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他的姿态太过于闲适,没给人一种刻意强曲的印象,反倒是像是随意的过路人,以至于给时雾一种他不是来救场,他只是带她回家的错觉。
过于修长的身形一出现,将身边所有人都衬得地委矮小了。
率先抓住时雾肩膀的青年在看到来人时,不由得看向同伙儿,似乎想知道后到的这人会不会是这女的同伙。
这条街上全是他们的人,十几二十几的男青年,连初中文凭都没混到,天天只想着做大哥,成群结队拉帮结派的,哪里有弟兄,哪里就有底气似的。
因此饶是见到路人,也没轻易松开那只强制住时雾肩膀的手,还想拉她回去办事。
刚才一度陷入昏暗的时雾,见到不远处熟悉的男人身影,仿佛见到一道不灭的光亮,骤停的心跳慢慢还原,又莫名悸动,跳得比方才还要快。
她低声叫一句:“二叔。”
从未有过这一刻,二叔叫得如此真情。
声音不大,霍遇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神色变化不大,人是直接过来的,迈开的双腿长而笔直,从商业cbd繁华沾染出的矜贵气质,在这荒凉晦暗的街道,格格不入。
随着他的靠近,青年底气渐渐不足,手劲慢慢松了些许,但感觉到时雾伺机想要逃离,不肯轻易放弃猎物。
空气凝结生硬。
“怎么。”霍遇声线平淡如水,不起波澜,却有着极大的震慑和嘲讽,“还要我送你们去警局?”
那二人皆是一愣。
耗时太久,在烧烤店撸串的几个青年见同伙没出来,纷纷出来围观。
他们人多,时雾心底忽地没底,而来接她的男人,始终不慌不忙的,还真像是来随意遛个弯的。
“呵,你算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个头头的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嘲弄,抬手抚一把头顶黄色的毛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他们中间,个子矮,看人时还要仰首,一说话,唾沫星子飞到自己脸上。
仗着人多,不管三七二十一,黄毛抬手就是一个动作。
霍遇双眸微微眯起,不悦显现,侧身一下轻易避开后,反手拧起黄毛的后领,将其甩到遏制时雾那人的身上,碰撞之后那人松开手,整体动作都非常快速,时雾来不及反应,随着他们的惯性跟着要倒下去的时候,手腕被人握住,前面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拉了回来。
又因霍遇没料到她身子如此轻,多出去的手劲化为惯力,顺着这股力,时雾从后仰变成前倾,这一倾,直接跌入男人温暖的怀中。
刚下车不久,他身上是冷冽的雪松气息,后调小苍兰味,清淡好闻,是她在这惨淡的秋季夜晚,唯一熟悉的味道。
稳住脚步,时雾大脑还混混沌沌的,听见身边青年的叫喊声。
他们已经被人围住。
弟兄受损,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人离开。
不过因着男人刚才那两个动作行云流水,没个几年沉淀练不出来,吃不准底的青年们不敢随意乱动。
只敢嘴上逞威风。
“你妈没有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真他妈给你脸了,连我兄弟都敢动?”
“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
“别说那么多废话,赶紧给老子弄死他。”
“上啊,兄弟们。”
“先别急,我去拿把刀,砍死他。”
气势庞大,但没有人上前第一个冲锋。
没人知道对方来头,不敢轻举妄动是一点,确信自己冲过去是送人头,也是一点。
时雾靠在霍遇身边,又不敢离太近,知道自己连累到他,既紧张又害怕。
尽管,霍遇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这时候不知道哪个不怕死的,第一个冲过来,随后第二个紧跟其后,两人一起过来,胜算明显大一点。
“二叔……”
时雾低叫一声,还没反应,人忽然被他拉到后面,恍惚之间,没能及时看清男人的动作,只有晃晃一道影子,和一阵烈风,那二人似乎是被制住了,并且其中一个哀嚎狂叫:“靠……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霍遇动作太快,没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她睁眼的时候,那二人一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骨折的手,另一人连连后退。
惨叫声,响彻整条街道。
这声音,让其他人害怕又沸腾,他们不算亡命之徒,可又看不惯弟兄被欺负。
这一回,是齐齐上阵,蜂拥过来。
连路人都停下脚步,想围观个究竟,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警铃声。
这般声音对这帮青年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撸起袖子想要为兄弟复仇的个个,瞬间萎靡,不论战斗力还是气势立刻被拂去一半,领头的一声“快跑,条子来了”,他们马上开溜。
走之前没忘带上难兄难弟。
在巡逻警车过来之前,街道肃清干净。
些许秋风吹过,地上落叶翻滚,尘埃扬起落下。
满是人间烟火味的街道,时雾站在霍遇的身侧,愈显娇弱清瘦,她抬头,眸中倒影男人鲜明的侧颜轮廓,是印象里的模样,又不太像。
印象里的他,是戴金丝边眼镜,手握一只黑色钢笔,签合同的冷漠资本家姿态。
现在,冷漠中带着点血腥黑暗。
可怖,令人畏惧。
大家只听说过他常去寺庙修身养性,渐渡凡心,所以提到这个名字,便是斯斯文文的印象。
今日这回,时雾不得不推翻对他的观念,但不知道按什么上去比较好,正如霍老幺所想,霍家老二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于霍老幺而言是坏事,对她来说,似乎并无影响,毕竟两人没有利益关系和其他纠缠。
想事情正出神,忽地听见他低唤一句:“小十五。”
时雾猛抬头。
霍遇低头:“看我看够了没?”
