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经书


    林录笑得站都站不住。


    “师兄, 你这……”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伸出个大拇指,道了声“绝”。


    可不是绝么。


    扶璃心想, 这宿主怎么跟凡间私塾里的那些老夫子似的,送礼物送书,还一送送一套。


    真真……


    好想丢了他哦。


    扶璃是万般嫌弃,沈朝云却只是道:“明日下午清风斋,多加一节启蒙课, 跟我识字。”


    “……哦。”扶璃看了看他,“每日都要?”


    “自然。”


    林录又笑, 楚嗣音却蹙了一双细眉,走过来道:“二师弟你要亲自教?”


    沈朝云颔了颔首:“是。”


    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在夕阳的余光里有这薄透的美感,看得旁边的五师发了会呆, 才接话:“可是修士时间本就宝贵, 何必浪费时间做这杀鸡用牛刀之事?”


    说完, 还对着扶璃解释:“小师妹, 讲经堂有为不识字的弟子专设的幼学, 就算幼学不想去,去镇上单独聘个夫子上来也不过是费几两银子的事,很方便的。”


    扶璃心道, 她还情愿如此呢。


    虽然打定主意了不当文盲,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是藏经阁,点一点就能看懂——可她也不想让沈朝云教:她那日不过是打了几回瞌睡,他居然让她伸手打她板子, 真真比私塾里的老夫子还严格。


    若去幼学, 她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 想来那帮老夫子也不敢她打板子。


    “那好啊, 我以后自己去…”


    扶璃话还未落,就听沈朝云道:“无妨,我应了她的。”


    说完,他朝房中几人颔了颔首,又而后对扶璃道,“还不走?”


    “哦,哦,走。”


    扶璃抱着礼物,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我先走啦,大师姐四师兄五师姐,”她唤了一通,笑,“明日再见。”


    那一笑清纯又可爱,林录下意识伸了手,也摆了下:“明日再见。”


    扶璃“嗯”了声,当真跟在那清冷修长的少年身后,走了。


    五师妹冷哼了一声:“色令智昏!”


    林录耸耸肩:“漂亮姑娘哪个不喜欢?”


    楚嗣音目光透过窗外重重云雾,似能看见什么,过了会收回视线,道:“二师弟他…似乎有些变化。”


    “哪里变?”


    林录可没看出来。


    五师妹却点头:“我也觉得。”


    朝云师兄平时待人不算亲切,但也总还是有礼,有礼得让人觉得跟任何人都隔了一层,现下对小师妹却不甚客气,倒像是…无端端亲近许多。


    “罢了,”楚嗣音叹气,“我也先走了。”


    说着,便也袅袅离去。


    五师妹扶着门槛看了会,回过头:“你说大师姐到底喜不喜欢朝云师兄?


    林录愣在那,想了会道:“不能吧?”


    *


    那边扶璃还在跟着沈朝云往下走。


    下峰头的路不那么好走,云遮雾绕,崎岖弯折,加上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路,踩一脚便陷进去,拔也拔不出来。


    沈朝云还走得快,明明看起来不疾不徐的步子,却愣是把扶璃甩了几丈远。


    扶璃拔了几次脚,看看沈朝云,他都快走出视线了。


    莲珠在这也不怎么管用。


    还是很冷。


    扶璃顿时就不想干了。


    转头看看周围没人,趁着沈朝云不注意,心念一动便化作一根绿藤蔓,唤了声:“朝云师兄!”


    沈朝云转过身来,扶璃趁机一个飞跃——


    她“啊哟”了声,藤蔓就掉在了地上。


    扶璃疼得藤蔓都绞成了一个扭扭曲曲的形状,方才她不过是想缠他身上,借个东风回去,怎么就撞到个奇怪的东西…


    正委屈着,面前却罩上一层阴影。


    沈朝云矮下身来,修长的指尖落到她弯弯扭扭的绿色身子上,声音清清冷冷:“抱歉,我有护体元力。”


