他们出奇的在维护同一样东西——那尊金佛,那尊被宝华银楼奉为镇馆之宝的金佛。
贺延春不想熔了自己的心血,即便挨打,也只咬牙哑声道:“我没有,我贺延春,一分一厘从未偷过——”
他不认。
他手脚干净,哪怕是一个打金匠的时候,也从不碰一分一毫。
台上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嗤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带证人来,贺延春你也好好听听,你徒弟是怎么说的!”
有人被推搡着带过来,站在了贺延春面前。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瘦弱,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的样子带着畏惧。他不只是对台上,更多的是在看向贺延春的时候,眼神稍一接触迅速移开了目光,指着道:“我亲眼瞧见,是他,是我师父偷了那尊金佛……”
“你放屁!你胡说!我——”贺延春被人按住,在地上无法动弹一步,他喉咙嘶哑几乎喊出血:“老子这辈子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偷别人一分钱、一粒米!”
台上的人呵斥道:“贺延春,事到如今你还嘴硬!现在送你去农场劳改,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把金佛交出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做人……这是破四旧!你不能妨碍我们破四旧!”
贺延春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他膝盖硬,硬挺挺几乎整个人都被按到了泥土里。尽管如此,他梗着脖子抬头,咬牙看着那个指证他的年轻人,质问为什么害他。
对方却跟他划清界限,躲在火把下起伏的阴影里,怯懦道:“你、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们是养父子,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我要同你划清界限,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说到这里,大约有了几分底气,略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对,我得去找我父母,你要告诉我,他们是谁!”
贺延春喉结滚动,对他道:“你是一个没人要的私生子,生下来就被扔在田埂上。”
第74章 旧梦(2)
“本来就是一个快要死了的孩子,你哪儿来的父母?”
“野狗要吃了你,是我把你捡回来,养到这么大。”
对方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道:“贺延春,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
他睁开眼。
眼眶犹热。
醒来已是清晨。
地上有晨光与暗影的交界线,宽大地砖破损之处,有细草从缝隙探出。
矮窗外是小孩跑过的脚步声和笑闹声音,模糊听到在喊“爷爷”。好像有这么一个孩子在,整个院子,整个老房子,都鲜活灵动起来,斑驳陈旧的时间冕针转动,尘土飞扬中,缓缓前行。
苍苔满地,物是人非。
贺老头坐了片刻,起身去洗了把脸。
院子里,雷长寿坐在一把小木椅上正在抽旱烟,瞧见他来,拿起烟丝叶子,也给他卷了一支。
贺老头接过来,只抽了一口就呛得咳嗽。
雷长寿瞧见笑起来,安抚道:“这烟叶是自家种的,烤过三道,劲儿大,老先生慢点抽。”
贺老头原本有点眼眶微红,但他年纪大了,本就容易如此,这会儿被呛了几下旁人也瞧不出,只当是刚才咳嗽得厉害才如此。
山上清晨微凉,太阳缓缓升起。
阳光照在身上,贺老头揣着手,眯着眼睛坐在门口晒太阳,他觉得这样很好,也有些理解村口那些老人为何会这样了。
年轻那会儿觉得这是偷懒。
年纪大了,觉得这么懒懒散散,身上有光照着,暖洋洋的又活一天,挺好。
白子慕在一旁院子里的光亮处,在跟哥哥玩儿踩影子的游戏,他负责躲,雷东川就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伸脚,小孩跑来跑去,额头上都冒了汗。转身瞧见贺老头出来,白子慕就不玩儿游戏了,跑过来扶着老人膝盖,亲亲热热地喊他:“爷爷!”
贺老头笑了一声,点头道:“哎。”
一旁的雷长寿却是看出端倪,故意逗小朋友:“子慕啊,怎么又要输了吗,你这可不行,每回快被你哥哥追上的时候就不玩儿了……”
雷东川过来道:“爷爷,你别说小碗儿了,不然一会他该不和我玩了。”
雷长寿:“……”
贺老头哈哈笑起来,揉了小卷毛脑袋一把。
村子里有一家豆腐坊,隔三岔五都有新鲜的豆腐、豆浆,本来是雷长寿要去买的,贺老头听见主动起身道:“我来吧,正好在村子里转转,熟悉一下。”他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一手牵着一个道:“走,爷爷带你们买早点去,东川哪,你一会在前头带路。”
“哎!”
雷东川走得快,加上山里都是碎石子铺的小路,转来转去,他在前头跑上几步就回头去看后面的一老一少。
三个人慢悠悠从半山腰下来,走到了山脚下的村子里。
豆腐坊的烟囱已经飘了白烟,木格拢着的豆腐被搬到房舍前的长桌上,笼布掀开,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卤水豆腐很是诱人,贺老头买了两块,瞧着对方装进袋子里,就提着背过手去,又道:“再来三碗豆腐脑,加糖。”
豆腐坊的小老板操着一口乡音道:“大爷,没有豆腐脑啦!”
“那来两碗热豆浆,加糖。”
“好嘞!”
两碗热豆浆给孩子们喝,贺老头就跟村子里其他老人一样,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爱喝这个,但看两个孩子喝得香甜,心里就特别高兴。
有人过来打了一块豆腐,来的也是个小孩,自己捧了碗来,站在那等的时候也没走,反而一直往雷东川那边看。
雷东川喝完豆浆一抬头,对方立刻冲他咧嘴笑了,带着点山里孩子的腼腆,没主动过来说话。
雷东川认出是去年暑假在村里认识的小伙伴,挺热情的跟他打了招呼,雷东川脾气带了几分霸道,但在男孩子里这也不算什么,他们一帮人凑在一处玩儿,肯定要有个领头的,如果那个人厉害,大家伙也都乐意听对方的话。
雷东川就是这么一个人。
白子慕喝完了一碗豆浆,雷东川已经和那边的男孩勾肩搭背商量好要去哪里探险了。
白子慕坐在那撇嘴,吃了一碗豆浆也没见多高兴。
贺老头看小孩嘴巴上挂油瓶,过去哄他:“小碗儿,咱们再吃点别的吧?豆皮你爱吃吗,还是卤豆干?”
白子慕摇摇头。
他也不吭声,就坐着不走。
好一会,雷东川才走过来,村里那个男孩捧着一碗豆腐往家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喊:“大雷,你等我们啊,我这就回去叫人——”
雷东川摆摆手,一副在这等的样子。
白子慕眼巴巴看他,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走过去道:“怎么又没喝完?”
白子慕其实就剩了个碗底,已经比以往好许多了,雷东川过去端起那点剩下的豆浆仰头都喝了,擦了擦嘴道:“小碗儿,你先跟爷爷回家去,我有点事,一会回去。”
白子慕道:“哥哥,我也去。”
雷东川摇头:“太危险了,等我探好路再带你去。”
贺老头也跟着敲边鼓,哄了好一会,才牵着白子慕的手回家去。
雷家老宅里没有电视,但是有一个收音机,运气好的时候能够多收两个台,这天上午,白子慕就搬了小板凳过来,挨着贺老头坐在那听了一上午评书故事。
贺老头逗他:“子慕啊,你哥哥不带你玩,你生气不?”
