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呆愣住,一边惊诧于庄红的大胆,一边又害怕楚淮的手段,气氛僵持间,咬牙出声:“主子,您知道,庄红姐口直心快,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楚淮没理会青泽,居高临下俯视着庄红:“庄红,你跟在本殿下身边多久了?”
庄红心中一惊,楚淮在他们面前,是从不会以殿下自称的。
……
她本也是前朝达官贵族之女,若是萧家不反,如今她也该待字闺中,一生顺遂。
奈何造化弄人……
新帝登基,改朝换代,皇帝头首被悬以城墙之上三天三夜,皇后又自焚于后宫之中,尸骨无存。
在萧家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将相首领降的降,死的死,大易的无数王孙贵胄被拉去斩首台以儆效尤。
如今皇城脚下的繁华皇都,在那时,却是一片火海炼狱。
她的父亲带着母亲远逃,一年的颠沛流离终究还是惨死异乡,不足月的她便成了山野中的弃婴。
后来师傅将她救走,授她武功,在她五岁之时告诉了她的身世。
而后……她就被带到了楚淮身边。师傅那时嘱咐她的话,至今言犹在耳:“这是大易的太子殿下,你既是前朝遗孤,殿下便是你的主子。为师救你这条命,便是要你用命去护着殿下。待得殿下他日复辟大易,届时,你便也能亲手为你父母亲报仇雪恨。”
随着年岁增长,看着楚淮在平南王反府受尽折磨,她对皇帝,对萧家,对宣朝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如今见楚淮竟要入赘萧家,她哪能不气?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楚淮的问话,心中却为自己方才的冲动生了几分悔意。
他是她的主子,她该信他的……
“已有十二载。”
庄红忐忑回答,小心地觑着楚淮的脸色。
“好,这十二年辛苦你了,你走吧。”
“主子不要!”庄红瞪大眼睛,重重朝楚淮磕了个响头,“庄红错了,真的错了。”
然而楚淮并不为所动,于他来说。若是身边的人都不能信任于他,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丢弃,留着反而碍事。
“主子,庄红自五岁便跟在您身边,您若让我走,我还能去哪里?”她乞求出声,可望进楚淮眼底,看见的依旧是寒如冰霜的冷意。
庄红真的慌了,心生了几分绝望。楚淮一旦说出口的话,便不会收回,可她自小的使命便是守在楚淮身边,为其赴汤蹈火,如今楚淮不要她了,天下之大,恐再无她容身之处……
青泽也在一旁帮着求情,“主子,如今正是您用人之际,今日早上,白心姐来了信说那个女人已经到了郊外,如今计划不成,您定是要做其他打算的。庄红姐心思细腻,有些事肯定办的比我好,而且主子您不是常说大局为重么?能不能让庄红姐将功补过……”
“我不说第二遍。”
夜风中,响起楚淮极淡的冷声。
庄红绝望了……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期间还夹杂着几道轻微的脚步声,循着声音远远看去,隐约可见一抹亮色正向这边靠近。
“是大公子。”庄红仔细听着脚步声率先回神,忙收起情绪,与青泽相视一眼,便要离开,转身之时,楚淮忽然出声:“传信给白心,让她带着那个女人在郊外寻个地方住着,莫要被人发现。”
庄红脚步一顿,心上狂喜,犹如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然而,楚淮的下一句话,又将她自天堂打入了地狱。
“青泽,此事由你去办。”
看着一脸惨白之色的庄红,青泽轻道了声是,而后便悄然匿于夜色之中。
这时,那抹亮色也逐渐出现在了楚淮眼底,是由一盏精致的纱灯发出。
楚淮看向来人,拂去脸上冷意,挂上了一贯的轻佻笑容:“大哥。”
……
平安大街之上,一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借着月色,于一医馆门前轻轻扣门,不过片刻,满头华发的老大夫探出了身子。
“大夫,我想问一下方才那位公子手腕上的伤……”
问话的,正是萧晗。
油灯点上,望着灯下的影子,老大夫深呼吸了口气,缓缓出声:“那位公子应当是早产患上了败血之症,经过几次换血后,才会在手腕上留下这么多疤痕。”
“换血?”
老大夫点头,叹道:“老夫行医数十载,也只在古书上看过这换血之法,倒是第一次见到居然真的有人能承受这换血之痛活下来。”
“换血……很痛么?”
