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后续
水匪们虽然退去了, 但是船板上却是一片狼藉,还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会儿, 方才一个比一个狼狈的富商们又好像改头换面似的, 重新恢复了往常风度翩翩的模样,看着方家商船上仅剩的一些家丁做活,高傲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长宁却是一个例外, 尽管在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以后, 心头便泛上一股恶心的感觉,但是他深知,身处乱世,这些事情总要慢慢习惯的, 若是连血都见不了, 即使身怀金手指,那也是白搭,于是,便帮着船上的人一道收拾着水匪的尸体被抬走以后留下了血迹斑斑的地面。
张徽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与此同时, 方才已经先躲出去了的女眷们也陆陆续续、三五成群, 似乎在相互鼓劲儿似的,前来查看这边的战况如何了。
毕竟,若是水匪一方获胜, 将船上的人屠杀殆尽的话, 她们即便能够逃过这一时的灾难,也终究还是会落到他们手里, 甚至由于身为女子, 下场只会更惨。
在看到女眷堆里突然冒出张徽这么一个男子的时候, 别说方家的家丁们了,就算是自认在方才没有出几分力的富商也忍不住面露出些许带着微妙的神情,这就叫做“事后诸葛亮”吗?恐怕,这人也不会知道,就因为他躲出去了,他的亲生儿子无人可求,却是落得了个惨死的下场。
看着张徽抱着被遗留在那里的张成的尸体忍不住嚎啕大哭,不知怎的,众人心中却升不起丝毫同情来,只觉得,眼前的这番“表演”,看起来似乎有些浮夸?是的,就是浮夸,特别是将他的表现和旁边家中老爷同样遭遇了意外的女眷小声抽噎着的表现对比起来,只让人觉得,这人的表演可真是够卖力的啊!
以上同样是周长宁的想法,他自诩洞察人心,摸透旁人心思的准确率不说百分之百,至少也能达到百分之七八十,因此,张徽虽然将头埋在了张成的颈间,似乎是不太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流泪时丢脸失态的场面似的,可是,在周长宁看来,张徽可并没有成功营造出来一种名为悲伤的氛围呐!
话说回来,原先乘坐方家商船的人里面,死在水匪手里的倒霉鬼自然不止张成一个,特别是那种怕是倒了八辈子霉的,一家子都未曾幸免,方管事作为船上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当然该有所行动,最起码,也得替人家先把尸首收殓起来,待到了衡池郡,再去通知对方的亲眷前来认领。
只不过,这些足以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那都是该方管事去头疼的问题了,周长宁只是帮着清理了船板上的血迹,便提出要回房间了。
方管事倒是记得这一次事件中他的功劳,只是碍于眼下又被诸多富商围住,要求对此次意外给个说法,这才没能当众向周长宁道谢,左右,周长宁也并不在意能不能出这种风头了。
毕竟,单从张徽、张成父子俩成为了“出头鸟”以后,傻子都能想明白,在船上水匪必定安插了内鬼,谁知道现在对方是不是还隐藏在暗处?他可不想因为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而给一大家子带来潜在的危险。
至于或直接或间接地被周长宁救了的富商们,此刻却像是得了健忘症一般,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周长宁的功劳,在他们看来,这个穿着平平的小子怕也不过是船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家丁,以他们的身份,难道还要对着一个家丁亲自道谢吗?大不了在和方管事交谈的过程中,提上一句,让他多给这小子发点儿赏银也就是了,想必从方管事那里随随便便漏出一点儿来,都足以够这小子高兴上许久了吧。
这也是周长宁并不知晓他们心中的想法,当然,他出手对付这些水匪同样也是为了自己一大家子的安全,救这些富商也不过是顺手捎带上的事情罢了,可并不是贪图这些人可能会给的回报。
等到周长宁走到自家的房间门口,屋子里的人似乎很是警醒,立刻问道:“谁?”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周长宁听着,是三叔周三全的声音。
“三叔,是我,我回来了!”屋子里的人登时松了一口气,门被打开了,打眼一看,果然,即便已经很晚了,但是周家众人却都还在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即便是已经有些精力不济的周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例外。
说实话,见周长宁平安回来了,周老爷子等人心里的大石头也就落下了,最起码这也能够说明,外面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嘛,不过,这都是他们想象的,具体的情况自然还得听听周长宁的说法。
周老爷子一问,周长宁便将自己方才的经历一一道出了,只是,在说到自己冒充水匪、接近那伙人的时候,则是一语带过,牵涉到战斗、流血的场面更是只字不提,无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家人担忧罢了。
尽管周长宁没有几分说书的天赋,但是胜在“故事”足够曲折离奇,因此,周家人就像是听故事一般,听着周长宁的经历,随着他的话一颗心上上下下地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等到周长宁将今晚的经历全部道出以后,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那并不是说书人口中虚拟的故事,而是方才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身边的,而且,就发生在他们的家人身上,顿时不免直呼惊险!
虽然在很多关键节点上周长宁都是语焉不详的,但是,周家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自有一番分辨能力,哪能想不到他今晚所做事情有多么凶险呢?一个不甚,平静安详地躺在船板上的人就要多了一张他们所熟悉的面孔了。
当然了,周长宁也没忘记将张成的死讯告知给家里人,只是隐去了自己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让家里人觉得只是张成倒霉罢了,他之所以特意说了这件事情,倒不是出于什么幸灾乐祸的心理,只是希望张成这个阴影能够从周家人的头顶移开罢了,特别是要从周仪霜的头顶挪开。
毕竟,他可是听母亲念叨过,那天的事情之后,堂妹一连做了两天的噩梦,被杨氏守着睡了一天这才渐渐缓过了那股劲儿。
果不其然,由于周长宁格外留意堂妹的反应,便很是顺利地捕捉到了周仪霜脸上久违的一抹带着轻松的笑意,其余的周家人由于不清楚张成的贼心不死,对他倒是没有那般痛恨,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呢,当然了,对他的同情也仅限于口头上同情一二罢了。
这边,周家人在说着张成的死讯,而在另一边,张徽回到重新更换了的屋子以后,脸上的悲伤褪去,换做一副平静无波的面容,同样也在思索着张成的事情。
说起来,张成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能不疼爱吗?自然是疼爱的,只是,这种疼爱儿子的心情与自己的前程、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比起来,那就相当微不足道了。
他一直以来便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自己冷心冷情,别说儿子了,就连抚育他长大的父母,不也是因为他精挑细选的妻子不愿意头上压着两座大山,这才一直留在了东阳郡吗?
父母不在了,他本就缺席了长子近二十年的生活,此番若是依旧把长子留在东阳郡,难免会落人口舌,说他不配为人父之类的话,而他呢,十分不巧,是个喜欢对外装饰好自己的人,所以,即便在老家东阳郡,他也不愿意名声上落下半点儿瑕疵来。
只不过,原本就因为这个儿子不在身边长大没几分感情,又看到这个混小子简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弱冠之年依旧一事无成、浑浑噩噩,他便对这个儿子更是看不上眼了。
只要一想到远在衡池郡,美丽娇俏的妻子、贴心懂事的一双儿女,他原本就偏了的心就更是向着那边了,在船上遇到水匪,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将计就计”啊。
本来妻子就对他要将碍眼的长子接回去而颇有微词,就连对他多有帮扶的岳丈大人也提点过几句,现下,既然能够有如此良机,为何不一次性解决了这个碍事的东西呢?如此一来,他的家依旧能够像往常一样风平浪静、美满和睦地过日子了。
只不过,张徽虽然知晓他躲开以后,前阵子大声嚷嚷着透露了家底儿的张成必定会成为首先被针对的那一个,但他却并不能确定,张成的死,其中有没有那个姓周的农家子的手笔。
是的,他由于做生意,记性极好,早就认出来了,今晚打头解救了这么多人的,正是前段时间和张成发生过冲突的那个农家子。
今晚的战斗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仅仅看此人孤身便敢来解救他们,又在那么多水匪的围攻下全身而退,明明该享受属于“英雄”荣光的时刻却选择了要先回屋去,如是种种,皆是说明了此人的不一般,若只是为了长子那个蠢货,他可不愿意就这样得罪了一个“潜力股”。
张徽的这一番想法自始至终都未曾对外人透露过半点儿,就连敏锐的周长宁,也仅仅是心里有所怀疑罢了,是的,他一直以为,“虎毒不食子”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更何况是在伦理道德观念被格外强调的古代呢?哪知道,这个世界上,还真存在像张徽这样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即便是亲生儿子也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牺牲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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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抵达
话说回来, 经过了这件事情,船上的方家家丁人数大大减少,还有些从一开始就因为反抗而被水匪要了性命的富商, 众人也不是傻子, 心中有了计较,自此别说像张成那样大大咧咧地“炫富”的人了,就连出房门在船板上走动的人都少了许多, 虽说需要在逼仄的屋子里一连呆上许多天, 让人很不适应,但是保命为上,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呢?