白子慕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跟老人说还是在跟自己解释,认真道:“哥哥是大孩子,可以去,但是我太小了,哥哥怕我受伤。”
收音机里讲得十分热闹,单田芳沙哑的声音正在说一件天蚕宝甲,说到兴起时猛地一拍醒木,把白子慕都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小朋友就羡慕起故事里讲的“天蚕宝甲”来。
白子慕咬着手指道:“爷爷,我也想要。”
贺老头没听清,问他:“你要什么?”
“天蚕宝甲~”
陆平正搬了贺老头那边房间的被子出来晒,听见了笑道:“子慕要这个?好办啊,伯伯给你做个!”
白子慕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跟着陆平去看天蚕宝甲了。
贺老头坐在那咳了一声,也不见人过来,也有点等不下去,自己起身走过去瞧了瞧。
陆平坐在一张小桌前,拿了一个烟盒拆开铺平了,认真在反面空白处画了图,然后翻找出一些细铁丝、铜丝,在那拧来拧去。
贺老头刚开始还站在后头看,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推开陆平道:“你这弄的什么玩意儿,好好的线扭成这样,绞丝错嵌就没这么胡来的!”他自己坐下,把那些铜线拆了重来,陆平那几个步骤弄错,看得他冒火。
“这铜丝太粗……”
“师父,我带了细的!”
贺老头不过随意嘀咕一句,就听见旁边陆平接话,大徒弟转身跑去搬了自己的竹篓来,在里面翻找出好几卷粗细不同的金属丝线,还有一把绞丝剪刀。
贺老头看他一眼,陆平也没回避,还在那讨好地笑着:“师父,子慕等着‘天蚕宝甲’哪。”
===第67节===
白子慕仰头,眼巴巴看过来,小声喊爷爷。
贺老头没吭声,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低头捣鼓了一会,又吩咐道:“陆平,你去隔壁屋里,把昨天喝剩下的那几个健力宝易拉罐拿过来,我有用。”
陆平眼睛亮了,连声答应:“哎!我这就去拿!”
陆平急急忙忙起身出去,在门口的时候差点撞到人,笑着道:“抱歉,抱歉,先让我一下!”
雷爸爸让开一些,等他出去之后,又走进来围着一老一少转了两圈,最后靠近白子慕那边,低声哄道:“子慕啊,昨天那个印章你还记得吗?雷爸爸找了一天了,床上、床底下翻遍了都没找到……你把它藏哪儿啦?”
他可太揪心了,这金疙瘩一样贵的东西,他找到的时候胆战心惊,找不到的时候更是提心吊胆,生怕丢了啊。
白子慕一心在看自己的天蚕宝甲,雷爸爸问了两遍小孩才听见,仰头道:“不能告诉雷爸爸。”
雷爸爸:“??”
“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
雷爸爸哄了一中午,小孩都摇头,再问就躲在贺老头身边,寻求保护。
贺老头手里拿着剪刀,忙抬高了手,一边护着小孩一边道:“小雷,你就别问了,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哄孩子玩的东西,随便他弄哪里去吧。”
陆平已经拿了易拉罐过来,贺老头吩咐他打下手,帮着打磨去颜料,露出银白泛光的罐身,裁剪成大小均匀的鳞形小薄片,陆平全都照做,其间几次紧张地用手抚了抚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像是一个已成名的宝华银楼大师傅,而像是一个努力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的小学徒。
第75章 天蚕宝甲
贺老头嘴里一边嫌弃铜丝太粗不韧,一边手里来回搅缠,借了一个木框随意当作架子,把手里的金属丝绕在上面,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形状,等到丝线多一些之后,阳光照射过来,能看到泛起深浅不同的光泽,模糊可见一只兽形。
白子慕看见了,伸手想摸。
贺老头握着他小手,挪到一边叮嘱道:“子慕,这个可不能摸啊,你手太嫩,这金属丝又这么细,碰一下要出血口子。”
白子慕收回手,但是看到贺老头自己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丝线中时,又疑惑了,小孩还记得他的话,不敢去碰那些金属细丝,就伸手摸了摸老人的手:“爷爷的手没事。”
贺老头笑道:“爷爷的手当然没事了,你瞧。”他翻过来给小朋友看,“这么多茧子哪。”
白子慕碰了一下,低声问:“爷爷,什么是茧子?”
“唔,就是,干活干多了就有了,你不用知道这个,以后爷爷疼你,你不用干这些,读读书写写字就行啦……”贺老头一边忙碌一边跟小朋友说话,两边都不耽误。
陆平在一旁听得很有感触:“师父说得对。”
贺老头看他一眼,问:“你家里那个孩子,今年该上初中了吧?”
陆平挺高兴,点头道:“对对,您老人家还记得他呀。”
“怎么不记得,依你的性子一定照顾得很好,孩子在家都不怎么干活吧?”
“那倒没有,我怕他以后不习惯,在家天天让他干活。”
“……”
贺老头用的手法叫金筐宝钿,手法古早,有正式名字的时候大约要追溯到唐代。这手艺是宫廷技艺,极少外传,即便偶有出现也大多为炫技之作,贺老头今天手痒,难得白子慕跟他要个什么东西,特意用了最拿手的技法。
他先用金属细丝绕成边框,后又让陆平把那些打磨好的易拉罐鳞片拿来,缠绕镶嵌,层层叠叠,用手编织。
白子慕看不懂,但瞧着爷爷一双粗糙的大手略微抬了抬手指头,立刻就变化了一种花丝,银白的小鳞甲哗啦啦跟随起伏,小嘴微微张开都未曾发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素丝为界,反转花丝做了底纹,后又用了拱丝把那些薄片小鳞甲支撑住,很快就编制成一件银光闪闪的“宝甲”。
他招手让白子慕过来,对他道:“看好了啊。”
白子慕高高兴兴站在那看,就瞧见贺老头拿了把水果刀来,干脆利落地砍了两下。
白子慕:“!!”
贺老头把水果刀放下,拿起那件小宝甲,抖了抖,纹丝未坏,给小孩炫耀完了之后,这才给他换上。
白子慕伸手摸了一下,还在震惊:“爷爷,它好软呀。”
贺老头心里得意,但嘴上依旧道:“那当然,要不然怎么叫‘天蚕宝甲’,又贴身又软才行!”
看起来冷硬的金属丝和细小鳞片,完全没有影响小宝甲的柔软,即便是一个孩子穿着躺卧翻滚,也不会碰伤。这也是贺老头最得意之处,以往匠人做的都是饰品,而他做出的东西不同,除了装饰性,若是他想,使用功能也能兼顾。
贺老头又对他道:“子慕,挺胸抬头!”
