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十六年,宣朝皇宫。
春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皇后居住的凤阳宫内此时难得的安静,进出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是轻手轻脚,连呼吸声都刻意放缓了几分,生怕扰了塌上姑娘的一场美梦。
宫女春云踮着脚尖来到塌前,细心地给桌上的香炉添上了安神香,转身离开时,到底没忍住好奇,回头轻扫了一眼榻上的女子。
穿的随意,打扮的亦很随意,只那张脸,长的却一点都不随意……
听闻萧家大小姐八年前便随父离开皇都,镇守边城,如今大捷而归,正值婚嫁之龄,继承了其母长公主的十分美貌,如今一看,当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玉颜娇姿,是个难得的美人。
难怪陛下力排众议要让萧大小姐以公主之礼议亲,招婿入赘。且还下了圣旨,言明皇都无家室的适龄世家子弟,皆要进宫赴宴,不得抗旨。
如今时辰未到,却早早差人将其接进了皇后宫中细心伺候,盛宠如此,怪不得比几位公主还要矜贵几分,连休憩都不允许发出一丝动静。
春云恍神间,没注意脚下,膝盖一不小心磕碰到了一旁放置的脚凳,刺耳的摩擦声响生生打破了这一方平静。心中一惊,回头去看,榻上女子果然已经睁眼起身,一双剪水秋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正要下跪求饶,忽地从殿外走进一名衣着华贵,雍容大方的女子。
正是皇后宁氏。
宁氏见到萧晗,露出笑容,“晗儿怎的不多睡一会儿?可是她们又吵着你了?”
说话间不由睨了一眼一旁哆哆嗦嗦的春云。
萧晗规规矩矩朝宁氏行了个礼,视线扫过春云,笑道:“谢娘娘关心,晗儿睡的很好,没人吵着我。”
“如此便好,若这些宫女内侍有什么怠慢的地方,晗儿尽管与本宫说便是,陛下信任本宫才将你送来此处,若是没将你照顾好,本宫是万万不能向陛下交代的。”
萧晗笑着称是,与宁氏客套了两句,便将春云给打发走了。这时,宁氏身后的掌事女官崔氏上前,将一本册子递到了萧晗面前。
“这是今晚赴宴的世家子弟的名单,上面皆画了小像旁边还写了小字介绍,你且先看看,有哪个中意的先告诉本宫。”宁氏解释道。
萧晗接过册子,起初还兴致勃勃,只是没翻两页便觉着索然无味。但当着皇后的面,还是规规矩矩地翻了下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翻至最后一页,也没有见到肖似记忆里那人的半分影子。
难道她真的找不到他了么?若无法借着招赘一事找到八年前那个将她在皇宫火场中救出来的恩人哥哥,人海茫茫,她又该如何去寻他?
至少,若是世家子弟,应当会出现在册子上才是。
除非是……他已成家。
蝶翼般的睫毛微颤,拿着册子的手忍不住紧了几分。
似是看出了萧晗的心思,宁氏忽地发问:“晗儿可是看不上这册子上的贵家公子?”
“没有,只是听闻皇都人杰地灵,女子貌美,男子俊俏。见到娘娘,我才知这话前半句没假,就是不知这些世家子弟中,可有相貌出色的?”
萧晗合起册子,斟酌几分,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相貌出色?”宁氏显然愣了一下。
崔掌事躬身回答着萧晗疑问:“自然是有的,太师府的大公子博学多才,儒雅随和,临阳侯的小公子风度翩翩,俊俏非凡,平南王的世子温润……”
“若是只论相貌呢?”
“只论相貌的话,那应当属楚家的那……”
萧晗眼睛亮起,却见宁氏忽而抬手打断了崔掌事,转身看着她道:“晗儿若在意相貌,宴会之后,本宫自会将那些筛选出来的世家子弟带过来与你瞧的,届时,你便能知道皇都的男子模样生的如何了。与其听他人言说,不如一见真章。”
话罢,便唤了嬷嬷上前,吩咐其将萧晗带下去沐浴更衣。
见此,萧晗便也不好再问,福了福身便跟着嬷嬷退了出去,只是临走之时,还是不甘心地扫了一眼宁氏身后的崔掌事。
待得萧晗走后,皇后宁氏摇了摇头:“到底不在皇都长大,竟想以相貌挑夫婿。”
“娘娘,可若是萧小姐喜欢相貌好的,您却给她挑个平常的,恐惹得她心生怨气,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楚家二公子虽说德行差了点,可单看模样,确是出彩。”
宁氏转向崔掌事,失望地叹出了口气,敲打道:“本宫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见不得那萧晗的夫婿比公主的驸马好,楚家那名庶子,的确生了张神仙般的脸没错,可惜,是个无耻之徒!”
