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的话,时年还是很欣赏赵敏的。
这姑娘在武学上的天赋不差,更是自有一种将人降服的气度表露在外。
江湖人士不拘泥于小节,她则是在用计定招上不怎么拘泥于一些没必要的桎梏,算起来还有几分枭雄本色。
所以时年以近距离之下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手法击败了她身边的阿大阿二阿三以及苦头陀,更是将她给擒拿住后,赵敏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态度绝不像是一般中原人得知她的身份后会喊出的“鞑子郡主”一般无礼,反倒是还颇有以礼相待的意思。
就是她的话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大痛快。
这青衣少女弯身将她身上捆缚起了绳索免得她逃跑,鸦羽一般的眼睫下秋水明净的眼睛里,分明一片让人觉得她风姿气度不凡的清波,说的话却充满了拉仇恨的意味,“多谢郡主娘娘送货上门了。”
什么是货?
赵敏和她带来的汝阳王府的人是货。
她劫持来的除了武当之外的各大门派留守之人也同样是货。
反正在她这个自称要接手峨眉的人说来,这些都算是占地方的货而已。
然而等到灭绝师太带领弟子回来,赵敏便又得知,实际上她哪里有什么灭绝师太把峨眉山输给她之事。
可她明摆着是替峨眉替六大摆平了不少麻烦,更有对峨眉来说将九阴真经取出和交还的情分在,灭绝师太就算心里膈应,也只能权当没听到。
“你骗我!”赵敏咬着牙小声说道。
“我前阵子才从明教那位张教主那里学到了一句话,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我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差,是得对得起这句话一点的。”时年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对上了赵敏好一阵无语的目光,“郡主娘娘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要装是来峨眉山游览的游客,我便装一装是来此地当地主的又有何妨?”
只不过是魔高一丈,时年高三丈而已。
“再说了,光明顶上我总得给灭绝师太留点面子,不然她若是如她师兄一般被气死了,我这个罪过也就大了,我现在这一出也是要告诉她,我手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峨眉的地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这江湖上都知道她拿着倚天剑也输给了我,若是我说与她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别人就算怀疑也没这个胆子亲自到我面前来问——”
“所以峨眉到底是归她还是归我,那要看她的表现。”
时年又忽然笑道,“不过这对郡主娘娘来说就实在不是个好事了,因为我看的是她这兴复中原驱除鞑虏的表现。”
赵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家伙的恶趣味简直是溢于言表了。
这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她疑心对方在光明顶上提到的魔门两派六道其实是一股暗藏的反元力量,或许正是自己在将人送去峨眉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这才让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行迹。
而现在,她也只能暂时跟着对方行动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赵敏并不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阶下囚,她是个心中有谱之人,时年没将她这个鞑子郡主击毙示众,显然没打算要她的命,既然如此,她随机应变就是了。
“去少林,你放心,总归不是让你去出家的,少林也不收女弟子。”
张无忌已经让人送来了消息,他出海去接义父不日便回,海船由天鹰派所供,应当出不了事。
他亲自走一趟,为的便是防止有人不是因为屠龙刀,而是因为和谢逊之间本身的仇怨,将他在路上给害了。
等接回了谢逊后,为免中原武林中有人说他们明教包庇自己的护教法王,便借用少林的地盘再开一出大会。
至于为何是少林——
一来武当张真人少年时期曾在少林学艺,峨眉九阳功也是脱胎于少林楞伽经中所藏的九阳真经,算起来少林这千年传承摆在武林中也确实是最有话语权,放在少林自然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二来,此事本就不只是对谢逊的宣判,更有将屠龙刀送回中原后,其中的武穆遗书到底要如何派上用场的讨论。