    扶璃敢发誓,自己绝对听到了他声音里藏着的一丝笑。


    “你笑我!”她“呜呜”哭起来,绿藤扭啊扭的,“很疼的,你那什么破元力,那么硬做什么……“


    沈朝云手一顿,低头,却发现那扭啊扭的细藤已趁机缠了上来。


    真的很细,一丝,缠缠绕绕,抱住他的指尖,而后不一会就绕上了他手腕。


    冰凉,柔弱。


    碧色的一截,像翡翠作的竹子。


    还有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道:“朝云师兄,你带我回去吧。”


    “这儿太冷了,还远,我不想走。”


    沈朝云目光落到被无意散落一地的书,一拂袖,将那些书卷收起,而后袖着手,徐徐往峰下走。


    扶璃哼起乱七八糟的的歌来:“我是一颗小小草,小小草~没爹也没娘,但我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还有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宿主,哦哦~哦哦~”


    苍山渺渺,少年人一身白雪,伴着歌声往下走。


    等到了沈朝云的宅院,扶璃发现,他又走了,走前还朝她点了点头:


    “有事吩咐小童。”


    她收到的礼物倒是都一件不落地放在了客厅的桌面。


    扶璃将那碧玉戒尺、流苏小扇、蝴蝶簪,以及十块中品元石,一个个珍惜地摸了过去,最后轮到那厚厚的一摞书时,嫌弃地将他们撇到一边,而后带着其他礼物高高兴兴去了有花盆的房间。


    小童就站在她房门口,见她过来时,朝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仙子若有事,尽可吩咐。”


    扶璃想了想,问:“你家公子呢?”


    “公子回苍莽山了。”


    “苍莽山?”


    而且为什么是用“回”?


    “公子平日大多时候都在苍莽山,只有峰主召唤时才会回太清山。”


    扶璃“啊”了声:“为何?”


    “这…”小童低下头去,道,“小童只是来侍奉公子的,其他不知。”


    扶璃“哦”了声,挥挥手:“那你下去吧。”


    等小童退下后,她才坐了下来,想今日之事。


    先是她去了藏经阁,跟书灵打了一架,得了【万物生】,对,【万物生】——她们菟丝子一族的专修功法。


    扶璃忙内视,最后在契图附近发现了一捧书。


    那书就腾在契图旁,像供奉台上的祀物,还散着柔和的光,扶璃好奇地碰了碰。


    下一秒,那书就出现在了手里。


    发黄的羊皮卷封皮,上面三个字都已经斑驳了:【万物生】。


    扶璃发现,离开藏经阁,这本书她居然还认识。


    指尖触到【万物生】三字,她心中竟然有股奇怪的东西涌动,就好像…某种离开她许久的扎根于血脉的东西终于回到了主人的身边。那种感觉很奇怪,扶璃抬头,她竟然落泪了。


    指尖揩了揩,掀开第一页。


    那字是绿色的,扶璃闻到了菟丝子藤汁液的气味,那气味封存许久,却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传闻中菟丝子的专修功法,是已化神的菟丝子老祖以心血写就,每一字都含了天地奥义。


    奥义不奥义,扶璃是不知道。


    但当翻开这经义的一瞬间,她这个大脑空空的草木妖,竟然每一个字都认得,那些经义像在一瞬间刻印到了她的心里。


    有些懂的,有些不懂,可她隐隐约约知道,那些不懂的,也封存在她脑子里,只等懂的那一日会再度显现。


    [天道渺渺,妖生淼淼,我菟丝子承天之幸,游离于普通草木,有改运之能,却也受天地所限……]


    [万物生,以生之力,刻死之能……草木本源为生,万物生生之道……]


    [万物生第一境,三春晖,春晖如雨,细细生发,三春晖下,肌理之寸伤可愈……]


    这文绉绉的一团,扶璃发现,自己竟然懂了。


    老祖宗先是苦口婆心地告诉后代,菟丝子不是普通的草木妖,是可以很牛逼的草木妖,但也因为这个,老天爷有时候会很看不惯他们,所以能苟千万还是要苟,有事让宿主去挡…他还说,万物生是最适合菟丝子也是最牛逼的术法,掌生之能,修到最高,可以跟天道抢人,虽然老祖宗他自己也还没修到最高阶…