白子慕站在那,努力挺起胸脯,像个骄傲的小将军。
贺老头乐了,道:“对,就这样,进里屋去,那边有个镜子,你转着照照看。”
白子慕绷着身体,同手同脚走进去了,过了一小会小朋友就从里面跑出来,小卷毛都开心得飞起来,蹦蹦跳跳牵着老人的手要他进去一起看:“爷爷,我胸口有只小老虎呀!”
贺老头心知肚明,但还是跟他进去瞧了下。
镜子前,小朋友得意地转来转去,他身上的小鳞甲大小不一,最小的不过米粒大小,大一些的也不过鱼鳞大,此刻驯服地贴在他身上,随着转动而泛出深浅不同的光泽来,侧面向左,隐约可见到一只侧卧的老虎,侧面向右,则是猛虎回首,威风凛凛。
白子慕可太喜欢这件天蚕宝甲了。
爱惜地摸了又摸,都不舍得脱下来。
贺老头也不吭声,就在那看着小孩,满眼都是笑意。
陆平在一旁夸道:“师父您这手艺就是不一样,咱们宝华银楼的老师傅至今还念叨呢,哪怕给了同样重量的金银,也打不出您这样富贵的效果。”
贺老头道:“我做这个又不是为了卖钱。”他就是觉得好看,瞧见漂亮的金属细丝薄片,就想捣鼓成什么物件摆着,光是这样就很满足。
陆平跟了他许多年,知道贺大师的喜好,又改口去夸这件宝甲,还有穿戴上更显漂亮的小朋友:“对对,这宝甲摆着就好看,咱们子慕穿上就更漂亮了,回头伯伯给你打一把竹子做的弓箭,你拿着就是小将军啦!”
“伯伯,是和哥哥的弹弓一样大的吗?”
“比那可大多了!”
“哇——”
贺老头在一旁都听乐了,他特别喜欢看白子慕一脸期盼的小模样,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跃跃欲试的样子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崽,围着人打转。贺老头从事这个行业,接触的金银珠宝多,喜欢漂亮事物,自然也喜欢白子慕这样漂亮的孩子,光是瞧着就觉得有灵气。
陆平趁机在一旁敲边鼓,小声道:“师父,这件瞧着好,但那也是靠您的手艺,依我说还是缺了点东西,您看哪,这金丝不够细长,不够韧,这上头几个铝片看着也太寒酸,要是换成金珠,做成连纹珠,这在阳光底下一照,咱们子慕胸口的那只小老虎可更威风了……”
贺老头看他一眼。
陆平吓得闭上嘴,小心翼翼瞧了老爷子神色,见他没发怒的样子,又露出一个憨厚笑容来,喊了一声师父。
贺老头摆摆手道:“你这心思太重,好好干你的活儿吧,我有安排。”
陆平一颗心怦怦跳动起来,他很想问一问老师是不是要出山,但又不敢去问,生怕刚才得到的那一丝希望被打破,也不知怎么的,心口热气涌上,把眼眶弄得泛红湿润。
贺老头瞪眼,低声训他:“哭什么,我今儿又没训你!”
陆平哽咽道:“师父,我这是高兴……”
贺老头催他走,赶着他出去做饭去了,陆平拿手背擦擦眼泪,起身去了。
他今儿要烧一桌好菜,有师父这一句话,他这趟就没白来。
陆平系上围裙的时候,心里的感慨已经换了一个方向,他觉得白子慕可真是他们兄弟的小福星,甭说之前的那八万块钱是入股制衣厂,就算白给董玉秀,也花得值了。
雷家老宅后院里有棵高大乔木,夏日乘凉最合适不过,午饭就摆在了树荫下。
白子慕得了天蚕宝甲,中午吃饭都没舍得脱下来,小朋友挺臭美,额头上的卷发都微微汗湿了,也只擦一擦,坚持穿着。
这衣服在屋子里还好,到了阳光下就瞧出陆平打磨手艺的精细,一片片的小鳞甲微微带着弧度,被阳光照射得波光粼粼,若是光线再强一些,它就更亮了,小朋友整个人简直都在发光。
雷爸爸坐在斜对面,简直要被闪瞎了眼。他吃饭都不专心了,吃两口饭,就忍不住抬头去看一眼白子慕那边,昨天的印章他还没找到,今天怎么又多了一副纯银铠甲啊?
吃过饭,雷爸爸端了碗筷去厨房洗。
白子慕也跟着去帮忙,小腿跑得很快,瞧见雷爸爸弯腰把剩饭倒在一个铁桶里,忙道:“雷爸爸,不要把剩饭都倒掉,哥哥还没吃饭呀!”
雷爸爸听见笑了一声,道:“这是喂猪的。”
白子慕仰头看他,忧心忡忡:“那让哥哥先吃一点,剩下的再给小猪吃,可以吗?”
雷爸爸哈哈笑起来,揉了揉他小脑袋:“我给你哥哥留了饭,他一会回来就能吃,不用吃这个。”他怕小朋友担心,牵着小手带着去看了一下单独留起来的一份儿饭菜。
白子慕踮脚看到了,这才放心。
雷爸爸见厨房左右没人,抽空问了一句:“子慕,你穿的这个也是爷爷给的吗?”
白子慕点点头,挺起胸口,努力给他展现自己胸前特别威风的小老虎。
雷爸爸看到,心情更复杂了,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小心问道:“爷爷给你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就是,你这件衣服叫什么呀?”
白子慕骄傲极了:“它是天蚕宝甲,刀枪不入,可厉害啦!”
“可以给雷爸爸看一下吗?”
“嗯!”
雷家人在白子慕的认知里,都是家里人,他乖乖脱下那件小铠甲给对方。
雷爸爸拿在手里研究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材质,这工也太细了,上面打磨的鳞片也就算了,编织成整件“宝甲”的底层金丝银线他即便摸在手里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金属丝极细,软得不可思议,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简直像是在展厅里才能瞧见的艺术品。
他把那件小铠甲又还给了白子慕,帮着小孩穿上。
小朋友手太小,有几个暗扣一直弄不上,雷爸爸小心翼翼帮他系好,叮嘱道:“子慕啊,这个你穿的时候一定要爱惜,要小心一点知道吗?”
白子慕困惑道:“可是它很结实,爷爷用刀子划了好几下,都好好的呀。”
雷爸爸:“……”
白子慕摸了摸胸口,仰头开心道:“雷爸爸,我下午可以和哥哥一起去玩儿啦~”
雷爸爸疑惑:“怎么,你哥哥他们不带你玩儿吗?”
白子慕摇头:“是我自己不想去。”
“为什么啊?”
“哥哥说太危险了,容易受伤。”白子慕摸了摸胸口,带了几分自豪,“我现在可以去了,雷爸爸,它保护我,我就不会受伤了对不对?”
