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晴好,段泠歌处理完政事,觉得意兴阑珊。小娥提议长公主殿下登高远眺,看风景解解乏,段泠歌纳了这个建议,于是登上了绯烟阁的三楼欣赏园景。
秋高气爽,四处都很安静,这和昨日的喧哗可是大不一样了。段泠歌下意识地往融秋宫的方向看了看,看得并不真切,那边也没有再传来喧哗吵闹声,夏旅思……在做什么?
段泠歌静心的时候思及昨天的一言一行,她自觉,昨日对夏旅思过于严苛了。如果是寻常,她不会这样动辄为摘了几颗果子、在园子里嬉闹喧哗这样的事情责备夏旅思。
再加上昨天夏旅思来的时候,笑脸相迎,没有加害她的举动,还傻气地带了她觉得好吃的食物、穿了她觉得好看的衣裳来见她。她实在没什么理由一言不合就把夏旅思斥责一顿。
为什么会这样?
段泠歌自忖,大概是以前夏旅思是个不谙世事的痴儿,她心里对夏孟辅有怨恨,却不能在夏旅思面前表现出来。因为没有半点用处,她和一个三岁小儿计较有何用?
但是那天她从悬崖上摔进温泉里以后,一切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先是那人放肆无礼地轻薄她,亲和抱,这种只出现在男女夫妻床笫之间的举动,夏旅思肆意做不合伦常的举动而痴傻不自知,这着实让她想起了以前被迫娶一个女驸马的事情,不自觉闷气生了几天。
再及,那人从不能言语、不能认人的痴傻,变成了似乎清醒过来的样子。这让人觉得,似乎对她表达自己的愤怒、鄙夷、斥责,她都能听得懂了。
段泠歌心叹,她该不会是把自己内心压抑了一整年的,对夏孟辅的愤怒之火,统统发泄到已经通晓人性的夏旅思身上了吧。段泠歌对自己的不够内敛稳重很不满意,她没想到她也有这么不讲道理迁怒于人的时候。
“小娥,她……今天做什么了?”段泠歌似乎不经意地问起。
公主没说“她”是谁,但是小娥鬼精灵地心如明镜似的,她端起笑脸回禀说:“公主昨个训诫了驸马以后,她今天乖了,不摘那红果子吃了,也不再拉着融秋宫的侍卫宫娥们跟她一起疯。”
“不过这夏驸马真是三岁小儿心性。今天她又唤了织造局的织造大人按照她的描述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衣服,然后让织造局的绣娘们照着图为她做衣裳,绣娘们此刻正头疼呢。她还让人画了一只奇怪的锅,这不,她缠着司设局的铁匠给她按图画瓢,把她那口奇怪的锅给打出来呢。”小娥捂嘴笑,给段泠歌讲着夏旅思的趣事。
自从驸马从悬崖上掉下来以后,小娥觉得她从坏摔好了以后,就变得越来越好玩了。最有趣的是,夏驸马见着公主就痴痴看公主,不是牵手,就是说喜欢她,小娥再联想起在温泉里,看见过驸马拥抱着公主……那样,那样,的场景,就让人觉得又羞又忍不住喜。
就仿佛看那痴儿驸马和公主相处,有种让人觉得甜丝丝的感觉啊,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这俩人是差天共地,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但又忍不住把她俩想象成一对儿,怎么办呢。
段泠歌余光看看小娥含羞带怯的表情,小妮子不知道想些什么。段泠歌轻叹气,对小娥和身后的蓝陌说:“现在夏迟似乎变得通晓人性起来,你们说,是不是不该再放任她不理?她突然有神智了,会引起外界揣测,如果我对其无所了解,恐怕会陷入被动。”
蓝陌点头:“确实如此。驸马突然有神智了,至少要给别人一个信得过的说辞。况且我们正在暗中拉拢我们自己的人,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各位大人们默默观察评估。”
段泠歌这时朗声说:“蓝陌,你去把她招来吧。我在书房见她。”
“得令,这就去。”蓝陌拱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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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旅思是好玩,也是堵着气,老婆殿下不喜欢她穿的那身衣裳,她就想了一大堆点子,然后把织造局的绣娘们都招来,连比划带亲身示范地给她们说,她要做什么样的衣裳。
类似现代时装的衣服穿起来方便,夏旅思自然让她们做了许多。可是设计了好些以后,夏旅思想起段泠歌来,那样飘飘如仙女一般的人儿,穿衬衣裤子总不太对味,穿她平时穿的这种飘逸轻盈的衣服才叫美。
于是夏旅思过足了设计瘾,又比划了一些看起来飘逸,和南滇国现在的漂亮衣裳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但是夏旅思做一些小改动,让衣服穿脱起来比较方便,日常活动起来比较实用。
