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湘儿陡一入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梦和她第一个预知梦很像。
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之中,看着梦中人上演出悲欢离合,嬉笑怒骂。
整个梦境与现实交汇,是从她被秦子彦捏住了肩膀开始的,梦中的她进了屋子,秦子彦和钱氏私聊,钱氏拿着剪刀想要和她同归于巨,而秦子彦跪在钱氏面前,表示出了对寡嫂的爱慕之心。
飘在半空之中的齐湘儿牙齿轻颤,她从未想过秦子彦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时间恍惚回到了当时和秦子彦在书肆的相遇。
那一日阳光晴好,齐湘儿因为出门,难得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
金色的罩衣衬得她肌肤如玉,薄薄金纱朦胧看到下面素色衣衫的花样绣纹,裙摆是三十二幅绣玉兔捣药花样的马面裙,花样让庄重的裙子活泼了起来,藏在衣裙下的绣鞋也缀了两粒浑圆的明珠,这也是齐湘儿最好的一双鞋子。
头发梳着的是双丫髻,没用什么过多的发饰,只用了缀宝石的发带作为装饰,两只耳朵上也缀着不起眼的红色宝石,权当做装饰。
临近出门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齐湘儿犹豫了一下,用笔尖点了一枚朱砂痣在眉心之中。
她本来就肤色白,穿得是衬肤色的衣裙,此时眉心红痣一点,更添上清丽无双的秀美。
“小姐这样一点,就有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跟着齐湘儿出门的丫鬟柳儿惊艳地说着,“万一要是秦二公子看中了你,岂不是好玩?”
齐湘儿当时怎么说的?她当然觉得这个说法太荒谬,细声细语说道,“我又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还带着面纱怎会记得住我?再说了,倘若是真的嫁入了他们秦家,我可是秦二公子的嫂子。他自然会敬我,若是不敬重我,我今儿看过了人,到时候母亲问我秦家大公子的事情,我可不要嫁给他。”
齐湘儿闭上了眼,没想到柳儿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当时的齐湘儿带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帘出了门,担心抓皱了衣衫,两只手牢牢握住了玉骨扇,不住地在马车里开开合合扇子,还惹得柳儿偷笑。
等到下了马车,齐湘儿在马车里神色变幻了很久,才搭着柳儿的手臂下去了。
她们两人所去的是苏州城最大的书局,这书局的老板很是阔气,给上一壶茶的钱,可以在里面选两本书坐一下午可以免费看书。
凡是在这里抄书的人,也都坐在堂中,而秦子彦因为容貌好,加上沉得住气,是坐在敞开的窗户边的,他这样认真,自然也会起到招揽客人的目的。
齐湘儿不敢和对方坐在同一桌,带着丫鬟坐在了斜对着秦子彦的那一桌,她随意选了一本《论语》,偶尔看里面圣人的言论,偶尔去看秦子彦抄书是不是很专注。
秦子彦在抄完了一本要伸懒腰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齐湘儿的眼,他的动作一顿,有些慌乱地重新坐好身体,然后过了一会儿,这才规矩地站起身子,去和老板交书。
齐湘儿举起了书,挡在自己的面前,又悄悄去看秦子彦,书局的老板说了些什么,给了秦子彦钱,秦子彦回桌子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书局。
齐湘儿推了推柳儿,用气音去让柳儿和书局掌柜的说话,去打听秦子彦的事情。
毕竟是打听外男,齐湘儿的面颊红了起来,一阵风过,把她的面纱吹得掉落,她慌忙去捞,等到重新坐定,就看到了窗外怔怔的秦子彦。
秦子彦既是外男,又可能是她未婚夫的弟弟,这两重身份让齐湘儿的面颊更红,慌慌张张之中更是带不好面纱,最后干脆手中攥着面纱,把面前的书本往前一挡,就算是把脸挡在书后,她的心中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柳儿回来,齐湘儿这才放下了书,也在柳儿的帮忙下,重新带好了遮住容颜的面纱。
柳儿去打听了秦子彦的消息,书局的掌柜大大褒奖了秦子彦,两人回到了马车里。
柳儿笑着说道,“说来也是巧合,书肆的掌柜也见过秦家大公子,说是容貌比不上秦二公子,但是眉目疏朗,也是高大英挺的人。”
“他们两人的母亲钱氏是个很明事理的,知道二儿子有天赋,说什么都咬牙要供小儿子读书。”