当然了,也幸好属于方家的货物没有损失, 水匪大多都是求的金银首饰这一类浮财, 否则的话,方管事难免要跟着吃些挂落,自此被主家冷待不再重用都是轻的,最怕的就是直接遣散出方家。
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方管事也充分吸取了此次的经验教训, 一天12个时辰,根据船上的人手,安排了三班倒轮换着四处巡逻, 以防那些个水匪记恨, 再找机会摸上船来,人手自然是还有些不足的, 方管事也就没再客气, 那些个富商都带着贴身伺候的人呢, 一家最起码也得出一个人头,好增强整艘商船的防卫力量。
说起来,三班倒的这个法子还是周长宁主动找上他提的建议呢,方管事现下虽然没什么能力回馈给周家,但是加上上一次从水匪手里救下这么多人的人情,他可是都记在了心里呢,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妙?只等着到了衡池郡,给主家汇报过后,看看周家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再依据情况回报一二了。
对此,方管事自然也在说话间对着周长宁透露出了些许口风,能够在初来乍到之际得到方家的一二分庇佑,周长宁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也就更不着急现在便忙着讨要人情了。
不过,那些个水匪或许是上次的人手损失过重,或许是方家的商船行进速度很快,已经脱离了水匪们掌控的地带,又或许是船上加重之后的防御力量令水匪们有些无从下手,总而言之,方管事都已经做好了再次应战的准备了,然而这都快到衡池郡地界了,却再也没见到那些个水匪的踪影。
能够免去这一战,不管是方管事,还是船上一直提心吊胆着的富商,自然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富商们为自己再无性命之忧而感到庆幸,方管事则是高兴于自己的差事或许能够保住了,要知道,此行船上损失了这么多人手,方家又不是那等黑心了的商户,自然是得有一大笔的抚恤银子支出的,这无疑也就显得方管事有些“办事不力”的意思。
无论如何,在船上的众人既担忧又期盼的心情当中,衡池郡还是越来越近了,他们是在这天中午的时候抵达了衡池郡的码头的,在船上呆了许多天,好不容易晕船的感觉褪去,渐渐适应了那种在水面上的悬浮感,这会儿突然双脚触碰到地面,一下子“脚踏实地”起来,反倒令众人还有些不大习惯。
周家众人拎着自家的行李,杨永康父子俩也跟在旁边,不比那些个富商家中早有派人候在码头上,这会儿只需舒舒服服地乘坐着马车回家即可,他们还得先去找落脚的地方,把这么多行李放下才能去用午饭。
临走之前,张徽不自觉地朝着周长宁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哪知,周长宁的感知很是敏锐,捕捉到了视线的来源,顿时看了过来,张徽不闪不避,就好像他的亲生儿子张成并未和周家人产生过节似的,甚至还对着周长宁微微一笑,这才随着家里的下人上了马车,只留周长宁还在思索着刚刚的那个笑容里包含的深意,不知怎的,张徽的笑容明明很是温和,却无端地让他心头产生了一股凉意。
那厢,在将商船上的货物交代给方家来人以后,方管事也很快地留意到了周家人还留在码头上未曾离开,驻足在那里,颇有些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意味,他怎会不知周家人现在正犹豫的是什么呢?对着旁边的人叮嘱了几句,便走上前来:
“周大哥,衡池郡你们也是第一次来,怕是对这方向还不甚熟悉,这样,你们再往码头外面走几步,就能看到有郡城外的乡间老农驾着牛车在一处候着,那是趁着农闲时节想载一些新来郡城的人,赚几个银钱补贴家用的。
当然,若是你们还有些力气,不嫌手上的行李累人的话,也大可寻个半大少年领路,带着你们熟悉熟悉郡城,再找中人租了房子安顿下来,那些个少年都是这码头附近人家的孩子,在城里找不到合适的活计做,有几分机灵劲儿,便专做这给人带路的活计,胜在轻松。
待周大哥你们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住,定要让长宁给我写信,好让我知道,届时或许住得会远些,但周大哥可万万不能因此而跟我生分呐。”
方管事无疑是在指点迷津了,倒是让周家众人由于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而产生的迷茫感消散了几分,周大新赶忙谢过,见又有人上前来寻方管事,也不便继续耽搁他手头的事情,便提出了告辞,而后才依着方管事的话找了牛车和带路的少年。
把行李都搁在了牛车上,老农赶着牛在最前面走着,少年一边带路,一边跟周家众人介绍着衡池郡,说起来,距离他们离开东阳郡也有月余时间了,周家人也并未忘记他们离开东阳郡的原因。
听着这少年语气中带着些许骄傲地道:“码头上乃消息灵通之地,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人说有好几个地方要开始打仗了呢,当然了,这些事情跟咱们衡池郡向来没多大关系,这里的百姓过得一直都是太平日子,因此,近些日子来衡池郡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了,你们已经是我这几天接到的第四次活了,搁在以前,半个月能有两次活都算不错的了”,周家众人心下有了计较,不免庆幸自家走得早。
杨永康父子亦是如此,虽说打仗会不会波及到城中的百姓,这是一个问题,万一城破了以后,百姓们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这又是一个问题,可是,打仗本身无疑就是一种不稳定因素,战争期间,不说各个店铺的物价飞涨,就说到了万不得已之际,燕王未尝不会使出昏招,拿百姓们的性命当做人形盾牌。
这样的事情虽说叫外人看来是残忍,可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比这更加残忍的手段周长宁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他自来不爱将主动权、特别是身家性命这样重要的事情寄希望于旁人的仁慈之心上,更何况,那些个皇家贵胄,把荣华富贵看得比什么都贵重,百姓?民心?那是什么东西?
当然了,捕捉到少年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周老爷子和周长宁对视一眼,确认了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因而,在找到中人的时候,便由周老爷子开口,说他们要买下一栋宅子,无论地段偏远与否,只需要足够他们家这么多人居住即可。
周长宁早就盘算过了,严格意义上来讲,东阳郡和衡池郡的物价水平其实是差不多的,衡池郡百姓的安宁日子只不过是占了地理位置的便宜罢了,因此,想买下一栋三进的大宅子,他卖白糖的那些银子应该是尽够了的,毕竟,从那少年的话里就可以听出来,日后来衡池郡落脚的人说不定会越来越多,房价指不定还得上涨个一两成,租房子哪有自家买的宅子来得稳定呢?
作者有话说:
新地图开启,男主要开始正儿八经地搞事业啦~
第七十三章 置产
虽然衡池郡有钱的人多, 但是没钱的人只会更多,因此,当周家人表明来意说是要“买”房子的时候, 立刻得到了中人热情的招待, 周老爷子品了一口端上来的茶水,心里“哟”了一声,还不是那种廉价的散碎茶叶呢。
听周大新说完了自家的需求, 那中人在脑海中盘算了一番, 立刻介绍了他这里现在就能去官衙办手续过户的三处宅子,都是符合周家人的要求的。
家里人经过这么长时间在船上的奔波,又走了这么一段路程,早已疲惫得不成样子, 周大新也懒得再去一处一处细细观察这些宅子各自周围的环境, 听带路的少年说,这中人在城中做这门生意已有十余年了,晾他也不敢因为这一次的小买卖就砸了自家的口碑去。
因此,在听过了三处宅子的地理位置以后,周家人经过商议, 最后由周老爷子拍板决定, 要了那间大三进的宅子,听这中人介绍,附近可是有私塾开设的, 原先是一位举人为了让自家儿子回原籍赶考方便些才置办下来的宅子, 哪成想,儿子已过弱冠之年, 便嚷嚷着再也读不进去了, 便着手给儿子娶亲, 打算把精力放在未来的孙子身上,这不,这套宅子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手置换些银子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这套宅子附近居住着的,大都是读过书的人家,这样的人相比较而言,也更好打交道一些,总比周家满门农户,非要挤进去商户富贵人家居住的那条街显得格格不入的要好。
像周家人这般爽快的,这中人也是难得碰见一次,为此,还自觉降了些中人的费用,不过,这也跟周大新很是爽快地便将银票掏了出来有关。
宅子自然是落在了周大新的名下,虽然大部分都是周长宁赚来的钱,但是当叔叔的已经成了家,还要赖在侄子家里,传出去总有些不大好听,左右周长宁也不在意这点儿细节就是了。
周家其他人在中人这里歇脚,周大新则是随着中人跑了一趟官衙,把宅子的房契拿到手了,上面落的名字赫然是周大新的。
将房契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又看,周老爷子这才又将房契重新递了回去,嘱咐周大新要小心收好,当然了,价值五百多两银子的宅子,也容不得周大新疏忽大意,很是谨慎小心地将房契轻轻折了一番,放在了贴身的胸口处,一家子这才随着中人去看属于他们的房子。
杨永康父子俩倒是有些尴尬,自知和周家人无亲无故的,也不过是因着曾经同村的那点儿情分才腆着脸跟来罢了,可是再大的情分也总有用光的那一天,人家已经借钱给他们父子俩买了船票,难不成到了衡池郡还要赖着周家人不成?
杨永康自觉做人绝对不能没有骨气,他还带着儿子呢,更要给儿子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刚才就想开口和周老爷子提出告辞的,只是看周家还在忙着买宅子的事情,不好给人家忙中添乱,这才想着再稍等会儿。
不过,眼下看着周家人就要离开了,杨永康还想着找这中人租房子呢,便觉得心里的话不能再耽搁了,开口便要喊人。
周老爷子走在最前面,周长宁一回头便看到了杨永康父子俩欲言又止的神情,脑筋一转便明白过来了,不等杨永康出声,便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后面,径直站在了杨永康身边,佯装什么也没发觉地笑道:
“杨叔,先前我可是在书上看到过,三进的宅子那可是大得很,不过,宅子大了也空旷得紧,到时候就让杨毅住在我旁边的房间吧,我俩也好有个伴,说不准,二叔二婶也要借此机会让长平那小子单独住出来呢,届时我寻摸一下周边的私塾,一定要找个负责任的夫子,让杨毅和长平跟着去学习,旁的不说,能多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看着周长宁脸上似乎是因为有了同龄人作伴而高兴的微笑,再听听他话里的内容,不得不承认,“私塾”两个字打动了杨永康。
杨毅身子不好,想以卖力气、种地为生几乎是开玩笑,他原本也就在存着钱打算送儿子去私塾读两年书呢,也无须他读出个什么名堂来,能识字,好找份轻松的活计,以后能够勉强养家糊口,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不过,每每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便会被冬日里杨毅突发的一场风寒又弄得见了底,今年倒还好些,杨毅未曾发病,可是逃荒路上、在东阳郡落脚,无一不是额外的开支。
因此,尽管晓得自家是明摆着占了便宜,但是听到周长宁这样说,杨永康心里在羞惭之余又不免感到了一阵轻松,为了儿子的未来,就当是他再厚脸皮一次吧,只不过,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要想着法子先把欠周家的船票钱还上再说。
俗话说,父子连心,杨永康的想法又何尝不会影响到杨毅几分呢?只不过,相比较杨永康知晓世事艰难,杨毅的想法无疑就显得单纯天真了许多,他想得也很简单,早就听说长宁哥读书的时候还能找书肆的掌柜要来抄书的活计,相信他只要把字练好,应当也能找到类似的差事做的吧,到时候,多少也能帮爹分担一二,有他们父子二人合力,欠周家的无论是银钱还是人情,总有还清的那一天的。
周长宁自然是故意那样说的,他虽然不会有圣父心发作的时刻,但是对于自己本身就愿意使劲儿往上爬的人,还是能够伸出手去拉一把的,他说话的态度也很坦然,似乎并未发觉杨家父子俩窘迫的心境似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把那一两分不自在放下。
周家人很快就抵达了他们新买的宅子,中人的话也不算夸大,附近的环境的确很是幽静,是个适合读书人备考的好居所。
将宅子的钥匙交给了周大新,中人又介绍了一番这宅子的格局,当初那举人是考虑到万一以后全家会一起来陪考呢,这才将宅子买大了,各个房间里面的家具也都是置办齐全了的,现下正好便宜给了周家人,虽然用的木材都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料,但是周家农户出身,哪有那么多穷讲究?看着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家具,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中人前脚离开,后脚周长平便像是解放了天性一般,再也按捺不住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宅子的激动心情,小跑着去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做足了大开眼界的模样。
涨了见识的也绝不仅仅是周长平一人,只不过,众人自觉年纪摆在那里呢,不肯再像个五岁孩子一般把高兴这等心情都摆在脸上,当然,脸上也都无一不带着欣喜之色就是了,就连觉得自己只是客人的杨家父子俩也不例外。
按照长幼顺序,周老爷子和老太太、周大新夫妇俩、周二柱夫妇俩、周三全夫妇俩一一挑选了各自的房间,也没忘记把会客用的正厅和吃饭用的堂屋留出来就是了。
接下来,周长宁挑了一间,随即,不理会周长平的抱怨,在旁边给他也挑了一间,对待杨毅亦是如此,不好叫杨家父子俩离得太远,便干脆给杨永康在杨毅房间隔壁也留了一间空屋子。
至于周仪霜,房间则是选了周二柱夫妇俩那一排的其中一间屋子,杨氏搂着闺女,口中说着“听说话本子里的千金小姐都是有自己的绣楼的,咱们家地方如今也算宽敞,倒是可以给你腾出来一间小屋子专门做绣活了”,周仪霜默默听着,并未反驳那话本子中的绣楼是一个怎样不见天日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七十四章 计划
周家众人以及杨家父子俩并不是什么坐吃山空的人, 以周家现下五百多两银子的家底儿,放在这衡池郡当中,连个水花儿都溅不出来。
故而, 周大新去了一家新开的酒楼当掌柜, 周二柱夫妇俩以之前开杂货铺得来的银子,在码头附近租了个小铺面,卖起了“快餐”, 这主意还是周长宁给他们出的呢, 只需要很少的几个人,提前用大锅把菜炒好,到了饭点儿便只需要按照客人点的套餐一人负责打饭,一人负责收钱即可。
至于周三全夫妇俩, 则是打消了继续卖豆腐的想法, 在和周长宁商议过后,拿着自家从东阳郡带过来的腐乳,去找了城中的大酒楼推销去了,在碰了几次壁之后,由周大新牵线搭桥, 谈成了这门生意, 此后,周三全夫妇只需要一心做腐乳,按时给酒楼供货即可, 这样做即使所得到的利润不及零售, 但是出的货物量会更大一些,所谓薄利多销, 正是这个道理。
杨永康心知自家还欠着周家买船票的银子呢, 眼下死皮赖脸地继续住在周家的宅子里已经足够过意不去了, 这也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得早些赚到银钱搬出去才是,在城中寻摸了几日,因他常年以打猎为生,一身的腱子肉,很是有几分力气,终是被一家武馆看中了。
时下虽然朝中提倡“重文轻武”,可在乱世之中,读书人的那一套“以理服人”可不怎么吃得开,特别是近日几位王爷开战的消息传了过来,一时间,常年生意冷清的武馆竟也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这不,着实缺人的前提下,才录用了杨永康,也无须他教导什么兵法谋略,教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就是了。
至于月钱,自然也很是可观,毕竟,眼下还有条件来习武的,无一不是家境优越之辈,武馆开的费用对那些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样一来,像杨永康这样的□□月钱也就随之上涨了不少,此外,若是镖局有护送货物的任务,需要向他们武馆借调人手,陪同着走一趟的人还会多得一笔银钱。
尽管周家人远在衡池郡,又看似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的庸碌之人,但实际上,他们对于眼下时局的关注一点儿都不比那些个世家大族少。
越是传承悠久的高门显贵,其底蕴就越是不容小觑,即时通信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而这些人往往也并没有要将风声隐瞒得死死的打算,因此,每隔上几天,市井上便会出现有关东阳郡战争的最新流言。
不过,周长宁也并未将其当做流言就是了,在他的有心搜集之下,这些日子以来,关于东阳郡那边的消息都被他整理到了一张纸上,为了更加形象地思考,他还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一条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时间轴。
不得不承认的是,燕王的确有点儿扮猪吃老虎的意思,虽说秦王和楚王联手之后面和心不和,生怕自己全力出手以后反倒被对方轻松捡了个大便宜,但那也是集结了两位王爷的军队呢,燕王的人马竟然能与其针锋相对这么久而没有丝毫落败之象。
周长宁心里不由得思忖,据他所知,燕王的封地也就东阳郡周遭那么大点儿地方,自其就藩以来,也从未听说过有人参奏燕王征兵超过了规格,思索片刻,周长宁脑海中陡然冒出了两个字,私兵?看来,燕王有此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心算无心之下,说不定东阳郡那边还真的能够打一场以少胜多的胜仗呢!