虽然她没学过设计,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看了那么多漂亮衣裳,想一些样式来自己穿,总是可以的。夏旅思玩得不亦乐乎,给织造局每个秀娘都派了活,心满意足地走了。
后来她又想起了要吃火锅,找小竹子问了一下,竟然发现南滇国的寻常百姓们没有吃火锅的习惯,有类似火锅的菜,在桌旁烧起碳炉把各种食材放在汤里煮熟了端上桌。不能一边煮一边涮一边吃,那滋味和趣味,必定是大打折扣了。
夏旅思描述了半天,又是比划又是在沙地上用树枝画画,画出来一个烧炭火锅的样子,没想到大家都说没见过这种奇怪的锅。小竹子说:“这锅忒奇怪,长得蛮好玩,就是没见过。世子想要用这样的锅煮东西吃?那恐怕只能是让司设局的铁匠给您专门打一口锅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旅思听得还有能定制锅子的铁匠,大喜,揪着小竹子去司设局找铁匠打锅去了。
所以蓝陌来找夏旅思的时候,她的脸给打铁的炉火烤得红红的。走到了段泠歌面前,那白皙俊美的脸蛋上,还带着两团俏生生的绯红。
段泠歌看看她,表情平静,淡声:“坐吧。”
段泠歌说完,无意识地就开始泡起茶来。因为看见了夏旅思这副刚从外面玩耍回来,玩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的样子。
夏旅思坐在段泠歌的茶案对面,只见公主身着红色绣暗纹锦袍,上好的绸缎显出丝滑泛光的光泽。配上芊芊素手,手执茶具,烫壶、温杯,置茶,高冲,刮沫,每一步都轻巧、雅致,闲适淡定中带着典雅的韵味。
夏旅思在现代社会生活了27年,平时工作忙,喝茶不过是放进茶杯里泡出味道来就好。偶尔碰上个讲究的人,出席些讲究的场合,她也没兴趣看别人磨磨唧唧地泡茶,因为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还从来不知道,泡茶竟能像段泠歌这般优美好看,真心迷人。夏旅思跪在坐垫上,索性直起身体趴在茶几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几乎怼到段泠歌面前去瞧她了。
“驸马大人,您可别再靠近了,公主会被您惊扰到的。”小娥实在看不过眼了,轻声提醒。
夏旅思坐回原位,这时她看见段泠歌正要倒茶,而茶盘里四只茶杯中,三只是薄如蝉翼的月光白瓷杯,只有一只是造型古朴的翠绿色杯子。夏旅思说:“咦,这杯子好看,我要这个杯子。”
段泠歌倒茶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看了夏旅思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淡然勾勾唇角,然后便从茶盘中端起那只绿色的茶杯,在夏旅思亮晶晶眼睛的期待下,放在了她的面前。
小娥看得惊讶,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两眼。那只冰种翡翠凤纹杯是由整块的冰种翡翠雕琢打磨而成,世间绝无仅有、珍惜异常,是公主殿下的专用茶杯呀。公主身在皇家,极尽娇贵,小娥从未想象过公主会允许旁人使用她专用的东西……可是这痴儿驸马闹着要杯子,公主竟然纵容了她。
夏旅思浑然不知,她笑眯眯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杯子好漂亮,茶更好喝。做梦都没想过能喝到女神姐姐泡的茶。”
众人:……
段泠歌问她:“这几天还好吗?你认得人了?”
“蛮好,有些不习惯,不过这里很好玩。”夏旅思心里笑笑,看来老婆大人还是很担心她是弱智儿啊。“认得人。她是小娥,会用大针针戳我手。她是蓝陌蓝统领,夏天时给我切过西瓜吃。你是我的公主老婆。”
“噗~”小娥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众人:……
段泠歌无语地过滤掉她那些痴言痴语,挑重点听了,看来夏旅思虽然和以前大不同了,但她还记得以前的事情。段泠歌再问:“你说你叫夏旅思?”
“啊对,不然我听不习惯,我就叫夏旅思。”夏旅思说。
“你给自己取的名字,可会写?”段泠歌说。
“那当然会了。”夏旅思笑,老婆别把人看扁了呀,她好歹从小就是成绩优异的高材生,大学毕业还是代表发言的优秀毕业生,放到你们这,怎么也是个才高八斗的翰林院大学士,看不起谁呀这是。
段泠歌转头看了一眼,小娥马上会意,利落地从书桌上拿来砚台和纸笔,摆在夏旅思面前。
夏旅思有点傻眼,哦豁大意了,这下要打脸了——她不会写毛笔字!
上一次写毛笔字,大概还是小学二年级课后兴趣班的时候写过吧。夏旅思心叹气,但是还是拿起了毛笔,硬着头皮,毛笔当普通笔用,随便写写好了,是那么个意思,看得出是什么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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