    最后,就是她现在能学的万物生第一境术法了,名为三春晖,修成了,她就可以让最粗浅的皮肉伤愈合,老祖宗生怕她嫌弃,还特别举例了这个术法的好处:瞬发,只要她元力在,就无穷无尽,还不用采草药…


    扶璃:……


    如果她是一只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孤陋寡闻妖就算了,可她偏偏不是。


    晴芳师姐前两天还和她说过,修真界一块下品元石一麻袋的金疮药差不多就能有这个效果。


    更别提高阶修士所谓的皮肉伤——依照他们的复原力,那一点点伤口都是瞬间愈合,压根用不上什么大路货金疮药。


    就像在域里,宿主右手明明被那跳尸的菜刀砍得鲜血淋漓,可也是不到一炷香事件就不流血了,从域里出来,更是直接愈合了。


    压根用不上啊。


    扶璃叹了口气,不过老祖宗在序言里画的大饼太美,她还是得吃下去。


    至于第二境、第三境也被印入了脑海,只要一想就会浮现在面前,可惜…上面迷迷蒙蒙地罩了层云雾,显然没到境界是看不到的。


    一卷羊皮卷不重。


    扶璃翻到最后,才发现这羊皮卷后半部分竟然被撕掉了。


    撕得粗暴又匆忙,剩下的一半书脊突兀地支棱在那,像一个残缺的等人填充的符号。


    扶璃想了想,没将这羊皮卷收回体内,反正里面的东西都印在脑子里了,她弹了弹契图。


    [朝云师兄?朝云师兄?]


    [什么事?]


    扶璃先是寒暄了下,问他为何不住太清峰,那边只道:[是哪里缺了吗?]


    [倒也没有,可是师兄不在,我一个妖住这么大的房子,有点怕呢。]扶璃道。


    那边静了会,才道:[草木妖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大地广袤,天穹苍苍,不过小小的一间房子…]他声音凉淡,[你竟也会怕。]


    扶璃:……


    好吧。


    她确实不怕。


    她找他也确实另有要事。


    [师兄,其实我是想问你…我的功法能不能放你那里?]


    [为何?]


    那边传来的声音带了丝疑惑。


    [我怕放我这会丢了,因为…比较珍贵嘛。]


    扶璃话落没多久,房门便被人“笃笃笃”敲响了。


    她忙去开,却见刚才还在和她对话的少年已经站在门外,一身的风雪气随着他朝她伸来的手传过来。


    “干嘛?”


    扶璃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好冷哦。


    “经法。”


    “哦。”


    扶璃这才想起,连忙回身,将茶几上的羊皮卷拿起递了过去。


    沈朝云的目光从扶璃因回身而振翅的蝴蝶簪上,又落到她执着羊皮卷的手尖,突然问:“你是嫌它…”他不那么确定地道,“脏?”


    扶璃:……


    她眨了眨眼睛。


    要命,这个人是不是有读心术?


    怎么总猜中呢。


    “没有,怎么会呢。”


    扶璃也知道这样不好,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她还要学。


    可要学,也不代表……


    扶璃说着,顶着头顶越来越凉的视线,突然抬头,理直气壮地道:“对啊,你们人族才奇怪呢,那么多人用过摸过的经书还放身体里,说不定还抠过鼻子抠过脚……我身体那么漂亮,才不要放!“:


    她说完,明显能感觉到面前的少年呆了一呆。


    他漂亮的如墨一样的发丝也像死水一样滞住了。


    过了会,才慢吞吞地道:“是不该放。”


    “拿来吧。”


    说着,扶璃只感觉手里的经书倏地消失,下一秒,门前那沐浴在月光下的如玉少年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只剩下映在走廊地板上,那皎洁的月光。


    扶璃却看着那月光心想,是她看错了吗?