"削骨剜肉,生不如死。"
从医馆出来,萧晗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大夫最后与他说的那句话:
“一般来说,换过一次血,好生照料着,此后便也能平安顺遂,可我方才观那公子腕上疤痕,显然不止换过一次,可怎么会呢?那公子一脸矜贵模样,分明是出身于大户人家,哪家下人会照顾的如此不仔细,竟让伤口再度感染。”
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了几分,忆起方才自己在平南王府见到的一幕幕,一闭眼,对方腕上的道道疤痕在其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本不该遭受这些的,萧晗叹出一口长气,双拳紧握,心下作了决定,倏地将马车调转方向,急急往皇宫方向奔去。
……
彼时,平南王府。
“二弟,方才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楚昭看着楚淮单薄的身子,微微蹙眉,放下一旁的纱灯,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掉搭在了楚淮身上,看着周遭的环境,长叹出一口气:“等过些时日吧,我再与父亲说说看,能否让你不再住这马棚。”
“白费力气。”楚怀漫不经心出声:“这地方我已经住习惯了,大哥若有心的话,不若劝劝楚耀光让他早日给我娘亲办个葬礼,以慰我娘亲在天之灵。”
见楚淮又说起这事,楚昭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罢了,不提这事了,我方才听下人说,是个女子叩门送你回来的……”楚昭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面色有几分尴尬:“敢问二弟,那女子可是萧……”
楚淮又怎会不知道楚昭的心思,狭长的双眸闪过一丝玩味:“大哥猜的没错,就是萧大小姐,萧晗。”
楚昭脸上露出喜意:“这般看来,二弟一定是将那条锦帕还给萧姑娘了。”
楚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说道:“大哥想知道,不若等萧大小姐来府时亲自问她便是。”
“难道你邀请她来府上作客了?”
算作客么?楚淮思量了一番,回道:“总归,大哥能见到萧姑娘就是了。”
闻言,楚昭眼眸亮起,感慨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太好了,八年前救她一命后,我甚至还没与她说上一句话。”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一阵风袭来,马棚里的草灰被吹起,直扑向楚昭,当即便引得楚昭面红耳斥一阵急咳。楚淮瞅了眼身上的衣袍,将其脱下为楚昭挡风。
一直等楚昭面色恢复正常,这才出声:“其实,我一直想问大哥,当初救萧晗,你后悔过么?若不救她,你便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楚昭缓慢呼吸着,清秀的面庞上渐渐恢复正常血色。
淡笑道:“怎么会后悔呢?这不过就是个小毛病,若能以此换得萧姑娘一命,自是值得的。”
“若说后悔的话……我只是后悔当初去喊人的时候晕在了路上,导致后来没能与萧姑娘见上一面。”
当初救出萧晗后,他想去喊人,谁知半路上便因毒烟呛肺晕倒在了地上,经过诊治,虽已脱离危险,却也给身体埋下了隐患,如今,空气稍有浑浊,他便要比旁人更敏感些。
冬日不得烧炭,屋内不得点香,柜里久积的灰尘都能让他咳个不停。
也正因此,平南王与梅氏对他更是心疼,可又不敢怪罪在萧晗头上,便将这仇记在了楚淮身上。
为何楚淮不去救人?
为何楚淮不去喊人?
为何楚淮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若不是因为楚淮,楚昭便不会陷入危险之中,楚淮和他娘一样,就是这王府的灾星。
这是楚耀光的想法,于是,自那年过后,他对楚淮的态度更是刻薄。
答完话,楚昭怕楚淮想起一些往事,心里难过,正想宽慰,转头去看时却发现楚淮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十年如一日。
还是那个淡淡的,有些轻浮的笑容,那模样就好似画在上面,定格住了一般。
“大哥这般看着我作什么?”
将视线从楚淮脸上移走,楚昭失笑出声:“我只是在想……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二弟你动摇一下心神。”
“若是楚耀光现在就死在我面前,我必心情畅快,大笑出声。”
“二弟!”楚昭声音一大,又紧跟着咳了几声。
“唉……怎么说你们也是亲父子,虽然父亲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能说出此种大逆不道的话呀,你若是能在外面少惹些事,我也能在父亲面前为你说说好话,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楚淮淡笑不语,只静静听着楚昭语重心长的“教诲”。
楚昭说着说着,便发现楚淮心思根本没在他的话上,有些尴尬地收住了嘴。
见着楚淮不搭理他,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楚淮面前:“你啊,唉……算了。这些银子你就先拿去用着,地下钱庄欠的债我会想办法帮你还,你若是想要让父亲替二娘准备葬礼,这几日你便安分些。”
“哦?”楚淮来了兴致:“大哥有办法?”
“我尽量吧。”楚昭说,“哦,对了,二弟,今日你从招赘宴上回来,可曾听闻萧大小姐选了哪家的公子作夫婿?”
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楚淮嘴角笑意扩大,见着楚昭一脸认真模样,眼里玩味更甚,悠悠出声:“大哥如此在意萧大小姐,莫不是喜欢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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