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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春游(1)


    第二天,雷东川早早就醒了,他昨天晚上做梦都在爬树,早就盼着去外面撒野,一睁眼就先去叫白子慕。


    旁边的位置空了一块,只有小枕头放在那。


    雷东川飞快换好了衣服,一边穿上鞋一边往外走:“妈,小碗儿呢?”


    外面院子里,雷妈妈正在喂白子慕吃油条,听见头也没抬:“这呢,你弟弟早上跟我出去买油条,还帮忙拎豆浆,干了好多活。”


    刚买回来的油条两根扭在一起,炸得蓬松,外酥里嫩,咬一口,再喝一大口豆浆,特别过瘾。小城里的豆浆也都是店主自家熬的,豆子香味浓郁,略放一点白糖,甜甜的很好喝。


    白子慕很喜欢这个豆浆,小孩捧着杯子喝一口,嘴上都能带一圈白沫。


    雷妈妈瞧着直乐,也不提醒他,还逗他多喝几口。


    白子慕在换牙,咬不太动油条,就用豆浆泡着吃,泡软了之后好咬一些,不噎人,小孩吃得很香。


    雷东川闻着香味肚子更饿了,在院子里三两下刷完牙,随便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就跑来坐下大口吃饭,没一会三根油条一碗豆浆就进了肚。


    白子慕抬头看他,张嘴要学。


    雷妈妈哄道:“乖宝,别学你哥哥,咱们慢慢吃啊,细嚼慢咽的,对身体好。”


    白子慕点点头,但还是比之前咬得多了些,小脸鼓起来一块,仓鼠似的嚼了好一会。


    雷妈妈知道小孩吃得慢,也不催他,估摸着那泡的半根油条就饱了,但还是不放心又拿小盘子给他留了一个包子,放好了让他慢慢吃。她看了外面自行车一眼,问道:“你二哥车怎么在家,他不补课去了吗?”


    “我跟二哥说的,今天带小碗儿出去玩,让他车给我用用。”


    “老三,你可别骑车带你弟弟,这摔一下不得了。”


    “知道,妈,我就推着他走,我们去林场那边,路远。”


    雷妈妈问了一下,得知是他们一帮小孩都去,学校里安排的任务,才想起来笑道:“又要挖茵陈了吧?我差点忘了,你带子慕去吧,小心点,别磕着他,要是中午来不及回来就带点吃的,别乱买零嘴儿,晚上等我下班了,炖筒子骨给你们吃啊。”


    “哎。”


    雷妈妈收拾妥当,又叮嘱了一遍,这才去单位加班了。她是文职工作,较为清闲,最近刚提了职务的缘故,加班的工作比平时多了点。


    白子慕吃不下这么多,等大人一走,小包子碰都没碰,就开始往雷东川那边推。


    雷东川替他吃饭习惯了,吃了包子之后,又哄着他喝了半杯奶。


    董玉秀订的牛奶并不是每天都能送到,一周空出的两天,就用一杯冲泡的奶粉替代。白子慕吃饭是个不小的难题,全家人都在想尽办法让他多吃一点,努力在小孩长高的路上尽一份力。


    没办法,隔三差五记录身高,看着那个刻度线不动,全家人压力比小朋友更大。


    白子慕吃完早饭,自觉站在门框那等着量身高,雷东川给他比划了一下,立刻兴高采烈道:“有了,有了!小碗儿,你比上回高了一米!”


    雷大哥拿着篮球出门,路过的时候看他一眼,忍不住纠正道:“那叫一厘米。”


    “哦,对对,高了一厘米!”


    白子慕垫脚去看,瞧着提高了一点点,小手摸了摸刻度。


    雷大哥问他:“老三,你带小碗儿出去?”


    雷东川把两个书包挂自己脖子上,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牵着白子慕的手头都没抬:“昂,去林场。”


    “那边远,你路上别骑车,小心摔着……”


    雷东川摆摆手道:“哥,这些妈刚才已经说一遍了,我推着他走,保证摔不了。”


    雷大哥又问:“几点回来?”


    雷东川怕他跟自己抢,故意道:“没准儿,到时候看看,茵陈多的话,我就早点挖了回来,没有的话,得找好半天。”


    雷大哥点点头,拿着篮球出去了。


    雷东川跟白子慕咬耳朵,“小碗儿,你别坐大哥的车,以后只坐我一个人的,听到没?”


    白子慕歪头看看车,又看他:“可是这个,也是二哥的呀。”


    雷东川:“……”


    *


    东昌市几乎所有小学的学生们,这周末都在外出。


    全市提倡预防肝炎,各个学校下达了任务,要学生们去挖茵陈草药,晒干了带回学校煮水喝。


    雷东川他们班主任老师分配好小组,五人一组,集体出行,让低年级学生互相之间有个照应。这么安排本来也没什么错,只是今年学生里多了一个雷东川,他在家属大院就是小霸王,念了小学更是一呼百应,刚问一句,呼啦啦两三组人马都聚拢在他身边,后面更是一个传一个,周末到了林场的时候,人数愣是让雷东川都吓了一跳。


    林场入口那,站了大约三十来个小学生,清一色的皮小子,雷锋帽歪戴着,脖子上还挎着一个包,有的人还借了自家哥哥姐姐的自行车,二八杠和秀气的坤车都有,原本已经坐在地上休息的皮小子们一瞧见雷东川过来,立刻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土拨鼠似的伸长了脖子,兴奋地看他。


    雷东川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多人?”


    前头一个脖子上挂挎包的瘦高个男孩跑过来,搓着手得意道:“老大,我昨儿跟他们打电话,一说你要来林场,全班男生都来了!”


    雷东川拧着眉头,先把白子慕从自行车上抱下来,白子慕没见过这么多人,躲在了他身后,探头去看。


    雷东川牵他手:“小碗儿,不怕,他们都听哥的!”


    瘦高个男孩也凑上前:“小碗儿……”


    雷东川不轻不重踢他一下,不乐意道:“小碗儿也是你叫的?他叫白子慕。”


    对方立刻改口:“小白!”


    “你叫小狗呢?!”


    ……


    瘦高个男孩——杜明,哭丧着脸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只能喊白子慕叫“雷东川的弟弟”,这个称呼好歹让他们老大认可了,没再为难他。


    雷东川找了一棵大树,让白子慕坐在那,又叮嘱杜明:“你在这守着他,哪儿也别去,我一会就回来。”


    杜明答应一声,“老大放心,交给我吧!”


    白子慕瞧见雷东川跑远,立刻就要起身跟过去,杜明抱着他没撒手:“弟弟,咱们不去啊。”


    白子慕躲他,杜明趁机把他抱回树下,他瞧着高高瘦瘦的,力气也不小,白子慕使足了力气也掰不开他胳膊。


    杜明哄他:“你听话,我就给你糖吃。”


    白子慕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杜明挠挠头,他也不差吧,他是老大亲封的四大天王之一啊,而且还兼职学习委员,是老大身边最聪明的了!


    雷东川天生就比同龄小孩高一些,站在那不说话也带着气势,他扫了一圈,点了另外三个班干部出来,让其中一个把大家伙骑来的自行车都归拢到一棵树下,然后找了最矮小的两个学生留在那看守自行车,其余人分了三队,十个人一队,分头去挖茵陈。


    “别走太远,也别去河边,”雷东川指了指那俩看车子的男生,道:“回来之后每人出一把茵陈,给他们俩凑齐十斤。”


    那俩小学生受宠若惊,尤其是听到其他人也都答应的时候,越发感觉到自己指责的重要性,已经开始围着大家伙的自行车巡逻了。


    雷东川吩咐好,就跑回来接白子慕,原本还想可能要哄上一会,结果他刚靠近,小孩就伸手要抱,小卷毛脑袋都埋在雷东川脖子那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雷东川吓了一跳,“小碗儿,怎么了?”他抬头去问杜明,“你刚欺负他了?”


    杜明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老大我看着你弟,一根寒毛都没敢动啊。”眼瞅着他们老大要发火,杜明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弟弟可能想你了?”


    雷东川低声问了一遍,就看到扑自己怀里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雷东川乐了,蹲下身道:“来,哥背你。”


    茵陈是一种长在乡间土地上的药草,也叫茵陈篙,在北方很常见。尤其是早春的时候,在野草丛里翻两下,就能瞧见一棵,卷成一小团,有点像菊花未舒展开的叶片似的,只是更细小一些,通体带着刚嫩叶特有的软绵绵毛绒。


    早春挖的茵陈最宝贵,错过了时间,药性大打折扣。


    这草药长得飞快,下两场春雨就成了野草,因此能挖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天而已,每人五斤任务额,那可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来林场挖茵陈的不止雷东川他们一帮,还有其他小学生,但都是三三两两的,没他们这么大规模,一瞧见这么一帮皮小子一手铲刀一手塑料袋冲过来,其余人都退避三舍,不敢跟他们抢地盘。


    但也有不肯走的。


    林场里的两个男孩,一大一小蹲在那使劲挖着,瞧见雷东川他们过来,眼神里露出警惕。


    杜明还要往前,雷东川喊住他:“就在这挖吧。”


    ===第21节===


    杜明愣了下:“可是老大,那边好多啊……”


    “你没看见那边有人了吗,这么大片地方,抢他们的干吗。”雷东川背着白子慕,眼睛盯着前头一片较厚的绿草地,他怀疑里面有野香瓜,嘴上却道:“你们在这里找,我去前头看看,瞧见了喊你们。”


    前面一片草地被雷东川翻遍了,也没找见野香瓜,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一小片茵陈。


    雷东川没工夫挖它,喊了几个同学,让给他们,又继续去找。


    也不知道他运气好,还是不好,野香瓜一直没找到,茵陈倒是超额完成了目标。


    白子慕头一次在外面玩儿这么长时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雷东川抱他去树下乘凉,把书包当坐垫,让他坐在那,叮嘱道:“小碗儿你在这别动,看着东西,我去给你找两个香瓜。”


    白子慕被晒得小脸发红,也没精神再跟了,点点头:“哥哥快点回来。”


    “哎!”


    白子慕坐在树阴下打瞌睡,旁边都是雷东川他们小组的人,小孩已经认识到这些归哥哥管,比刚开始放松多了。


    旁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白子慕长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跟刚绕后靠近树干的一个小朋友看了个对眼。


    来的小孩年纪瞧着跟白子慕略大一点,但结实多了,脸和胳膊都晒成小麦色,只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他盯着白子慕,一边提防他,一边小心谨慎地向前伸手——他和他哥是林场本地的小孩,他们昨天就发现这一片的茵陈特别多,挖了好久,还晒了一些存放在这棵树下面,想卖给收药材的商贩。


    一旁的白子慕不同,白瓷小脸,软软的小卷毛,衣服从衣领到裤脚都整整齐齐,乖巧漂亮,和对方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是此刻,白子慕那张漂亮的小脸十分严肃,瞧见对方伸手,立刻也伸出了小手,果断护住了身前的一大把草。


    林场小孩:“……”


    他要是没看错,那就是一捧野草,除了里面夹杂的零星几朵小花勉强称得上漂亮,一分钱不值。


    白子慕抱住那一大捧野草,还在看他,直到发现对方是在拿树下堆着的一些其他东西,才抬高了小下巴,奶声奶气道:“我不要你的。”


    林场小孩没吭声,抬头看他一眼。


    白子慕把自己的那一捧野花抱紧,“你也别要我的哦。”


    这是哥哥给他摘的,一片叶子也不给别人。


    第26章 春游(2)


    杜明本来在前面挖茵陈,老远瞧见,喊了一声。


    林场那个小孩很警惕,迅速收拾了自己那些晒干的茵陈草药,带着跑了。


    杜明跑过来,看了他背影一眼,扭头去问白子慕:“他抢你东西了?”


    白子慕摇摇头,他看守的很好,一样也没丢。


    杜明也不去挖茵陈了,就坐在那守着他们老大的弟弟,老大临走的时候可是说了,他弟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杜明坐在那也无聊,拿了个木棍在地上捣鼓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使劲儿挖了几下,树下的土比较松散,一会还真给他挖出一个大宝贝。杜明拿手抓起那只尚在冬眠的虫子,放在掌心自己看了下,觉得又大又威风,就托着送给白子慕玩儿。


    “弟弟,给!”


    白子慕一扭头,小卷毛都炸了,一个劲儿往后躲。


    杜明觉得奇怪,又往前送了送:“给你玩儿,拿着啊。”


    白子慕哪里见过这东西,小脸发白,后退的时候没留神摔了一跤,再爬起来就看到杜明手都落在自己胳膊上,“哇”地一声哭了。


    白子慕人小,但爱面子,从换牙开始就不怎么张嘴让人看自己少了一颗牙的样子,这次人多,就更是这样,连说话都很少。杜明压根不知道他在换牙,还当小孩刚才摔了一跤把牙摔掉了一颗,吓得满地找牙。


    “弟弟,你牙呢?牙怎么少了一颗啊??!”


    白子慕哭得更难过了,抽噎着话都说不出来。


    杜明不知道啊,他脑门上都急出汗了,什么任务全都抛到脑后,扭头冲一边的小孩们喊:“别挖了,别挖了,快过来!先帮忙找牙啊——”


    一帮小孩蹲在那一个接一个抬起头,像是接到讯号的土拨鼠。


    雷东川找了野香瓜回来,跑得一脑门汗,怀里还抱着一串藤蔓和一些柳枝,老远看到一帮小孩茵陈也不挖了,袋子丢在一旁,全都在大树下撅着屁股翻草皮找东西,他弟就在最中间,抿着嘴,哭得打嗝儿。


    雷东川莫名其妙,走过去问:“怎么了?”


    杜明哭丧着脸:“牙没了。”


    雷东川过去先把白子慕抱起来检查一下,让小孩张开嘴,仔细看了之后道:“跟之前一样啊,他换牙,本来就少一颗。”


    杜明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难怪他们刚才翻找半天都找不见。


    雷东川拿袖子给白子慕擦了擦小花脸,拧眉道:“你怎么他了,哭成这样?”


    “没没,我,我给他抓虫。”杜明都吓磕巴了。


    雷东川不满:“你拿活的给他干啥,他害怕,烤好了再给他。”


    白子慕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见他哥说的话,大为震撼,睫毛颤了颤,眼里又有了点水雾。


    杜明聪明了点,连连摆手解释:“不是吃,咱们不吃那玩意儿,不吃虫子!”


    “哥哥……”


    “哥哥也不吃!”


    雷东川在一旁指天发誓,说自己没吃过,“我们以前就是烤了拿来钓鱼,烤好了之后,就香吗,能钓那种大一点的鱼,有的时候放网里还能抓到螃蟹。”


    哄了好一会,才算安抚住。


    白子慕对大树下非常排斥,雷东川重新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带他过去。


    白子慕的衣袖挽起来一点,手腕处起了一点小疹子,人看着也蔫蔫儿的。


    雷东川小声问他:“小碗儿,还难受吗?”