    为何总觉得,朝云师兄离开时好像…滑了一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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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情啊


    沈朝云走后, 扶璃照着[万物生]的法诀,引导元力在体内沿着穴窍前进。


    比起之前沈朝云教她的经诀,这[万物生]对她来说, 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完全没有任何滞涩,不一会就在体内行完了一周天。


    一周天后,扶璃感觉非常之好。


    她像又埋回了初生之时的土里,周围的气味、风、甚至是拂过根系的水也都如旧景再现。


    一切都刚刚好, 煦煦风,融融月。


    扶璃闭着眼睛, 又练了两个周天。


    到第四个周天时,她的精神开始萎靡,眼皮也耷拉下来。


    扶璃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跑到床边一躺, 心安理得地闭眼睡觉去了——


    连人族的圣人都说, 欲速则不达。


    她一个小小的草妖, 当然要听圣人的话啦。


    屋内渐渐静了下来。


    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只有少女起伏的胸口。


    夜沉如水。


    一缕月华越过窗棱,落到她白生生的小脸上。


    那月华丝丝缕缕,如一团轻盈的雾气萦绕在她周身, 像浅浅的水银,那水银进入她身体,又析缕而出,出来时那银似乎也变得浅了一些。


    这一幕持续了一夜, 直到日出东方时才停止。


    扶璃睡了很沉的一觉, 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下床时吓了一跳——


    她身上又被那墨绿色的泥巴糊上了!


    臭烘烘, 还脏兮兮的。


    扶璃连忙跳到木桶里,拔去竹罐,连换了三桶水,才感觉身上干净了。


    洗完照照镜子,发觉皮肤又白了一点儿,眼睛又亮了一点儿,她便换了凡衣,将前两天才发下的法袍打包好,拿着身份玉牌去了执事堂,在执事堂那将外门弟子的身份玉牌换成内门弟子的,还领了二十块下品元石的月例,至于之前的门派法袍交上去,重新换了两套—


    内门弟子的法袍上,印的可不是统一的祥云,而是各峰标志,像他们太清峰就是一把暗银小扇。


    扶璃这才知道,太清峰被称为扇子峰。


    因为从峰主到弟子,全部是用扇子的,只除了那不走寻常路的宿主。


    据说还有那拂尘峰,打铁峰,种田峰……


    不过在修士间说的最多的还是洛云峰,虽然从峰主到弟子用的都是仙气飘飘的拂尘,却被统一叫做仙女峰,因为除了秋玄长老一个男的,其余全部都是女修,连杂役弟子都是女的。


    再传说平日里男弟子最爱去的,就是洛云峰。


    只因洛云峰不仅女弟子多,还因秋玄长老眼睛毒、品味高,挑的全是美人,还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上回我一进去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晴芳师姐道,“那香的,估计是把整个香山的花都采了,熏得我都快背过气了。”


    扶璃煞有介事地“哦”了声:


    那是怪熏的。


    一屋子花尸的味道。


    扶璃是在领完月例去食舍的路上,碰上晴芳师姐他们的,之后就听晴芳师姐说了各种八卦,还听她说青峰师兄最近也总捧了一束花去洛云峰,当那痴心的望夫石。


    “青峰师兄?”吉香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是我们知道的那位青峰师兄?美人谱七十八位的那位青峰师兄?”


    晴芳师姐往她嘴里塞了个包子:“快,闭上,你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吉香“啊呜”一口闭上了,咬了两口包子,还道:“师姐,下次给肉馅的。”


    晴芳师姐都快气笑了:“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是,没错,正是我们知道的那位青峰师兄。”


    吉香又张大了嘴巴,意识到包子要从嘴里掉下来,连忙又闭上,费劲地咽下去,而后道:“那能让青峰师兄这般的…那女弟子一定很漂亮咯?”


    想了想,又问,“有阿璃好看吗?”


    扶璃正垂着脑袋,一边想着这两日得来的元石够不够买一个储物囊,一边又想着自藏经阁后就困扰她的问题——这时听吉香突然提起自己,只来得及“啊”了声,抬头看着众人,一双秋波明媚,偏偏脸上全是懵懂。


    晴芳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扶璃的脸,道:“自然是没阿璃好看的,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有阿璃好看呢,不过…”


    “不过什么?”


    “恩…“晴芳顿了会,道,“不太一样。”


    吉香就不懂了:“哪里不一样?”


