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段泠歌很早就休息了,可是休息虽早夜里却没能休息好,不安稳的梦境扰着她,似有浓重的迷雾让人无法呼吸,又似有被人亲近她想逃离却又被人用力抱紧的感觉。
最后出现的是夏旅思闭着双眼,长长的翘起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就在她眼前的样子!那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吻——
段泠歌倏然睁开眼睛。
小娥略忧心地问:“公主你醒了,做噩梦了吗?你睡得很不安稳。”
段泠歌确实从梦境中惊醒。可是她还维持着一贯的冷静,哪怕额角已略带汗水,她的表情也仍然淡然。“我醒了。扶我起来吧,把蓝陌叫过来。”
小娥差人去请蓝陌,然后伺候段泠歌洗漱梳妆。段泠歌刚换衣梳妆完,蓝陌便来了。这个时机掌握极准,不让段泠歌等,也没有在公主妆容未束之前进来打扰。
段泠歌坐到书案旁,问:“她昨晚怎么样?”
“好像真的会说话了。”蓝陌低声回答,“据回报的人说,驸马昨日回居所后,举止得当,起居正常,行为也没以前那么痴了。”
段泠歌微微点头,然后说:“你们怎么看?”
那人以前的痴傻,不像是装的,况且装二十载也太过匪夷所思。这世间真有一夜之间开窍的事情吗?
小娥啧啧称奇说:“真奇怪呀。公主你说驸马会不会是摔下来摔坏了。不对,好的人叫摔坏了,那本来就是坏的,摔好吗?”
段泠歌和蓝陌都被小娥的说法逗得掩嘴一笑。段泠歌轻叹说:“怕是要横生变数了。”
她总是给她一种特别的感觉。段泠歌无奈地想,自从听到她名字的第一天起,她原本计划得规整的生活,就被她一步一步地打乱了。
一年前南滇国皇帝薨逝,他临终之前从皇族旁支中挑出来的七岁小皇子才被匆匆送到他面前见了一面。随后段泠歌作为长公主扶小皇帝上位。时值多事之秋,皇帝从族亲中选就,刺激了众位藩王的野心,纷纷带兵欲进昭理城争夺大位。
最后在十王爷和丞相夏孟辅的镇压下好不容易将叛乱镇压,然而前脚赶走狼,后脚来了虎。十王爷想夺位,夏孟辅想夺权,段泠歌带着小皇帝作为掌权的人,三方互相斗起来。兼则北部草原的漠北国和东部长江以北的大东国趁机夹击蚕食南滇国的边境,一时间南滇国内波云诡谲。
夏孟辅是夏家的家长,夏家已经三代人把持南滇国的朝政,段氏皇族近一百年来皆是傀儡政权的存在。段泠歌立志改变这种状况,而夏孟辅则更是做好了深谋远虑。
当时正是情势最紧张的时候,夏孟辅提出,要把自己的独女,嫁给小皇帝为后,皇族和氏族间联姻,君臣间增加互信共御外敌。段泠歌在朝堂上愤怒却无奈,只得推说:“皇帝年纪尚幼,此刻娶亲,未免过于刻意。请众位大人们再寻其他良策。”
没想到满朝文武大多出身氏族,为夏孟辅马首是瞻,都说:“结成姻亲关系,就是最能增进互信的良策。”
还有人大胆地说:“长公主尚未婚配,如果担忧皇帝年纪尚幼,何不代之?”
本来是不值得讨论的荒唐事,没想到一个人起头以后,满朝文武竟然争相讨论起来。段泠歌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皇族和氏族联姻,这是夏孟辅给她的下马威,意在告诉她,朝局尽在他的把握中,无论多荒谬多无稽的事由,只要他想,就能成为现实。
夏孟辅也似调侃地笑道:“长公主才情卓绝,高贵无双,世人皆知,如果能配了我家世子,让我家世子成为公主的驸马,那倒也是件极大喜事。一定能举国振奋,皇族带领氏族上下一心,何愁外敌不破。”
夏丞相都这么说了,一时间,满朝上下,提议长公主代弟取亲的呼声形成了洪流。
段泠歌和小皇帝被逼得退无可退。夏孟辅的意图很明显,传言夏孟辅妻妾无数,却仅得一女,刚出生,夏孟辅就宣告他女儿是天赋大任之人,强迫南滇国的老皇帝将她立为夏家世子。
一个女世子,本就是前所未有。
现在夏孟辅又意图让世子和皇家联姻,是嫁给皇帝,还是嫁给长公主,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了成为皇族的姻亲以后,夏家能更正大光明地把持朝政,并且一代一代永保富贵。
小皇帝当时被吓得手足无措,却努力忍住害怕,小声对段泠歌说:“长公主,他们分明是仗势欺人,有意羞辱于我等。长公主代弟娶妻,闻所未闻,何况我听闻那夏丞相的世子是个天生的痴傻儿,他们不是诚心联姻,分明是想强取公主。我不若从了他们之前的提议,由我来娶了那夏世子便是,长姐应允了我吧。”
段泠歌怎么能应允?这个弟弟是从皇族中选出来的,是她名正言顺可以扶持的人。如果他娶了夏家女儿为后,对于段泠歌来说,那代表着这个弟弟不能要了,因为他会终身被夏家要挟。
皇帝被要挟了以后,没有了扶持的价值,段泠歌不仅手上无人能用,还有可能在日后为了计划而要杀他。段泠歌不忍心,更舍不得这个聪慧异常、半年来和她共同进退,已经培养出许多感情来的弟弟。
何况夏丞相没有达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最近数月,身边频频出事,无论是夏丞相还是十王爷,都动作频频。如果这件事没有如夏丞相的意,恐怕她和弟弟的人身安全更无法得到保障。
段泠歌握紧拳头,指节捏得煞白。但她的表情仍是岿然不动、冷静地为这场婚事下了决定:“既是这等美食,众大人们又都赞同,我应允了这门亲事。我将以南滇国嫡长公主之尊,将夏迟召为驸马,春分之日完婚。”
段泠歌说完,有片刻恍惚,她竟然答应了,她竟然亲口答应这桩旷古未闻的婚事——以公主之尊招一个天生的痴傻儿当驸马!