“还有秦家大公子,和秦二公子的感情很好,能够进山就进山,猎到了好东西都会给二公子送去,再就是秦二公子抄书也很勤勉,想要减轻家里的负担。”
“再说回大公子,他又有本事又生得不错,咱们家太太又给了钱财,当然有人去说媒,不过秦家的意思是,二公子的才学好,想要考出了功名之后,再给大哥说个更好的妻子。”
“秦大公子没别的开销,钱都用在弟弟身上,能够救了太太人品也是好的,小姐,我觉得这个婚事可以。”
“只是有些可惜……”
说着自己的婚事,齐湘儿难免害羞,不过听着柳儿卖关子,还是忍不住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秦二公子小大公子三岁,不然嫁给二公子更好,书肆的掌柜可说了,他在书院的成绩很好,等到出了孝定然榜上有名,若是中了举人,那可就是官老爷了。”
齐湘儿把玉骨扇合拢,轻敲在柳儿的眉心,“若是秦二公子这样优秀,就算是大三岁,这婚事也轮不到我身上了,明显二公子是有大造化的,母亲又有剔透之心,把我嫁给这样的二公子,岂不是和秦家结仇?哪儿有这样的事。”
柳儿连忙说道:“小姐,你生得这么好,若是二公子见着了,肯定心中也是愿意的,咱们家也不错,秦家现在可什么都没有。”
“要看一个人的本事看的是将来,二公子前途无限,而我在齐家身份尴尬,生母也没有钱财,给我多少嫁妆都要看母亲的意思,在各个方面,我都无法般配上未来的官老爷。”齐湘儿刷得一下打开了玉骨扇。
扇面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了带着点害羞红的眼尾,齐湘儿说道:“我觉得大公子就好,咱们回去就和母亲说。”
柳儿也笑着点头,其实只是一时感慨二公子更为优秀,这样优秀的二公子以后帮扶大公子也足够了,所谓是知足常乐,她跟着这位小姐,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想到了这些旧事,飘浮在半空之中的齐湘儿眼神暗淡了一瞬,但很快重新清明了起来。
她并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就算是再来一次,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秦松林是猎户,直接去打探秦松林太困难,也太明显了,倘若是她看不中秦松林,又被秦松林知道了打探的事情,两家就会尴尬起来,而从秦子彦身上着手打听秦松林是最简单方便的捷径。
因为这些旧事,齐湘儿又想到了柳儿,在嫁人之前柳儿得了女儿痨,府里头直接给了一笔银子把她抬了出去。
齐湘儿还担心得不得了,后来柳儿好了,才安心下来,听闻柳儿病好之后嫁给了外地的商人,这辈子只怕不得见了。
另外齐湘儿用的丫鬟叫做絮儿,当时跟着齐湘儿做陪嫁,心中多少不愿意在农家生活,钱氏驱赶,齐湘儿就干脆把人放回去齐家,现在应该是跟着继妹身边。
而柳儿不一样,如果不是柳儿病了,柳儿肯定是愿意跟着齐湘儿的,两个丫鬟里,齐湘儿更喜欢柳儿一些,倘若当时跟着自己的是柳儿,钱氏要把人赶走,只怕齐湘儿少不得要和柳儿一起谋划一二。
想过了这些旧事,齐湘儿继续往下看,钱氏在和城里牙行的一个婆子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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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婆子的牙床发黄,翘着二郎腿坐着,裙兜里是不少瓜子,手中抓着一捧慢慢磕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对着钱氏说道:“咱们苏州城的宋同知你知道吗?宋同知有个儿子,他生性风流,家里又有个母老虎,只让他在外风流,却不许带一个人到家里的。”
“这个母老虎霸着宋公子,偏偏她自己就是不下蛋的母鸡,没办法只能够给宋公子纳妾,你猜猜看纳妾怎么样?还是不行!”
“母老虎一直霸占着丈夫,继续让她给丈夫纳妾,她心中也不甘愿啊,她就想到了一个主意,打算租妾。”
所谓是租妾,一般找的是家贫人的妻子,租用一段时间,给足了银子,倘若是这段时间没有生下孩子,这女子就自行归家,两家的账目也算是清了。
倘若是租用的女人怀孕了,这府里头根据男孩还是女孩,会给一笔不同的营养费,再把孩子给留下。
因为租妾的一般是家贫之人,有的女子也受够了家贫的苦,会在这段时间拼命地留在租妾的人家里,有时候在租期内生了孩子,主人家就直接把人纳为妾室,不让女人回去了。
飘在半空里的齐湘儿听到了租妾两个字,就心中发冷,想到了自己来,而让她心沉的事情是,钱氏的眼睛一亮,“这母老虎,不,这位夫人租妾是需要什么章程呢?”