当然了,这些也只是分析,唯一让周长宁有些不大满意的是,照着眼下这般局面,若是燕王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脱颖而出了的话,那还有他什么事情呢?要知道,自打明白这是一个类似于三国争霸的局面之时,他就没再打算按部就班地科考下去。
且不提想要一步步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甚至于走到皇帝的视线范围之内,需要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就说当前的局面,也并没有给他提供安安静静学习几载的环境,左右都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家人,无论是科举还是别的路子,都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像在方家商船上遇到一个小小的张成便让家人被为难住了那样的局面,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对于之后在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周长宁并未在纸张上记录下来,只是对于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是有了方向,但是在毛遂自荐之前,他总得拿出点儿像样的东西,不是吗?
于是,周家人便发现了,他们白日里出门上工,早出晚归的,家里却还有一个比他们更加不见踪影的人,正是周长宁。
也幸好,类似这样的情景,早在周长宁研究白糖方子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因此,周家人都显得格外淡定,就连周长平也被约束着,不让他去打扰堂兄做事,最后,周二柱干脆来了个一劳永逸,打听好了之后,送周长平去了附近的一家私塾,杨永康在拿到自己第一个月的月钱之后,还了船票的一部分,剩下的银钱拿出来大半送杨毅也一并去读书了。
杨毅本还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却要和周长平一个小孩子一同待在启蒙班里而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看着周长平每日高高兴兴地去私塾,上课时也格外认真,还先后得了夫子的几次夸奖,也就将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彻底抛之脑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他虽然没有基础,但这也只是启蒙班罢了,他还就不相信自己学不过周长平一个孩子了。
看着杨毅每日下学回来之后依旧用功的那股认真劲儿,甚至家里的煤油灯要点到子时,杨永康承认,自己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大出息,就希望儿子不要像他一样,能够通过读书识字选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厢,也幸好周长宁还有系统这个作弊器,虽说到了这里他已经很少再动用系统了,可毕竟眼下时间宝贵,他需要和时间赛跑,以免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去感慨回天乏力,因此,根据系统提供的方子,周长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日除了吃饭把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这件事情上。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周长宁的努力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回报的,此番他得出成果的用时,比起试验白糖方子的用时还要短上不少。
这阵子因着时间紧要,周长宁也顾不得自己原先每日都要洗澡的习惯了,这不,好容易出了成果,便将自己好生“清理”了一番,特别是换下了身上已经穿了近半个月、隐隐散发着一股馊味儿的衣服,与前阵子的模样相比起来,判若两人。
见到他这副收拾一新的模样,周家众人也都晓得了,这怕是长宁手里正在忙活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吧,心里为着周长宁高兴,但行动间也最多限于关切地为他夹一筷子菜、嘱咐林氏接下来几日给他补一补身子,并不详细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要紧事。
毕竟,从周家村出来这么长时间,周长宁的“靠谱形象”显然已经深入人心了,他们知道,若是该让他们清楚的,长宁自然不会瞒着、若是长宁闭口不提,那就说明他们不能掺和进去,一家子人这么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翌日,周长宁一大早便出门了,带着自己这阵子捣鼓出来的物件,径自找到了衡池郡中很是显眼的那座府邸。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对不起大家,我这周真的快要忙疯了!!
第七十五章 合作
“琉璃?”坐在上首的郑坤眉头轻轻一皱, 在听到管家禀报上来,有个年轻人拿着方家的名帖,找到府上, 说是要和他谈一笔生意的时候, 郑坤是觉得有些荒谬的,他身为衡池郡郡守,乃是郡城中官职最高之人, 向来都只有底下的人变着法儿地巴结他的份儿, 何曾有人如此大大咧咧地来找他谈商贾之事?
若不是念在方家在衡池郡还算有几分地位,他几乎下意识地便要命人将那人轰出去,不过,仔细想了想, 前两年衡池郡冬季发生雪灾的时候, 方家虽为商户,却能挺身而出,主动放粮赈灾,倒也配得上“仁义”二字了,这件事情他一直在心里面记着呢, 此番倒是不好不给方家面子。
不过, 郑坤也早已打定主意了,他能够抽出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见上对方一面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于更多的, 饶是那小子再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让他改了主意, 这点打算在看到被管家带路领进来的所谓“年轻人”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什么年轻人?这就是个半大少年吧!该不会是方家哪一房的孩子不懂事、偷了家里的名帖这才找上门的吧?郑坤心里猜疑不断, 面上却是未曾显露出分毫不悦之色, 反而很是亲切友好。
不过,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这少年在行礼过后,便从身上掏出了一件小的圆形物件,递了过来,郑坤伸手接过,这东西背面没什么特殊的,翻过来看到正面的时候,他自己的面容顿时在上面映现了出来,语气有些讶然,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毫无疑问,找到郑府这里的便是周长宁了,至于名帖,那是方管事在临下船之际偷偷塞给他的,原先想着待周家安顿下来,便可以手持名帖,前往方家拜访,届时无论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方家看在这张名帖的份儿上也会能帮则帮的,眼下倒是成了周长宁进入郡守府的一块敲门砖了。
然而,郑坤很快镇定下来,自进门以来,第一次开始重视起眼前的这个少年:“本官也曾见过外邦进贡的琉璃制品,其色泽不如眼前此物透亮不说,还大多都是些华美贵重的摆件,像这么小的琉璃制品倒是第一次见。”
要知道,琉璃制品在烧制的时候就是已经塑好型了的,而毫无疑问,越是小巧精致的,其烧制的难度就越大,郑坤出身世家,打小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像眼前这样精美的镜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做这镜子的材料唤做琉璃也不算错,只是,学生更愿意称其为玻璃,在制作工艺上,其比烧制琉璃要更加先进些,因此,玻璃的色泽才会极为透亮,不瞒大人,琉璃的价格学生此前也曾了解过,只是,在通过一次次试验得到玻璃的制作工艺时,学生却发现,其制作成本相比于售卖价格来说,要低廉得多,故而,学生才会在今日找上门来。”
周长宁有童生功名在身,自称“学生”倒也不算错,郑坤同样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倒是有了几分改观,读书人之间总是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思在的。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周长宁的意思很是明白清楚,郑坤也晓得,若真如他所说,玻璃成本廉价却能卖出比琉璃更加昂贵的价格的话,其中的利润用“可观”二字已经无法形容了,若是说出去,只怕那几位正着急用钱招兵买马、募集粮草的王爷都要心动得立刻赶过来呢,他心下清楚这一点,却很能沉得住气,换了一个话题道。
“学生周长宁,前些日子同家人从东阳郡来到了这里,家里不过是普通市井小民,因搭乘了方家的商船,这才从管事那里得来了一张方家的名帖,今日深怕府上门房不肯通报,故而借了方家的名头一用。”
该露的底儿还是要露出来的,与其让郑坤私下里再去耗费时间慢慢打听这些信息,倒不如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也算是彰显了自己的诚意,周长宁很是清楚,虽说方子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他身边尽是软肋,民不与官斗,既然处在弱势地位,那么在必要的时候退让一二倒也无妨。
听完他的话,郑坤这才了然,他就说嘛,记忆里方家似乎并没有年龄能够对得上的孩子,不过,周长宁的话虽然说得轻飘飘的,但方家的管事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岂会随手将名帖赠与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少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更何况,提到“东阳郡”,郑坤可没忘记,那边现在正打着仗呢,也不知这一家子究竟是有洞察时局的能人,还是纯粹的运气好,倒是恰巧躲过了这一劫,根据他目前对周长宁的印象,他心里的猜测倒是更加偏重于前者。
“所以,周公子这是自知吞不下这么大的利润,便打算找本官合作,扯着本官的大旗,让玻璃这门生意做得更顺遂些?”这是郑坤的判断,只不过,他以及他背后的郑家,能量怕是也没有这位周公子想象得那般大,能够提供的庇佑怕也仅够一时所用。
周长宁也无意兜圈子,很是干脆地点出了其中的关键:“恕学生直言,这门生意,若是放在过去,非得由皇家派人监管不可,其中利润怕是也得有九成上缴国库,现在不同,学生无意去插手东阳郡城外的战争,但这门生意又非得背靠一个有分量之人不可,因此,希望大人能够将学生引荐给背后之人。”
郑坤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什么背后之人?周公子说得莫不是本官的祖父?那可不行,他老人家虽是三朝元老,可早已从朝堂上退了下来,如今在家中颐养天年,老人家精力有限,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也不愿去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倒是本官的父亲,现下已经成为了家中的主事之人,可以试着向他引荐周公子,这样吧,待本官去信向之后,且看父亲那边如何回复吧。”
周长宁面色如常,好似根本没有感受到厅中一下子肃穆了许多的气氛似的:“大人明白学生是什么意思的,学生既然这样说了,那自然不会无凭无据,听说,大人有一庶出姑母,进了先帝的后宫,一朝有孕,诞下了怀王殿下,自己却不幸在生产之后血崩离世,碍于怀王殿下年幼无人照料,先帝这才将王爷记在了安妃娘娘的名下,当然了,饶是如此,这血脉亲缘呐,也是斩不断的。”
王爷被记在安妃娘娘名下已有近三十年了,知晓他的生母另有其人的,若是身体不大康健,只怕都已经换过一茬儿了,何况,皇家素来只以玉牒说事,若不是安妃娘娘心善,告知了王爷郑家也是他的外家,只怕郑家自己都快要忘记这回事儿了呢,郑坤不曾想过,一个说着自家只是普通市井小民的少年,竟能随口说出距今已有近三十年的宫内秘闻?