    白子慕摇摇头,“痒痒。”


    雷东川给他挠了下,看着红疹慢慢消下去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子慕把袖子放好,不让他碰了。


    雷东川想哄他高兴,把那一串藤蔓递过去,指着上面道:“你瞧,我找到这么多野香瓜,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干脆都扯回来了,你自己摘着玩儿。”


    野香瓜只有拇指大小,长得像极了小西瓜,有几颗被太阳晒得已经熟透了,褪去绿色,变成了那种诱人饱满的橙黄色,闻起来喷香。


    白子慕摘了一颗,放在鼻子那闻,打了个喷嚏。


    他觉得有点像二哥用的橡皮。


    雷东川的橡皮都是半截的,雷二哥的不一样,特别讲究,是带着香味儿的绘图橡皮,跟这个气味很像。


    雷东川给他摘了很多,放衣兜里,像是装了许多颗小香珠。


    他睁着眼说瞎话,告诉小孩:“这个驱虫,你带在身上就不怕了。”


    白子慕信以为真。


    杜明将功补过,给找了一小捧洋茄子过来,一颗颗饱满的像是紫葡萄,吃到嘴里酸甜,这是他们平日在林子里探宝时最开心的发现之一了。雷东川只留了两三个,其余让杜明他们自己分了,杜明自己吃了一大口,嘴里都跟染了墨汁似的,还故意吐出舌头逗白子慕:“你看,吃了之后就变不回来了,舌头和牙都是紫色的了!”


    白子慕抬头,看他一眼。


    杜明讪讪笑了两声,把嘴又闭上了。


    中午大家都没有回家的打算,基本上都带了饭,品种五花八门,互相换着吃,没有嫌弃对方的意思,嘻嘻哈哈的特别热闹。雷东川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那吃饭,一旁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一人一大兜茵陈,都快堆成小山了。


    也是凑巧,他们又遇到了林场来的那两兄弟,他们在不远处正坐着啃馒头,而身后也是小山一样的茵陈药草。


    杜明来回对比了一下,得意道:“还是咱们的多。”


    雷东川道:“你也好意思,人家就俩人,咱们多少人了。”


    杜明腆着脸道:“那不一样啊老大,他们挖的时间长,里面有之前挖的,真的,我都看到他们拿了,咱弟也看到了,不信你问!”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下,又道:“挖这么多肯定是拿去卖钱的,林场这边的都穷,往年这个时候大人小孩挖药材的可多了。”


    雷东川问:“你认识他们?”


    杜明不认得,旁边一个小孩开口道:“他们是林场的借读生。”


    另一个也跟着说:“我叔是制药厂的,厂子里正在收药材,我去给我叔送钥匙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一回,就是林场这边的借读生。”


    借读生跟他们不一样,是外地过来的小孩,交了钱来这边念书。大部分借读生需要住在学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小孩儿又不会洗衣服,带的替换衣服少的,尤其是男孩,总是不到礼拜五就身上弄得到处脏一块的了。


    家属大院的子弟和那些“借读生”,不自觉会把对方和自己划成两帮。


    “借读生怎么了?”雷东川不乐意,他弟户口不在这,以后也是借读生。“没准人家成绩比你还好,哎,你们几个,作业写完没有?”


    这个转折过于生硬,一众小弟措手不及,愣了下摇头说没有。


    雷东川啧了一声,从带来的一个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给他们道:“拿去抄吧。”


    一众人再看向雷东川的时候,觉得他们老大浑身镶了金边儿,周身散发着光芒。


    杜明眼睛也亮了,他虽然是学习委员,但并不怎么爱学习啊。


    有不少人来的时候都带了作业,本来是想抽点时间写一下,现在能抄作业,都不自己写了。雷东川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受到小弟们尊敬,简直毕恭毕敬,杜明搓着手把那本练习册接过来,挨个传阅。


    一群小孩撅着屁股在那抄作业。


    白子慕看得有趣,注意力被旁边的人分散不少,吃饭比平时慢一些。


    雷东川也不催他,自己吃的时候,时不时趁小孩不注意多喂一口。


    杜明眼睛都看直了,“老大,咱弟吃这么少啊?”


    “怎么了?”


    “三岁多不能吃这么少吧。”


    雷东川老大不乐意,“他五岁了。”


    杜明:“!!”


    杜明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声嘀咕一句“这么矮啊,没看出来”。


    雷东川没听见,白子慕耳朵尖,听见了抬头去看他。


    杜明咧嘴冲他笑。


    就瞧见那个漂亮小孩扭头,板着小脸走了。


    白子慕头一次出来,雷东川对他照顾的很细心,一直把小孩围在自己身边,中午打瞌睡的时候,鼻尖还能闻到太阳晒过青草的味道和他弟身上的奶香味。


    ===第22节===


    软乎乎的,一抱着就很好睡。


    下午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


    杜明中午找了个树阴打瞌睡来着,一觉醒来,脸上多了两道胡子,是用钢笔画上去的,别说,两边还挺对称。


    杜明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谁干的,也只能哭丧着脸,打算回家用肥皂洗了。


    茵陈都挖好之后,雷东川又负责给大家平均分配了一下,每个人都凑了个五斤左右这才把队伍带回家。


    一帮小孩回家的样子颇为壮观,尤其是骑自行车的几个,自豪极了,车铃铛按得叮当乱响。


    董家。


    董天硕坐在窗边的一张书桌那正在写作业,听到外面胡同里的嬉闹声,眼馋极了。


    他早上就听见外头去林场玩的队伍经过,如今大部队已经回来了,而他还是坐在书桌前,在算同一页数学题。


    吴金凤坐在一旁小床上正在织毛衣,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发什么呆,赶紧写作业!”


    董姥姥进来,给送了一小盘切好的苹果。


    吴金凤看她一眼,道:“妈,我怎么听人说您早上又给子慕钱了?”


    董姥姥也很为难:“我去买早点,天硕要吃麻花,我也就给子慕买了一根……都看着呢,不能一点都不给啊。”


    吴金凤道:“玉秀做生意赚的钱,也没给我花啊。”


    董姥姥好言相劝:“你身上穿的,不都是玉秀拿来的吗?玉秀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在家里比她享福。”


    吴金凤脸皮厚,她觉得衣服和钱不是一回事,而且振振有词:“我享福?我可不敢,妈,别的不说,我说玉秀偏心您总得认吧?她给雷家送去那么老些衣服,雷家仨小子,一人好几身新运动服,连球鞋都是配套的,您瞧瞧咱们家天硕,这姑姑来了之后,可就只穿了她一两件衣服啊。”


    说来说去,就是怪没有从董玉秀那里拿到全部好处,但是即便给了,也没什么用,吴金凤只会更贪婪,她就只看着别人碗里的饭。


    董天硕不能出去玩很不高兴,在一边小声顶嘴:“人家生仨,你生一个,那怪谁?”


    吴金凤恼怒道:“你哪家的,帮谁说话呢小兔崽子?”


    “雷东川是我们班长,老师上回还夸他,让我们学习。”董天硕闷闷道,“而且我小姑从来不骂人,妈,你也别这么说话了,让人家笑话。”


    吴金凤没上学,最不乐意别人提这个,骂道:“上回是不是你被雷东川打了,现在还帮他说话?真是挨打都不长记性!”


    董天硕没少挨打,但雷东川从来不无缘无故发火,他现在也琢磨过来只要不惹白子慕,基本上就没什么事。雷东川周末还能带他们一起去林场挖茵陈,他讨好都来不及,要是再跟雷东川关系好点,没准还能跟着去乡下摸黄鳝,雷东川家可是有小汽车的啊!


    吴金凤看儿子不服,气得够呛,推他脑袋一把。


    董天硕皮糙肉厚,从小被打惯了,压根没把这一巴掌当回事,他现在最苦恼的是练习册上的数学题,15-7,怎么就不是等于6呢?他算了三遍,就是6没错啊!董天硕盯着上面的题目,十分困惑,铅笔上的橡皮头都咬烂了也做不出来。


    另一边,雷家。


    雷东川回家之后就去晒茵陈了,这些药草要趁着天气好,铺开晒干才能带去学校。


    雷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瞧见白子慕先抱住亲了一口,牵着小孩的手去洗手:“乖宝,今儿晚上咱们家也吃饺子,你尝尝我的手艺,好吃咱们就多吃两个。”


    白子慕的小手一直紧紧握着,雷妈妈给他洗的时候,才发现小手指上沾了一点钢笔水,拿香皂给他洗干净了笑道:“又玩你哥哥的钢笔了?下回咱们玩铅笔,他们老师让练字才用那个呢。”


    晚上雷家吃得挺丰盛,炖了筒子骨,还炒了两个菜,做的是野菜饺子,另外还有一盘凉拌的茵陈——雷大哥打球回来,手里多了个袋子,里面摘了不少茵陈,显然出去的时候也想着小弟学校的任务,顺手给帮了个忙。


    雷东川自己就完成了任务,这多出来的,雷妈妈就做了个凉拌菜。


    白子慕和雷东川被强迫着都吃了一些,白子慕喜欢吃青菜,但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一根能叼着嚼很久。


    雷二哥看着直乐,“妈,你看,像不像老三以前养的小兔子?”


    雷妈妈也被逗笑了,点头说是。


    两个小朋友白天在林场疯跑一天,晚上被抓了去冲澡,因为天太冷,只简单冲了一下,又一人一个塑料盆让坐在那泡脚,没一会两个小孩都冒了汗。


    雷东川怕烫,泡一下就起来了,嘴里道:“小碗儿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脚。”


    白子慕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温度,鼻尖微微冒汗之后才舍得离开水,翘着两只小脚搭在盆边沿上等,白白嫩嫩的小脚趾动了动。


    雷二哥路过,没控制住内心的小恶魔,笑着蹲下挠了挠小孩的脚底板。


    白子慕憋着不敢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二哥逗他:“今儿晚上跟我睡吧,走不走?”


    “哈哈哈哈,不哈哈哈哈——”


    雷东川听见声音不对,拿了毛巾就往回跑,一下把欺负人的二哥挤开,“哥,你惹小碗儿干啥,一会又哭了。”


    白子慕睫毛上已经挂了泪,刚笑得厉害,小脸都泛红,瞧见雷东川过来立刻伸手去找他。


    二哥再靠近,小孩就躲,已经恼了。


    雷东川背着他回卧室,小孩立刻躲进被子里,脑袋都不露出来。


    雷东川在一边哄他:“你等我再长高一点,跟二哥一样高了,我就替你揍他。”


    被子动了动,鼓起一个小包,小卷毛从里面冒出头来,嘟囔了一句:“不打。”


    “不打,我就吓唬他一下,不让他欺负你。”


    白子慕点点头,又钻出来一点,伸出小手去指自己的脚,撇着嘴有点委屈。


    雷东川也不嫌他,给他吹了吹小脚丫。


    白子慕咯咯笑了一声,歪倒在被子里,躲他。


    “痒痒~”


    “二哥好,还是我好?”


    “我妈妈最好。”


    “那我能排第二吧?”


    “嗯!”


    白子慕手指头动了动,小声问:“哥哥,你的小兔子在哪?”


    雷东川一提这个就来劲儿了,“在爷爷家了,等下回带你去看!”


    白子慕小手指往他那边靠近了一点,牵住了,轻轻晃了晃,看得出心情很好。


    晚上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白子慕手腕和脚腕上起了一点小疹子,被送去了卫生所。


    雷妈妈披着衣服跟过去,手里还拿着手电筒,一直留在卫生所陪着小孩输液。等到董玉秀赶来,她赶忙迎上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睡的好好的,突然开始哭,然后就起疹子了……”


    董玉秀看了一眼,又问了医生状况,这种情况在小城也不多见,因此医生说的保守,“可能是过敏,具体情况还不好确定,最好带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董玉秀略微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谢谢您,我知道了。”


    雷妈妈跟在一旁,忧心忡忡:“玉秀,我明天就安排车,你带子慕去瞧瞧,省里大医院仪器多,好好检查下。”


    董玉秀道:“没事,就是过敏,子慕小时候一直这样,后来慢慢调养了一阵才好的。”


    “这是什么引起的呀?”


    “他从小就这样,说不准就对什么过敏了,还有受到惊吓的时候也会这样,看过好些医院了,医生说大一些可能会好点。”


    白子慕输液之后,被董玉秀带回了家。


    雷东川一直等着他回来,见他妈一个人回家,还在门口张望。


    雷妈妈道:“子慕回去了,他病了,你董姨带他两天。”


    “怎么回事啊?”


    雷妈妈说了一遍,雷东川有点懊恼。


    雷妈妈也在后悔:“一准是茵陈的问题,他没吃过,我不该给他乱吃。”


    雷东川闷声道:“不是,是虫子。”


    是他没有保护好弟弟。


    第27章 检讨书


    白子慕过敏还没好,这两天一直在董玉秀那边,跟着去了市场。


    小孩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一直粘着家长,雷东川虽然知道,但多少还是有点失落,自己每回去上学的时候都还特意去看一下隔壁,确定没人了,才走。


    董玉秀开店时间早,回来的也晚,正好和雷东川错开,有的时候半下午空闲了带白子慕回来一趟,雷东川那会也在学校,两个小家伙已经整整两天没见着了。


    雷东川郁郁寡欢,甚至都开始怀疑他弟是不是已经忘了他。


    哪怕是周一连着考了两次试卷,都没让雷东川振奋起一点精神,考完更蔫儿了。


    雷东川就读的小学名叫东昌矿务局第二子弟小学,除了名字上有个“二”,就没拿过第二名。子弟小学抓学习很严格,尤其是数学,成绩一直在周边几个市都排的上号,是稳定输送重点附中的一所学校。


    雷东川两个哥哥就在附中读书,各科成绩都非常好。


    周二下午,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神情严肃。


    雷东川单手托腮,还沉浸在自己的闷闷不乐里,他一直挺挂念弟弟的病情,老师说什么都没听清。


    被旁边的同桌轻轻碰了一下之后,才回神。


    老师:“我再说一遍,点到名字的同学,全部都站起来!雷东川,杜明——”


    雷东川莫名其妙,但还是站了起来。


    一班的男生被一锅端,一个接一个都站了起来,齐刷刷三十来个小男生都被拎出去罚站,倒不是没写完作业,恰好都是写完了,而且完成质量最好的那一批。


    没有其他原因,每个人的练习册全都做对了。


    这就不对了啊!


    数学老师十分头疼,问他们:“你们抄的谁的作业?把带头的人交代出来。”


    一帮小男生都很义气,分分开口说是自己写的,别人抄的是自己的作业,叽叽喳喳。


    数学老师:“……”


    老师神情复杂,若是礼拜一他可能还会犹豫一下,没准是这帮臭小子跑去补习班突击了一下,但礼拜一全部考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拍着胸口信誓坦坦说自己是带头大哥的小男生——上午把全班试卷批完,这破孩子自己数学才考了20分啊!