雷爸爸神情复杂,一边觉得孩子的世界真是简单,一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第76章 四只小熊
雷东川等到晚上天黑才回来,雷爸爸在门口撞上他,又气又急:“你这一天干什么去了?早上喝了碗豆浆就不见人影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差点就要打电话给你妈——”
雷东川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听见奇怪道:“爸,我要是找不着了,您应该打给我二叔啊,打给我妈干啥。”
雷爸爸:“……你回来晚还有理了啊!”
===第68节===
雷爸爸念叨了他一路,一直从大门口念到厨房,瞧着儿子翻东西吃,又有点心软了,给他热了饭菜。瞧着雷东川坐下吃饭,他自己也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板着脸打算继续教育:“东川啊,今天这事儿情节很严重,你忘了上次挨打了?”
雷东川咽下嘴里的饭,道:“我这次没爬车。”村里就一辆车还是他们家开来的。
雷爸爸严肃道:“不只是爬车的问题,你以后要出去得跟家里说一声。”
雷东川道:“我跟爷爷说了啊。”
雷爸爸不信,去找了雷长寿问了一声,雷爷爷点头道:“说了,说了,我下午去村里买肉的时候,有好几个小孩都跟我说了。”
“都怎么说的?”
“说东川带他们去玩儿了,晚点回来。”
“爸,您别总护着他,这玩得也太晚了啊……”
“没事儿,东川在这里混得比你熟,村里安全,再说还有那么一帮孩子呢,老孙家那小子牵着狗去的,三条大狼狗,上山都不碍事。”雷长寿在村子里住习惯了,倒是对这种日落而归的生活非常习惯,天黑就回家了嘛,村里的孩子们一贯如此,放暑假的时候一群孩子一跑就是一整天。
雷爸爸十分不解,又问道:“东川,你中午吃饭了吗,饿着没有?”
雷东川道:“吃过了。”
“在哪儿吃的?”
“孙小九他爷爷家,哦,就是村口豆腐坊往右边数第三家,院子里有个大石磨的那个。”
雷爸爸一脸茫然,他自己都从未拜访过这个孙家。
雷东川那边已经吃好饭了,拎了袋子去水井那边,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木盆里泡洗了一遍。
雷爸爸老远瞧见,问道:“东川,你带什么回来了?”
雷东川道:“路上找见几棵油桃树,结的果子挺好,摘了点来。”他洗完端过来,给他爸和爷爷留了些,剩下的放在厨房:“爸,这些都是给小碗儿吃的,您别多吃啊,这种不长毛的桃子太难找了,我怕小碗儿碰到桃毛痒痒,给他吃这个。”
雷爸爸问他:“你这都是哪儿找出来的,你上山了?”
雷东川点头,奇怪道:“对啊,不是你说的吗,过两天就带贺爷爷上山去采风,还要去道观里看看,我今天就上山一趟,提前找好路了。”
雷爸爸咬着手里的桃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来说的“过两天”是个谦辞,没想到在孩子耳中成了实打实的两天,并且还计算好了日子,提前去踩点找路。
雷爸爸心情复杂。
雷长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呵呵道:“你瞧,我说的没错吧,东川在这里你就放心吧,这小子本事着呢。”
雷爸爸问道:“爸,他每年都是这样吗?”
“什么样?”
“就,前呼后拥的,一帮小孩跟着他满山跑?”
“差不多吧。”
雷爸爸想起他刚来的时候,老婆叮嘱他的那些话,他觉得他也做不到了。原本是因为雷东川在家属大院带着一帮小孩闹得鸡飞狗跳才被发配到乡下,但是现在看来,他这个小儿子,在乡下显然更自由了啊,这人手不见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
雷东川端着一盘油桃去了卧室。
卧室里空空荡荡,特别安静,只有放在床边的一双小拖鞋暴露了小朋友所在的位置。
雷东川以为白子慕还在跟他赌气,探头瞧了一眼,先看到被子那鼓起来一个包。
他心里放松了几分知道弟弟这是在跟他玩儿,站在门口没先进去,故意往四周看了下,喊了一声:“小碗儿?”
“哎。”
房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雷东川乐了,假装没瞧见,一边往里走一边又喊:“小碗儿?”
“哎。”
雷东川掀开一角薄被,就瞧见了那个漂亮的小孩。
一头小卷毛微微向两边乱翘着,正在跟他玩,笑出浅浅的小酒窝:“嘿嘿~”
雷东川捏他小脸一下,小孩推开他从被子里站起来,雷东川还以为弟弟是生气了,没等开口,就瞧见小孩挺胸叉腰展示道:“哥哥,看!我的天蚕宝甲!”
房间里开了灯,白子慕站在灯下闪闪发光,雷东川眯着眼睛才看清他身上的宝甲。
白子慕得意道:“哥哥,我现在可厉害啦!”
“多厉害?”
“就,比哥哥还厉害!”
白子慕小手一挥,指定了敌方,并且宣告挑战。
然后他就被雷东川再一次拱得满地都是,按在床上吸小肚肚,白子慕抓着哥哥的头发拽他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但心里好委屈。
怎么回事,天蚕宝甲是假的。
他穿上也打不赢哥哥。
雷东川哄着他玩儿了一会,在小孩推他脸的时候爬起来,揉了他脑袋一把:“谁厉害?”
白子慕不吭声。
雷东川凑近了一点,又问:“咱俩谁厉害啊?”
“……哥哥厉害。”
雷东川心满意足,玩好之后放开他,把端来的桃子给他吃。
白子慕刚开始不碰,雷东川对他道:“没有毛,你摸摸。”
白子慕这才小心去碰,挑了一颗颜色最漂亮的拿在手里。雷东川瞧见给他换了一颗,教他道:“这个看着红但没熟,你摸一下,这样软的,闻着特别香的就是熟透了。”
白子慕咬了一小口桃尖,笑弯了眼睛:“哥哥,好甜呀~”
雷东川在山上找了一天,听见这一句就觉得不累了,他扬了扬眉毛,没吭声,但神情带着得意。
等白子慕吃完,又给了他一件小礼物,是一块很漂亮的鹅卵石,晶莹透亮,被溪水打磨得非常光滑。他对白子慕道:“明天带你上山去玩,我找了一条路,没有桃树,你可以放心走。”
白子慕点点头,他手里玩着那块鹅卵石,非常喜欢,拿起来对着灯看了一会,惊奇道:“哥哥,它好像我的熊猫!”
“像吗?”
雷东川用手摆弄一下,没看出来。
白子慕爬下床,拿了一瓶墨水,然后蘸了墨水在石头上画出自己看到的纹路,涂上黑耳朵和黑眼圈之后,歪歪扭扭的,还真的挺像一只熊猫。
雷东川乐了:“还真是,那你拿着它睡,跟在家里一样,就当抱着熊猫睡觉了。”
“嗯!”