时雾:“……”
发呆太久,忘记自己一直盯着人看,她收起目光,脸蛋乍然通红。
看他脚步迈开往车子的方向走去,时雾犹豫半秒,跟上去,在副驾驶车门前顿两秒,还是坐上去了,她手机没电,又在陌生街头,不想遇到地痞流氓的话,赶紧走的好。
车子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时雾见他在看自己,问出心头盘旋的疑问:“我以为……二叔早已经走了。”
他接话:“不想看见我?”
她慌乱摇头:“不是……没有……”
确实,是这样。
不过事已至此,关心前因,属实无趣。
霍遇还是给出一个不错的理由:“本来想找个地方抽根烟——”
话一停,后面的话,她懂了。
又不懂。
他并不是嗜烟之人,甚至是常年不碰烟酒,只有逢年过节,陪家中长辈才有小酌。
时雾尽量不去想他,让自己思维集中下,想些别的。
许久不见车开,她眼神带有疑惑望去。
霍遇说:“系一下。”
时雾第一回没听懂:“什么?”
他原本扶着方向盘的手,忽地抬起来,身子也倾斜过来,时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另一个方向退缩,一不小心,肩膀反而碰到男人的手。
他几乎是呈现出强抱的姿势,所以时雾惊慌失措,可定睛看去,才发现他不过是帮她系了安全带。
刚才心神未定,上车后连最基础的安全带都忘记系上了。
想起自己有点鸡飞狗跳的动作,时雾脸色又深一个度。
他一个长辈,倒不至于对小辈动手动脚的,况且,她还是他侄子的人。
安全带系完后,男人便收回了手,准备开车。
行驶的过程中,无人开口,一直保持沉静。
时雾想说两句,话到嘴边,什么都没有,她觉得霍遇应该不会觉得“谢谢”“非常感谢”“二叔真好”这类的词对他而言有多么的夸赞,听起来令人心情愉快。
她只能看看一路风景,斟酌一肚子的话,打算到目的地后再说,顺便告个别。
短短车程,时雾仿佛过一个世纪,漫漫长长。
到目的地,她说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话。
“今天真是谢谢二叔了,如果不是二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情实意地给他道谢,“以后二叔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话说得很官方,有点官场的意思。
想必他也听腻了,不会当回事。
霍遇盯着她面庞看一会儿,“行,记着了。”
“……”
时雾嘴巴差点没合住。
还记住了?
不至于吧,她一个微小人物,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终究只是客气客气罢了。
无意间,她看见男人的袖子口,有一道黄橘色的油渍。
衬衫太过白净,油渍分外明显,应该是刚才和青年交手的时候,被他们肮脏的手给留下来的。
霍遇是有轻度洁癖的,那油渍对他而言自然不可忍。
时雾心里升起丝丝愧疚。
她倒是想还这个人情,不过是真的没机会,人家霍家掌舵人,哪需得着她?
天色不早,她拧开车门,下去。
这时,霍遇也跟着下去。
看一眼腕表后,他问:“这附近有水吗?”
是个老小区,没有自动售货区,小卖部也开得分外隐蔽。
“想买水吗……”时雾想一会儿,指个方向,“那边右转后左转,有个便利店,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关门,应该没有吧……”
自顾自说一番,发现他还盯着自己看。
左弯右拐说一堆,饶是听懂了,过去买水也是个麻烦事。
时雾迟疑,“其实不用买水的,我那边有现成的,二叔要不要上去坐坐?”
把她送到家门口,不请人上去坐坐喝杯茶,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影响不大好。
霍以南要是再回来的话,估计她也说不清楚。
但这会儿,且不说他到底会不会回来,饶是回来了,又怎样。
也是带着心里这股气,时雾请霍遇上门喝茶的决心也加重了,非常有诚意地说:“家里有龙井和碧螺春,不知道二叔喜欢哪种。”
“太晚了。”霍遇淡淡陈述,“我上去做客是不是不太方便。”
“方便的,我和二叔是一家人。”
适当客气之后,霍遇比她还先一步,来到旧式楼梯口,反客为主,说道:“那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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