    雷东川挺身而出,道:“老师,别问了,他们都是抄的我作业。”


    其他小弟痛心疾首:“老大!”


    ===第23节===


    “班长,我们和你一起扛!”


    喊什么的都有,场面一度混乱而感动,仿佛雷东川是为了他们上刑场一样,雷东川摆摆手,这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雷东川平静的看着老师,坦白交代:“是我的错,老师对不起,您罚我站吧。”


    数学老师神情复杂。


    他虽然很感动,但这显然也不太对,雷东川数学考试自己也没及格。


    试问一个不及格的“带头大哥”,是怎么把练习册上的所有数学作业都写完了,还全做对的?这不符合逻辑啊。


    老师觉得自己脑壳疼,摆摆手道:“你们这情况我要再调查一下,等会让学习委员出来,统计一下人数——”


    杜明在一旁慢吞吞举起手,讪笑道:“老师,我在这呢,我站着统计也一样。”


    老师:“……”


    一班一共不到四十个小朋友,一节数学课就被拎出去了三十来个。


    班上剩下的就是几个独苗苗,全是乖巧的女学生,以及角落里努力蜷缩起来试图降低一点存在感的董天硕。


    全班男生就董天硕一个人没出去罚站,他那本发下来的数学练习册山河一片红,错了一大半,成绩差到完全没有作弊的可能。


    董天硕在教室里越发坐立不安,甚至开始担忧自己不合群。


    “带头大哥”找不出来,数学老师也不肯姑息这次抄作业事件,主要是这帮小孩太嚣张了,抄的全是一个范本。他决定要打击一下,放学之后挨个叫了家长过来,雷妈妈过来的时候,一班罚站的小孩已经走了不少,前面一位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正在那陪笑脸,按着小孩的头给老师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雷东川站在队伍末尾,看到她还打了个招呼:“妈,来了?”


    雷妈妈闭了闭眼。


    她以前来学校每回不是领奖状,就是当优秀学生家长发言,前头两个儿子特别省心没给她添一点乱,没成想,全都补到小儿子这里来了。


    数学老师送走了那位家长,又来跟雷妈妈谈话,内容和之前一样,让家长多关心孩子的学习,另外委婉道:“家长也不能帮忙,如果他们习惯了借助外力,就会形成惰性,对以后的学习不利。”


    雷妈妈摇头:“绝对没有,我们平时忙工作,从没帮小孩算题啊,他两个哥哥更不可能帮他写作业了,管得比我还严。”


    老师也疑惑了,问道:“你们家还有其他小孩吗?或者来过家里的。”


    雷妈妈想了半天,确信没有其他小孩来过自己家,勉强说了一个名字道:“好像有个叫杨盼盼的小姑娘……”


    老师摇头:“那也不对,她也是我们班上的,那孩子分数在中等偏上,也没全做对。”


    雷妈妈拧着眉头思索,“那会是谁,真是奇怪了。”


    雷东川也走了一遍流程,被雷妈妈按着脑袋跟老师道歉,然后捏着耳朵领回了家。


    雷妈妈问他:“老三,你说实话,那练习册谁写的啊?”


    雷东川特别酷的说:“我。”


    雷妈妈戳他额头一下,冷笑:“就你?子慕就是拿根树枝在地上瞎划拉都比你强点。”


    雷东川心跳快了一拍,偷偷去看她。


    雷妈妈显然只是打了个比喻,她自己也不信小朋友能这么厉害,念叨一句就过去了。到家之后,雷妈妈又叫了雷东川过来,给了他一块钱,吩咐道:“去市场上给我买盒针线回来,另外再买个四毛钱的米尺,剩下的给你当零花。”


    “哪个市场?”


    “还能是哪个,你董姨那边呗,顺便接子慕回来吃饭……”雷妈妈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儿子蹦起来往外蹿,追到门口笑道,“慢点,别摔了!”


    雷东川声音从胡同里传过来,“放心,摔不了——”


    市场,店铺里。


    白子慕坐在一把高脚凳上,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柜台对他来说太高了,小孩半趴在那,两只小脚轻轻晃动。


    董玉秀不敢给他玩儿跳棋,怕玻璃珠太圆润,小孩不小心吞下去,就买了一副象棋给他,棋子和小孩手心差不多大,可以放心给他玩耍,至于规则,那是小朋友自己定的,已经脱离了正常象棋输赢的范畴。


    有颗“卒”不小心掉下柜台,白子慕爬下凳子,小跑过去捡。


    棋子骨碌碌滚到店门口,停在一双新款运动鞋前,是七八岁小孩穿的款式。


    白子慕也停下,抬头看了一下,立刻开开心心喊他:“哥哥!”


    雷东川很想他,但张口说的干巴巴:“我来市场买东西。”


    没等他说完,白子慕就抱住他胳膊,让他进来跟自己一起玩儿:“哥哥陪我下棋~”


    雷东川抿了抿唇,“我就是来看看,我一会还要回家,我还要写检……不是,写作业,我妈还等着用针线来着……”


    “哥哥最好了。”


    “可是……”


    “我最喜欢哥哥啦~”


    雷东川在一声声“哥哥”里迷失了自我,眼睛看着白子慕,抬脚被他拖进店铺里。


    董玉秀发现他的时候,都已经快六点了,白子慕对新收到的象棋玩具十分喜欢,正要和雷东川开始新的一局。


    董玉秀笑道:“东川来了?饿不饿,我叫碗面给你们吃。”


    雷东川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站起来道:“姨,我妈让我来买东西,顺便接小碗儿回家吃饭来着。”


    董玉秀点点头,说:“行,不过现在晚了,你们就在市场上吃吧,我给你妈打电话说一声,一会让人送你们回去。”


    “哎。”


    董玉秀请两位小朋友吃了牛肉面,白子慕挑食,只吃了上面薄薄的两三片牛肉,白生生的面条一口也不肯吃,即便是哄,也只勉强喝了几口汤,就摇头说饱了。


    雷东川一个人吃了两碗面。


    市场上的面条份量大,都是白瓷汤碗,董玉秀过来看的时候,雷东川还特意跟她说:“姨,我俩一人一碗,都是自己吃的。”


    董玉秀也没拆穿他们,笑道:“那行,我找人送你们回去。”


    有送货的小三轮经过,董玉秀跟对方熟识,让那个大姐顺路送了他们回去,给了对方一块钱。


    三轮车路上轻轻颠簸,白子慕大约是中午没睡午觉,一上车就开始揉眼睛。


    雷东川怕他坐不稳,伸手护着他。


    白子慕跟在他身边,和跟在妈妈身边没什么两样,半路上还睡着了。


    三轮车送到胡同口,车子有点大,太窄的路进不去。


    雷东川就背着白子慕回去。


    白子慕揉揉眼,带着鼻音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答应了一声,问他:“还困?一会到家睡。”


    白子慕抱着他,小脸贴在他背上蹭了蹭,小声说:“哥哥对我好。”


    “啥?”


    “你和妈妈一样。”


    “那不一样,我是男生!”


    白子慕咯咯笑了。


    他晃晃小脚,要下来:“哥哥,我自己走。”


    “不用,你又不沉,我上回在爷爷家喂兔子,扛了一整袋干草,你都没那些沉。”


    白子慕跟他亲,在他背后哼歌。


    雷东川觉得好听,问他:“小碗儿,你唱的真好,从哪学来的?”


    “奶奶带我去学校,远远的看你和大哥哥他们,我听到的呀。”


    “难怪我听着耳熟,这好像就是我们音乐课学过的啊。”


    雷东川五音不全,听见了也记不住,没放在心上,他更喜欢体育课,可以放肆地撒欢跑,踢球什么的跑一脑门汗,特别过瘾。他又问:“你想去学校吗?”


    白子慕点头:“想。”


    “那我下回带你去,等过了暑假,你就跟我一道去上学,好不好?”


    “好!”


    小孩回答的干脆,雷东川也开心极了,笑弯了眼。


    “哥哥,我们也骑自行车去吗,跟二哥的自行车一样吗?”白子慕认识雷家所有人的交通工具,仔细对比之后,小朋友觉得二哥的自行车是最漂亮的。


    雷东川道:“不啊,我们走路队,就是很多人一起排队走,我是队长,你到时候跟在我后面就行。”


    “哦。”白子慕小声说:“我跑不快,追不上怎么办?”


    “那有什么的,你累了,我就背着你,别怕。”


    雷东川安抚他,把小孩往上托了托,示意他真的一点都不沉。


    他弟这么轻,他可以背着走一辈子。


    晚上到家,白子慕吃了小灶,而雷东川咬着笔写了半晚上检讨。他心里庆幸,幸好他弟现在只会算术,不怎么识字,要不然他可就太没面子了。


    第28章 豆沙包


    董玉秀的生意依旧火爆,虽没有刚开始那样排长队购买的情况,但熟客日渐多起来,尤其是来她这里拿批发的,成了最稳定的客源。


    她生意忙,但心里最挂念的还是儿子,在生意最好的几天都歇了半下午,专门回家陪着白子慕。


    一直到小孩好了,才放下心来。


    雷妈妈这段时间也打问好了小孩上学的事,抽空跟董玉秀商量了一下,董玉秀听了笑道:“姐,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打算暑假之后送子慕去念书呢,他之前读过幼儿园,我担心他来这里跟不上,要不多上一年幼儿园也行。”


    “这边叫学前班,子慕这年纪去刚好,我婆婆前几天还一直夸呢,说子慕聪明,什么东西一教就会,算术都比小学生强了。”雷妈妈是真心实意高兴,完全把小孩也当成了自己家的人,帮着谋划:“依我说呀,你干脆就现在送他过去,先念几个月的学前班试试,跟的上就去,跟不上咱们自己在家再学一年,明年再去。”


    “这行吗?”


    “怎么不行,东川他们一年级教室就在二楼,我问过了,跟学前班上下楼,让他看着子慕,放学了一起领回来就是了。”


    董玉秀想了想,点头道:“那好,我给他收拾一下,明天送来。”


    董玉秀下午让店员看着铺子,自己带白子慕坐车去了一趟市里的百货大楼,专门给他买了一个小书包。


    白子慕背着小书包站在那,小声说:“妈妈,我有书包呀。”


    董玉秀蹲下身给他整理了一下,笑道:“咱们的小书包没带回来,妈妈给你买个新的啊。”


    ===第24节===


    白子慕:“雷哥哥给了我书包。”


    他们一帮小孩上次出去“春游”挖茵陈的时候,雷东川分了白子慕一个挎包,给他放零嘴和水壶。


    董玉秀道:“这次是上学,不一样,喜欢这个吗?”


    白子慕有些懵懂,但还是点点头,妈妈给的他都喜欢。


    董玉秀又买了一个同款略大一点的书包,一起付了钱,牵着白子慕的手出去。白子慕今天穿了一件小毛衣搭浅色外套,裤子是薄绒的,裤脚略微有点长被折起来一小截,小孩长得漂亮,打扮起来更是引得人停下来看他,不过是从二楼走到一楼的工夫,已经有三个路人上前来询问小朋友的衣服是哪里买的了。


    白子慕对大人的问话不怎么关心,他个子矮,能看到的有限。


    小孩现在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商场门口的果汁机。


    里面有果汁和可乐两种,冒着带冷气的白雾,时不时翻滚一下,看起来特别酷。


    董玉秀瞧见了,对他道:“那个太凉了,你不能喝呀。”


    白子慕视线移不开,试探道:“妈妈,我们给雷哥哥买一杯吧?”


    董玉秀捏他鼻尖一下,笑道:“不行,端回去,肯定还是喝到你肚子里去。”


    白子慕小心思被看穿,有点不好意思。


    回家路上,董玉秀给小孩买了爆米花当零嘴。


    这个时候的爆米花和以后的不一样,用的是一种高压小黑炉子,开锅的时候“砰”的一声响,隔着两三条街都能听见。大部分人自己带着大米、黄豆和玉米过来,给一点加工费,也可以从老板那边买直接爆好的,大米花最好吃,米香浓郁,入口即化,手指头都带着甜味儿。


    董玉秀买了一大包,白子慕很喜欢,走两步就去看看她手里提着的大米花。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商量了一下小孩上学的事。


    董玉秀还未表达感谢,雷家三兄弟就为了谁送小朋友上学发生了争执。


    雷东川站起来,一步不肯退让:“我不管,我都跟小碗儿说好了,他明天早上跟我一起走!”


    雷二哥冷笑:“他那么小,你让他走半个小时路?”


    雷大哥比他们都平静,思索片刻道:“我自行车大一些,在后座放个坐垫,早上顺路过去正好。”


    “哥,你怎么这样啊!”


    “就是,大哥,我难道就不顺路了吗?我也有车啊。”


    ……


    董玉秀平时忙,晚上很少跟大家一起吃饭,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白子慕在雷家的受欢迎程度,中间几次试图插话,都被雷家三兄弟一声比一声大的嗓门压过去。


    雷妈妈拍了拍桌子,道:“行了,都别抢了,明天我和你奶奶送子慕去学校,还要跟教务处办手续哪!”


    雷奶奶笑呵呵的,一句话没说,坐收渔翁之利。


    董玉秀赶紧插话:“我也去。”


    她再不努力一点,儿子就要跟人跑了。


    *


    第二天一早,雷东川就往隔壁蹿。


    白子慕刚醒,正坐在床边揉眼睛,看到他进来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扯了扯他身上薄薄的小衣服,皱眉:“你就穿这个去学校?”


    白子慕摇头:“这是睡衣。”


    雷东川没那么多讲究,不太能理解白子慕睡觉的衣服都有那么多套,这跟之前在他房间睡觉穿的又不一样了。


    不过他弟穿着还怪好看。


    白子慕之前受到了惊吓身上起了疹子,但很快就下去了,手腕和脚腕又恢复如初。


    雷东川卷起小孩的衣袖和裤脚,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和之前一样白白嫩嫩的,才放心。


    白子慕皮肤很白,瞳仁在早晨的阳光下会显露出一点琥珀色的润泽,看起来很乖,坐在那毫无攻击性。这和蹲在一旁给他穿小袜子的雷东川完全不同,雷东川那双眉眼长得太过深刻,尤其是眉飞入鬓,一挑眉就是活脱脱一个不服管教的臭小子,站那不吭声,都跟挑衅似的。


    白子慕脚趾在小袜子里动了动,自己跟自己玩儿。


    雷东川握住那双不老实的小脚,吓唬他:“再闹,就不管你了,我自己去学校了啊。”


    白子慕不怕他,拿小脚去踩他的手,被反手挠了脚心之后又不高兴了:“我要二哥送。”


    雷东川:“你敢——”


    他说这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生怕传到外面,真让他二哥听见。


    白子慕换好了衣服,和家里的长辈们一起坐车去学校,雷东川也跟在一边,他昨儿就跟杜明打电话说过了,让杜明兼职一天队长,带队去学校。


    但他也只送到校门口,白子慕要跟着去办入学手续,而他要回教室,不能再陪了。


    雷东川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后面小孩喊他。


    “哥哥!”