晚上雷爸爸来给他们关灯。
里面卧室的木床上,白子慕的天蚕宝甲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小孩手里还抓着一块石头,干干净净的小手上难得沾了墨水痕迹却毫无所觉,睡得正香。
雷东川跟以前一样,睡在外侧,估计是上山跑了一天累坏了,肚子上放着小孩的一只脚也睡得很香,打着小呼噜。
雷爸爸抱起白子慕放好,把儿子也往里推了推,给他们拉好蚊帐,关了灯轻手轻脚出去了。
第77章 道观
第二天一早,全家准备去爬山。
雷爸爸自己去买了豆浆,不敢再轻易放儿子出去,生怕他又跑个没影。
雷东川精神头充足,一早就把白子慕叫起来,给他穿好鞋袜,哄着他起床。
白子慕来这里换了床没睡好,还在犯困。
雷东川牵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一会咱们吃完早饭就去山上,你多吃一点,要走很远。”
白子慕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小书包,那里面是他带来的一大袋大白兔奶糖,揉着眼睛要带上:“哥哥背着。”
雷东川道:“不用,放家里,带几块吃就行。”
白子慕想了想,点头说好。
一家人简单吃过早饭,雷长寿又吩咐儿子去前院给小狗喂了一些昨天煮汤的肉骨头,今天上山,把家里的狗带上安全些,夏天山里多蛇,小黄狗在前头一叫大部分山里的小动物都会避让。
他们打算去山里的道观看看,就带了一些米面和蔬菜,自己去了吃,顺便留一些给道观里的老道士。
准备工作做得也不着急,村里生活一向慢悠悠的,雷长寿还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抽空给他们量了下身高。
跟在家属大院的时候一样,不过这次不是刻在门框上标记,而是在房柱上。
雷家老宅房舍面积极大,颇有些深宅大院的意思,其中有个厅大约是以前宴请宾客用的,前面一个门廊,挡雨檐斜飞出去,有小雨落下的时候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响。
厅前一排气派的门柱支撑整栋房子,也不知是什么木料足有成人合抱粗,历经风雨,看起来有些陈旧。
雷东川带白子慕走过去,两人一起并肩站在一个门柱那,雷东川先量,然后又看着爷爷给白子慕头顶那也划了一道刻度。
老木料上做了不少印记,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好多深深浅浅的刻痕,每一道线也不同,最高的一处已经和雷长寿差不多高了,那是雷家三兄弟的。
雷东川看着上面,认真比划了一下,道:“爷爷,我长得快,以后一定比大哥高。”
白子慕在雷家老宅也有记录身高的地方了,前头是几个哥哥的,他的紧跟在后面——三个直线上升的刻度,陡然落下来一个新刻痕,月牙一样的痕迹,小小浅浅的,煞是可爱。
雷长寿笑着对他道:“子慕啊,等明年再来,爷爷给你记上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把小剪刀过来,让小朋友自己做一个独特的标记。
白子慕很开心,但是他不会弄,一旁的陆平道:“我来,我来!”他撸起袖子帮忙把刚才那个痕迹刻深了一点,弄了一个略大点的小月牙,笑呵呵道:“你看这个,跟咱们子慕笑起来的时候一样漂亮!”
白子慕很喜欢,抬手轻轻摸了摸,然后比了下自己头顶,仰头兴奋道:“伯伯,我有这么高啦!”
“对对,长高了。”陆平也跟着笑。
门柱上面那几个痕迹很旧了,白子慕和雷东川的痕迹刚刻上,显得特别新,小朋友开心地看了很久。
一旁的贺老头看见,嘴上没吭声,但是心里记下来了。
他没带过小孩,要学习的实在太多。
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准备等回到东昌城自己那个小院里,也好好找一块木料,比着这边一样给白子慕弄一个,这样小孩以后在他那里就可以量身高了。
贺老头视线落在眼前门柱上几道刻度线,岁月洗礼,深浅不一,高高低低的新旧划痕叠加在一处,好像就亲眼瞧见了一个小朋友慢慢长大。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这么大把岁数,好像突然开始对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期待起来。
上午阴天,没有太阳,上山正好。
雷东川昨天找的路非常好,果然又便捷又平缓,沿途树枝很少,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走着都很方便。
他们一路从小路上去,有难走的地方,雷爸爸就借了陆平的那个竹篓,把白子慕放在里面,背着他走。
白子慕坐在竹篓里,非常小心,过了好一会才探出头。
===第69节===
雷东川折了一根长树枝,拿在手里当剑舞,哄他玩儿,小孩瞧见就咯咯笑。
雷爸爸听见,也受到感染似的露出笑意,回头道:“东川,也给弟弟折一个。”
雷东川答应一声,去找了一会,很快摘了一枝长杆野花来给白子慕,白子慕伸手出接过,依旧缩在竹篓里老老实实的,大约是在里面抱着野花的缘故,大老远就能瞧见小孩脑袋上的小花一晃一晃,小卷毛蓬松柔软,头顶的小野花开得绚烂。
他们走得不快,中途休息了几次,还吃了一点东西。
山里天气变化无常,他们赶在中午到了道观,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天空中就落了雨。起初是小雨,紧跟着就变成了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下个不停。
道观里住着一个老道士,一早就准备了热茶,瞧见他们就请进来,雷长寿跟他熟识,问了一声好,瞧见桌上还有许多茶杯问道:“怎么,这几天上山的人很多吗?”
老道士笑道:“可不是,最近村子里不少人都上山采药,这一下雨,来避雨的也多。”
雷家人走进来,雷爸爸去给老道士送下米面蔬菜,老道士请他们去堂厅坐着歇脚,白子慕人小走在后面,因为模样白净漂亮,老道士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道:“哟,还有个远来的小客人。”
白子慕躲在贺老头身后看他,看了一会,拽了拽老人的手,贺老头蹲下来一点,让小孩凑在他耳边说话。
刚听一句,贺老头立刻就瞪眼:“瞎说,我这胡子漂亮多了,我胡子比他长!”
老道士在一旁权当没听见,但还是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的胡子非常顺,长长地垂下来仙气飘飘。
大约是因为两位老人都有大胡子,白子慕慢慢就不怎么怕了。
几人坐在正厅随意闲聊,很快又有三三两两进来避雨的人。
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老道士对他们一样都十分热情,给了热茶喝,让他们驱寒。
雷长寿道:“说起来,这两年来山里采药的人好像多了?”
老道士点头:“是啊,以前有药材也不能拿去卖,现在好了,国营制药厂收购,不少人都会跑到这里来挖药草,贴补家用。”
雷长寿感慨道:“这样也好,以后也有盼头,现在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好了。”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可不是吗,能多活几年总是好的。”
雷长寿笑道:“老神仙说得是。”
贺老头想开口附和两句,但是很快视线又落在对方的胡子上,拧着眉头没吭声,下意识也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乱蓬蓬的胡子跟他脾气一样,爆得很。
中午在道观里吃饭,老道士要去给他们做素斋,陆平连忙拦住道:“我来,我来,突然来访已经很打扰您了,要是不嫌弃还请尝尝我的手艺。”
雷爸爸也起身,笑道:“那我去烧柴,陆哥,我给你搭把手。”
两个人去厨房忙活,老道士颇有些过意不去,又给他们续了新茶。
因为贺老头说起是来采风画图的,老道士就带他们在这里转了一圈。
老道士这个道观很小,半新不旧的,看起来就很破烂,前些年闹运动的时候,倒是也省了人来砸。这里是他一个人搭建起来的,除了正厅神像那能看出是新的,其余都是用的旧砖瓦。
道观院中用碎石铺了路,一角的菜地里冒出几根南瓜藤,长势正欢。
雷长寿同他闲聊:“您近日都忙些什么?”