当然了,郑坤这下也总算能够清楚周长宁的最终目的了,从龙之功,谁不想搏一搏?只是,眼前这少年倒是奇怪,放着那兵强马壮的三位王爷不选,偏生打算把宝儿压在一直悄无声息、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怀王身上?
郑坤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对怀王殿下的才能、品行以及其封地实力有信心以后,这才敢将全家的赌注都压了上去,可这少年对王爷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第七十六章 投诚
当然了, 郑坤到底有几分见识,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还是得传信给王爷才是, 便带着温和的笑容道:“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只是,还需要过几日才能给你答复, 这玻璃制成的镜子, 就暂且先留在本官这里吧,方才听你讲是近日和家人一道来了衡池郡的?既如此,这几日倒是可以带着家里人在城中逛一逛。”
周长宁微微点头:“是,那学生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只是, 学生现在所居之地距离大人府上较远,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身子弱了些,让大人见笑了, 可否劳烦大人派马车将学生送回家中?”
郑坤自无不可, 双方都是聪明人,郑坤怕周长宁耍什么花招,话里提到了“家人”二字, 周长宁则是闻弦而知雅意, 提出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将自己的居住地抛了出来, 相当于将软肋主动递到了郑坤手里面以示诚意, 故而, 两人心下对于今天的这一场谈话都很是满意。
在周长宁离开郡守府后不久,郑坤方才就暗示管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都回来了,确认周长宁口中暂无虚言,心里有了成算,入夜时分,一只信鸽从郡守府扑腾着飞了出来,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种信鸽是高门显贵人家花了大精力豢养的,轻易不会动用,因此,在接到表兄来信的时候,怀王还有些小小的吃惊,据他所知,衡池郡目前还算是个清静之地,也不知出了什么急事,竟能惹得表兄动用起信鸽来。
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信件,怀王展开来一看,上面的内容隐含的信息量颇大,他一时间也无法做出自认为正确的判断来,巧在这会儿是府上刚用过晚膳的时间,大家都还未睡下,因此,怀王也不等明日了,直接便让管家派人去请他府上的幕僚以及郡守府的人前来书房议事。
不比其他几位王爷,怀王早在来到封地的时候,便慢慢渗透着,直到将整个封地的势力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郡守府的人虽说是受朝廷册封的官职,可却早已成为了他的人,原先皇帝还未出事的时候,他只想着能让自己在封地上过得自在一些,不至于有个郡守时常掣肘,可是,在皇帝出事以后,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倒是派上了大用场,最起码,怀王可以保证的是,只要他不愿意,他那三个侄子派来的探子休想从栖元郡得到半分消息。
书房里,郑坤飞鸽传书送来的信件在众人手中依次过了一遍,当下,众人心中便各有各的计较了。
“诸位,表兄所说之事,诸位觉得是否可行?说起来,本王向来主张‘兵贵于精而不在于多’,可是,目前训练出来的精兵已经是王府的收入所能维持的最大数量了,若是当真如此人所说,做起这所谓的玻璃生意,其中的利润必然相当可观,本王也就能够再次命人暗中招兵、训练强军了,唯一的疑虑就在于,那人是否可信。”
显然,怀王自己是有几分心动的,想想也是,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谁的兵力强就代表着掌握了更大的话语权,对于内心有几分野望的怀王来说,突然冒了出来的周长宁虽然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根据郑坤随着信件一道送来的关于此人的家世背景,怀王自觉,还是能够将此人掌控在手中的。
“王爷,根据郑大人提供的信息,属下以为,此人能够以农家子出身坦然找到郑大人谈起为王爷做事,的确并非无能之辈,既如此,对于此人便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将他的家人掌控住,如此一来,不愁此人不用心为王爷办事;要么,王爷就将此人当做一个年纪虽轻本事却不小的贤能之人来对待,手段嘛,自然也该温和些,以安抚攻心为上。”
显而易见,这些人一致同意,玻璃这门生意可行,毕竟,赚钱的事情谁会不喜欢呢?他们追随怀王,自然是王爷的势力越大,他们能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了,唯一需要王爷来做决断的,便是该如何对待这个周长宁了。
究竟是将他当做自己人,还是把他当成一把刀、时刻防范着此人噬主?怀王自己也在心中思量,不一会儿便做出了决断来。
信件传回衡池郡,郑坤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这一日,有一辆瞧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了周家宅子的后门处。
周家还没来得及买几个下人呢,因此,这用于下人采买东西进出的后门一直都未曾彻底启用,也就是林氏妯娌几个图方便一大清早去买菜的时候会从此处进出罢了,对此,郑坤自然是清楚的。
“呀!”林氏照着往常的时间和二弟妹杨氏准备一道出门买菜,然而刚刚打开后门,却发现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有一小厮靠着车厢正在打盹儿,顿时惊呼出声,虽然马车并不华丽,可他们家初来乍到的,又能从哪里认识到家里有马车的富贵人家呢?难不成,是方管事找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是,又为何不从正门拜访呢?
正当林氏心中惊疑不定之际,那小厮却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笑,对林氏二人行了一礼道:“两位夫人安好!小的叫阿荣,我家主人有事要拜访周长宁周公子,不知周公子现下可在家中?可否劳烦夫人带路一番?”
林氏和杨氏对视一眼,原来是寻长宁的,想到自家儿子前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折腾,也不知折腾出了什么东西,这几日倒是恢复正常了,林氏这才明白过来,想着不能耽误了儿子的正事,便道:“弟妹,那今日就要劳你一个人去买菜了,或者,我去喊三弟妹陪你一道去?”
杨氏眼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从她胳膊上接过买菜的篮子,挎在自己的胳膊上:“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买个菜丢了不成?嫂嫂便放心吧。”说着便离开了。
从后门进入,林氏走在前面带路,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跟在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中年人身后,周长宁的生物钟还是很稳定的,早早便起床了,用过早饭以后便开始在书房里温习以前“原身”所学过的功课。
待到林氏敲门,周长宁开门一看,一眼便看到了郑坤,顿时明白了什么:“娘,家里今日有客人来,您帮着奶奶一道操办着今日午膳的菜色吧,客人就由我来招待。”
林氏自然不会非要留下来打扰他们谈正事,点点头离开了,周长宁对着郑坤朗然一笑道:“郑大人,请!”
两人在书房里坐下,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就好像是极有默契地同时展开了一场名为定力的比拼似的,待看到郑坤眼神里已经有些许按捺不住的时候,周长宁心里暗笑,终究还是少不了要和郑坤打交道的时候,便先低了头道:“不知郑大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呐?”
且不提郑坤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如何腹诽他的“明知故问”,周长宁既然“认了输”,郑坤也就见好就收,并不愿意再多卖关子:“想来以周公子的聪明才智,我的来意公子也能够猜到几分,没错,我昨晚收到了王爷的回信,王爷觉得玻璃这门生意可行,对周公子的智慧很是赞赏,还吩咐我一定要好生善待公子。”
显而易见,怀王这是接受周长宁的投诚了,对此,周长宁的脸上也并未显露出丝毫的意外之色,既然郑坤先改了称呼,对他自称“我”,周长宁也不拿乔:“长宁明白,定会时刻谨记王爷的知遇之恩,好好做事,对了,郑叔若是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长宁也就是了,不必公子来公子去的,没得听起来格外生疏。”
郑坤从善如流,顺势改了称呼,唤了一声“长宁”,当然了,周长宁以“玻璃”作为向怀王投诚的敲门砖,但是具体操作起来,可没有这么简单,其中牵涉的利益何等庞大,如何运作、周长宁这个出人又出力的该得几分,这些都是由郑坤代替怀王来和周长宁谈的,故而,等到两人将这一条条细则敲定下来,还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周长宁也就出言挽留了郑坤两句。
郑坤此时正是深觉和周长宁往后得加强联系的时候呢,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坐在周家的饭桌上,菜色显然是周家能够拾掇出来的最好的了,郑坤自己也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人,脸上并未显露出丝毫嫌弃之色,面对周老爷子和老太太,态度也显得很是尊敬,倒是让周家人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本周是单休,所以才到了今天更新~
第七十七章 工坊
郑坤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长宁”, 当然了,说要做生意也不可能一句两句话就这样拍板定了下来,两人在周长宁的书房里就具体的细则章程又商议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才算是勉强形成了一套体系, 这自然也是周长宁会找上怀王的原因,毕竟,白手起家这四个字, 说起来容易, 想要做到却不简单,在周长宁需要时间发展起来的时候,怀王无疑能够在前期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持。
午膳自然是在周家用的,只不过, 林氏的厨艺虽好, 限于见识,也并未鼓捣出什么新花样来,仅仅做了一些家常的菜色,郑坤坐在周老爷子身边,扫了一眼桌上, 脸上并未露出分毫异样之色, 反而在吃饭的间隙,和周老爷子很是谈得来。
待送走了客人,周长宁这才对着一家子交代了他近日所做的事情, 得知刚刚来的那位客人竟是一位王爷的表兄, 周家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周老爷子沉思片刻, 问道:
“长宁啊, 你鼓捣的那些东西, 我们也都不懂,只是,我老头子到底活了大半辈子,咱们镇上的那些富贵人家尚且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更何况是身份无比尊贵的王爷呢?王爷的封地在南方,你也并未见过他,又怎能保证找上他投诚,不是在与虎谋皮呢?”
周老爷子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毕竟,对于那些个皇家贵胄来说,他们才是王法,这一点,早在周家人从周家村被迫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清楚楚了,按照他们一家子本分老实了一辈子的性格,原是应该恨不得离那几位王爷远远的,哪成想,周长宁却来了个先斩后奏?
只是,周老爷子也并未开口抱怨什么,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入了贵人的眼还想全身而退,显然现在的周家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因此,还不如把该了解的东西了解清楚,如此也能让一家子有个足够的心理准备。
“爷爷,我虽然来了衡池郡以后也不怎么出门,但是您忘记了吧,我曾经看过那么多邸报呢,在这几位王爷的封地之中,栖元郡百姓的日子是最好过的,因此,孙儿觉得,只要怀王心中有百姓,他的为人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孙儿既然带着一大家子入了这漩涡,自此便会谨慎小心行事,时刻记着一大家子的安危都系于我的身上呢。
况且,玻璃这门生意虽然还未起步,但其前景却是极为可观的,待孙儿做出一番成绩,怀王殿下定会想法子与我见上一面的,届时,若孙儿发现他并非明主,也一定会随时做好抽身而退的准备,不会非要在怀王这棵树上吊死的。”
周长宁这一番话,语气格外笃定,周老爷子虽不知他能有这般大信心的底气源自何处,但也并未深究,左右长宁自己心中有章程就是了,他老了,也该放手了,年轻人想闯一闯那就让他去吧,毕竟,泥人尚且有三分气性呢,他们家从周家村逃荒出来,一路辗转,逃得狼狈,若是能有个改换门庭的机会,就算只有五成把握,他也甘愿去让长宁试上一试,若是失败了,那就是命,他老头子认!