    “嗯?”


    白子慕跑过来,抱了他一下,小声说:“哥哥你放学了,来找我玩。”


    雷东川现在就舍不得了,但还是点头道:“好,你在教室等着,哪都别去啊。”


    “哎。”


    雷妈妈和董玉秀在不远处看着,她拿胳膊轻轻碰了对方一下,挤挤眼道:“玉秀,我就跟你说了吧,他们兄弟好着呢,有东川看着,你就放心吧,保管一根头发都不少的给你送回家来。”


    董玉秀笑了一声,点点头。


    白子慕入学手续办得很顺利,他之前读过幼儿园,在班上适应的也挺快。


    同桌是一个小胖墩,十分听老师的话,课桌抽屉里放了一包打开的动物饼干,课间的时候也不闹,就在那自己喜滋滋地吃饼干。


    小同桌很友善,主动问道:“你吃饼干吗?每个都不一样,可好吃了。”


    白子慕看了一眼,摇摇头。


    门口跑来几个大孩子,其中一个往教室里张望一下,嘟囔着:“老大,你咋不问问在几班,这都找了三个教室了……”


    雷东川把他扒拉开,自己探头去看,一眼就瞧见了白子慕,冲他招手:“小碗儿,过来!”


    白子慕眼睛亮了下,站起身跑过去。


    几个大男孩站了半个走廊,把白子慕围在中间,雷东川偷偷从书包里给他拿零嘴儿,白子慕人小,嘴里吃一根棒棒糖就差不多了,雷东川就把其余的塞他兜里。


    “这是话梅粉,这是酸糖,还有这个虾片……你自己饿了就拿着吃,别省着,今天吃啊。”


    杜明在一旁看着旁边,小声提醒:“老大,快上课了。”


    雷东川又帮他把小水壶接满水,这才走。


    白子慕回到座位上,把兜里的那堆零食掏出来,他偷看了一眼同桌,也学对方一样放好。


    一旁的小同桌看得目瞪口呆,看他一个接一个往外拿,全都是他妈妈从来不肯给他买的美食啊!


    白子慕看他一眼,问:“你要吃吗?”


    因为对方之前问他了,他也礼貌性询问了一下,结果对方眼睛都瞪大了,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可以给我吃吗!”


    白子慕点点头,他不缺吃的,而且哥哥刚才说要今天吃完。


    小胖子同桌颤巍巍接过一包酸梅粉,拿小勺挖了一点放嘴里,幸福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新同学真好啊,富有且心善,是个大好人!!


    白子慕是插班生,又是班上长得最漂亮的小孩,不但受到班上小朋友的喜欢,连老师都特别关注。学前班上午九点有一份课间餐,吃点心的时候老师还特意过来询问他是否能吃饱,额外多给了一个豆沙包。


    白子慕把豆沙包用纸巾包好,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晚上雷东川才瞧见。


    他本来是把自己和白子慕的书包并排放在一处,正在那欣赏,就看到他弟熟练地打开书包,给他拿了个豆沙包。


    “给哥哥吃。”


    第一天的时候,雷东川还挺感动。


    可慢慢的他就觉察出不对来了,等白子慕再给他拿的时候,已经从一个豆沙包升级为两个了。其中一个包子,上面有几个小牙印,咬下来的地方也就指甲盖大小,连馅都没咬出来。


    雷东川挑眉:“怎么回事,你一个也没吃啊?”


    “我吃饱了。”


    “你都吃什么了?”


    白子慕仰头看他。


    雷东川:“……除了我给你的那些,那些也不挡饱啊。”


    白子慕不说,雷东川狐疑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小书包,在一个边角的位置,找到一颗大米花,白白嫩嫩的,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正是小朋友最近的心头好。


    第29章 小陪读


    雷东川有心想管,但是白子慕现在跟自己最亲,他有点下不了手。


    他抱着这样纠结的心情想,就等几天,要是他弟还这样,他就不帮忙吃豆沙包了。


    结果没到两天的时间,就东窗事发了。


    白子慕吃了太多米花,舌尖上起了泡,这次彻底成了吃饭困难户。


    二哥故意拿西红柿给他舔,小孩不知道厉害,只吮了一口汁水,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雷妈妈气得不行:“雷少骁!你再惹他一下,我可真动手了!”


    二哥悻悻收回手。


    他也不是故意欺负小孩儿,这上火了就要多补充维生素,现在青菜下来一茬,但瓜果还真没多少成熟的,他也是从一个家里有蔬菜大棚的同学家里要来了几个早熟的西红柿,想给小朋友换换口味。


    雷东川心疼的够呛,正在给白子慕找水喝,听见了跟着告状:“妈,二哥不是第一次了,他上回还挠小碗儿脚心——”


    二哥冷笑一声,勾着雷东川脖子带去房间里:“走,我先跟你谈谈成绩,怎么回事,一个破数学卷子还考不及格,简直给咱们老雷家丢人。”


    白子慕被没收了所有的米花,再去学校的时候也没了之前的兴致,闷闷不乐。


    同样惨的还是他的小同桌。


    ===第25节===


    小胖子名叫周宇奇,他和白子慕同命相连,因为吃了太多白子慕给的小零食,舌头上也起了泡,而且这个礼拜他也没有小饼干可以吃了,他妈妈把饼干全部没收,认为小朋友是吃这些才上火,开始严格控制饮食。


    两个小家伙同命相连,但在心里都觉得自己更惨一点。


    尤其是在听到白子慕也被没收了零食之后,周宇奇小脸都垮下来,“你哥真的一点都不给你送了啊?”


    白子慕点点头,他们家教很严的。


    周宇奇半信半疑,每到课间的时候都忍不住向门口张望,比白子慕还期待那些高年级学生的身影。


    果然一上午,雷东川都没出现。


    周宇奇十分失望。


    等到中午的时候,学校里弥漫着一股草药汤的味道。小学食堂里的师傅们把学生之前上交的那些干茵陈和红枣放在一起,煮了很多草药汤,滤掉药渣,只留下汤和红枣,给每个班级都分配了一份。雷东川和班上几个男生去抬了水桶,用的是夏天喝水的那种保温桶,洗干净了,里面满满的都是药汤,红枣在里面起起伏伏,看得出放料特别扎实。


    每个人都自己备了一个茶缸,领了自己那份回来吃。


    雷东川捏着鼻子把那些草药汤一口气喝了,只剩下半茶缸的红枣,杜明他们几个也贡献了许多红枣,挑着最大的都给了雷东川:“老大,给你吃!”


    雷东川:“我不要这玩意儿,太甜了。”


    杜明乐呵呵道:“那就给咱弟吃,他小,肯定喜欢吃甜。”


    雷东川想了想,就没再拦着,很快就收了一满茶缸的红枣,多的要溢出来,他就这么小心端着去了楼下,拿去给白子慕。


    白子慕班上也在喝茵陈汤,小朋友们一个个正在那排队。


    白子慕个子矮,排在前面,乖乖地双手捧着自己小水壶等老师给他舀满之后,就回了自己座位上。


    雷东川就站在门口等着,见他们老师一走,立刻就进来了。


    他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坐在那,拿小勺子喂白子慕喝茵陈汤,草药的味道不是很好,但是雷东川喂的,白子慕都张口喝下去。一直喝了大概有一半的份量,雷东川就不再喂他喝这个了,把带来的红枣剥掉枣皮剔出那一点点枣泥来,用小勺喂他吃枣泥。


    白子慕乖乖张口,含在嘴里吃。


    红枣泥很软,吃起来虽然也有一点草药味,但甜滋滋的,还是挺好吃的。


    雷东川小声跟他说:“等你好了,我给你买米花糖,比大米花好吃多了,但是不能多吃,知道吗?”


    白子慕含着枣泥点头,含糊说了一声好。


    雷东川带来的红枣很多,白子慕吃不完,雷东川就分给那个小同桌吃。


    周宇奇受宠若惊,一个劲儿地道谢。


    一直等雷东川走了之后,小胖子还在那感慨:“你哥对你真好,我回家也跟我妈说,让她给我生个哥哥。”


    白子慕咯咯笑了,但发现小同桌表情茫然且真实,又微微拧起一点眉毛,看了看对方,低头自己去玩儿铅笔了。


    白子慕在学前班有些格格不入。


    他学东西太快,理解的也多,太过聪慧反而不能和周围的小朋友交流。


    *


    雷东川这两天一有时间就到处堵人,问谁家有弟弟妹妹在学前班,他们班上没有,他就带人去其他班找,放学路上也不错过。


    杜明他们几个在路上堵了五六个小孩,围住了不让走,问他们:“你家有弟弟没有?”


    给那帮孩子吓得够呛,一个劲儿摇头。


    杜明又问:“有妹妹也行,上学前班的有没有啊?”


    那些小孩还是摇头,杜明十分遗憾,只能放过了他们。


    雷东川也在路上堵人,瞧见有几个小学生走进胡同,喊了他们两声,走过去问:“哎,你有没有——”


    里面胡同里已经站了俩高年级学生,书包邋里邋遢地拖在手边,嘴里问的也是同样的话:“你们有没有钱?”


    那几个小学生吓得鹌鹑一样,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一边。


    雷东川最烦这种高年级拦路要钱的,他个子高,和对面差不多齐平,上去拦着道:“你们自己没零花钱啊?要别人的干吗!”


    “要你几毛钱就是给你面子了!”


    那俩高年级的还想耍横,其中一个忽然瞧着雷东川眼熟,问他:“你叫什么?”


    雷东川已经开始挽袖子了,抬眼道:“少废话,打你一顿就认识了。”


    那人更确信了,“你姓雷是不是?哎哎,别拿书包抡人啊……”


    雷东川书包里装了一个铁皮铅笔盒,跟一块板砖也差不了多少,挨一下也够受的。


    那俩高年级的有点慌,躲了几下,扭头撒腿就跑了。


    不跑不行,他们认出雷东川这小霸王了,更何况雷东川在初中部还有俩哥哥,那可是一个比一个豪横的主儿。


    平时雷家三兄弟不招惹别人就很好了,谁敢惹他们啊。


    那几个小学生被拦着的时候就已经怕了,再瞧见雷东川打架的气势,更是瑟瑟发抖,兜里有一两角钱的还下意识想交给新老大。


    雷东川看都没看,下巴抬了抬,问他们:“哎,你们家里有弟弟、妹妹在咱们学校念学前班吗?男孩最好,女孩儿也行。”他想了想又补充,“要打架厉害点的。”


    那帮小孩傻眼了:“啊?”


    “跑得快的也行。”


    几个小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有一个戴眼镜的大着胆子道:“杨盼盼有个妹妹,在学前班。”


    雷东川问到一点线索,立刻去找了杨盼盼。


    杨盼盼虽然跟他是一个班,但是小学的男女生界限划分明确,彼此并不在一起玩儿。


    杨盼盼拿了橡皮筋,正准备出去和其他小姑娘玩,她身上还穿了现在最流行的健美裤,只是小孩活动的多,膝盖那里鼓出一个窝,回不来原状了,但就算是这样,杨盼盼也美极了,觉得自己跟仙女没什么区别。


    雷东川拦住她问话,杨盼盼大方承认道:“我妹妹就在楼下学前班,小四班。”


    雷东川挺高兴:“我弟也是那个班的,正好,走走,帮我个忙。”他拽着杨盼盼去楼下,路上跟她说了一下情况。换了别人杨盼盼肯定不乐意,但白子慕她知道呀,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就看着他吃饭?行,我妹跑的特别快,要是子慕不吃饭,就让她跑上来跟你说。”


    雷东川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你妹跑的很快吗?”


    杨盼盼得意道:“那当然,她跑的比兔子还快!”


    杨盼盼的妹妹叫杨蒙蒙,也是一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只是这份儿漂亮是跟其他人相比,她站在白子慕跟前的时候,还是有了明显差距。


    杨蒙蒙跟她姐一样,都喜欢玩儿洋娃娃,白子慕在她们眼里简直完美极了,连那一头小卷毛都可爱到不行。只是白子慕平时不怎么说话,她一直搭不上话,这会儿一听有任务,高兴地直点头:“放心吧,交给我!”


    雷东川不放心,上午课间的时候过去看了看。


    那小姑娘坐在白子慕前面的位子上,被他弟哄着一个人吃了俩豆沙包,把他弟那份儿都吃了。


    雷东川:“……”


    雷东川不乐意:“你妹妹也太能吃了啊,包子都让她吃了!”


    跟着过来的杨盼盼脸都涨红了,羞愧难当,但还是维护了一下自己妹妹:“她平时吃不了这么多呀。”


    “什么吃不了,你自己看,你妹这叫‘监守自盗’知道吗!”


    “什么监守自盗……也不怪她啊,你弟弟他自己不吃,他每次吃饭都不好好吃完呀!”


    “废话,他要是能好好吃饭,我找人看着干吗啊!”


    雷东川理直气壮,他觉得找一个怕是不行了,至少得找俩。


    杜明那边还挺给力,又给找了一个小孩,这次找的办事儿挺利索,第二天就来打小报告,说白子慕书包里的零食都给那个小胖子同桌吃了。


    雷东川:“……我弟一天都吃啥了?”


    “就喝了一壶水。”那孩子想了想,摇头道,“别的没了。”


    雷东川心疼的够呛。


    雷东川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个人“谈话”,对方都拍着胸脯答应让自己弟弟、妹妹陪着白子慕玩儿,白子慕长得漂亮,手里零食多,而且还是他们里面最聪明的一个,慢慢的在白子慕身边就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大家都爱跟他一起玩儿。小孩都有聚集性,一旦有了一个固定小团体,周围其他小孩也会慢慢靠拢过来,滚雪球似的慢慢变大,俨然一副大院后起之秀的架势,和雷东川当年有的一拼。


    白子慕倒是没什么想法,他怎么都行。


    雷东川心里矛盾的厉害。


    这帮小孩是他抓来给他弟“陪读”的,他希望白子慕在学校玩的好,但又怕别人跟他弟玩儿的太好,超过自己。


    雷东川回到家,加倍补偿地陪着白子慕做一切对方会感兴趣的游戏。


    他跟白子慕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小朋友一个反应,他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默契得很。


    雷东川和他玩儿捉迷藏,白子慕最喜欢躲在被子里。


    雷东川一连抓了他两三次,最后一回干脆拱到被子里,和他玩起了顶牛。


    他脑袋顶着对方,往前走了两步,白子慕力气小,差点被他顶翻过去。


    雷东川乐得不行:“再来!”


    白子慕扭头爬回床铺里面,做出要睡觉的样子。


    雷东川凑过去,拿额头轻轻顶他:“小碗儿,再来一次呗!”