当着满朝文武,最令段泠歌羞愤的是驸马竟然是个女子!两个女子结缡为妻,她被逼迫至此,这事情荒唐得,都不像真的。
但是她不能服软,夏丞相来狠的,她要比他更狠得下心。
果然,朝堂上所有人原本没预料到长公主真的会应允。没想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快,这么决绝,而且日子都定好了。一时间,满朝噤声,大家都不敢不再多说什么。
当时段泠歌和小皇帝都暗自松了口起。段泠歌这回不能算赢了,可总算是立了一次说一不二的威仪。也让朝臣们开始意思到,长公主原来不只是美,不只是南滇国一个值得炫耀的图腾般的存在,她的心志似乎比想象中的坚定许多。
既然这样,定下了就绝不回头。当时离春分不过月余时间,段泠歌下令皇宫里举一切之力张罗,加上夏家为首的氏族敲锣打鼓地一路加持,竟然空前规模地把长公主的大婚给办了。
就这样一路阴差阳错,阴谋算计,伴随着强取豪夺,造就了今天这个局面。
段泠歌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她表情冷静,只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叹。她随即低声道:“蓝陌你去秘密准备,午膳过后我就动身回昭理城去。”
“是,公主。”蓝陌站起来拱手,拿起佩剑快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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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旅思一大早醒来以后,就开始在这座离宫里瞎转悠,她要去找段泠歌。她拿的是一份小竹子凭着去过的地方画的一份离宫的简要地图,别的地方小竹子也画不出来,恰巧从他们住的院子去过离宫里长公主住的宫殿,于是画了一份。
夏旅思一路走走看看,刚开始见到穿戴整齐的宫廷官员和手握长刀穿着甲胄的禁卫军的时候夏旅思还有点虚,就和你在戒严重地见到警察似的那种感觉。
没想到的事,他们见到她,比她还虚,一见到就纷纷拜倒恭恭敬敬地喊:“拜见大人。”
嗬!她还是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狗官呢!夏旅思笑眯眯地大摇大摆起来。
看这周围的环境,理应是第一次来,可是夏旅思并不觉得陌生。可是说不陌生吧,一切的记忆又都是模模糊糊的,似有若无,真就像三岁小儿的记忆一样。
昨日夏旅思问小竹子话的时候,用了“清醒”二字,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那就是这个南滇国和她所在的年代并不是一条时间线,更像是一种平行的关系。
两个平行的时空,年代的发展并不同步,这个时空里也有一个夏旅思。在这个地方,她虽然出生,但是她的灵魂却一直都在原来的夏旅思的身体里,所以过去的十八年她处于一种类似待机的状态,好好地生活着,却不能感知外面的世界,直到她穿越过来。
所以她昨天醒来以后,一下就接受了自己已经在这里长期生活着,她知道夏迟以前的事情,但是记忆很少,有可能是她在之前处于待机状态,是痴傻儿,本来能感知外界的能力就很弱。
但是脑子里好像却没有多出来多少以前的记忆,大概就是她之前的十八年,痴傻地活了十八年,本来也就没感知到多少外界的东西吧。
夏旅思想到这里,叹个气,这奇幻的经历,真让她这个无神论者着急。地图上画着穿过这片中庭花园,就到公主的寝殿了,她暂且不想别的,先去找公主吧。
夏旅思一头拐进园子,就这么不期然地看见了那令她怦然止不住心跳的女子。只见段泠歌穿着对襟轻容白色纱裙,腰间束着金线编织的腰带,长长的流苏垂下,压住了纱裙轻薄飘逸的料子,轻灵中带着端庄。
她的长发束起,没有挽成发髻,只是用玉簪微微固定,垂落在肩头和背后,像瀑布一样美。朱唇微点,皓齿明眸,她神色素淡,却微微扬起唇角,正在嗅一朵红色月季的香气。
“段泠歌!你在这里呀!找到你了!”夏旅思笑得开心,撩起几乎拖地的裙摆,跑到她面前。
段泠歌微微蹙眉,她的名讳,长那么大几乎从未被人这样称呼过,听起来,那感觉说不出来。
“啊,古代不能连名带姓叫。”夏旅思笑着抓脖子:“那我叫你泠歌?不行吗?那,叫娘子?总不能叫老婆吧,哈哈!”
夏旅思叽叽咕咕一阵,见大美人一言不发,冷淡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只好说:“泠歌娘子,泠歌公主?唉哟,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要不然你叫我吧,我没那么多讲究,我叫夏旅思,你可以叫我夏旅思,或者旅思,或者小思思,或者叫老婆,随便叫,我都喜欢!诶你说话呀。”
段泠歌闭了闭眼,两次想说话,始终是没把斥责她放肆的话语说出来。莫气莫气,不要和痴儿计较,不要和痴儿计较。
段泠歌调整好情绪,淡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好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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