上次拿给郑坤看的小镜子只是周长宁在书房里用了最简易的法子制作加工出来的,格外费时费力,若是要大规模生产,那样的法子可行不通了,因此,周长宁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几乎是住在了玻璃工坊之中,和匠人们同吃同住,把控着每一道工序。
郑坤听着怀王的命令,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材料也立刻派人去找,一直待在郡守府的他心下也极为好奇,这个周长宁到底只是灵光一现、虚有其表还是有些真才实学呢,故而,过了这么些天,周长宁派人来请他去工坊验收的时候,郑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带上了他的嫡长子郑旬。
郑旬翻了年也不过十岁,如今还在郡守府中跟着郑坤请来的先生读书,只是,郑坤自己并非传统的文人,在对儿子的教养上,自然也不愿意他变成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才将儿子也带上了。
看到如今工坊的模样,郑坤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之色,毕竟,这块儿地方当初还是他“以权谋私”给周长宁批下来的呢,除了靠近小河滩、周围荒芜之外,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然而现下,工坊不但是建起来了,里面的工匠也是三五成群有条不紊地做事着,即便他们进来了也并未往这个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制作玻璃上,郑坤是门外汉,但他的见识却不是假的,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见得周长宁管理工坊的手段之了得。
郑坤父子俩往里走着,总算是见到了周长宁,郑旬不由得好奇地看向他,郑坤却是心下吃惊,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周长宁黑了些,也清瘦了许多,可见是一心扑在了工坊的事情上。
周长宁和郑家父子俩打了招呼,便毫不客气地开口道:“郑叔,如今工坊的玻璃产量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经过多次试验,我们做出的玻璃品相比起市面上流通的还要胜过一筹,现下面临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把玻璃卖出去。”
郑坤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毕竟,卖了玻璃、拿到手的银子,那才是真真切切的,不过,在此之前,他总得先看一看工坊做出来的玻璃才行,周长宁也知道什么叫做口说无凭,将郑家父子俩带到了仓库这边,现如今产量最高的无疑就是门窗玻璃和玻璃镜子了,而且,介于有些人或许买不起全身镜,周长宁还特意做出了梳妆镜和便携镜。
说实话,郑坤父子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门窗这般大片的玻璃呢,只要一想到以往只能往皇室进贡的玻璃,现下却是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工坊里被做了出来,甚至品相还要更胜一筹,父子俩心情便不由得有些奇妙起来。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我自认为对长宁也有些了解,你这人啊,性子应当是有些走一步看三步的,当初既然主动找到郡守府来,我可不相信,你会没有将玻璃卖出去的法子。”
郑坤这算是带了些许考校意味了,左右周长宁也不在意,只要能达到目的,让怀王看到他的能力,管他用的谁的法子呢,便道:
“玻璃现在还算是个稀罕物件,也只有一部分人愿意掏这笔银钱,不如将一批玻璃送往栖元郡,另外,郑大人府上也该办个什么宴会了吧,届时,郑大人的书房换上了玻璃,显得格外明亮,郑夫人将镜子不经意炫耀出去,无论是确实需要,还是出于攀比,想必玻璃这门生意都能打开销路了吧。”
听到这话,郑坤岂会不知道,说是由他府上打开销路,周长宁实则打的是怀王殿下的主意呢?毕竟,所谓“上行下效”并非说说而已,届时,就算是不愿站队在殿下身后的人,也会有一部分为了保持自家的体面而找上殿下牵线购买玻璃吧,这样一来,不仅赚了银子,说不定还能有些意外之喜呢。
唯一存在不确定因素的,大概就是殿下到底愿不愿意站出来了,只不过,郑坤身为怀王的表兄,对这位爷还是有些了解的,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样拿捏住怀王的软肋,如此,也就不愁这门生意不好做了,郑坤如是想着,殊不知,远在栖元郡的怀王却是突然打了个喷嚏,倒是惹得身边伺候的人好一阵紧张。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八章 顺利
目前受限于工坊的规模, 每日的玻璃产量还是有限的,第一批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得派人完好无损地送到栖元郡去的, 不过, 为了“宣传”而自留的这部分玻璃,郑坤也并未忘记在信件中与怀王说清楚。
两人之间的亲戚情分是一回事,相识这些年而产生的信任是一回事, 但郑坤始终记得, 王爷不仅是他的表弟,也是他要誓死追随的人,所谓臣子,就该有臣子的本分。
不得不说, 虽然周长宁和郑坤相识的时间不久, 但若是知晓了他心里的这些个想法,定然也会对此大为赞同的。
衡池郡的官宦人家不少,富商那就更多了,为了能够将玻璃的名声打出去,郑坤特意嘱咐了自家夫人, 可以给郡城中名声较好的几户富商下帖子。
要知道, 本朝虽然对商人的歧视没有那么严重,可到底还是秉持着以往“士农工商”等级制度的旧观念,即便商人的生意做得再大, 有些圈子, 他们也是注定混不进去的。
因此,且不提得了暗示的郑夫人心里有多么好奇, 自家老爷究竟在忙些什么事情, 还要捎带着用到那些富商, 那厢,收到帖子的几户人家也是惊讶之中带着欣喜。
然而,事实证明,周长宁给出的这个宣传办法是极好的,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商人,都是已经脱离了普通百姓这个阶层的,也就是说,不差钱,他们所追求的,除了自身的享受,也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毫无疑问,郑大人府上新装的这玻璃,就是兼具这两种功能的物件了。
面对着客人们明里暗里的试探,郑坤及其夫人都是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被人再三催促,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了玻璃的出处,这自然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了。
当然了,周长宁自然不会将客人直接引到工坊去,因此,早早地便和郑坤预定下了城中的一间地段不错的店铺,用来专程销售工坊产出的玻璃。
郑坤为官多年,小有积蓄,他夫人又极其擅长打理家中财务,这些年来,家产翻了何止几倍?因此,周长宁刚刚一开口,他便二话不说掏银子,将这铺子给买了下来。
当然了,公是公,私是私,周长宁就这一点也解释了一番,买铺子的钱是先由郑坤垫付,待到玻璃工坊开始盈利,这银子自然还是会还给他的,如此,也好将一目了然的账本呈送给怀王殿下去看,最后这一句说服了郑坤,阻止了他继续推拒的话语。
话说回来,买下铺子以后,周长宁一边忙着工坊的事情,一边还得忙着铺子的事情,就连睡觉都是大半歇在工坊里的,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于是乎,他并没有什么避讳的心思,直接将自家二叔喊来铺子里帮忙监工了,给工钱的那种,毕竟,他又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部耗在这里。
待到周二柱和装修铺子的人渐渐熟络起来,周长宁来铺子的次数就减少了许多,隔上十天半个月的,过来瞧一眼铺子的装修情况与他想象中的有没有偏离。
不过,这般功夫终究是没有白费,铺子的装修图纸是周长宁自己用炭笔画出来的,结合了他曾经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眼光,自然与现在的大多数铺子就区别开来了,同时又契合当下人的审美,不至于太过出格、让人无法接受。
等到郑大人府上的宴会结束了,宴会上的一系列“布置”也渐渐起了效果,待众人寻到铺子处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在别处价值连城的玻璃,竟然就这般被大大咧咧地摆在铺子里面,就算听伙计说是“样品”,但只要知晓这些玻璃价值的人,还是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玻璃”成为了衡池郡中的一个热门话题似的,不止是官宦人家,就连普通百姓,只要知晓城中新开了个卖玻璃的铺子的,就忍不住过去瞅了几眼,也就是这么几眼,目光登时便移不开了。
大片的玻璃不好烧,售价贵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便携镜这种东西,不过是用边角料打磨出来的罢了,顶多再为它加上装饰好看的外壳,并不费什么功夫。
因此,早在铺子正式对外营业之前,周长宁便打算好了,玻璃门窗这些东西自然是达官贵族才能用得起的,价格高上一些也无妨,就算出货量少些,可利润摆在那里呢,严格算起来,工坊能够获得的,仍旧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便携镜自然是专程为普通百姓准备的,只要不是家里当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咬咬牙花上几十文钱,就能买到一个便携镜,就算小了点儿,但这也是玻璃啊,和那些大官老爷们家里用的一样。
理所当然的,铺子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每日进账的数字,除掉成本以后的净利润,令见过世面的郑坤都不由得有些眼红了,自然,生意这般好,可不就惹到了某些人的眼了吗?
只不过,在一些人刚刚伸出爪子试图试探一番周长宁这个“少年掌柜”的底细以后,就被早有准备的郑坤冷哼一声,剁掉了爪子,玻璃这门生意关乎王爷大业,他又怎么可能容忍这些宵小之辈在这上面动心思呢?