六大派与明教能否在此番的会见中放下成见,彼此通力合作一次,这同样是个需要一处庄重之地来见证的。
至于其三,混元霹雳手成昆化名圆真,藏匿在少林寺中。
此前光明顶上少林僧众声称对方已经在围攻明教的战役中殉难,将锅都扣在他的头上,实在是死无对证之下的栽赃嫁祸。
但他所居处之地,这样一个人面兽心之人,却总不可能一点端倪都不曾露出。
“以少林为举办场所,想来若是那位张真人能出关,我们或许也不必上武当山一趟了。”
赵敏闻言瞥了眼时年,没错过她眼中的跃跃欲试。
一般人对张三丰可不是这个态度。
这姑娘当真是个奇葩。
不过自己这个阶下囚好像也并没有品评对方的立场。
而时年带去少林的人里,在三天后还多了个人,正是尊奉汝阳王之命,前来营救绍敏郡主的成昆。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果然没这么容易在光明顶上送命。
他才被张无忌破坏了一回好事,还受了点伤,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出手,可谁让一个丢了爱女的汝阳王绝不会给他抗旨不遵的机会,所以现在他也落到了时年的手中。
其实时年也没见过他,可谁让他在危急关头,那是压根顾不得自己用出的是什么招式,连带着少林的龙爪功和他教给谢逊的七伤拳都给用了出来,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他也成了时年的一众囚徒之中待遇最差的那个。
“你与成师父有私仇?”赵敏忍不住问道。
她直觉敏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时年在对几人的态度上,对她最好,对苦头陀其次,再后面就是勉强在她手里能过上两招的,唯独成昆,食水只有一星半点,仅仅是够他吃了后不至于被饿死。
“我与他何来私仇?他也还不够这个资格。只是——”
时年目光如电地朝着成昆看去,“奸/□□女,摔杀幼童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谢逊必须要为他当年所做之事付出代价,但当年让谢逊从一个被阳顶天看好接任教主的大好青年,变成了后来杀人如麻之人的混元霹雳手,为恶更甚,这总不是他一句遁入佛门便可以立地成佛忘记过去来掩饰的。
“你是要替谢逊出头?”到了这个处境,成昆也不指望自己还有什么活命的希望了,他冷笑了声问道。
“我帮着谢逊做什么?我又不认得他。”时年回答道,“替天行道还要问问天气如何不成?”
赵敏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话可有够无赖的。
但赵敏已经从成昆承认了行径的面色中,猜出了时年提到的都是确有其事,她也实在没法在此时还能喊出对成昆的成师父之称,更觉得他在此时吃瘪,算得上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等时年领着这一众人抵达少林寺的时候,先一步从峨眉山上被她放出去、被赵敏从少林寺中劫走的僧众,已经带着寺中被一道带走的经卷送返了少林。
也或许是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并没有以少林如无特殊情况不接待女客的习惯来对她有所要求,而是放任她和苏梦枕带着那几个阶下囚一道进了少林。
不过距离少林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屠狮大会,或许可以称之为扬刀大会,又或者可以称为誓师大会的盛会举办,还有将近一个月。
这正是张无忌担心出海远行出什么意外而给自己留出的时间,否则灭绝师太也不必先回峨眉一趟,再受一回时年的威胁。
明教教众倒是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少林。
当然他们所做的并非只是在等待张无忌归来,而是将原本教中组织的起义军,在一改明教原本四分五裂的现状后,有人统筹安排的情形下,重新整顿一番,为将来做好准备。
此外便是明教着实有这个必要与六大派之间将一些根深蒂固的偏狭观点给理顺说清。
放在光明顶上难免让人觉得可能是占据着主场优势,会让六大派心存疑虑,放在少林的地方就要好得多。
张无忌在与不在对此事并无影响。
武当派的殷梨亭和莫声谷也并未返回武当,而是协助在中间做了个传话之人,免得在佛门清净之地两方人起了冲突。
现在时年一到,也算是又多了个主持大局之人,何况她还带来了成昆,这便更让明教有了几分说服他人的底气。
不过杨逍在将成昆从囚车中提出来之前,先停在了另一个囚犯的身边。
正是那位容貌毁伤,还是个哑巴,按照赵敏所说,乃是花剌子模进献的色目武士,也对汝阳王府绝对忠心的苦头陀苦大师。
杨逍看到他的时候便神情有异,在仔细端详了他良久后更是面色复杂,“你是——范遥兄弟?”
