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盛纾被困在延薰山馆,除了看话本子,便是被慕容澈拉着胡天胡地。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慕容澈是这般重欲之人?
这日,她好不容易把慕容澈盼出了门,心想自己总算可以缓口气了。
她命人搬了贵妃椅在天井处,开始做针黹。昨夜她随口说了句慕容澈的荷包有些旧了,他便缠着她给他新做一个。
针线活她倒是会,只是做得不好。
而且该绣什么呢?
按理说情人之间自然是该绣比翼鸟、连理枝,或是鸳鸯,但盛纾却有些迟疑。
那晚慕容澈对她说了那些话后,她有过犹豫,还要不要离开。
但纠结过后,盛纾的决定还是要离开。
论拿捏人心,她不是慕容澈的对手,她也不敢再去赌。
赌输了,可没有下个一辈子了。
老天给她机会重生,不是让她再把上辈子的苦再受一遍的。
既然还是要离开,那还绣什么比翼鸟、连理枝?没必要。
她抬眼望去,见天井里栽种着的竹子,虽经受着狂风骤雨,却坚韧不拔、宁折不弯,让她想起慕容澈幼时治病受过的苦。
绣竹,大概挺适合他的。
正好慕容澈不在延薰山馆,盛纾把佩兰叫到了身边,一面刺绣,一面和她说话。
佩兰性子活泼,和谁都搭得上话。盛纾和她闲话家常,实则也是想打听打听玉竹的事。
只是,未免事后慕容澈知晓,盛纾并未直接提起她。
“这几日连绵大雨,那些贵女也被困在屋中不能出来,想来是闷坏了。”
佩兰点头,“娘娘说得是,可不是闷坏了?您好歹还有殿下陪您解闷儿呢。”
盛纾失笑,“好你个佩兰,连殿下都敢打趣。殿下事务缠身,哪里就是陪我解闷儿的?”
佩兰笑眯眯的,太子殿下有多宠盛侧妃,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奴婢哪敢打趣太子殿下?不过奴婢瞧着,咱们太子殿下看似冷淡,但只要他肯将人放在心上啊,那必然是百般维护的,不像有的人。”
盛纾心中一动,继续做着针线,随意问道:“不像谁?”
佩兰道:“其他皇子啊,尤其是端王,那后院儿的侧妃、侍妾不知道有多少,整日争风吃醋。也不知道前任端王妃是不是被气死的。”
这里是延薰山馆,周围都是慕容澈的人,佩兰说话也没个忌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盛纾手上动作不停,闻言莞尔一笑,说道:“照你这么说,那端王府是龙潭虎穴了?”
“那倒也不是,”佩兰的花匣子一打开,小嘴便叭叭地说个不停,“依奴婢看,过些日子要入府的继妃没准儿能镇住她们,您想啊,这不仅是陛下赐婚,那继妃还是南诏公主,为了两国邦交,端王也得敬着呢。”
佩兰这话虽不尽然属实,但却让盛纾忐忑不安了几日的心稍微得以平复。
她道:“听说那南诏的公主此次也来了行宫,没准哪日还能和她碰上。”
“您可碰不上她了,今儿一早,她们就启程回京了。”
“什么?!”
……
玉竹等人确实已经离开了行宫,并且是主动向皇帝辞行的。
用的理由很简单,说她们常年长在南诏,四时不寒,并不太适应行宫这边的凉爽。
慕容祈倒是没有强留,很爽快地同意她们先行回京,并令慕容淳送她们至京城。
一路上阴雨绵绵,行至半道上,马车陷进了泥里,再难以前行。
慕容淳被皇帝逼着送玉竹,心中本就恼火不已,又碰上这么个变故,更是烦躁得紧。
恰好不远处有一客栈,他便带着众人先去客栈小憩,只等雨势再小些,命人去寻一辆新的马车,再赶回京城。
客栈的上房内,玉竹和衣而卧。
半夏等人以为她睡着了,且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索性自顾自地在一旁说起近日的事来。
“这次总算是和少主搭上了线,咱们在大周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往后行事需得谨遵少主之令。”
半夏是她们几个的领头羊,她既这般说了,另外两人也连声附和。
其中一个叫连翘的说道:“就是不知少主是如何想的,为何命咱们离开行宫。”
半夏沉吟了片刻,也是不解,“不管如何,听少主的便是。只是咱们往后要入端王府,行事恐怕不会太便利。”
说到此处,半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若不是那小蹄子半路跑了,咱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她口中的“小蹄子”指的便是盛纾了。
在半夏看来,盛纾绝顶美貌,此番若是她入宫,那太子岂会不动心?
只要太子动了心,她们顺利入了东宫,何愁大事不成?
“若有朝一日让我逮到她,看我怎么收拾她!”