而就在衡池郡及其周边的几个郡县渐渐传出玻璃的名声以后,郑坤派去栖元郡的队伍也终于到了,现下即便是官道,也多有崎岖不平之处,而周长宁也早早叮嘱过郑坤,玻璃可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万一送去栖元郡的路上给碎了
丑话说在了前头,因此,这些人一路上几乎是提心吊胆地护着此行押送的物件的,既要担心马车翻了,损坏了上面的东西,还要担心半路上有可能突然窜出来的匪盗,等终于到了栖元郡,心底里这才算是好好地松了一口气。
陪同他们一道押送货物的人里面,当然还有郑坤的亲信了,只不过,难得能够在怀王面前露一次脸,他们才刚开始心情激动呢,正准备对着王爷好生介绍一番这玻璃的用处,后脚,来自衡池郡的信件便被人快马加鞭地送到了。
毫无疑问,比起面前的马车上或许能让他的府邸“焕然一新”的玻璃,怀王还是对于这封信的内容更感兴趣一些,毕竟,只需要在心里估算一番时间,想来那个周长宁提出的这门玻璃生意是否可行,就该有事实来证明一番了。
怀王的幕僚都跟在他的身边,待到怀王拆开信件一看,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起来,这几位幕僚的心同样跟挠痒痒似的,一个比一个好奇,若不是担心动作不雅,又显得有几分冒失的话,只怕一个个都恨不得伸出脖子来当一回“长颈鹿”呢。
不过,怀王到底还记着他的幕僚们呢,看完了信件,不忘递给他们,示意他们自行传阅,其实,这封信里关于他们表兄弟之间寒暄的内容很少很少,郑坤自己就是个实干派,也深知怀王并不喜欢那等只会说得天花乱坠之人,便在写信的时候,依照着周长宁的建议,画了个简单的表格,近几日玻璃铺子的生意如何,几乎是一目了然。
当然了,幕僚们若是没有才学的话,也不可能被怀王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的,一个个目光如炬,都看出来了表格这种法子的简便之处,看郑大人在信里说,这又是那位不足弱冠之龄的周长宁周公子提出来的?幕僚们对视一眼,内心不由得兴起了几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怅然之感。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九章
事实上, 来自后世的周长宁还有更多贴合当下实际、却又能推进历史进程的法子呢,只不过,那些东西大都是只能等到怀王登基以后才能拿出来的了, 目前来说, 周长宁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怀王的钱袋子。
可别小看了这个称号,在几位王爷争锋的紧要关头, 能否保证供给显然至关重要, 至于等到怀王登基以后,周长宁对自己的事业规划,他自然也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话说回来,玻璃送到栖元郡以后, 那些个幕僚门客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 一个个好似在怀王面前“争宠”一般,心底里发誓决不能让周长宁这个投靠王爷的新人就这么给比了下去,拿出来的主意各有各的可行之处。
借着一场怀王府举办的宴会,玻璃成功地进入到了高层官员的视野当中,无论是为了向怀王示好, 还是为了不在同僚面前失了面子, 又或者是的确感受到了换成玻璃门窗以后的方便之处,总之,周长宁早早便令工坊囤积的大批玻璃存货没过几天便清空了大半, 还有不少提前预定了的单子, 导致工坊的人不得不“幸福又痛苦”地赶工着。
而另一边,怀王在栖元郡布置谋划多年, 实则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可以参与到这场夺位之战中, 眼下周长宁主事的这门玻璃生意利润相当可观, 且这是一门长久的生意,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的军队的“续航能力”,如此一来,怀王心底里一直担忧着的最后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于是乎,在周长宁一家人抵达衡池郡的第八个月、他暗里投靠怀王半年整的时间,怀王悄悄率兵马前往东阳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势力相对较弱的秦王一个措手不及,在其余三人共同的默契之下,秦王成为最先出局的那一个,与此同时,这也标志着,怀王正式向天下人宣告,加入到了夺位的战斗中来。
关于一些具体的小事,周长宁或许会瞒着家里人,自己做主了,可是这等大事,周家人出门的时候自然也是听到风声了的,对于周老爷子的询问,周长宁只有一个回答“事情一切顺利”。
当然了,无论是谁,心底里都明白周长宁现下在做的事情都无疑是在进行一场赌博,只是,既然是一家人,理应共患难共进退,那就断然没有暗里抱怨的道理,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照顾好家里人,让周长宁无后顾之忧地去放手一搏。
不过,周长宁虽然不打算再走科举的路子,但是,他为怀王办事,总不能一直依仗着前世的所见所闻,也不能一直依靠着系统,因此,虽然手头上的事情已经足够令他忙到飞起了,但周长宁还是未曾放松过学习,只是看的书不再局限于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而是扩大了阅读的范围。
自然而然的,周长平的功课也被他放在了心上,作为曾经的童生,看看刚启蒙的小堂弟的功课还是不在话下的,对于家里人,周长宁也自有一套说辞:
“我现在做的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赌博,可是,周家的子孙后辈总不能眼睛永远盯着从龙之功那四个字,谁能保证自己一直都能赌赢呢?等到朝廷彻底稳定下来,科举是必定要重开的,这才是最正统的道路,也是最稳妥的道路。”
由此一来,尽管一家人都对周长平每日清晨早早起床去上学、晚上点着油灯还要背书的辛苦很是不忍,但也从未松口同意他不学了,周二柱夫妻俩更是格外赞同周长宁的话,要知道,若不是长宁先前读了那么多书,他现在又怎么可能为王爷做事呢?那可是王爷啊,岂是谁都愿意收的?由此便可见得读书的好处了。
发生在东阳郡的战争,是远在衡池郡的周长宁等人掺和不上的,他与郑坤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将玻璃带来的大笔银两,换成大量粮草,命人护送去东阳郡罢了,当然了,这一点看似简单,却也是至关重要的。
与此同时,一直关注着各郡县情况的周长宁也很是敏锐地注意到了,朝廷如今对于各地的掌控能力可谓是越来越弱了,对于百姓来说,这可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啊。
幸好,怀王作为周长宁考察再三的对象,在秦王和楚王先后出局以后,面对着燕王,表现得可并没有那般正人君子呢,那厢,燕王还以为他们是陷入了两方胶着状态,尽管对于怀王的人似乎每日只是草草出面应战一番有些疑惑不解,但也并未多想。
近半个月后,怀王带兵出现在朝堂之上,仅凭皇宫的那些疏于锻炼的侍卫,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他带过来的士兵呢?于是乎,先帝驾崩之前定下来的三位辅政大臣以及垂帘听政的皇后娘娘,都不得不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在众多朝臣的见证之下,写下了由怀王登基的圣旨。
倒也不是没有人对怀王这般做法提出异议,毕竟,在他们的设想中,四位王爷最好打得同归于尽,或是最后的胜出者势力已经十不存一,如此一来,即便新帝不似年幼的君主好拿捏,但是手下无人可用,不是还得依仗他们吗?
那三位辅政大臣以及皇后娘娘未必不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特殊时期,怀王也并不介意用点非常手段,左不过,史书亦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待一人傻乎乎地冒头用手指着他以后,地面上流淌的鲜血明晃晃地告诉着众臣子,他可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包子呢。
先前没有直接来到皇宫,不过是怕秦王、楚王、燕王三方联合起来,他被群起而攻之罢了,现下既然是他先下手为强,占了这大义的名分,仅剩燕王一人,怕是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来了。
怀王如是想着,虽然圣旨到手,但一时间并未着急登基,毕竟,筹谋数年才得来的登基大典,他可不希望因为几个不怎么听话的朝臣而闹出什么乱子来,于是乎,怀王先以王爷的身份,将自己在各地的心腹召回京中,郑坤这位表兄自然在此列,而周长宁由于在此战□□劳不小,自然也没被怀王遗忘,一并派人往衡池郡去送了圣旨。
彼时的周家人尚且不知道即将有一个多么大的惊喜在等待着他们呢,倒是燕王,由于在京中安插了人手,先一步得到了消息,当即郁闷得便要吐血,一步之遥,他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啊!谁曾想到,怀王叔居然这般阴险狡诈,施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呢?
事实上,郁闷的又何止燕王一人?他手底下的人,个个兢兢业业地为他出谋划策,还不是为了这从龙之功、想着一步登天吗?眼下可倒好,即将到手的从龙之功飞了,不仅如此,怕是还被怀王狠狠地记上了一笔,如此一来,以后又岂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呢?
随即便有人想到了这一茬儿,不甘心地想要鼓动燕王直奔京城,再去奋力搏这最后一次,对于这个提议,燕王不是不心动,只是,他更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就是了。
眼下怀王叔距离登基只差一个大典,却是已经占尽了大义的名分,他再去尝试这最后一次,放在天下人眼中,只会将他打为妄想图谋篡位的乱臣贼子,何况,守城容易攻城难,怀王叔已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再垂死挣扎,也是于事无补了。
更何况,谁知道,怀王叔此刻是不是正在以逸待劳,就等着他傻傻地钻入瓮中呢?
怀着这样想法的燕王不得不承认,归根结底,他还是少了点儿当皇帝的果决,罢了,不过是给人低头而已,前半辈子那样的生活不是照旧过来了吗?余生安分守己,想必怀王叔也不会吝啬于他府上这么点儿人的饭吧?
实际上,燕王所料不错,已经从皇后手中拿到兵符的怀王,可谓是装备齐全,俨然已经将京都变为自己的主场了,如果在主场上,还有那么多兵马相助,他还能被燕王干翻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才是那个废物了。
只不过,怀王这般守株待兔的心理持续了没多长时间,就得到了来自暗探的消息,燕王府已经在裁减人马,让大部分兵卒解甲归田了,只保留了符合燕王规制数量的士兵,与此同时,燕王一家子在数十兵卒的护送下,带着沉重的两大马车的贺礼,已然向着京城的方向来了。
看样子,是等不到来自燕王的反攻了,怀王心中不无可惜地想道,又少了个乐子!
第八十章
身处衡池郡的周家人, 今日却是迎来了几位客人,人是由郑坤带过来的,虽然碍于怀王还没有登基, 没办法下明旨, 但口谕的内容以及这几位客人举手投足间展露的细节,周家人心里便已然明了。
有了使者带来的口谕,周家人需在三日后和郑坤一家人一道进京, 这样一来, 收拾行李的时间便有些紧张了,幸好周老太太等人都是极为能干的,周大新三人忙活着交接这些日子忙碌的事情之余,也不忘给家里搭把手, 紧赶慢赶着, 这日清早,人数不少的队伍就这样出发了。
一路上众人都是坐的马车,虽说由于官道都是土路,赶路赶得急了,一行人难免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 但是好在, 沿路没有遇上什么盗匪,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当然了,周长宁私以为, 这也是和两支护卫在车队身侧的队伍息息相关的, 毕竟,盗匪也不傻, 不会明知道硬碰硬惹不起的角色, 还非要凑上来买教训。
现在的马车, 减震装置可真够差劲儿的,坐在马车上,感受着这些日子一成不变的摇晃,周长宁再一次在心底里吐槽道,这可不代表时下的马车制造水平不行,只是,达官贵族家还能想尽各种法子来减轻这种震动,普通的马车可就没这种待遇了。
幸好,经过这些日子的赶路,他们眼看着这两天就要到京城了,听侍卫首领这样一说,不止周家人,几乎是整个队伍的人心底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沿路上再美的风景,经过这些天困在马车上的日子,也该看厌倦了。
那厢,怀王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却已经将整个京城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地方上或许还有人浑水摸鱼作乱,京城却是早已恢复到了以往那种安定祥和的生活状态,这一点,自然是过了城门以后、周长宁一行人看到街上的百姓而感受到的。
不比郑家在京城里早有根基,周家人却是初来乍到的,原本还在想着今晚该先去哪个客栈凑活着落脚呢,在郑家人脱离车队、驶往南城以后,马车却是丝毫不停,径自停在了一座看上去很是气派的宅子面前。
“周公子,到地方了,您让老爷夫人他们先安置吧,至于您,还得先梳洗一番,跟着咱家走一趟了。”专程去了一趟衡池郡的宦官站在周长宁面前,弓着身子,笑眯眯地说道。
这下,周长宁总算是明白刚刚郑坤郑大人那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看样子,怀王殿下深谙“千金买马骨”的道理呐,这不,还没正式见面呢,就这样送了他一份大礼。
不过,周长宁也心知肚明,若不是他此前表现出来的价值打动了怀王,又怎么会收到这样一份礼物呢?
宅子里已经有仆人在打扫了,周长宁和周老爷子说了两句话,在下人的服侍中先梳洗了一番,换上了房间中早已备好的一件衣裳,这下总算是能够见人了,那位李公公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这才和周长宁一道向着怀王府的方向去了。
是的,虽然众人都心知肚明,怀王距离那个位子也就是差个仪式上的东西罢了,但是,为了避免朝中的那些个老古板又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怀王带着家眷现在仍旧住在怀王府里。
尽管这样,经过重重检查才来到了厅堂里的周长宁觉得,现在怀王府的守卫力量怕不是比守着皇宫的人还要多呢,也不知道那些自诩维护正统的老臣到底是怎么想的,迟一日住进皇宫对这位殿下来说有什么分别吗?
侍女上了茶,只是周长宁并没有去碰,在厅堂中小坐了一会儿,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不由得抬眼望去,进来的是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单看厅堂中的侍女都行了一礼、退了下去,他便明白,今天要等的正主儿,终于来了!