那婆子本来以为是闲聊,现在听着仔细打听租妾的事情,顿时一振奋,这可能是她的客户啊!
婆子把手中的瓜子递给了钱氏一捧,直接说道:“我就叫她伍夫人吧,伍夫人的要求很简单,必须是漂亮的妇人,倘若是不够美,那宋同知家的公子怎么看的中?宋家的公子可以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
钱氏说道:“我家的大儿媳妇就是貌美,年纪也轻,因为貌美,最近总是有人想要说媒,我是烦不胜烦,租妾的这个法子我看着很好。”
“那当然好了。”牙行的婆子笑着说道,“人家宋同知可是大户人家,从指头缝里露出一丁点可就够咱们全家的嚼用,这样说吧,你这个儿媳妇再嫁,你能拿多少?五两、十两银子顶破天了,而租妾不一样,少说是一年两百两银子,而且啊,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么貌美,完全可以租个两三年,赚足了银子,要么看宋同知家是不是留下她,就算是没孩子回到你家,你还可以再卖一次。”
钱氏:“她是个识字的,出身也不错,我是她婆婆,可以做主,但是她自己也认得契子,能不能换个方式,就例如说是去他家做绣娘?租期的长短当然是按照主人家的方式来,先从一年开始?”
婆子眉心一皱,“这可是增加难事了,主要是你家儿媳妇识字……而且说真的,宋同知家里的要求也不低。”
钱氏毫不犹豫地说道,“要是这事成了,你能拿多少?我可以做主多加二十两银子。而且我这样说,我家那个儿媳妇是官吏人家出身,因为我儿去的急,她还是处·子之身,若是伍夫人想要找个貌美的,我敢说其他人家都不如我这个儿媳妇漂亮。而且识字的话,不正好适合这种书香门第?”
婆子一听到钱氏这话,立即瓜子不磕了,先跟着钱氏去村子里偷看了齐湘儿,看过了之后,几乎可以肯定这样的美人别的不说,宋公子一定会喜欢!
“我看这事有门,我们单独立个契,我挑个宋公子在家的时候带着人过去,倘若是宋公子去了,见到了这人,再和伍夫人商议,肯定是行得通的。”
齐湘儿不用去看后面的事情,就能猜到走向,不过涉及到自身命运,她咬着牙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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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她带着绣品去了宋家,路上遇到了宋公子,宋公子果然眼睛一亮,那婆子借口如厕,先把梦里的齐湘儿甩到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若是愿意弄个做绣娘的假契子,就可以把这个美人留在府中。
婆子笑着和宋公子说道:“虽说麻烦一些,但是这样的美人值得不是吗?因为夫家去的急,还是个处子。”
宋公子当即心动,而梦里的齐湘儿见过了伍夫人,伍夫人心中不愿意,只因为这齐湘儿太过于貌美,不过只是租妾,最后可以把人放回去,最终拉扯之下就同意了。
梦里的齐湘儿还以为自己来宋家做的是绣娘,谁知道在中秋这天夜里成了宋公子的人。
齐湘儿知道是遭到了婆婆的算计,但是齐家举家搬离,无法依靠娘家给她讨公道,再说婆婆就更不可能替她讨公道了,宋公子的身后是正经的正五品官员,齐湘儿只能够郁郁寡欢做了宋公子短时间的租妾。
因为齐湘儿的温顺和貌美,虽然租用一年的时间齐湘儿没有身孕,宋公子还是决定把人纳为正式的妾,而齐湘儿本来就恨婆婆的心狠,此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决定安心做宋公子的妾室。
事情光是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糟糕之极,谁知道后面还有事。
原本以为战死的秦松林其实是没有死的,当时被俘虏了之后,反过来里应外合平定了反贼,秦松林衣锦还乡做了武将。
就算是曾经的丈夫有了出息,梦里的齐湘儿也没脸去见他,他们两人的缘分应该就此断绝,但谁知道秦松林不愿意!
他是为了齐湘儿参军,明明临行前可以和妻子圆房,因为珍视齐湘儿,所以不曾圆房,没想到齐湘儿却做了别人的美妾,这样的他怎么甘愿?