    白子慕伸手推他脑袋,雷东川就故意“哎哟”一声,然后往后倒,听到小孩笑了才跟着笑起来。


    雷东川躺在他身边,牵着小孩的手晃了晃,故意问他:“小碗儿,你喜欢跟他们玩,还是喜欢跟哥哥玩儿?”


    “喜欢哥哥!”


    雷东川美得不行,他又问:“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雷东川有一阵很喜欢让白子慕说一样东西,然后他去找来,有的时候是一件小玩具,有的时候是一颗糖,他管这个叫许愿。


    白子慕看着天花板眨眨眼,摇头道:“没有啦!”


    雷东川不满足:“你随便说个,啥都行。”


    白子慕想了一会:“哥哥,我想要个练习册,我们学前班都没有作业。”


    雷东川答应下来。


    第二天就给白子慕弄了一本练习册。


    他们的练习册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雷东川就发动身边所有小弟,每人撕了一张练习册的纸给他凑了一个新本子,雷东川把那个整理好,小心装订起来,送给了白子慕。


    白子慕收到的时候果然很开心,问道:“哥哥,这是哪里来的呀?”


    雷东川道:“哦,这些都是他们自愿给的,你先用,不够了再跟我说。”


    白子慕在上面写写画画,模仿雷东川他们写作业,这也是他常玩的游戏,而且比起过家家,算术这个游戏做得更好。


    雷东川在一旁看着他写,等他玩儿够了,就带着他去洗脸刷牙,董玉秀生意忙的时候一贯如此,白子慕是跟着雷东川分享一张小床的。


    ===第26节===


    雷东川等他刷完牙,又伸手过去:“张嘴,我看看你舌头。”


    白子慕吐出一点舌尖,上面的小泡已经消失了。


    雷东川还想伸手去摸一下,雷二哥脖子上搭着毛巾经过,瞧见就给了他脑袋一下,怒道:“你手洗了没,小碗儿过来,别让他碰!”


    第30章 凶宅


    白子慕在小朋友里很受欢迎,但是总有极个别的会排斥他。


    董天硕在瞧见他吃零食,要了两次都没有得到之后,就心有不满。


    等过了两天,他小姨吴金鹂过来走亲戚,把给他的那些糕点和罐头分成了两份,特意给白子慕留出一份之后,他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董天硕嚷嚷道:“小姨,你为啥给他那么多?你把我的都分没了!”


    吴金鹂道:“怎么就没了,桌上都是你的,心眼这么小,也不知道让着点弟弟。”她对董天硕以前还有几分耐心,现在因为有白子慕的对比,越发看不上这个外甥了。


    董天硕已经习惯了独占,听到她这么说立刻顶嘴:“我妈说你以后让我养老,你这样,我才不养你!”


    吴金鹂脸色变了几下,拿手指头使劲戳他额头一下,咬牙骂道:“小白眼狼,从小对你的好一点都没记住,别吃了,一口都不给你!”她劈手夺过董天硕手里的那袋糕点,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吴金鹂未出嫁前和姐姐性格差不多,只不过吴金凤是霸道,而她是任性,也是从来没让过什么人。


    她以前还能忍受董天硕,但自从见过白子慕之后,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瞧着外甥身上那些缺点,当真是连白子慕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尤其是对吃的,董天硕护食厉害,吴金鹂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她大姐乐意这么教,还觉得多吃多占才好,这让吴金鹂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吴金鹂拎着那袋糕点,走的时候特意绕了一段路去了一趟白子慕家。


    她实在太喜欢上回见到的那个乖小孩了,还想再看一眼。


    董玉秀不在,小院的大门锁住了,吴金鹂敲了敲门就看到那个小朋友从里面跑过来,隔着铁门踮脚看她。


    吴金鹂一颗心都软了,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乖巧的小孩。她隔着铁门把那一大袋糕点递过去,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特意过来瞧瞧的,这个给你吃吧~”


    白子慕摇摇头,要走。


    吴金鹂连忙又往前推了下:“拿着呀,都是好吃的,你尝尝?”她还想隔着铁门去摸一下白子慕的小手,被小孩躲开了,只能哄道:“你忘了?咱们还是亲戚呢,我在你姥姥家住过,咱俩还见过的呀。”


    白子慕往后倒退了两步,警惕地看她。


    这个人用了他妈妈的面霜,他记得。


    吴金鹂隔着铁门进不去,推了一下发现是锁着的,只能露出笑容来尽量显得和善一些,还想再和小朋友说些什么。


    隔壁的雷家正在做饭,院子里的煤炉子上有鸡汤的香气飘过来。


    雷东川蹲在那替大人看着火,听到对面院子里有说话声,立刻站起来喊了一声:“小碗儿?”


    没过一会,小孩就跑过来隔着院墙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爬到矮院墙上去,看了他们小院一眼,问道:“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话?谁来了?”


    白子慕指了指门口:“上次住在姥姥家的那个人。”


    “谁?跟你说什么了?”


    “她送东西,”白子慕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不要,你走吧。”


    雷东川听他这么说,就从自己家那边出去看了一眼,吴金鹂刚走,铁门外面没有人,只留了一大袋糕点挂在白子慕家门口那。他看了一眼没动,又去推铁门,发现里头反锁了忍不住乐了:“董姨让你锁门,你怎么把自己锁家里了?”


    白子慕隔着铁门踮脚看他,小脸委屈巴巴:“哥哥,我出不去。”


    雷东川:“你是出不去啊,你应该把锁头挂外面,你在里面挂锁,那不把自己关里头了吗?”


    白子慕家门上用的是老式挂锁,三环牌的,锁头又沉又结实,十分保险。


    董玉秀在雷家留了备用钥匙,但钥匙由雷妈妈收着,这会儿雷妈妈出去买菜了,不在家,一时也找不到钥匙开门。雷东川怕白子慕害怕,一边喊了他哥过来从墙那边接着,一边自己翻墙到小院里托着白子慕,把他从矮墙上顺了过去。


    白子慕还是头一次爬墙,身体僵硬,小手紧紧抓着雷大哥的衣领一动不敢动。


    雷东川在那边问:“哥,你接好没有啊?”


    大哥应了一声:“接着了,你松手。”


    雷东川这才放开。


    他从院子那边利落地翻过来,就看到白子慕在他大哥怀里埋头不起来的样子,过去围着转了两圈,想看看小孩的脸:“怎么了?吓着了?”


    雷大哥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小孩后背:“不怕。”


    雷妈妈买菜回来,听雷东川说了白子慕家里来人的事,恍然道:“我就说子慕家门口怎么挂着那么大一袋东西,都是董天硕他小姨送来的?”


    雷东川点头:“就是她!”


    雷妈妈吩咐他去把那袋东西提回来,雷东川不乐意:“妈,要她的干啥,别给小碗儿吃。”


    雷妈妈笑道:“谁说要给子慕吃了,东西挂外面要是丢了更麻烦,等你董姨回来,让她给送回去就是了。”


    雷东川这才过去拿。


    吴金鹂给的东西看着一大包,其实也不是很贵重,大多都是孩子吃的糕点和饼干,还有就是几个橘子罐头,更像是专门用来哄孩子高兴的。


    雷妈妈收在一边,纹丝未动,这些她家里也有。


    中午的时候,除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雷妈妈还特意拆了两个水果罐头,她的是菠萝罐头,比常见的橘子罐头更金贵。


    白子慕分到一小碗鸡汤,雷妈妈哄他:“乖宝,你要是把这些都吃了,一会罐头你随便吃。”


    白子慕努力吃完了一小碗鸡汤泡饭,小肚子差不多就饱了,即便有了“随便吃罐头”的许诺,他最后也只吃了半块菠萝。


    这已经比平时吃的要多一些了,雷妈妈很满意,破例让小朋友可以不用午休,出去玩儿一会。


    雷东川带着白子慕去外头,双休日的时候他们都在家属大院里到处跑,玩的最多的就是骑马打仗的游戏,今天也不例外。


    雷东川照例占了一座“城池”,圈地为王,让白子慕守着,自己又继续去攻打下一片领地去了。他们这个游戏的规则只有一个,就是抢下,再派一个人留守占领,不能出画线的范围,谁抢占的城池最多,谁就最厉害。


    白子慕和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守在那。


    原本雷东川都不带那么小的孩子玩儿的,嫌麻烦,但是自从白子慕来了之后,为了有人陪着他弟,破例挑着听话的带了几个。


    那几个小朋友受宠若惊,对看守城池的任务非常用心。


    白子慕拿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旁边还有一个用嫩柳枝编成的花环,是雷东川给他的。


    杨蒙蒙和其他几个小孩坐在树下的大石板上,摘了路边的绊根子草,像小姑娘编小辫子一样耐心把它编成手环,她自己戴了一个觉得特别美,又编了一个送给白子慕,小心放在他那个大花环旁边。


    小姑娘觉得自己的还不够好,只能排在后面,但就算这样送出去一份小礼物也特别开心。


    她跟白子慕搭话,问道:“子慕,你今天吃啥了呀?”她平时在学校都负责帮忙吃饭,因此决定从这个打开话题。


    白子慕低头写字,道:“罐头。”


    “哇,什么罐头呀?一定很甜!”


    “嗯,菠萝罐头……”


    他们这边正说着,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你吃什么罐头了?”


    白子慕抬头,就看到了董天硕。


    董天硕现在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以不惹这个表弟,但是这次是表弟在招惹他,“你吃的罐头是我的,知道吗!谁让你吃了啊?”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推白子慕,杨蒙蒙立刻护在前面,小姑娘在家里骄纵惯了不怕他,掐腰道:“你敢欺负人,我就告诉我姐去!”


    董天硕先推她一下,凶道:“告状精,就知道打小报告,跟你姐一样烦人!”


    杨盼盼是女生里最厉害的,她妹妹也一样泼辣,小姑娘怒道:“你敢碰他一下,大雷哥哥回来,打断你的腿!”


    董天硕犹豫一下,又恶狠狠道:“我才不怕他!什么打雷,我还下雨呢,起开!”


    他踢翻了那边放着的草编花环、手环,伸手去拽小姑娘辫子,其他小孩太小,有一个被吓哭了。


    白子慕没吭声,上去抱住董天硕的胳膊咬了一口,董天硕吃痛,“哎哟”一声松开了小姑娘的辫子,白子慕对她喊:“快跑!”


    杨蒙蒙也不犹豫,立刻道:“好,我去找雷哥哥!”


    两个小的一左一右都跑了,董天硕看都不看杨蒙蒙,冲着白子慕追过去。


    白子慕人小,但是能钻的地方也多,专门挑难走的地方跑,董天硕跟在后面跑得呼哧呼哧的,但他刚被白子慕咬了一口,咬红了眼,这会是怎么都不肯放过这个表弟,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白子慕跑不了太久,董天硕还在后面捡石头丢他,有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贴着小孩脑袋擦过去,咚地一声掉在前面的一洼浅水中,白子慕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董天硕声音越来越近,喊他:“你还跑,看我一会不揍你!”


    白子慕看到旁边有一道灰白色的墙,下面有一处被青草覆盖的小洞,他毫不犹豫爬下去钻了过去。


    董天硕来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了他一只脚:“你还跑!”


    白子慕往里面缩,董天硕一使劲儿把他鞋拽掉一只。


    “你给我出来,别等我进去抓你!”


    里面安安静静的,小孩躲在里头一声不吭。


    董天硕绕着那灰白墙转了一圈,找到正门,抬手想推开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是“鬼宅”,一时手又收了回去。


    小城里这边有几处房子一直没什么人住,传闻是凶宅,住了轻则家宅不宁,重则要闹出人命,慢慢的住的人少,也就荒废了,外头长了杂草,里面也破破烂烂,冬天风大的时候里面不知道哪里破了的洞,整个房子呜呜地响。


    大人们都拿这个吓唬小孩,不让他们乱跑,说要被抓进去就出不来。


    董天硕也怕,但他仗着是白天,都多了几分胆量,推门还是走进去两步,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喊:“白子慕,你给我出来!”


    里面太安静,反而风声响起的时候有点吓人。


    董天硕壮着胆子走进去,院子里空空荡荡,他挨着院墙找,果然看到了小脚印,一只带鞋的,一只光脚的,沾了泥水是白子慕没错了。他一路找到院子里堆积杂物的防雨布下面,脚印在这里消失了,董天硕狠狠踢了防雨布一脚,但里面是空的,只发出了“哗啦”一声空响。


    房子里传来老人的声音,带着怒气:“谁在外头?”


    第31章 大胡子爷爷


    董天硕吓一跳,他也是被大人们讲“鬼宅”吓唬长大的,冷不丁听见人声扭头就想跑,刚路过一处碎砖堆放的矮墙,忽然瞧见了里面一抹嫩黄衣角。


    白子慕今天就穿着一件嫩黄色毛衣,即便缩成小小一团,也能从砖块缝隙里模糊看到一点。


    董天硕瞧见他就来气,也不跑了,转头去抓白子慕。


    白子慕躲在半截砖墙后面,忽然喊他:“表哥,姥姥让你照顾我的。”


    “谁要照顾你!”董天硕手腕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牙印,这会疼得一抽一抽的,“你现在知道喊我哥了,平时躲雷东川后面干吗去了!”


    董天硕去推外面的碎砖,他力气大,还真被他推开几块,但剩下的依旧和灰白的院墙行成一个夹角,稳稳支撑在那。夹角缝隙很小,只能容纳一个年幼瘦弱的孩子在里面藏身,董天硕把脸凑过去都能看到白子慕了,更是不肯离开,伸手去抓。


    ===第27节===


    白子慕又往里面缩了缩,险险避开。


    董天硕又气又急,他卡在缝隙外面,因为长得太过壮硕而进不去,气呼呼地在外面推了砖墙一把,还要去拽白子慕,这次只差一点就抓住了,已经勾着小孩的衣角。


    “小王八蛋,在那扔什么呢?!”刚才怒气冲冲的声音这次直接开骂,很快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从房子里出来,一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头发胡须斑白,尤其是胡子更是乱糟糟长到了胸口那。老头健步如飞,能看得出是一身硬骨头,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大老远就举起来,“你再扔一个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董天硕吓得够呛,但还是用最后一点时间去拽里面的小孩,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他表哥,我带他回家!”


    白子慕看到有人立刻求助,喊道:“爷爷,他打我呀!”


    老头看不见砖墙夹角里什么样,就直直盯着董天硕,问他:“你是他表哥?”


    “是,是啊。”


    “以大欺小,还是一家人,亏你干的出。”


    董天硕已经看出他是人,不是鬼了,梗着脖子嘴硬道:“他做错了事,我这是教育他,我,我大义灭亲……”他也不会成语,这一句还是听评书从里面学来的话。


    老头脸色变了,沉着脸直接伸手把董天硕推搡出去,“滚吧,少来我这脏了地方!”


    董天硕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老头一双手铁钳子似的十分有利,推了两步没什么成效,干脆拎起他后衣领来直接扔出去了。


    “你怎么打小孩!”


    “打的就是你,滚出去!”