“就是,要是坏了夫人和少主的大事,那得把她扒皮抽筋才能赎罪呢。”
半夏等人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玉竹耳中。
她并没有睡着。
她睁眼睨着身侧,恍惚地想起盛纾逃走那日,也是一个这样阴雨绵绵的日子。
他们被滞留在汝宁府,众人都没有想到,盛纾会逃走。
玉竹勾唇,轻蔑地笑了,完全没有人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盛纾逃走,虽然带来了一些麻烦,但她自有法子化解。
半夏那几个蠢货,还在怨天尤人呢。
玉竹阖目,慕容澈那惊鸿一瞥的清俊模样瞬间浮现在她眼前。
啧,可惜了的。
*
盛纾在绵绵细雨下,替慕容澈绣了一下午的荷包。
等那歪歪斜斜的竹子绣好后,她才后知后觉脖颈酸痛。
再看看那丑陋无比的荷包,盛纾顿时觉得自己是白费劲了。
慕容澈那么个吃穿都精致的人,怎么可能佩戴这个荷包出门?
只怕他收了就会扔火堆里烧了。
瞧着伤眼睛。
佩兰也觉得那荷包有些一言难尽,却不好直说,嗫嚅了半晌才道:“娘娘为了给太子殿下绣荷包,手指尖戳了好几个针眼,殿下必是感动的。”
盛纾摩挲了几下手指,刚才确实是被针戳了好几下。
不过不是因为绣荷包太精心,而是因为知道玉竹她们离开了行宫。
得知此事后,盛纾的第一个反应是,玉竹莫不是触怒了皇帝?这才让她先行离开的?
否则这阖宫的人,怎么就她走了?
后来知道皇帝命慕容淳护送她回京,盛纾才放了心——
皇帝既然特意命他相送,那必然不是生气了。
“娘娘,奴婢给您上点药吧,这样手上的伤好得快。”
盛纾不在意地摇摇头。
这点伤算什么?比起她幼时顶着红肿的双手去给养母洗衣服,这已经是极为养尊处优了。
“手上的伤无妨,就是脖子酸疼得厉害,你给我捏捏。”
“诶。”
佩兰到底是习武之人,伺候起人来不若真正的丫鬟那般熟练,捏在盛纾后颈的力道,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她越捏,盛纾的后颈越痛,最后竟然痛呼出声。
佩兰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问道:“奴婢捏疼娘娘了?”
盛纾摆了摆手,道:“无事,你退下吧,我歇会儿。”
佩兰闻言,冲她福了福,而后退出了殿中。
盛纾靠在迎枕上,自个儿伸手揉了揉后颈,揉了没两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覆上了她的后颈,给她捏了起来。
盛纾虽背对着,但却闻到了那抹熟悉的清冽之气。
她扭头一看,果然是慕容澈。
“别动。”
慕容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让她转过头去。
他既然要捏,盛纾也就由他去了。
不得不说,慕容澈捏得比佩兰还好些。
“劳烦殿下了。”
盛纾言不由衷,嘴上说着劳烦,实则心安理得得很。
她脖颈疼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给慕容澈绣荷包?既然如此,他出点力怎么啦?
慕容澈轻笑,温热的气息吐在盛纾的后颈,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他轻抚着盛纾的后颈,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算什么?我平时没伺候过你么?”
他将“伺候”二字咬得极重,盛纾蓦地红了脸颊,连带着耳垂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慕容澈瞧着她可爱,故意捏了捏她的耳垂。
盛纾只觉耳垂发烫,抬手拍了他一下,“不准捏。”
慕容澈却是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从她身后绕到前方,在她身侧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左手有好几个小孔,慕容澈忍不住蹙眉。
盛纾没想到慕容澈竟然连这个也看到了,她把手往回抽了抽,没抽出来。
她那如水般的眼眸瞪了慕容澈一眼,娇声道:“还不是为了给你绣荷包。”
慕容澈闻言,眸色更深了些。
“上药了吗?”
盛纾摇头,“不过是小伤,都没流血。”
慕容澈不满她如此轻视自己的身体,硬是拿了药来给她抹上。
盛纾有些一言难尽,就这么点小伤口,她都觉得糟蹋了那上等的好药。
给盛纾上完药,慕容澈又问起另一事来——
“荷包绣好了?”
盛纾先是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慕容澈看着她那张红晕未消的芙蓉面,好笑地问道:“这又点头又摇头的是何意?”
盛纾难得生出了些不好意思,那丑东西,她实在是拿不出手。
她如此扭扭捏捏,倒是真让慕容澈好奇了,她到底绣了个什么?
经过几番周折,慕容澈总算从盛纾身上翻了个荷包出来。
待看清那荷包的花样时,饶是见多识广的慕容澈,也有片刻愣神。
这……做工实在是太粗糙了些。
盛纾瞧他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想趁慕容澈不注意,将荷包夺回来。
最终当然是徒劳的。
她恼道:“我都说了不给,殿下非得抢,如今又做出这等嫌弃之色。殿下快给我,让绣娘再给做一个吧。”
慕容澈一怔,随后又笑了起来,搂着盛纾好一番哄。
“没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呢。我是太感动了,这可是纾儿第一次送东西给我。”
盛纾:……
这话哄鬼去吧,她才不信。
慕容澈从小到大,哪怕是在药王谷那几年,吃穿用度也是无一不精,确实没见过如此粗制滥造的荷包。
没人敢把这等东西拿到他的面前。
可这会儿,他却在盛纾异样的眼神下,珍而重之地将那荷包系在了腰间。
系好荷包后,他执起盛纾的手亲了亲。
“多谢纾儿,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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