宁氏脾性一向沉稳,可说到楚淮,声音也忍不住大了几分:“整日游手好闲不说,吃喝嫖赌,什么都沾,听闻近日又偷了主母的金簪赠予青楼女子,被平南王绑了扔在了大街上,各家贵女谈及此人,如躲瘟疫一般,个个避之不及。
“此次招赘宴,本宫也特意未将此人加在册上,只宣了平南王府的世子楚昭进宫,你身为本宫身边的掌事女官,又是本宫的嫡亲表姐,难道连本宫这点心思都看不出么?竟还敢当着本宫的面,在萧晗面前谈起那楚淮,本宫虽不喜陛下待她胜过公主,却也不想害她。
“女子择婿,那是关乎一生的事情,倘若她真因相貌招了楚淮为婿,你让本宫如何能安心?”
一旁的崔掌事被教训的一阵面红耳赤,“臣知罪,多谢娘娘提点。”
宁氏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便收回了眼神:“这次便算了,以后你莫在萧晗面前提起此人,若她找机会继续问你,该如何回答,你心里要有个数。”
“娘娘放心便是,这回臣知道该如何应付。”
宁氏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着手准备今晚的宴会事宜。
……
酉时,日落西山,淅淅沥沥的小雨忽地从天际落下,朦胧雨雾蓦然将皇都笼罩在内,抬头不见天光。
一辆辆华丽马车疾行于平安大街之上往皇宫方向驶去,其中一辆马车内坐着的,正是皇都贵女口中分外看不上眼的平南王府庶子——楚淮。
这招赘宴,于平常官宦人家来说,能攀上将军府这门亲戚,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然而,对于有爵位要继承的平南王府来说,却是个烫手山芋,平南王怎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送进将军府,成为别人家的赘婿?故此,这招赘宴,明知皇后未宣楚淮进宫,楚耀光却执意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将楚淮给送了进来。
如传言那般,楚淮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肌肤白皙如雪,五官精致胜过女子,然而予人感觉并不柔媚,反而生了几分清隽之气。
翩翩公子,长身玉立。
若不是做了那些腌臜事,凭这相貌,即便是庶子,想来也会有高门贵女愿意下嫁,岂会如现在这般遭万人嫌弃。
可奇怪的是,这位众人口中的纨绔,此刻正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手上的一方烟色锦帕,眼神锐利,眸光深邃,不见半分轻浮之色。
身旁伺候的庄红见楚淮一直盯着这帕子看,忍不住出声:“主子,这不是大公子让你转交给萧家那位小姐的帕子么?您一直看着它,莫非是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楚淮嘴角勾起,回忆起出发时楚昭将这锦帕交给他的一幕。
“八年前,我将那小姑娘救出火场,无意中拾得这锦帕,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二弟此次代我入宫,若得了机会见到她,便替我将这帕子还给萧姑娘吧。”
楚淮仔细回忆着楚昭说这句话的神色,有些落寞,有些遗憾……
“萧姑娘,萧晗。”他的手指摩挲着锦帕上那个歪歪扭扭的“萧”字,眸色渐冷,目光从帕子上移走,恰好瞧见窗外有百姓搭了个棚在街边焚烧黄纸。
顺手便将手上的东西丢到那火盆当中,只一刹那,火舌便将其吞噬殆尽,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在楚昭将此物交予他时,他似乎忘了告诉对方一件事,他这人,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萧”这一字。
见着楚淮动作,庄红便笃定这帕子有问题,眉头陡然皱起,骂了一句:“和萧家沾边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该死!”恨意不加掩饰。
与之响起的,还有楚淮的一声嗤笑。
和萧家有关的,无论是人是物,都该全部毁了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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