    院子的大铁门“哐啷”一声当着董天硕的面关上,老头干脆反锁了,董天硕差点被磕到鼻子,气呼呼在外面抓着门上的小栏杆使劲晃了几下,发出噪音。他在家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干,也习惯了别人都让着他,但“鬼宅”里的老头半点都不惯着他,直接拿竹竿隔着铁门捅了他好几下!


    一老一少隔着铁门互相瞪眼,最后还是董天硕怂了,跑出去几步忽然又调头回来,冲房子吐了口水:“呸!”


    老头在里面骂他:“小兔崽子,你哪家的,啊?!”


    董天硕听着铁门响,怕他出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老头气得够呛,开了门锁拿竹竿出去追了几步,“甭让我再瞧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老头脾气显然也不好,骂了几句退回院子里。


    墙角那有个小影子动了动。


    老头站那,冷声道:“出来。”


    小影子又缩回去一点,依旧不吭声,但很快这次就被老人单手拎了出来。


    白子慕被追了一路吓坏了,先要咬人,想跑,但被制住发现跑不了之后,小孩就仰头乖乖喊了一声爷爷。小孩身上沾了泥水,小鞋子掉了一只,小卷毛都乱了,看起来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崽子。


    又凶又乖,而且非常识时务。


    即便弄得一身泥,也不难看出这孩子模样十分漂亮。


    老头冷笑:“心眼倒是不少,你是哪家的孩子?在这乱跑乱闯,一会就找你家长去!”他还想教训几句,就看到手里的小孩抿了抿唇,一双眼睛里含了雾气,睫毛上挂了泪珠要掉不掉的。


    老头:“……”


    他这辈子脾气古怪,没跟谁服过软,平时说话都跟吵架一般,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手里拎着这么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能把语气再略微放平和一点,“行了,行了!别哭啊,你们俩跑进来给我这弄得一团乱,我还没骂你们哪!”


    白子慕哽咽道:“爷爷,他欺负我。”


    老头本来想批评一顿就把这小卷毛放了,但对方像是把他当成长辈一样,竟然理直气壮告状起来。


    老头拧眉:“你们家的事儿我管不着,少跟我说这些,烦死了!”


    *


    雷东川听了杨蒙蒙的报信儿,立刻扔了手里的东西,撒腿就往白子慕那边跑。


    杨蒙蒙小辫子都跑散了,她腿短,追不上雷东川,扭头又往自己家跑,她被人欺负了,得找姐姐帮她报仇!


    雷东川一路跑一路喊白子慕的名字,大院就这么大,他对这一带胡同太熟悉了,也知道他弟肯定往难走的地方跑,找了没一会,就看到了董天硕远远的在前头。雷东川气坏了,喊了他一声,董天硕下意识回头,瞧见是雷东川头发都吓得炸起来,比刚才瞧见鬼宅的老头还害怕,蹦起来撒腿就跑!


    “董天硕,你再跑一步试试!”


    董天硕跑得更快了,可他压根不是雷东川的对手,三两步就被追上,求饶的话一句没说就被雷东川捏着脖子拽回来,“嘣”一声,俩脑门磕到了一处!


    雷东川带着火气,撞得特别凶,董天硕脑门没他硬,再加上本就怂了,一下泪花就出来了。


    雷东川没饶他,他脑门硬,嘣嘣又是两下,他没什么事,董天硕那边已经满头包了。


    “疼疼疼——”


    “你再喊一句,我就捶你!”


    董天硕咧着嘴哭哭啼啼,雷东川不放他走,找了个路边犄角旮旯的地方把他拽过去,冲着屁股踢了一脚:“我弟呢,他人在哪了?说!”


    董天硕哭着道:“在,在前面,灰房子里,关里头了。”


    雷东川火冒三丈,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要死啊,你把他关鬼宅里了?!”


    董天硕欲哭无泪,不是他关的啊!


    他走的时候,里面那老头自己关的门啊,那老头还拿竹竿戳他,可疼了。


    雷东川急着去找白子慕,不解恨地踹他两脚,骂道:“你给我等着,这顿揍先欠着,回头你放学别走!”


    雷东川往前头去了,董天硕爬起来就往家里跑,他可不敢再待在外面了,万一等会雷东川回来,又要挨打。


    雷东川一边喊着白子慕的名字,一边找到那所有灰白院墙的房子,外面看着很旧了,是所有小孩都怕的一处凶宅,他停下辨认了下大门,上前拍了拍,喊:“白子慕?小碗儿?”


    里面没声音,安静而沉闷。


    雷东川推了推门,果然是关上的,打不开。


    他不死心,绕了一圈,找了一处较矮的地方顺着爬上墙,翻了进去。


    地上有被推开散落的砖块,和北方常用的红砖不同,是青灰色的,四四方方一块,猛一看像是半截砖一样,雷东川脚边不小心踢到一块,那砖骨碌转了一下翻了面,露出一个狰狞的佛头,雷东川吓了一跳,他胆子大,再去看的时候,才看出是一个怒目罗汉像。


    地上其他被推倒、堆在墙边的青色方砖都一样,全部被雕刻了非常精细的东西,有些是佛头,有些则是器物,上面蒙了一层灰尘,还有蛛网,看起来阴森森的。


    雷东川又喊了一声:“小碗儿!”


    院子斜对角的一个房间里传来回应,声音很轻,但雷东川一听就知道是白子慕。


    他跑过去,推开门果然瞧见了白子慕,小孩正站在一个水盆架子前,一个模样看起来很凶的大胡子老头拿了肥皂在给他擦手,瞧见有人进来老头立刻就把肥皂扔水盆里,甩手气呼呼道:“你自己洗!什么破毛病,吃个烤花生还非得洗手。”


    白子慕踮脚洗干净了手,还把肥皂也从水里捞出来,放回原位。


    白子慕一双眼睛原本就水汪汪的,含着泪,这会儿瞧见雷东川才敢哭出来:“哥哥!”


    雷东川心疼坏了,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事吧,他打到你没有?哪摔着了……你鞋呢,鞋怎么少了一只啊?”


    白子慕抽噎:“鞋,鞋跑掉了,哥哥,他拽我的脚。”


    雷东川蹲下身看了看小孩的脚,脚腕抓红了一块,小袜子半掉不掉的,上面都是泥水,而穿鞋的那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吭声,给白子慕尽量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又脱了自己一只鞋,把他只穿小袜子的脚放进去。


    白子慕躲了下,扶着他肩膀打了个哭嗝儿,“哥哥,脏。”


    “不脏,你先穿我的,回家给你换。”


    白子慕穿着一大一小两只鞋,对他道:“哥哥,爷爷帮我。”


    一旁的老头坐在小木凳上斜眼瞧他们,听见小孩这么说,立刻就移开视线,装作在喝水的样子,茶水太烫,一口下去差点吐出来。


    老头硬憋着咽下去了,没被胡子遮挡的脸上涨得通红。


    雷东川牵着白子慕的手过来跟他道谢,老头没听两句就不耐烦了,摆摆手道:“快回家去吧,给我这弄得一团糟,我得收拾好几天,烦死了!”


    雷东川道:“爷爷,我明天放假,我来帮你收拾院子……”


    老头瞪眼:“快拉倒吧,今天就给我闹得头疼,还来?以后都别来了!”


    他话说得气呼呼的,声音又大,雷东川下意识护了一下白子慕,意外的,他发现小孩竟然没怎么害怕,竟然还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老头催着他们走,雷东川也担心弟弟伤着,牵着白子慕走了几步,小孩忽然挣脱他的手,跑回去抱了老人一下:“爷爷再见~”


    老头反应比刚才被热茶烫着还大,张开手也不敢推他,也不敢去碰,瞪着那个小卷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快走,快走!”


    雷东川等一出大门,就蹲下身道:“小碗儿,上来,哥背你回家。”


    白子慕趴在他背上,问道:“哥哥,我不用走路,你把鞋穿上吧。”


    雷东川摇摇头:“不用,你穿着。”


    他固执地让弟弟穿着那只不合脚的鞋,哪怕路上掉了一次,也捡起来给白子慕穿回去,自己光着一只脚走回去。


    白子慕趴在他背上,小脸都贴在上面,“哥哥,那个爷爷很好,他帮我。”


    “嗯,我知道。”


    “爷爷的胡子这么长,他不让人碰,花生烤的也不好,糊了好多呀,没有奶奶烤的红枣好吃。”


    白子慕在他身边十分安心,已经放松下来,可以说开心的事了。


    雷东川一路很沉默。


    雷家一直放着白子慕的小衣服,有些是董玉秀送过来的,有些则是雷妈妈平时瞧见有好看的小衣服,就给他买一两件,还有亲手打的小毛衣,和雷家三兄弟穿的是同款。


    雷东川带他回去,一进门就碰到了雷奶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拿一个簸箩晒红枣,瞧见吓一跳,忙走过来问道:“这是什么啦?小碗儿,你这身上怎么弄成这样啊,东川哪,你鞋怎么就一只了呀!”


    雷东川道:“小碗儿让人欺负了。”


    雷奶奶心疼的够呛:“怎么就一天没看住,就出事儿了,咱家小碗这么乖还有人欺负,太坏了!谁家的啊,东川,你跟我说说,我去找他们家大人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雷东川磨牙:“还能是谁,董天硕干的!”他把白子慕往前轻轻推了一下,“奶奶,您给小碗儿换身衣服,他裤脚湿了,袜子也不能穿了。”


    白子慕被雷奶奶牵着手回房间换衣服,小孩走两步,扭头见雷东川没跟过来,站在那喊了一声哥哥。


    雷东川本来想出去揍董天硕,但瞧着小孩没安全感的样子,还是没忍心走,跟过来道:“我在一边看着你,别怕。”


    白子慕换了一身干净的小衣服,他手肘和膝盖上磕破了一点皮,雷奶奶担心发炎,给涂了一点红药水。


    这个年代家里常备的外伤用药就两种,一个红药水,一个紫药水,两种差别不太大,红药水里面有酒精,涂抹在膝盖上之后小孩轻轻抖了一下,小朋友没吭声,一边看着的两个人心疼的够呛。


    雷奶奶放轻了动作,问道:“乖宝,奶奶慢点,马上就好了啊,腿上还有哪里疼?”


    白子慕摇摇头:“不疼了。”


    雷奶奶更难受了:“怎么可能不疼呢,你跟奶奶说,别怕啊,他还打你哪儿啦?”


    白子慕想了想,“他拿石头扔我,但没打到。”


    雷东川正低头轻轻给他吹膝盖,听见脸都沉下来:“他拿石头了?”


    白子慕点点头。


    雷东川没吭声,心里又记了一笔。


    小孩穿的挺厚,那一点伤是钻在碎砖墙里的时候蹭的,并不严重,但是涂抹上红药水之后显得“血淋淋”一片,再加上白子慕本来皮肤就白,脚腕上还有一块被抓的痕迹蜕变的青色,红一块、青一块的,看起来有点可怖。


    ===第28节===


    雷妈妈回来之后,吓得差点送去卫生所看医生。


    雷奶奶跟她解释了一下,她还是不放心,抱着去卫生所让医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外伤才给带回来。


    雷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过董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过去拍了拍门:“吴金凤,你出来!”


    董家今天格外热闹,院子里还有一伙人,杨家的老太太也领着俩孙女找上门来,让他们给个说法。


    里面院子里嚷嚷的厉害,雷妈妈在外面拍了好几下门,里头的人才听见,给开了门。


    雷妈妈以前是矿区女工篮球队的,站那就比吴金凤高出大半头,居高临下看着她怒道:“你怎么教育的孩子,以大欺小,你瞧瞧,都给我们打成什么样了!”她把怀里的小孩给她看,白子慕脚腕上缠了几圈纱布——上面是雷妈妈硬让医生给涂抹的一点药粉,缠起来是怕药粉掉了,猛地一看显得很严重。


    白子慕裤腿一直卷到膝盖那,上面擦伤的地方涂了大片的红药水,看起来十分严重。


    “哎哟,这,这怎么摔的啊!”吴金凤看到吓一跳,天黑,院子里灯光很弱,她凑近一点刚想上手去摸,就被雷妈妈抱着小孩躲开了。


    雷妈妈冷笑:“怎么摔的,问问你的好儿子董天硕!”


    董天硕正在院子里挨批斗,杨家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脾气,掐着腰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把院子里的董家人骂了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们一大家子还养孩子呢,养一个都是祸害!出去打小孩,还打小女孩儿,你看看把我孙女辫子拽成什么样啦!”


    吴金凤提高了声音,指着白子慕道:“董天硕,这也是你打的啊?”


    董天硕一肚子话要说,“妈,就我一个人在外头打架了吗,我这一身脚印,全都是被那个雷——”


    白子慕忽然趴到雷妈妈肩膀上,说道:“雷妈妈,我想回家,明天还要去学校。”


    董天硕:“……”


    对啊,他明天还要去学校,要是今天晚上说了,明天雷东川可就不是收拾他一顿那么简单了。


    吴金凤听着儿子忽然让人掐脖子一样后半句没声了,追了一句,董天硕支支吾吾,抬头去看白子慕,“我就跟他闹着玩儿的,追了没几步。”


    “让我说你什么好!”吴金凤手指点了他脑袋几下,权当教训了,故意大嗓门骂了几句,“整天惹是生非,得亏是一家人,不然还得了?”


    董天硕一句也不敢多讲。


    吴金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嗓门挺大,一下都没打,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她看了董姥姥,对她道:“妈,我没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天硕是您一手带大的,最听您的话,您说两句。”


    董姥姥有些为难,但还是站了出来:“子慕伤的重不重?医药费我们这边出,都是亲戚,要不算了吧……”


    白子慕歪头躲在大人怀里,他虽小,但也听得出姥姥在替表哥道歉。同样的事他经历了好几次,小到一个包子,一个煮鸡蛋,大到他被追受伤,每次都是“算了”,已经习惯了。


    雷妈妈只当小孩白天受到惊吓,害怕了,心疼地哄了好一会。她也不好出手打一个孩子,教训了吴金凤一会,又扭头拧眉对董姥姥道:“姨,我知道您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不能老让大的欺负小的呀!子慕让的还不够吗,玉秀为什么搬出去,您心里明镜儿似的,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这事,玉秀不方便来,我替她讲,没您这么偏心的。”


    她说完,抱着白子慕出去了。


    回去路上,白子慕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


    雷妈妈问他:“怎么了,乖宝,哪儿疼?”


    白子慕摇摇头,道:“雷妈妈,姥姥对我也很好。”


    雷妈妈这会儿满心不平,愤愤道:“哪就对你好了,早点都只舍得给你买根油条。”


    白子慕抱着她,歪头靠在她身上乖乖的说:“姥姥给我煮粥~”


    “嗯?”