来者正是怀王,但说实话,在周长宁抬头露出面容的时候,尽管对他的年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周长宁居然真的这么年轻,怀王心里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草民周长宁见过王爷!”进门之前被李公公耳提面命着临时恶补了一番行礼的知识,周长宁又是个懂得“入乡随俗”的人,现下对着怀王行礼,心里也没有什么障碍。
怀王赶忙走过去托住他,不让周长宁真的跪下来见礼,沉声道:“先生快快请起!”虽然和周长宁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是鉴于他先前做的贡献,怀王心里是把他当做自己的门客幕僚一般看待的,称呼一声“先生”也不为过。
待怀王在上首坐了下来,这才再次开口道:“先前由于表兄引荐,又和先生通信过几次,虽说已经知道先生年纪不大却极有才华,但今日见面,本王还是难免有些惊讶,也要谢过先生此前愿意辅助本王,若非有先生源源不断地提供粮草,本王也没办法与燕王僵持下去。”
虽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了,面对的还是周长宁这样一个少年,但怀王并没有显露出丝毫骄矜之色,言语之间反而很是客气。
“殿下言重了,草民所做的,只是决定一场战役胜利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最关键的,还是殿下知人善用、运筹帷幄之功啊。”
话虽这样说,但周长宁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惶恐之色,当然了,这样一个清秀的少年即便说的是吹捧之语,可看到他眼底的真诚,还是难免让怀王心情大好。
“听闻先生原是黎县青石镇人,如今来到京城,怕是还得一阵子时间适应,这样吧,先生这些日子大可先好好陪伴家人,对京城也多熟悉了解一番,若有什么疑惑,可去寻表兄解答,待过些日子,先生有了正经差事做,再想寻些清闲时光,怕就是难了!”
自然,怀王指的就是他登基之后了,不过,根据周长宁之前所做的事情,他大抵能够猜到,怀王对他的安排极大可能是去户部,只是,他自己却有些别的想法。
因此,周长宁掏出账本来,呈递给怀王:“启禀殿下,玻璃这门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只需殿下派人去接手、维持好先前的局面即可,这便是账本了,各项支出、利润,草民都已经一一罗列,可在五日内交接给后来的大人。
草民斗胆,也想给自己求个恩典,若是殿下想赐草民一个差事做,草民想去工部,还望殿下能够恩准!”
怀王接过账本,翻开来看了两眼,对周长宁想去工部的事情不置可否,反而对他账本上所用的记账法有了兴趣:“本王看先生这记账的法子极为简单清晰,可以说一目了然,可是先生自创的?”
一直以来,账目这两个字便牵扯到了许许多多,里面的水可深得很呐,然而,怀王刚刚草草翻了两下,却是见到这账本上的账目格外清晰,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几乎是一眼便能察觉出来,若是这记账法能够推广开来,能够免去多少贪官污吏在其中层层剥削啊,由不得怀王不心动。
毕竟,他之前只是个王爷,可是等到他登基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那些贪官污吏贪的是国库的银子吗?不,那分明是他的银子啊!
怀王会对这记账法感兴趣,自然也在周长宁的意料之中,他是以表格的形式做的账目,因此,其中没有丝毫能够做手脚的可能性,至于为何想去工部、却还是要把记账法扔出来呢,那自然是不想日后找户部的人要银子的时候被卡了,再者,相信有记账法在,也不怕怀王登基之后忙得把他忘到脑后去了。
第八十一章
等到周长宁从怀王府回来, 在饭桌上,便和一大家子大致上交代了今天的谈话内容,自然, 他不久后便会被授予官职, 这一点才是周家人最关注的。
周老爷子掩住心里的激动,口中不住地说着“好!好!”周家人谁也没笑话老爷子的失态,毕竟, 谁能想到, 他们这一大家子从地里刨食儿的泥腿子,居然还有改换门庭的一天呢?
周长宁的目光放在了刚刚怀王府的人送来的木盒子上面,打开一看,心中虽然有惊讶, 但也觉得怀王的确是个做事敞亮的人。
周大新见自家儿子表情有异, 忍不住出声询问道:“长宁,怎么了?可是王爷送来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周长宁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转而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推给了老爷子:“爷爷,王爷命人送来了咱们这座宅子的房契,还有京城郊外一个小庄子的地契以及五十亩地的田契, 最重要的是, 还有咱们这座宅子里服侍的下人的身契,这些东西还是该您老人家收着才是。”
对于现在的周家来说,一次性给予太多东西, 宛若三岁小儿抱着金砖过市, 反而不美,由此可见, 怀王的确是真心考虑到了周长宁当下的处境的。
不过, 周长宁心里隐隐也明白了几分, 这些东西对于怀王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周家来说,无疑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了,关键是,即便周家有先前玻璃和白糖两门生意的少量分红,目前并不缺银子花,可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庄子和宅子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毫无疑问,怀王这样体贴周到,也有一定的安抚成分在,对此,周长宁也并不觉得意外,经过今天与怀王的交流,他心里一清二楚。
即便他先前就投靠了怀王,还给他带去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立的功劳不小,可是,他的年纪在那里摆着呢,怀王绝对不会冒着让朝中重臣不满的风险,把周长宁这样一个非正统科举出身的毛头小子一下子放在什么重要的职位上去。
当然了,看到这些东西,周家人还是难免吃惊不已,还是周老爷子率先镇定下来:“好了,王爷既然愿意拿出这么多东西来收买人心,那就意味着长宁能够带给他的东西更多,何须这般大惊小怪!
咱们一大家子这一路上,从青石镇到东阳郡,从衡池郡再到京城,殊为不易,只是,你们也莫要忘记,咱们一大家子先前是碍于徭役赋税才没有去官衙登记,实际上却是早已分了家的。
这一路上的吃喝花用,长宁出力不少,但你们做叔叔婶婶的,也不能真就这么指望着侄子一辈子过活,长宁孝顺,心里不会有什么怨言,但你们难道就心甘情愿让子女以后挺不起身板吗?
这些东西,既然长宁说了,那我老头子就先收着,但是呢,你们几个正值壮年的,也不能就这么缩在家里颐养天年了,还是该想想给自己接下来找些什么事情做。”
周家人原本就感情不错,经过逃荒的经历,又多次遇到艰险阻难,一家子相处便更加和睦了,这会儿,即便周老爷子出面唱了这个黑脸,也并没有人面露异色,相反,周大新兄弟三个都不由得思索起来,显然,周老爷子的话,也戳中了他们自己内心一直以来的痛点。
见状,周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三个儿子时刻不忘手足情谊,这个家,就散不了。
不过,周长宁倒是想起来了一桩事:“二叔,你种庄稼是一把好手,等我去了工部任职,大概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呢,要是运作得当的话,说不定也能给你讨个一官半职的,虽然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着手做,但是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所以,既然咱们家现在暂时不缺银子,二叔与其想法子去筹谋生计,倒不如把识字的事情重新捡起来,届时,我再去书肆买些讲农桑的书回来,二叔多看看,运作起来更为方便些。”
周二柱瞪大了双眼,向来沉稳的人此刻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火热了:“真的?像我这样只会闷头种地的人,也能当官儿?”
一家子齐齐看向周长宁,只见他笑着说:“这朝廷里,有精于算学的人,有擅长修史的人,可见,只要能把自己懂的东西做到更好,乃至最好,都是朝廷所需要的人才,二叔多钻研钻研农桑的知识总是没错的。
不过,二叔也莫要抱太高期望了,毕竟不是正统科举出身,即便运作得当,官职也不会太高,还望二叔届时莫要嫌弃才是。”
嫌弃?这是不可能的!周二柱连忙摆手,旁边的杨氏也面带笑意地叮嘱他道:“听见长宁说的了吧?你又不是天生脑子笨,可要好好用功,早日把识字的事情捡起来,正好,就当给长平做个榜样了。”
周长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管他爹娘到底说的是什么,便连连点头,惹得众人失笑不已,只不过,饭桌下面,李氏却是不住地踢着周三全,以做提醒。
毕竟,大哥大嫂生了个出息的儿子,后半辈子不用愁了,眼看着长宁想法子能给二哥也谋个官职,就算是个九品芝麻官儿,那也是脱离了普通百姓的阶层啊,总不能到时候兄弟三人,就他们三房过得最差吧?
李氏可不傻,虽然她和周三全成婚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身孕,但他们正值壮年,身子也没什么问题,总有一天要迎接孩子的到来,那么,提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一二,也未尝不可啊。
李氏的动作虽然隐蔽,但是饭桌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众人眼明心亮,谁还能感受不到饭桌底下的“暗潮汹涌”呢?周二柱高兴过后,想到这一茬儿,脸色又不免有些讪讪的。
就连周大新,也一脸吞吞吐吐的样子,尽管心知肚明这朝堂又不是自家儿子的一言堂,说给谁官职就能给谁的,但是他们兄弟三个向来感情好,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让三房和他们生了隔阂吧。
幸好,周长宁很快便看向自家三叔道:“爹,您和三叔先一边识字,一边搜寻一两个铺子,咱们家总不能坐吃山空,总要置办些产业,一则多个进项,二来也是为了能给后人多留些东西。
若是需要买人来打理铺子的话,可以去问管家寻可靠的牙人来,如果我所料不错,等到王爷登基,朝廷必定会有一番大清洗,届时再去买人或者铺子的话,价格也会比平时低上一两成。
不过,铺子的事情暂且不用着急,待我的官职下来再说,你们作为平民百姓过去和作为官眷过去,牙行愿意拿出来的铺子肯定是不一样的。
至于之后的事情,只能说,我心里有了计划,但具体什么时候能实施,还得等我摸准了朝堂的情况再说,总会想法子给你们也找些差事做的。”
有了周长宁这话,李氏顿时心满意足,笑呵呵地道:“听听长宁这些话,多有条理的,也难怪会被王爷看重做事呢,你放心,你三叔识字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督促他了,绝对不会让他给你拖后腿的。”
一家人脸上都带着些笑意,可谓是皆大欢喜了,唯有周三全苦着一张脸,说起识字的事情,大哥早有基础,二哥性子稳能坐得住,也就只有他,打小好动,看见书便觉得头晕,也不知道若是他卡在读书识字这一关的话,爹会不会动用起久违的拐杖来。
第八十二章
登基大典由礼部筹备, 在坐上龙椅的人选已经确定了的情况下,礼部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档口给怀王找麻烦,一个个都对登基大典的事情格外上心, 有的官员甚至把被子都拿到礼部去了, 一副要持久作战的架势。
当然了,这些都和周长宁暂时没有多大关系,从青石镇到现在, 一大家子往往刚在一个地方落脚, 没过多久又得被迫搬走,现在好不容易能够长期在京城扎根下来了,自然该好生享受一番这难得的安宁清闲的生活。
周长宁更是趁着授予他官职的圣旨还没有送来的这段日子,陪着一家人好好地将大半个京城逛了一遍, 还带着一大家子去郊外的小庄子上小住了几天。
不过, 原先就在庄子上当差的人,他也并未更换,倒不是对怀王就百分百地放心了,只是眼下他们家还不属于官宦人家的行列,即便叫来牙行的人, 一时间也挑不到合适的人, 那还不如先保持现状呢。
叫周老爷子和周大新三兄弟最为惊喜的就是那些田地了,周老爷子这辈子可以说就是靠着一亩一亩攒下来的土地,这才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的, 对土地自然有执念。
受他老人家的影响, 周大新三兄弟看到这连成一片的五十亩地,也是格外高兴, 甚至超过了一家子刚到京城落脚时的那种兴奋。
不过, 即使再喜欢种地, 五十亩地的活儿可不是周家三兄弟就能干下来的,原先的主人是找了附近的佃农,周长宁让庄头去问了那些人,愿意继续租这块地的话,就得重新签订租契,此外,他便没有做任何变更了。
倒不是周家指望着地租过日子,不肯让佃农轻松半分,只是,怀王赏赐下来的这一片土地,和其他官宦人家的土地是连着的,周长宁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贸然降低地租,把自家格外凸显出来,只会惹得旁人家不满。
在还没有打听清楚附近都是哪几家的时候,在自家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周长宁是不会乱发善心的,也幸好,周老爷子等人可怜这些佃农归可怜,但也知道其中利害,并没有开口劝周长宁什么,因此,周家的地租便和旁人保持了一致,仍旧收的是四成。
登基大典当天,皇宫附近早有守军戒严,当然了,普通百姓也不会大着胆子跑到皇宫周围去看热闹。
周家人虽然同样关注着登基大典的进行情况,但是,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授予周长宁官职的圣旨什么时候下来。
幸好,怀王登基之后也并未忘记周长宁以往的功劳,登基当天颁布诏令,减免赋税三年、大赦天下之后,没过几天,便对追随自己的功臣们进行了封赏,周长宁混在其中,名字是陌生了点儿,但是皇上给的不过是一个小官,也就没多少人注意了。
是的,新皇授予周长宁的官职是在史阁著作局担任校书郎,乃正九品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任职要求却不低,大都是由及第进士中的佼佼者来担任的,只有极少数,才能避过科举考试、走其他渠道而得官。
显然,为着周长宁的官职,新皇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周长宁虽然有才,到底年纪尚小,贸然将他拎到朝臣面前,只会引得群臣不满,就连他自己,任用这样一个少年,心理亦是有不小的负担,倒不如让他在这著作局多打磨沉淀几年。
这也正巧符合周长宁的心意,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尚且停留在极为浅显的层面上,即便现代学习到的许多知识让他在眼界上远远超出同时代的人,但是,知其然还要志其所以然,他想把更多的东西带到这个时代来,届时免不了要经受一层又一层的考校,否则,只怕经不起有些人的细问。
若是现在一下子授予他一个正三品的官职,他无法胜任,也证明怀王这个上位者心太大了些,那么,周长宁只怕即刻就要考虑起和家人远遁出海的事情了。
话说回来,这样一个“九品芝麻官”其中牵涉的弯弯绕绕,显然是周家人无法理解的,但是,他们清楚的是,自家长宁当官儿了,就算是九品小官,那也让他们老周家自此,从泥腿子一跃成为了所谓的官宦人家。
这是阶层的跨越,因此,周家人的激动可想而知,周老太太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老爷子亦是让周大新去买了好酒,在饭桌上,和三个儿子喝了个痛快!