老道士倒是和气,笑笑道:“还是那些,除了早晚诵读功课,无非就是冬天忙着生火,夏天忙着扇风。”
雷长寿听得笑起来。
雷长寿去正殿拜了拜三清像,瞧见一旁空地上堆放了一些木头和袋装水泥、几摞红瓦,就要往功德箱里捐点钱。
老道士拦住他:“修葺房屋的钱已经筹够了,不必再破费。”
雷长寿瞧见一旁老砖砌成的偏房,对他道:“留下一起修修你住的房子,这么多年了,只见你修正厅,没见你修补过自己住的地方呀。”
老道士不肯收,再劝就谦和说:“真的不用,方便的话,摆几个供果就行了。”
雷长寿带了一些水果,招手让雷东川和白子慕过来,帮着摆好。
老道士慈眉善目地站在一旁看,还夸了孩子们两句。
贺老头不服,刚才在道观里转悠的时候,白子慕仰头瞧着上面的烛台竟然还夸了一句“漂亮”,一个摔裂了的铜烛台,压根就看不出样子了,竟然还能叫漂亮?贺老头看不上那破烛台,即便是完好的,在他眼里打制得也太过粗糙。
有采药人专门冒雨来送了一袋玉米,摆摆手,也不多说话,就走了。
白子慕瞧见有陌生人来,就躲在贺老头腿后面,探头好奇去看。
雷长寿哄他道:“子慕不怕,因为这个道士爷爷他会用药草,还会经常去山下村里给大家伙看病,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几服药就好了,大家这是来感谢他呢。”
老道士谦虚道:“不过略懂一点药理,因此得了几分善缘,全凭大家帮护。”
贺老头瞧见白子慕一直仰头看老道士,心里越加不服,总想在小孙子面前争点什么。
几人回去喝茶,贺老头走慢了几步,留在后面。
老道士挺喜欢小孩,给他们拿了水果吃,又问起白子慕:“你从哪里来啊?”
白子慕道:“从山下的家里。”
“跟爷爷一起吗?”
“嗯!”大约是想炫耀,小孩仰头自豪道:“我爷爷是石匠,他砸石头可厉害啦~”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旁偏殿“乒乒乓乓”一阵声响,老道士吓了一跳,赶忙去看,刚进门就瞧见贺老头已经拿了那个铜烛台在帮忙修理了。
贺老头自从给白子慕做了天蚕宝甲就已经算是破戒了,他反正已经碰了金银,也不差这几个烛台,动手帮忙收拾了一下。他从陆平那竹篓里翻出几样工具,那竹篓简直像是一个百宝箱,需要什么就能从里面拿出什么,别提多方便了。有了这些,贺老头修复得很快,还给铜烛台升级做了一下造型做了松鹤莲纹,外加打磨抛光,不过一会功夫就把烛台弄得贵气逼人。
不只如此,他还顺手修理了这里的瓷碗、茶杯,有些开裂的给箍好,这道观里能修补的,基本上都弄好了。
老道士很感激。
这个烛台供奉香油,对贺大师不算什么,但是对他意义深远。
老道士一个劲儿不住说着感谢的话,倒是把贺老头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道:“刚才倒是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我这小孙孙开口,权当结个善缘吧。”
老道士笑道:“我就知道,今儿一早喜鹊就喳喳叫,一定是有小贵客到。”
白子慕已经捧着小瓷碗开始给大家介绍了,举得高高的:“我爷爷还会修瓷碗~”
光是这样,小朋友就已经很得意了。
他觉得爷爷可太本事啦!
陆平想过去纠正几句,贺老头笑了一声,摇摇头,拦住他道:“让子慕说吧,这样就挺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道士捧了自己手里最好的一些东西出来,虽是粗茶淡饭,但也尽可能的表达了感激之情。他小心问道:“请问老先生您是做什么的呀?”
贺老头淡淡道:“做过几天石匠,现在改行了,在画画。”
老道士道:“您这真是闲云野鹤,淡泊明志。”
“反正忙了一辈子,到处漂泊,随便做点什么糊口就行。”
老道士觉得这位做事可不像是糊口的,一定特别厉害,别的不提,光那铜烛台的修复手艺就太好了,把那烛台再摆到他面前,他都不敢认。
第78章 月老灵签
中午的时候,陆平做好了一桌素斋,他手艺很好,即便食材简单也做得有滋有味。
白子慕很喜欢那道蜜汁蒸南瓜,不知道是不是南瓜品种的关系,软软糯糯的,带着清甜,入口即化。
老道士没什么礼物好送他们,见白子慕喜欢,立刻把道观里存的那几个小南瓜都送给了他,笑呵呵道:“这是我自己种的,都是每年晒一个老南瓜做种子,还算可口,既然喜欢就拿几个回去吃吧。”
白子慕抬头去看长辈,瞧见雷爸爸他们点头才去接,小南瓜不过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绿皮白梗,圆滚滚的很可爱,白子慕和雷东川来回搬了两趟,雷东川一手拿俩南瓜,白子慕双手抱着一个小的。
陆平在一旁接着,放在竹篓里,笑道:“那就不跟您客气了,别说,这南瓜还真的挺好吃,我在外头都没吃到过这么甜的。”
外头雨还在下,几人闲坐喝茶聊天。
老道士这边有签筒,还给他们拿过来,算了一卦,拿了个批字。
先是雷长寿抽了一支,老道士接过之后,解道:“家宅喜庆,占病速痊。”
雷长寿拜了拜,笑道:“那就好,我这两天牙口是不太好,吃东西不香,听见这话就放心了。”
接着是雷爸爸,他也抽了一支签,是中吉。
老道士拿在手里念道:“将勇兵强谁敢当,出征必胜世无双;一鼓功成归捷报,凯旋歌唱喜昂昂。”他抬头看了,问道:“敢问,求的是什么?”
雷爸爸想了想,笑道:“刚才也没想什么,随便抽了一支,就算算事业吧,我平时也就工作比较忙。”
老道士:“百事亨通,逢凶化吉。”
雷爸爸没听懂,问道:“这,跟事业有关吗?”