    “我刚来的时候,妈妈不在家,都是姥姥给我煮粥喝。”


    白子慕声音很小。


    但是他都记得,一点小事也都记在心里。


    雷妈妈觉得小朋友又乖又好,揉了揉他的小卷毛,亲了一口:“乖宝,刚才是我不对,我下回只冲你舅妈发脾气,不跟你姥姥大声说话了啊。你累不累?可以闭眼睡会,咱们一会就到家。”


    “哎。”


    董玉秀忙到深夜,第二天一早才过来知道了这件事,早饭都没吃,就找去了董家。


    她就这一个孩子,是她全部的念想,平时大嫂贪点钱和东西她也不放在心里,惟独孩子,绝对不行。


    董玉秀拎着那一袋糕点,放在了董家桌上。


    董玉海刚从矿上轮休回来,听她说完,黑沉着一张脸把董天硕按住打了一顿屁股。吴金凤昨天一直拖着,虽也骂了儿子几句,到底她自己没舍得打,这会儿老公一出手,她也不敢拦着,还主动送上了鸡毛掸子,听着儿子在那哭爹喊娘的,也不敢劝上一句。


    董玉秀冷着脸看着。


    董姥姥起初没说话,但到底董天硕是她一手带大的,见儿子打的太厉害,还是心疼了,劝了两句。


    董玉海不听,老太太就急的去找董玉秀:“玉秀,这,这……”


    董玉秀道:“妈,您知道他拿石头扔子慕了吗?”


    董姥姥吃了一惊,她并不知道,只以为是小孩子间的玩闹。


    “妈,您疼天硕,我疼子慕,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试问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家里,我就子慕一个盼头了,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下去。”董玉秀平淡说完,转身走了。


    董家院子里,董玉海恼怒的声音隐约传出来,这个沉默的男人罕见的发火了,“……告诉吴金鹂,我不缺她这些东西,你也不要再收……一家人不得安宁!”


    吴金凤委屈地低声辩解着什么,走得远了,已听不清楚。


    董玉秀关店一周,一直在家陪着白子慕。


    她给白子慕在学校里请了假,一直看着他膝盖上的伤结痂、掉落,才放心。


    白子慕反过来安抚她:“妈妈,我没事了,其实不疼的。”


    董玉秀抱着他,额头抵着轻声道:“可是妈妈吓坏了。”


    白子慕轻轻顶了一下她的额头,笑了一声,像平时玩游戏那样,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哄她:“妈妈不怕,我跑的很快,而且雷哥哥和老爷爷都保护我。”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爷爷还烤了花生给我吃。”


    董玉秀笑了一下,亲了亲他的小脸,“那等明天,妈妈陪你去谢谢那个老爷爷,好不好?”


    “嗯!”


    第二天,董玉秀准备了一份礼物,亲自提着上门拜谢。


    住在凶宅的老头脾气古怪,要么对人不理,要么就凶神恶煞的,说话都不怎么客气。董玉秀碰到的是前者,在门前敲了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里头空荡荡的,像是不曾住过人。


    董玉秀向里面张望一下,只看到一角漏出来的石刻雕像,像是未完成的狮子,轮廓未出,凶相毕现。地上一层厚厚的石粉,猛一看像是蒙了一层厚重尘土,给人一副多年未住的错觉。


    董玉秀敲不开门,去问了周围邻居,也没几个认识的,她没有办法,只能把礼物从大门里递进去。


    第32章 茅茅根


    矿区这边治安相对较好,去学校的路上还有一处派出所,除了要沿着马路走上二十多分钟注意路上行驶的车辆之外,没有什么危险的了。


    这边小学的学生们都按年级站路队走,一队学生就是一个班级,除了极个别家长接送的以外,基本上全班都走在一处。带队的分三种,各自带着臂章,一道杠的叫小队长,两道杠的是中队长,最高级别的就是三道杠的大队长,一般都是按年级高低来分的。


    雷东川是一年的队长,佩戴一杠臂章。


    几十号小学生排队背着书包一起去学校,这场面似曾相似,和当初去林场挖茵陈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大家伙都习惯了跟着雷东川走,只是那次去林场的都是男生,这会儿班里的女生也在。


    雷东川走在队伍一侧,他牵着白子慕的手,俩人背着款式相仿的书包。


    白子慕挠了挠手腕那,很快就被雷东川按住了。


    “痒痒。”


    “痒痒也不能挠,董姨说了,你这叫过敏。”雷东川在袖子外面帮他捏了两下,权当止痒,“好了,没事了。”


    白子慕手腕还有一点点小红疹,但已经比前几天的时候好了许多。


    他被董天硕追到老房子里,又躲在墙角,也不知道是蹭到了东西还是吓到了,手腕和脚腕又起了一些红疹,董玉秀按照以前的办法给他涂抹了药膏,现在已经消得差不多,只是偶尔会有一点痒。


    董玉秀怕小孩抓破皮肤,再三不许他挠,白子慕人小控制不住,但一旁的雷东川听到了耳朵里。


    去学校还要过一段十字路口,雷东川怕白子慕走得慢跟不上,蹲下来背着他过去。


    白子慕脖子上挂着一个小水壶,他趴下来的时候,小水壶就在雷东川胸前晃来晃去。


    到校门口的时候,路队解散。


    雷东川没急着进去,对白子慕道:“小碗儿,给我喝口你的水。”


    白子慕乖乖捧起水壶给他。


    雷东川慢悠悠喝水,也不急着进校门,眼睛四处看着。


    白子慕看向学校大铁门的方向,忽然道:“哥哥,是林场的小孩~”


    校门口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骑自行车带了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坐着,送到了学校,他自行车扶手上还挂了一个旅行袋,装的是小孩的行李。男人看着挺忙,身上的工装还沾着油污,把孩子们放下之后,匆匆就走了。


    雷东川也抬头看了一眼:“哦,是他们啊。”


    他压根没认出来,校门口人太多了,全是穿着校服的小孩,除了他弟,其他人几乎长得没什么分别。


    白子慕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那个皮肤略黑一点的小男孩,那是上次他在树下见到的人,对方挖了好多茵陈。


    雷东川对林场的小孩并不在意,还在四处张望,老远看到一辆自行车骑过来,立刻跳起来招手:“哥!二哥!在这了!”


    雷少骁一路加速骑过来,额前头发被风吹开,带了一点薄汗,瞧见他们立刻过来了,单脚把车停在一边,也没下来,先从怀里拿出一份儿纸包的东西来,对他们道:“赶紧趁热吃,这一路给我赶的,命差点没了——”


    白子慕仰头想说话,雷东川先他一步,从纸袋里拿出一张烤小饼放他嘴里,催道:“小碗儿快吃,一会要上课了。”


    “二哥……”


    “二哥吃过了,你快吃。”


    白子慕困惑不已,他早上已经吃过早饭,但还是拿起小饼慢慢啃着吃了。


    烤小饼是初中那边校门口才有卖的小吃,算是一道特色,用的是烤红薯一样的那种铁桶炉子,把裹了猪肉和葱花的小饼拍扁了,放进去,一滴油不放,烤出来焦香酥脆,满口肉香,一点都不腻。


    白子慕吃得很香。


    “里头还有很多,老三你也吃俩,别剩下,带回家让妈瞧见又要挨训。”雷少骁在一旁校服都不好好穿,把外套拉链敞开,一边拿衣摆扇风一边嫌弃:“要我说就送点糯米饼,又好吃又好看,大哥非得让带这破饼,弄我一身味儿!”


    他话虽这么说,但一直瞧着两个小朋友吃光了,才走。


    白子慕舔了舔手指,他已经很久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雷东川带他去洗手,消灭罪证,低声叮嘱道:“回家别说啊,妈不让给你吃零嘴儿,不然大哥也要跟着挨批。”


    白子慕想了想,问:“哥哥,小饼也是零嘴儿吗?”


    雷东川肯定道:“算,但凡不是咱们家自己做的东西,外头买来的,都是零嘴儿。”


    白子慕已经被断零食很长一段时间了,两家大人工作忙,或者故意装作没想起来,小孩不要就没有特意给买。雷家三兄弟有点看不下去,加上之前小孩受伤,三个人约好了偷摸在上学路上给小朋友喂一口吃的。


    白子慕回到自己班上,他的小胖子同桌对他非常热情,问他:“听说你去做手术了?怎么样,手术成功吗?”


    ===第29节===


    白子慕:“啊?”


    “杨蒙蒙说你受伤可严重了,流了好多血啊。”


    “……”


    课间的时候,这个流言达到了顶峰。


    全班的小朋友都围过来看白子慕,但又都不敢碰他,仿佛白子慕是个易碎品。杨蒙蒙站在最前面,她今天还要负责帮白子慕吃豆沙包,小姑娘大口吃着包子,一边努力辨认了很久,试图在白子慕身上找到一点“手术”的痕迹——好像更白了点,更漂亮了啊。


    班级门口有人喊了一声:“白子慕!”


    全班小朋友齐刷刷看过去,把门口的男孩吓一跳,他肤色微黑的脸上露出几分拘谨,但还是问道:“白子慕在不在?我来给他送东西。”


    经常有楼上高年级的男生来给白子慕送东西,全班小孩都已经习惯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白子慕有个哥哥叫雷东川,对他好的不得了。


    白子慕走过去,站在门口没出去,他认识对方,但又不算认识。


    这是林场见过的那个挖茵陈的男孩。


    对方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道:“给你。”


    白子慕问:“我哥哥给的吗?”


    对方摇头,没等再问预备铃就响了,那男孩也没逗留,跑回楼上去了。


    白子慕拿回来打开看了看,是一包植物根茎,嫩白,细长,看起来脆脆的很好吃。


    杨蒙蒙见多识广,“这是茅茅根嘛,秋天的时候姐姐带我挖过,很甜,可好吃了,怎么现在就有啦?”


    小胖子同桌眼馋得不行,他没吃过,拿手里的进口巧克力糖跟白子慕换了一小根,认真品尝。


    小胖子拧眉:“好像不怎么甜……”


    杨蒙蒙抬高下巴:“特别甜,你到底吃没吃过好东西!”


    第33章 怪老头


    雷东川放学来接白子慕的时候,看到小孩手里的“新零食”,问他:“这谁给你的啊?我看看。”


    白子慕举起来给他,“林场的哥哥。”


    雷东川想了一会,“早上你瞧见那个?他给你这个干啥。”


    白子慕摇头,他也不知道。


    雷东川以前也经常在河边拔这个玩儿,小孩们吃这个的也不少,他喂给白子慕一根,对他道:“这个还行,你尝尝?”


    白子慕张嘴咬住一点,嚼着吃。


    雷东川也不急着走,就站在走廊上一点点喂他,瞧着小孩一口接一口的吃,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喂的小兔子,也是这样从他手里吃青草,看得直乐。


    白子慕挺喜欢吃这个,一根嘎嘣嘎嘣地吃完了。


    雷东川把其他的收起来,道:“先放我这,晚上还要回家吃饭了,不能多吃。”


    白子慕伸手去要,雷东川犹豫一下还是给了,结果小孩抽了一根最大的放在他嘴里,仰头道:“哥哥吃。”


    雷东川心里美滋滋的。


    他觉得他弟跟他最亲,小孩没白养。


    雷东川叼着那根茅茅根边走边吃,路上问了几个同学,找到了林场的那小子。


    林场那俩兄弟姓李,一个读二年级,一个读一年级,给白子慕茅茅根的就是弟弟李成默。


    李成默人如其名,话很少,但他对雷东川态度很好有问必答:“是我给的,上回你帮了我和我哥。”见雷东川没想起来,对方又提示道,“上回我们好几个人,刚出校门就被人堵在胡同里了,那几个高年级的跟我们要钱,是你路过帮了我们。”


    雷东川这才想起来,那个时候他正忙着到处给他弟抓“小陪读”,恨不得挨个追着问谁家有弟弟妹妹了,压根就没把见义勇为这事记在心里。


    李成默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就一点小孩吃的茅茅根,给你弟弟吃。”


    雷东川拍他肩膀一下,笑道:“谢了啊。”


    李成默肩膀放松了些,那点茅茅根不值什么,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的出手了,那些是他和哥哥偶然发现的,他们周末回家挖出来一根没舍得吃,洗干净带来的。


    白子慕跟在雷东川身后,歪头看他,大约只见过一两次,并不亲近。


    李成默倒是多看了那个漂亮小孩几眼,比跟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好像长大了一点点,只是脸依旧圆嘟嘟的,一头小卷毛微微翘着,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很机灵,跟他视线对上之后就移开了,转头去看窗户外面去了。


    外面花坛迎春花开得又娇又艳,花瓣圆圆的,一簇一簇嫩黄的花朵凑在一起明亮热闹。


    雷东川跟他说了几句,就带着弟弟走了。


    李成默还在那看他们,视线略微往下移了移,看向那个小不点。


    白子慕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毛衣,浅色薄绒裤子,一双鞋子也是白的,和他整个人一样,干干净净,洁白漂亮。


    李成默见过小孩护食的模样,说真的,还挺凶。


    和今天乖巧的样子完全不同。


    *


    董天硕已经连着三天没敢站路队一起走了。


    家属大院就这么大,他欺负白子慕的事儿大家很快都知道了,都不用雷东川说,杨盼盼恨不得拿着个大喇叭在大院里广播,就连这周作文课上写的都是“痛心我的妹妹被人欺负”——作文课题目是“我的理想”,杨盼盼大手一挥写了警察,恨不得当场就把董天硕拷起来关两天。


    雷东川在班上没找他麻烦,但是放了学没饶他,只要见了董天硕就追,追的鞋掉了一只才放过他。


    董天硕被追的跟兔子似的,满大院胡同里跑。


    连着几天之后,董天硕也被追出了火气来,他不敢惹雷东川,雷东川手下小弟太多,他惹不起,就挑软柿子捏,放学回家的路上兜里又踹了两块巴掌大的石头,拐了个弯儿跑去了凶宅那边。


    董天硕绕着灰白墙来回走了一段路,选定了一处高点的位置,往院子里扔石头。


    第一下之后,凶宅里果然响起熟悉的老头骂人声。


    董天硕二话不说,又往里头扔了一块!


    老头骂的更凶了,拿着竹竿就出来:“小兔崽子还敢扔!有种别跑——”他出门的时候就看到董天硕背着书包跑的身影,骂道:“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你爹妈怎么教的啊,大白天往别人家里扔东西?!”


    “你这里跟收破烂的一样,谁知道有没有住人……”


    “放屁!你才收破烂的哪!”


    老头气得够呛,拿着竹竿就追出来,他腰背弯了跑得慢,刚追了几步,就看到刚才扔石头的胖小子突然兔子似的原地蹦了一下,撒腿就跑!


    老头以为那破孩子故意气自己,还没等他骂人,另一边就冲出一个男孩,小旋风似的追上去,那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跟鹰抓兔子一样一下就给按地上了!


    董天硕在地上打了个滚,灰头土脸地先举手求饶:“雷……老大,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雷东川火大,骂他:“我听你放屁!你还敢拿石头,我上回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再瞧见你拿石头,见一次揍你一次!”