光明左使杨逍,光明右使范遥,本是在明教中并称为逍遥二仙的,在容貌上自然也是相当的风姿卓绝。
杨逍虽鬓边生了几分华发,却还能看得出这逍遥之态,可这位阶下囚便大不相同了,他染了头发,毁了容貌,分明就是一副彻头彻尾的带发头陀的模样。
他脸上的十几刀划痕,若非杨逍与他相识太久,对他的五官轮廓都实在是太过熟悉,都不敢认他。
“范兄弟你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为何会和赵敏一道被时年所擒获。
杨逍也确实没有认错人,时年本能觉得对方本事不小,应当有些来头的西域头陀,正是光明二使中的范遥。
从他已有十几年不曾开口说话,腔调都变得有些滞涩的嗓音中,他说出了自己潜入汝阳王府的行动。
当年明教一团内乱,他虽为光明右使,却实在不愿掺和进教主位置之争里,干脆蓄了胡子改容易貌四方行走,正巧在经过大都的时候见到了阳顶天夫人的那位师兄成昆。
因为当时已有人在江湖上作案留下了成昆的名字,又因为从成昆和汝阳王的交谈中,他依稀听到了他们有意针对明教的消息。
他虽不愿纠结于教中事务,却并非是要叛教,明教兴衰依然与他切身相关。
屡次行刺成昆无果后,他干脆一咬牙将自己的容貌给毁伤了,投身到了花剌子模。
选花剌子模自然是因为对方要给大都朝廷进献武林高手,走这个路子才能让汝阳王和成昆绝不会怀疑他的来历。
这也正是为何赵敏对苦头陀苦大师效忠他们汝阳王府深信不疑。
“小郡主,你看这里又有一处你没料想到的。”赵敏听到时年在她耳边说道。
但这话中她其实没听出几分嘲讽的意思,反倒像是只在提点她一般,尤其是她的后半句,“这天下如你一般权势在握又聪明绝顶的人的确不多,但有急智的人却并不少,起码不像你觉得的那么少。你若是将别人当做傻瓜,那你迟早也得如个傻瓜一般被人愚弄。”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敏皱了皱眉头问道。
“没什么,突然有点收徒的想法,之前收了两个徒弟,还挺有意思的。但我仔细一想,你这位汝阳王郡主应当不愿意跟我一道远遁尘世,就此离开,看来我也没什么收徒成功的指望。”时年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敏看她明明跟自己差不多的岁数,却非要做出一派老成持重的样子,实在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
那什么远遁尘世的说法就更奇怪了。
但她紧跟着看到的场面简直震碎了她的认知,让她压根无暇继续思考时年这话中意欲收徒的用意。
这前两日便换回了那日在光明顶远远见到的那身华服的少女,将手伸到了讲完了自己这十余年经历的范遥脸上。
杨逍险些以为是她不信范遥所说,要将他杀了了事,正想上前阻拦,却忽然看见范遥脸上的刀口像是一条条扭曲盘结的蜈蚣一般动了起来。
准确的说,动的不是他的毁容疮疤,而是他的脸。
在时年的内功作用下,这张脸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原,直到那张刀口完全消失,那张杨逍格外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杨逍见过医术专精的胡青牛,但生死人肉白骨总归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还从未听过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将人毁伤殆尽的面容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时年那一副天外飞仙的打扮,更是让这番变故显得更有神仙手段的观感。
“专业对口而已,之前也帮一个更加严重情况的人恢复过。”
范遥只是用刀划了脸,刀划的道数多了点,伤口密集了点而已,曲无容却是石观音出手的毁容,两者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我可不是平白出手的。”时年说道,“这个医治的代价,我会找你们张教主索要的。”
张无忌的童年在海岛上度过,他虽没有多少出海远行的经历,却也有种近乎本能地天赋,更不可能忘记他义父所在的岛屿。
不过他在岛上还遇到了另外的两个人。
一个便是曾在蝴蝶谷中见到过的金花婆婆,另一个则是与他一道抵达了光明顶,却因为韦蝠王抓去而失踪不见的蛛儿。
他着实没想到这两人会抵达此地。
而这两个人其实只比他早到了一步而已,但若非他来得及时,恐怕义父就要给他们骗去灵蛇岛上了。
好在,他来的正是时候。
与义父多年不见,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对方的面貌音容,一想到这回到中土便是父母送命,他自己更险些活不到再见义父的一天,张无忌就难免感到一种宿命无常。
又想到他此来是为了打破义父这二十年中都觉得屠龙刀有什么神异之处的幻梦,甚至有可能是让义父回到中原领受应有的惩罚,他更是有种话在嘴边吞吞吐吐的犹豫。
“男子汉大丈夫想说什么就说。”谢逊瞎了眼睛,心却没瞎,如何感觉不到他这无忌孩儿的迟疑。
“我想请义父回中原一行,将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取出来造福天下。”
半个月后,那把王盘山岛石刻上百年传唱的“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摆在了时年的面前。
宝物自晦在这把屠龙刀上同样表现得清楚分明,它的刀身有点像是宋缺的天刀般呈现出一种乌暗无光的状态,但削铁斩器如劈柴切纸一般,却是这把锋锐的宝刀可以轻易做到的。
时年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这把长刀上的锻造印记。
明明看不到她的动作,谢逊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狠狠地提了起来。
在时年的手指含着一缕引而不发的刀气按下去之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闷响。
这闷响与一般的刀锋折断的声音大不相同。
那正是屠龙刀断开的声音。
藏在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已经落到了时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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