老道士点头道:“这就是解的事业,你运鸿势劲,但求财平平,因此是中吉签相。”
雷爸爸听得一头雾水,若是他工作顺利,应当是发财才对,怎么又宏图大展又没钱拿?他偷偷瞥了一眼签筒,瞧见里头一大半都是这个,签文太小看不清,但他这支“中吉”却不少,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也太常见了。”
雷长寿道:“可不敢乱说,说给你听,听着就是。”
雷爸爸不太信这个,但还是接了签,放在手里来回翻看,琢磨不透。
等到贺老头的时候,他也不怎么信这小道观,随意从里面抽了一支,倒是中了上吉。
老道士念道:“经营百出费精神,南北奔驰运未新;玉兔交时当得意,恰如枯木再逢春。”
贺老头眉毛跳了一下,但坐在那未吭声。
老道士笑呵呵先说了一声恭喜:“老先生,时机到了,看签相所求之事已有水到渠成之势,晚景运势亨通,先给您道喜了!”
陆平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听见比贺大师还高兴,干巴巴又问了一句:“您说的这意思,是我师父求的事……不不,我是说,我师父一切都好?”
老道士笑着点头:“先凶后吉,枯木逢春,只是切记即便遇到行人拦阻,谋求所望一定要心平气和,方可避免是非。”
陆平在一旁简直要高兴地蹦起来,自己在原地转了一圈,咧嘴傻笑。
贺老头刚想训他两句不知礼数,就看到这傻徒弟又用手背去擦眼睛,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都推开些许,显出几分狼狈,他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随他去了。
老道士也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陆平摇摇头,咧嘴笑道:“我这是高兴。”
“陆先生要求一签吗?”
“不了,”陆平摇头,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我信我师父这支,一样。”
贺老头哼道:“不过就是算着解闷的东西,也就你当真,快别哭了,在外头像个什么样子!”
陆平答应了一声,站在贺老头身后,与刚开始的激动相比,现在整个人都透着精神,喜气洋洋。
老道士又给贺大师披了个字,夸他命格好,有长寿之相。
贺老头听到这句话略有些动容,叹道:“说起来,以前觉得半截身子入土,怎么都无所谓,现在反而有些舍不得,想再多活两年,瞧着孩子们长大。”
===第70节===
老道士笑道:“您是大富大贵,长寿的命。”
贺老头摆摆手,打趣他:“我就给你修俩铜烛台,甭这么夸,我可不信这些!”
两个小孩瞧着签筒好玩儿,也跟着凑了个热闹,只是白子慕习惯性跟在哥哥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拿了签子,不小心碰了一下,两支签混在一处,掉在了地上。
老道士过去帮着捡起来,笑道:“不碍事,倒是运气好,两支都是上上签。”
雷东川上过一年学,认识字,指出自己那个道:“爷爷,我的是这个!”
老道士看了一眼就哈哈笑起来,拿给了雷长寿,雷长寿也乐了:“怎么是个月老灵签?”
雷东川不懂,老道士就念给他听:“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凤凰厉害吗?”
“那可太厉害了,”老道士还在笑,摸了摸他头道,“得此签者,必能得良缘,你瞧这凤凰都是一双一对的齐飞在天上,你将来以后娶了媳妇,一定也是永合和鸣,白头偕老呀!”
雷东川听不太明白,只知道是特别好的签,比他爸那个还厉害,已经开始得意起来。他又把白子慕推到老道士那,期待道:“爷爷,您也给我弟弟看看。”
老道士看了另外一支,“咦”了一声,这是灵签第一签,他这道观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把它抽出来。
雷东川迫不及待问道:“厉害吗?”
老道士点点头,念道:“雷霆破晓风云散,日出光明照世间;一向前途通大道,万事无忧保平安。”他把签双手递给白子慕笑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了,凡事大吉昌,求什么得什么。”
白子慕懵懂接过,还把签子拿倒了。
雷东川帮他竖过来,比自己抽到好的还高兴。
贺老头对自己的不在意,听着白子慕的却连连点头:“这个说的有点道理。”
陆平:“……”
陆平绷着没敢吭声,他今天高兴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士气高昂。
贺老头对白子慕的事挺关心,追着多问了几句,聊了一会之后又抱着白子慕让老道士给诊了个脉,老道士道:“这孩子身体有些弱,不过家里人养护得爱惜,瞧着很健康,以后还要多注意才是。”
贺老头点头道谢,放下白子慕,让他去一旁跟哥哥玩儿了。
*
刚过晌午,又有人来道观避雨。
这次来的是一大两小,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厚胶雨衣,后背高高拱起,人有些驼背;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孩年纪大约八岁左右,瘦高个,一人披着一块白色塑料布挡雨,腰上还挂了水壶和挖药的小铲子。
三个人进来之后,男人把黑雨衣脱下,才瞧见他背后是一个竹筐,里头装了小半筐的药草,被护着没沾湿。他带孩子过去跟老道士说了几句话,老道士对这些采药人一向和善,照例给他端了热茶,给孩子的是一碗加了红糖的姜水,驱寒。
父子三人就坐在正厅一角,铺了塑料布,挨着坐在一处,就着热茶吃带来的干粮。
那两个男孩坐在父亲身旁,也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刚开始还抬头看了雷东川他们那边一眼,视线落在白子慕身上片刻,很快就不再看了。
白子慕扶着大人的膝盖,也在扭头看他们。
小朋友一连看了好几次,手里的油桃都不好好吃了,雷东川瞧见,低声道:“小碗儿,你这半天都没吃完一个,先吃了再玩。”
雷东川接过小孩手里啃了几口的桃子,喂到他嘴里,白子慕嚼着咽下去,还在看那边。他歪头想了想,靠近雷东川耳边小声道:“哥哥,我认识他们。”
“嗯?”
“给我茅茅根的那个人。”
雷东川回头,就看到了一角席地而坐的那两个小孩,那个男孩身上校服都是旧的,瞧见他看过来紧紧捏着衣摆,没吭声。雷东川不记得对方长相,但是校服认得出,白子慕这么一提他就想起来了,这是春天挖茵陈的时候在林场遇到的那两兄弟。
那个时候遇见他们,就看到他们在挖药材,没想到会这么巧,在道观里避雨又碰到了对方。
雷爸爸瞧见了,问道:“东川,你同学?”
雷东川点点头:“应该是,我过去问问。”
雷东川每天身边人太多,光踢球的时候就不少,哪儿记得住所有人的名字,不过林场这俩兄弟给白子慕送过东西,他有点印象。雷爸爸分了他一大块面包,两根火腿肠,让他拿给同学。
雷东川过去之后也没立刻回来,蹲在那也不知道跟人家说了什么,给了面包火腿肠之后,还扒拉人家袋子,最后提了一小袋野果回来。雷东川把那果子拿来分给家里人,又挑了几个红的给白子慕:“他们说这是野果子,还挺好吃的。”
雷爸爸道:“你问这是什么了没有?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
老道士道:“这果子可以吃,还能入药,对胃不好的人有点帮助,助消化的。”
雷东川已经喂到白子慕嘴边了,听见道:“对,他们也这么说,爸,你胃不好多吃点。”
雷爸爸作为矿区领导,常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加班自带饼干,这个时候忽然有些羡慕起儿子。
他家老三怎么走哪儿都能吃饱饭。
半点不用人费心。
山里的野果指甲盖大小,果皮晒得橙黄泛红,果肉是酸甜口的,细嚼偏酸。
几位长辈怕倒牙,没吃,但是白子慕特别喜欢,吃了好些。
雷东川又喂他一个:“好吃?”