    董天硕哆哆嗦嗦想求饶,但被抓了个现行,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老头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的竹竿当了拐杖,伸手指了指:“好,好小子,抓的好!给我按住了,看我这回不收拾他!”


    雷东川把董天硕提起来,那老头脾气也很是古怪,一般人可能就抓着去见家长嚷嚷一同,可他不,上去就冲着董天硕屁股抽了一竹竿,毫不客气。


    老头报了仇,挥挥手大气道:“滚吧!”


    董天硕挨了一下,捂着屁股想走。


    雷东川又喊住他:“把鞋脱下一只来,光着脚从这走回去,让我知道你半路穿鞋,明天还收拾你!”


    董天硕怕他,老老实实照做。


    那老头大仇得报,颇是得意,他看了雷东川一眼嘿嘿直乐:“臭小子,还挺记仇,上回也是他追的你弟弟吧?追掉了一只鞋,躲我屋里的那个——”老头抬手摸了摸胡子,转折十分生硬,但语气十分自如,“那个孩子怎么没来啊?”


    雷东川道:“爷爷,你说小碗儿?”


    “对对,就是他,那个小卷毛。”


    “他放学回家去了,我大哥接的他,从那边大路上骑自行车走的。”


    老头哦了一声,瞧着有点遗憾,自己拎着竹竿回去了。


    雷东川还记得他上回帮了白子慕,一路跟到门口,问道:“爷爷,我上次来看到墙边好多砖,特别乱,我今天没事我帮你搬——”


    老头当着雷东川的面把大铁门关上了,摆摆手赶他走:“不用,不用,我这里好得很,少来多管闲事。”


    雷东川往前凑了凑,还想再说,老头警惕地看着他,当着他的面挂上了铁锁,“咔崩”一声,锁了个结实。


    “别想翻墙啊,我就烦别人来我这里,嗡嗡嗡的吵死人,你敢来我就拿竹竿抽你!”


    老头哼了一声,拎着竹竿进去了。


    雷东川心想,这个爷爷可能就是这样,脾气大,也没有一般老头那么和善。


    他怀揣着这个想法,一直到了周末。


    周末两家凑在一起吃饭,董玉秀买了很多卤味回来,雷妈妈也做了拿手好菜,两家热热闹闹一起吃了顿饭。


    四月天气渐热,中午的时候一件小毛衣就够了,白子慕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鼻尖微微冒汗,董玉秀就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挂在一边,小孩衣兜里掉出几颗黑乎乎的烤花生。


    董玉秀刚开始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了一跳。


    雷妈妈离着近,捡起脚边那颗黑球一样的东西用手指搓开,笑道:“我当是什么,这不是烤花生吗?”


    董玉秀问道:“子慕,这是哪儿来的呀?”


    白子慕张口吃了一勺汤饭,含糊道:“爷爷给的。”


    “哪个爷爷?”


    “胡子……到这里的怪爷爷。”白子慕用小手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仰头道,“妈妈,爷爷还给我吃了橘子罐头和鸡蛋糕,还有杏仁糖。”


    董玉秀:“……”


    这听着太熟悉了,不就是她给那位住在凶宅的老先生送去的谢礼吗?


    雷东川困惑了,问他:“小碗儿,你怎么进去的啊?我去的时候他都关门,不让我进。”


    董玉秀也想知道,她去了好几回,别说关门不让进了,她连那位老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白子慕咽下嘴里的饭,道:“我,爬进去。”


    雷东川:“你爬墙了?”


    白子慕摇头:“墙下面有个洞,哥哥,我每次都是从那里爬进去。”


    “你啥时候去的啊?”


    ===第30节===


    “你追董……唔!”


    雷大哥手疾眼快往小孩嘴里喂了一勺饭,对他道:“先吃饭。”


    白子慕努力嚼着饭粒,刚吃完,就又被喂了一勺饭。


    小孩平时被家里其他人喂饭的次数多一些,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缺点,比如雷妈妈喂饭的时候,总是念叨“挑食长不高”,而趁机多喂上一会,其实完全是她享受小朋友信任张口的满足感;雷二哥喂饭的时候跟逗小猫似的,喂的饭都没他自己说的话多,嘀嘀咕咕的能一顿饭都不停;雷奶奶和董玉秀差不多,她俩都是陪着吃,小孩吃的慢,她们跟着吃得慢;至于雷爸爸,在屈指可数回家的次数里,因为偷着喂过两次钙奶饼干泡牛奶试图代替早饭,被全家人禁止投喂了。


    雷东川喂饭是最没有原则的,他帮着偷吃的次数太多,能让他替小朋友夹几筷子菜就不错了。


    雷大哥算是比较靠谱的,他动作快,就算帮着偷吃,大家也都看不出来。


    白子慕的小碗里有一大块排骨,他吃不下,一脸期待地等着大哥帮忙。


    雷大哥:“……你得自己吃。”


    中午大家齐刷刷围坐在饭桌前,他这次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雷东川快速扒拉了碗里的饭:“小碗儿,下午你带我过去看看。”


    董玉秀也想跟着,但犹豫一下还是道:“那东川帮我带点东西过去,你跟子慕去还好点,我就不去打扰了。”


    下午,白子慕就带着雷东川去了旧宅那边。


    雷东川在墙边看到了被青草掩盖的那个小洞,非常小,也得亏他弟个子矮又灵活,小鱼似的一下就溜过去了。


    雷东川等他进去了,就自己绕到大铁门那去等着。


    过了不多会,就听到院子里一老一少的声音,老头竟然还在笑:“真的?你给我看什么好东西啊?”


    雷东川觉得稀奇,趴在门上往里看。


    院子里的老头被白子慕牵着手走过来,白子慕指着门口开心道:“爷爷,你看,我把我哥哥也带来啦!”


    老头:“……”


    第34章 石狮


    雷东川在大门口紧张地看他。


    老头扭头就往回走。


    白子慕拖住老人胳膊:“爷爷,我哥哥还没进来……”


    “谁让他进来了,不是,谁让你带他来了啊?!”


    白子慕拖着他不让走,老头也倔,站在那半天不动。


    白子慕喊了七八声爷爷,这才让倔老头勉强迈动脚步,不情不愿地过去开门,嘴里也没饶人:“真是,自己来就行了,带什么人啊!下回不准了啊,要再带你哥过来,你也甭来了!”


    雷东川有点拘谨,小心看他脸色,白子慕却牵起他的手道:“哥哥,爷爷就是声音大,他人可好了。”


    雷东川被他牵着手一起走进老头的屋子,路上经过院子,那些碎砖依旧散乱在那里,院子里一只石狮子雕刻了大半,被遮雨布胡乱盖着,只能看到它的爪下踩着的一只小狮子。


    雷东川握紧了白子慕的手,小孩抬头看他,“哥哥?”


    雷东川见他不怕,也慢慢放松了手劲,“走慢一点,别摔着。”


    “哎。”


    老头住的房子外面看着陈旧,房间里也不怎么样。


    这里面的整洁完全是因为空荡而显出来的。


    偌大的一间房子,除了一张单薄木床和一张黑漆漆的木桌,再没有任何摆设,甚至连一个多余的隔间门板也没有,无论冬夏只在中间挂了一个竹帘,权当区分客厅和卧室了,外间一面窗户玻璃裂了缝,有风吹进来带出怪声,那个垂落的竹帘就跟着轻微晃动发出沙沙声响。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热乎气就是靠墙那边放着的一个小煤炉,里头烧了煤球,上面摆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铜壶,里面的水开了,正在咕嘟咕嘟冒气泡。


    老头坐下之后,不情愿地指了指旁边的俩小板凳:“坐吧。”


    雷东川先把手里的东西给他拿过去,他提着的是一个木盒,里面是董玉秀给准备的一把茶壶,正宗宜兴紫砂茶壶,很是小巧精致,“爷爷,给您。”


    老头看他一眼:“这什么?”


    “我姨让我带来的,哦,就是小碗儿他妈,我姨说上回多亏您帮了……”


    老头摆摆手打断他,不耐烦道:“就是她连着几次往这送东西?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别再送来了,再送我就全给扔出去。那天我也不是特意出来帮忙,要不是你弟弟还算听话,敢把我院子弄乱,我连他一起打。”


    雷东川想起老头那天挥舞竹竿的模样,这个老爷爷看着快有七十的样子,但打人真凶啊。


    而且是真的不客气,小孩说打就打。


    雷东川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白子慕,小孩今天穿了一件套头罩衫,正前面有一个兜,正从里面往外那东西,扒拉了一会,拿出一个壶盖。


    老头眼睛瞧着,故意硬邦邦道:“这又是什么啊?”


    白子慕能感知到老人的善意,因此并不怕他,高高兴兴把这个壶盖送给他:“爷爷,这个也给你用!”


    “这哪来的?”


    “这是我小水壶上的,我有两个,咱们一人一个。”


    小孩送的是一个塑料壶盖,就是小朋友常用的水壶上的那种,花花绿绿的壳子,带着一个小雪人的图案。小朋友还不太明白什么物品贵重,只是觉得这个新壶盖特别漂亮,自己舍不得用,拿了最喜欢的过来送人。


    老头嗤了一声:“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白子慕想了想,把大人说给他的话讲给老人听:“爷爷,你要是不小心摔坏茶壶盖子,就可以把它换上。”他妈妈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他可宝贝那个小水壶,一次都没摔过,所以这个新盖子也就一次都没用过。


    老头:“笑话,我能跟你一样?我才摔不坏。”


    老头看着挺不高兴,伸手接过来看了看,一边嘀咕着“这也太丑了”一边放在了桌上,一脸嫌弃。


    雷东川赶紧也把那个紫砂茶壶放桌上,老头看了一眼,但没说什么扔出去的话。


    老头和白子慕一老一少,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倒是还挺有话题可聊。


    实际沟通的也没多少,主要是白子慕记性好,老头说一句,他跟着背一句,小孩聪慧,又很乖,把这个背诵也当做了游戏——他特别喜欢看背诵出一段之后,对面大胡子爷爷惊喜的样子,每回爷爷一拍手喊“对了!”小朋友都咯咯直笑,特别开心。


    雷东川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感觉像是唱戏似的,又是“金”又是“棉”,他一脸疑惑。


    老头手里拿着一个册子,眼角瞥到雷东川竖着耳朵在那听,立刻就不教了,板着脸道:“你还在这干啥,不是说要去院子里帮我搬砖吗,快去吧,给我收拾干净点!”


    雷东川答应一声,出去了。


    雷东川在院子里绕着那半截矮砖墙走了两圈,挠了挠头,又跑回去在窗边问老头:“爷爷,全都摞在一起吗?”


    老头扯着嗓子道:“不行,你按花纹分开,佛像那些摞一起,刻了烛台、花瓶的单放!”


    雷东川答应一声,撸起袖子干活了。


    他力气挺大,一点都不觉得干活苦,比起背诵那么长的文章,他能在这搬一天砖。


    白子慕年纪小,正是喜欢追在哥哥身后跑的时候,也跟着要出去,只是他力气小,搬的也少。


    老头拿着书册跟在后面,哄他:“小碗儿,咱们回屋里去,这段还没背完呢!”


    白子慕指了指院子里,道:“可是我要帮哥哥搬砖。”


    老头:“……”


    老头没办法,只能让雷东川换了个位置,挪了一小部分到窗边来,这样白子慕就能一边看着一边背书,好歹是哄住了。


    雷东川也挺高兴,他这样可以时不时看一眼他弟弟,每回搬一块青砖放下冲窗户做鬼脸的时候,小孩就乐得不行,后来干脆趴在窗边喊他:“哥哥,加油!”


    雷东川一听这个就来劲儿了,一次搬了五块砖。


    摞得高高的搬过来之后,他又把手反过来,做了一个孙悟空的动作,隔着窗户挤眉弄眼。


    “哈哈哈哈哈——”


    “小碗儿,我厉害吗?”


    “太厉害啦!”


    老头这边捧着书也跟到窗边来了,教不了几句,小朋友注意力全被外头搬砖的小子吸引了。


    雷东川搬了一会,就看到老头也出来了,跟他一起干活。


    他奇怪道:“爷爷,小碗儿呢?”


    老头忙道:“小点声,刚睡着。”


    他也没想真使唤雷东川一个小孩给他干活,拿了手套出来,自己一个人推了个小车,三下五除二把那些半截青砖都放车斗里,轻快地给推到要堆放的地方。雷东川干活挺细,喜欢提前做好统筹,已经把雕好的砖都分类放好,老头这会儿省了不少麻烦,只需要运走就行。


    他心里高兴,难得夸了一次:“你小子不错,干活有心了,做的很好。”


    雷东川也没闲着,在旁边帮了不少。


    路过院子的时候,老头的车蹭到了遮挡石狮的防雨布,差点缠到里面,雷东川伸手想去弄一下,老头道:“别碰,那是阴宅墓碑。”


    雷东川没听懂,收回手问:“爷爷,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院子都是给别人做的东西,这些雕好的砖、烛台、花瓶,还有这石狮子,可全都是交过钱的,你小心点别给碰坏了。”老头嘀咕道,“还有这对小狮子,不能这么摆,狮头顺阳,脚顺阴……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雷东川一听他说这些就跟念咒似的,生怕他也让自己背,在那装出一副“我可真傻我一点都听不懂”的模样。


    老头干活特别利落,完全看不出他年纪大来,搬东西不在话下,只留了一点边角料让雷东川帮着收拾。


    路过窗边的时候,老头还会和雷东川一起偷偷往里看。


    黑木桌子上铺着一张挺大的宣纸,洁白干净的纸面乱七八糟盖了好多章,白子慕正趴在那张宽大的黑木桌上,手里抓着一枚印章,睡得香甜,像是玩了一会之后握着心爱的玩具睡着了。


    老头还在那夸:“盖的真不错,一个比一个好,这睡着了都不忘了学习,你瞧见他握章的手法没有?抓得结实着呢,真是个好孩子啊。”


    雷东川探头看了一会,小声道:“我还没见小碗儿中午睡这么长时间过。”


    老头得意:“他这是学累了,动脑子的活儿是这样。”


    “爷爷,我弟这是玩累了吧,他都在这学什么了?”


    “嗨,寓教于乐,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老头瞪他一眼,压着嗓门道,“还不跟我出去搬东西!”


    “这半筐煤球不搬了吗,您刚不说要放屋里?”


    “傻小子,现在进去,把你弟吵醒了还不得哭啊?”


    雷东川这点比他自信,得意道:“这您就不知道了,我弟可乖了,每回睡醒了从来不哭,见人就笑。”


    “一点都不哭?”


    “对啊,我早上喊他起来去上学,喊两声就醒了,还会自己穿衣服、刷牙,可乖了。”


    老头听得津津有味,竟然没有不耐烦。


    雷东川帮着他收拾院子,老人这里东西不少,但看起来荒废了很久,一些不常用的房间里都挂了蜘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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