周长宁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在昏黄的烛光下,看着家人的激动兴奋,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情时刻,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为之奋斗的动力所在!
家里的大小事情一一有了着落后,周长宁便去著作局任职了,显然,他的年龄让同僚们极为惊讶,即便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在看到他稚嫩的面容、又问了他年纪之后,脸色也是变得古怪了起来。
事实上,新皇可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人,对于帮着他荣登大位的功臣们,他自然是放在了心上的,更何况,因着功绩和年龄这两大特点,周长宁在一众功臣中也是极为特殊的那一个。
所以,并非是随手给了个九品小官,就把人扔到一边去不管不问了,这著作局的“最高长官”著作郎可是得到了新皇特意的叮嘱,这才有了他今日对周长宁的问询。
周长宁谈吐有物、进退得当,显然是暂时得到了这位陈大人的认可的,亲自将人带过去,安排了位置,又叮嘱了些细节,让一旁的同僚们不住地向着这个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
谁能想到向来严肃沉稳的陈大人,竟然还有这般絮叨的一面呢?像个妇人家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位新来的同僚,是陈大人的子侄呢。
事实上,陈大人也是看到周长宁,想到了自己家的儿子,两个孩子恰好年纪相仿,想着周长宁初来乍到,面上从容,指不定心里有多么忐忑不安呢,这才对他多关照了几分。
周长宁自然感激这位上官的好意,对于同僚们打量般的目光,他回看过去,报以善意的一笑,这才开始看起陈大人方才交给他的、著作局里的一摞藏书来。
他到底不是通过正经科考走上来的,依着新皇的意思,想必还得在这著作局待上好几年,既然如此,力求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周长宁,自然不会对自己目前的官职有所懈怠。
正好,像这些科考会用到的名家典籍,恰恰也是他的短板所在,正好可以借着“工作时间”,拓宽一下自己的知识面,也让自己对这个时代以及之前时代的发展脉络有个更加清晰的了解。
本朝官员的俸禄和福利待遇都不低,据说是开国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有了足够的银钱让官员们养家糊口之后,若是再出现贪官污吏,那可就不是朝廷不仁,而是为臣子的不义了。
在周长宁了解到他这个“九品芝麻小官”能够领到的俸禄后,心里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尽管京城物价水平更高一些,但是他的俸禄,也足以维持一大家子的日常开支了。
而且,这样一来,即便爹和二叔三叔他们暂时没有进项,一家人也不会有太大的生存压力。
更何况,还有各个节日的节礼等福利待遇,可以说,这个“公务员”的岗位,对于来自现代的周长宁来说,依旧很香!
作者有话说:
前阵子生病了,十月底才刚刚出院,跟大家道个歉,没有写请假条,也说明一下,本书慢慢恢复更新了!
第八十三章
周长宁忙着熟悉他的工作时, 周大新等人也并未闲着,他们一个个都还正值壮年,总不至于现在就像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一样待在家里吧。
周大新擅长与人打交道, 这些日子没少在附近的茶楼混迹, 他们家也只有长宁一个九品小官,可是得罪不起那些个大人物的,所以, 摸清楚附近居住着的邻居家的情况, 还是很有必要的。
此外,周大新还按着老爷子的叮嘱,跟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打听了一番附近的三家私塾,一家人晚饭后坐在一起商量过后, 决定送周长平去方举人开设的私塾读书。
方举人已过不惑之年, 虽有举人的功名,按理说可以在朝中谋个官职,只是,朝堂上的官职素来是“狼多肉少”的状态,不乏有勋贵人家子弟读不进去书便盯上了这些可以操作的职位。
因此, 方举人考中已经有近七年时间了, 却还是没能找到门路,渐渐地,也就歇了往朝堂上钻的心思, 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教书大业中。
还别说, 对于附近这一带以七八品小官居多的人家来说,自家孩子能有一位举人当老师, 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了, 进士出身的老师, 谁不想要?可也得能找到才行啊!
而对周家人来说,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了,他们一家子,对于读书人那可都是格外尊敬的,在家里不止一次地叮嘱周长平,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切莫心思浮躁!
周长平无疑是个懂事的孩子,尽管偶尔也有些调皮之举,但那也只是由于孩童的天性罢了,家人对他的期望,虽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压力,但更多的,则是动力。
他入学的同时,周二柱和周三全也将自己读书的事情提上了日程,正所谓读书使人明理,他们已经这个年纪了,就算无法去考科举,就算无法像长宁说得那样、寻找合适的机会谋个一官半职,但多读书,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最起码,这条街上的邻居听说皆是耕读人家出身,他们老周家夹在其中,也不能过于格格不入了是吧。
说来惭愧,周二柱自诩对孩童时期短暂的那一段读书时光印象深刻,可是,当周长平用的书籍真真切切地摆在了他面前的时候,他识得的却是不多。
为此,周二柱心下发了狠,拉着周三全一起,在周长平从私塾回来完成功课以后,向儿子请教起来,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便渐渐习以为常了。
这样做自然是有好处的,周长平能够借此机会把功课复习巩固一遍,而周二柱这兄弟俩,为了尽早摆脱这种向小辈请教的状态,学习态度也是一个赛一个的认真。
周长宁自然也成了他们请教的对象之一,恰巧他在著作局的工作便是和书打交道,为了更快地补上自己的知识短板,回家以后书房里的烛火也经常亮到很晚。
现下又有自家二叔三叔追在后面提问题,周长宁倒是越发多了学习的动力。
在他入职大约满一个月的时候,著作局里却是来了“稀客”,无他,相比较户部、吏部这样炙手可热的地方来说,著作局可不就跟“清水衙门”一样吗?相对应的,内侍来这里的次数也会少上许多。
周长宁原本在自己的座位上校对着一本新送上来的书籍呢,哪怕在他校对之后,还会有人经手第二遍、第三遍,确保书上的字句准确无误,但周长宁绝不会因此而马虎大意。
只是,陈大人的到来,打断了他的专注,跟随着来到陈大人办公的地方以后,周长宁便看到了一个身材有些瘦削、似乎是习惯性地低着头的男子。
短暂地瞥了那人两眼,在对方抬起头之前,周长宁便已经移开了目光,大抵有些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了。
若是所料不错的话,这应该是宫里来的人吧!虽然他并没有穿着宫里的内侍衣服,但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些许小习惯,还是能看出来这一点的!
果然,对方开口道:“这位便是小周大人吧,咱家是在御前伺候的人,今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接小周大人进宫的!”
之所以称“小周大人”,一则是朝中现任的兵部尚书亦是姓周,二则嘛,看着周长宁那张尚显青涩稚嫩的面容,他也只能这样称呼了。
陈大人微微点头,周长宁对他行了一礼,这才随着内侍一同离开了,早有马车候在了著作局的门口,马车一路静静地行驶着,在皇宫的西偏门停了下来,经过一番搜身之后,周长宁这才得以进入宫中。
虽说现代的历史课本上从未出现过这个朝代的名字,但是,周长宁踏进皇宫后,还是很敏锐地发觉了,这个时空中,皇宫的布局和故宫很是相似,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或许是奉命去接周长宁的这名内侍在宫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角色,总之,周长宁跟在他身后,并没有遇见什么狗血的“反派挡路”事件,很顺利地便来到了御书房。
经人通禀后,内侍留在了外面,周长宁则是进入了御书房之中。
行礼之后,周长宁才抬眼去看这位昔日的怀王、如今的新皇,显然,对于身份上的转变,对方适应良好,有了那身龙袍的加持,短短时间里,对方竟也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刚登基没多久的人,倒像是在皇位上坐了数十载的君主。
“登基大典过后,朕手头上有许多事情在忙,一时间倒是疏忽了爱卿,今日命人接周爱卿前来,并非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跟爱卿聊聊天,不知爱卿在著作局适应得如何?”
“多谢皇上挂念,微臣进入著作局以来,陈大人对微臣颇有照拂,而且,越是熟悉自己所做的事情,便越发觉得自己的学识浅薄,还要谢过皇上,能够给臣这样一个弥补自身知识欠缺之处的机会。”
新皇不是傻子,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当下便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相比起上次在怀王府的相见,周长宁身上的浮躁之气已然少了许多,而且,周长宁能够明白过来他的良苦用心,这点倒是叫他格外欣慰。
毕竟,单从先前的事情上来看,周长宁这个少年,本事是有的,时而也会冒出些新奇的想法来。
但是,毕竟是寒门出身,上面又无长辈时时提点着,要是当真以十三岁稚龄越过了科举,直接进入六部做事,只怕顷刻间就有要被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算计进去了。
新皇是个惜才的人,自被封为怀王起便逐渐培养起来的人才,现下尚且算是够用了,与其让周长宁早早进入朝臣视线,倒不如让他在著作局多磨炼沉淀几年。
待时机成熟后,无论是通过科举正式走入朝臣视线,还是被他直接提拔上来,都能在朝堂派上比现在更大的用场。
“爱卿能够明白朕心之所想,那便再好不过了,不过,除去此事,朕还有另外一事要跟爱卿商议。”
显然,能被新皇用上“商议”二字,那么,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情,本身便透露着一股不简单的意味了,周长宁不由得挺直了身子,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来。
“上一次,爱卿交给朕的记账法,的确是个好用的法子,账目清晰之后,不仅节省了再去反复核算的人力,也能让一些不知足的人心有顾忌,减少在其中动手脚的概率。
只是,一则,为了保护你,记账法之功暂时还不便记在你的身上,二则,朕欲将记账法推广至各地使用,但有许多朝臣反对,不知爱卿可有何良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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