白子慕点头,眨眨眼:“哥哥,好像果丹皮!”
雷东川低头看了一眼,把这个小果子的样子记住,打算过几天也去找找,给弟弟多弄一点吃。
大约是分享了食物,几个孩子关系彼此融洽了许多。雷东川过来找他们玩儿的时候,那两个兄弟比较拘谨,不太敢去玩,一听就他说先去看父亲的脸。
他们父亲是一个普通中年人,瞧着有些疲惫,手上粗糙虎口那有很多旧口子,一看就是常年抓握工具造成的。他身侧还有一根火腿肠,林场的兄弟两个人只分吃了一根火腿肠,另外那根给了父亲,显然当爹的也没舍得,只放在了一旁。
雷东川道:“就在这里玩儿,捉迷藏,去不去?”
其中一个男孩摇头道:“不了,我们还要采药。”
第79章 林场兄弟
那男人笑了一下,道:“难得在这里还能碰到同学,去玩一会吧,外头还在下雨,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林场的两兄弟听见父亲这么说,才站起身跟着雷东川一起过去了。
林场那两兄弟肤色微黑,和白子慕雷东川几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愣是衬出了三个色号。
白子慕雪白的一团,在里面相当显眼了。
雷东川跟他们家大人打过招呼,又带他们过去跟自己家长辈见了一下,介绍道:“爷爷,这是我同学,春天挖茵陈的时候认识的。”他指了其中一个略矮一点的男孩道,“他叫李成默,跟我一个年级的,旁边那是他哥李知文,他们家住在林场那边的,暑假跟他爸来这挖草药。”
雷爷爷和善地跟他们打了招呼,又抓了一把红枣问他们吃不吃,两兄弟都摇头。
雷东川接过来放自己口袋里,道:“爷爷我拿着吧,一会我们分着吃。”他装好了,带着几个人去了后面玩儿。
白子慕因为长辈都在,再加上刚才跟着爷爷在这里修理东西,已经把这个小道观确定为安全范围。路过供桌那,他还给林场的两兄弟展示了一下刚才贺大师修好的碗和烛台,特别得意道:“我爷爷是石匠,还会修碗~”
小朋友昂首挺胸,等着别人夸爷爷厉害。
林场两兄弟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夸了一下他爷爷厉害,白子慕对此十分满意。
道观修得简陋,不隔音,后面小孩说话声有回响,前头听得真切。
前面坐着喝茶的几个大人都乐了。
几个小孩一起玩儿捉迷藏的游戏,白子慕最喜欢这个,但是每次都藏不好,就让雷东川带他一起:“哥哥帮我。”
雷东川道:“好,反正我们四个人,正好两个人一队。”
林场的男孩点头道:“行,你们藏,我找。”
雷东川带着白子慕藏了几次,但每次都被找到。
雷东川也觉得奇怪,认真了一回,但还是又一次被找到了,他从幕布后出来,林场那个男孩也不走,站在那道:“你弟弟还在后面。”
幕布后一动不动。
对方看看雷东川,雷东川摸了鼻子一下,喊道:“小碗儿,出来了。”
幕布动了一下,走出一个小卷毛,两三步跑到哥哥身后,探头去看对方。
雷东川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藏这的啊?”
林场那两兄弟看了对方,皮肤较黑的那个弟弟李成默开口道:“我看到了,地上有脚印。”
雷东川道:“可是地上只有我一个的脚印。”他是抱着白子慕过来的,即便是发现他,也不该发现小朋友。
李成默略想了一下,尽可能地表达清楚:“不太一样,你们鞋底沾了雨水,这边水泥地上看得到鞋底花纹,一个人和两个人的脚印也不一样,深浅不同。”他指了地上的脚印给雷东川看,果然和他们的不一样,雷东川穿着的是运动鞋,花纹十分清晰,如果是他一个人走路过来略有些断痕,但如果抱着白子慕,印记是要再清晰那么一点点,很细微的区别,但是仔细观察能看得出来。
李成默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你弟弟身上有一点味道。”
白子慕本来站在哥哥身后,听见立刻道:“没有,我不臭。”
对面的男孩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有一点奶味儿。”
雷东川笑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他抱着弟弟闻了下,小朋友立刻推他脸,扭头不干了。
雷东川看了他一会,眯眼:“小碗儿——”
白子慕还在推他脸,也气鼓鼓的:“我不臭。”
雷东川低头故意乱拱,小孩怕痒,哈哈哈笑个不住,完全抵挡不住挠痒痒攻击。
白子慕在被哥哥嘬脸连夸了几声“香”之后,才跟他和好。
雷东川觉得小朋友身上奶味儿挺好闻的,家属大院鲜牛奶不好供应,一周能有几天到,即便之前白子慕家里经济不好的时候,雷家也交了钱,没有停止订牛奶。平时没牛奶的时候,家里就用奶粉补上,雷东川一般喜欢喝没什么味道的鲜牛奶,白子慕更喜欢甜味儿的奶粉,但是不管怎么说,小孩每天都会喝一杯,确实是个奶香味儿的漂亮小朋友。
雷东川开始留意地上的脚印,跟着林场两兄弟学习如何辨认,水泥地上虽然有很多印子,但是仔细看能瞧出新旧不同,叠加起来的痕迹也很清晰。
雷东川学了一招新本事,很是得意。
雷东川让他们一起躲,自己学着刚才林场兄弟那样的方式,慢慢寻找,果然很快就看到了两大一小的脚印。大孩子的脚印好找,雷东川把林场兄弟两个揪出来,然后不让他们吭声,顺着那一排小脚印找过去,绕了好一会,才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遮挡物——他们上山背来的竹篓。
竹篓倒扣过来,白子慕在竹篓下面躲得很好,他人又小,几乎看不到。
雷东川伸手把竹篓搬开,就看到里面躲着的小朋友。
白子慕很喜欢这个游戏,玩了好一会。
雷东川也慢慢掌握了规律,他找得很准,尤其是抓白子慕,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小孩藏在哪里,但是为了让弟弟玩儿得高兴,故意拖着时间,绕来绕去,最后才把人抓出来。
白子慕再一次被他从竹篓里抓出来,雷东川捏他鼻尖,看他小脸涨红直乐:“张嘴喘气,小碗儿,你咋每次都藏在这里呀?”
白子慕:“陆伯伯的竹篓,干净。”
雷东川牵着白子慕的手往前走,白子慕还在仰头问他:“哥哥,那么多脚印,你认得出我吗?”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