而秦子彦很清楚为什么嫂嫂会做别人的妾室,母亲答应了不让齐湘儿再嫁,但是母亲到底不愿意秦子彦再娶寡嫂,就想办法把人塞入到了宋家。
秦子彦在大哥衣锦还乡之后,又是高兴又是庆幸,倘若是当初真的娶了寡嫂,他们兄弟两人就尴尬了,幸好母亲把人塞给了宋公子,不然秦家兄弟两人就要反目成仇。
秦子彦自从齐湘儿做了宋公子的妾室,慢慢放下了这件事,没想到哥哥放不下齐湘儿,齐湘儿不过是一个妾室,秦子彦已经有功名在身,谋划一下,未尝不能把齐湘儿讨要回来。
那个时候的秦子彦已经考过了会试,还入了户部做了一个小官,于是,秦子彦从浩瀚如海的账目里找到了宋同知的问题,秦子彦把这些账目捎给了宋同知。
宋同知想要保住乌纱帽很简单,把儿子的美妾送到大哥的府中就可以。
宋公子就算是再不愿意为了父亲的前程也答应了下来,于是齐湘儿重新回到了秦松林的身边。
被送回来的齐湘儿落入到秦松林的手中,日日被圈禁折磨,使出了各种侮辱人的手段,甚至连求死都是奢侈的事情。
一直到秦松林要娶正妻,钱氏给齐湘儿下药,齐湘儿就这样死了,反而觉得是个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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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湘儿刷得一下睁开眼,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身子还在轻轻打颤。
她扶着墙从床上起身,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就这样踉踉跄跄地地从梳妆台的镜子里拿出了几根香。
齐湘儿拿着香和火折子的手有些发抖,半晌才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再点燃了香。
她把香插·入到香炉之中,供奉在一尊小小佛像前,对着佛像长跪。
淡淡的佛香萦绕在鼻尖,也让齐湘儿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自从听到了邹缙云确实是断袖,还已经和现任妻子和离,齐湘儿心中庆幸自己有预知梦,还去了一趟寺庙里请了佛像和香回来,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她对着佛像长长叩首,摸了摸空着的手腕子,心想着晚点再买一串佛珠,倘若是心慌的时候,捻一捻佛珠也会心安。
齐湘儿跪了一会儿就起身,听着外面的风声,这一天是阴天,天气不冷也不热,正好和梦里的天气也对上了。
是不是可以告诉婆婆秦松林没死的消息,继续在家守着?
齐湘儿闭上了眼,很快就自己否决了这个主意。
不行的,一来,婆婆不会相信,因为秦子彦的心思,只会当做是齐湘儿的缓兵之计,二来则是……
齐湘儿自己也不想等秦松林回来,就算是梦里的一切尚未发生,知道秦松林是因为心悦自己,才会和秦子彦从宋公子手里夺回自己,齐湘儿一想到秦松林,还是会身子发颤。
那些手段消却了齐湘儿对秦松林所有的好感,只想要离他远远的。
正想着,房门扣响,婆婆钱氏的声音在外响起,“老大家的,起来了没有?”
齐湘儿的身子猛地一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掩住了眼眸里的所有情绪,才刷得一下打开房门。
钱氏因为齐湘儿的动作吓了一跳,那双眉狠狠皱起,看着齐湘儿不整齐的衣衫,眼神更难看了,“老大家的,就算是……”
想到了要是齐湘儿穿成这样在宋同知的府中,说不定早早就会被宋公子占便宜,钱氏咽下了未尽之语,“你先换衣服洗漱,我已经做好饭了。等会吃完了,就去城里。”
有了昨晚上的预知梦,齐湘儿看着钱氏的各种表情都可以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伸手拢了拢衣衫,齐湘儿温声说道:“娘,你等我一等。”
齐湘儿曾经用山药皮毁了自己在舅妈家的相看,现在打算故技重施,等会卖菜的地方买上一点山药,涂在脸上。
心中有了主意,齐湘儿不再慌乱,又想到了曾经的丫鬟柳儿来,最开始用山药皮的主意就是柳儿出的。
钱氏等到齐湘儿吃完之后,亲自把她送上了马车,而齐湘儿在马车靠近苏州城的时候,提前就下了,她得做好准备,万一那个牙行的婆子就在城门口等着怎么办。
所以齐湘儿不准备从北城门进,而是选择城门口不远处给另一个车夫银子,换了城门进入到苏州城里。
等到进了城门,先去买菜的地方买了山药,齐湘儿藏在巷子里拿出了山药。
齐湘儿正摸索着往脸上涂,就与一个长相阴媚的男子大眼瞪小眼,此人正是乾隆帝身边的内侍——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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