    “啊呀,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少打听。”


    晴芳哪里好说,阿璃这一副天真懵懂的样,要较真起来,恐怕未必有那女子更会勾人。


    要知道,能得人心的有时不止是好看,还得…有股劲儿。


    阿璃太小了。


    还不懂。


    “什么话便不能听了,”吉香愤愤道,“而且晴芳师姐,我与你说,我才不是小孩,若放在凡间,我这个年纪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


    “哦哦,大了,大了,是师姐错了。”


    晴芳嘴上说着错,面上却是不以为然。


    转头,见扶璃蹙着一双拢烟眉,好似轻愁满满,不由问:“怎么了,阿璃?你都拜入太清峰,成了高贵的内门弟子了,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


    扶璃抬头,想了想,还是将去完藏经阁后就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问出来:“我有个朋友…“她顿了顿,其他人互视了一眼:哦,有个朋友。


    “就…我有个朋友,她想让一个人听她的话,有没有什么办法?”


    吉香“啊”了声:“你哪个朋友?听什么话?”


    “这不重要。”扶璃道。


    赵凌抬起眼,她从方才就一直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此时开口:“这简单,喂他喝下一碗[乖巧符]化的符水便是。”


    “乖巧符?”


    扶璃眼睛倏地睁大。


    还有这种符?


    听起来好神奇哦。


    “要多少元石?”


    晴芳师姐翻了个白眼:“别听她的!“


    “阿凌,你这瞎出的什么馊主意,那乖巧符不过才管一日夜,等第二日那人清醒,下符的人可就糟了。”


    “那不行。”


    扶璃忙道。


    若是这样,她恐怕会被沈朝云用剑砍成一丝儿一丝儿的。


    不对,一丝儿一丝儿都别想有。


    毕竟上回结契回来,他在船上就将她切成粉碎了。


    若这回再来……


    思及此,扶璃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赵凌踢了个小石子,看了眼扶璃,“你怎么又穿的凡衣?”


    扶璃还没答,晴芳师姐却突然“咦”了声:


    “阿璃,你不会是想…让朝云师兄听话?!”


    扶璃能感觉,晴芳师姐话一落,吉香和赵凌同时看向自己,吉香眼里写的是“你真敢想”,赵凌眼里印的是“死丫头你好大的狗胆”——


    如果眼睛能射箭的话,扶璃相信自己现在已经被万箭穿心。


    晴芳咳了声:“阿璃啊,想点正经的,不然我怕我一觉醒来,就要去你坟头叩拜。”


    “我说的是我朋友,不是我!”扶璃装着恼,“你们瞎说什么呢。”


    “……哦,你朋友。”


    几人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赵凌鼻尖轻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最好是你朋友!”


    “好了好了,”晴芳打了个哈哈,“阿璃啊,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叫人听话……”


    她话还未完,却见一女修匆匆乘着纸鹤过来,见是她,忙道:“晴芳!晴芳!快去断无涯,青峰师兄要跳断无涯了!”


    “青峰师兄要跳断无涯?!为什么?”


    晴芳不可思议道。


    断无涯就在无极宗后山,接近禁地,其下是暗涛险礁,深不见底,最险峻不过,平时压根没什么人去。


    更别提要跳。


    “青峰师兄与玉烟诉情,玉烟说,若要让她信他的心意,便让他从断无涯上跳下去,还不许御剑。”


    “疯了,当真是…”


    从那跳下去,还不许御剑…


    晴芳连连摇头,抬头见几个新弟子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忙一边拉了一个,又让来通知的也带上赵凌,率先御剑而去。


    “走,去看看!”


    扶璃被拉着,就飞了起来。


    一行人飞去了断无涯。


    御剑不过须臾,就到了地方。


    那是一座无涯峰。


    扶璃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了那峰的气势。


    她之前觉得高峻的太清峰与这无涯峰一比,就成了平和的小土丘。


    无涯峰壁立何止千仞,它矗立在一片连绵的高山里,像一把被人凭空斩断的断剑,剑尖指天,而断无涯便是这剑尖上的一座高台。


    风呼啦啦地刮,高台上云雾隐隐,栏杆处,站着一位身披黑色大氅、内穿黑金战甲的修士。


    那是扶璃第一次在这崇尚流云飘逸的无极宗看到这样的打扮,那修士身姿挺拔,以一蛇形黑冠束发,露出凌厉的五官,一眼望去,刚毅勃然之气益显。


    任何看到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不愧是美人谱上前一百的人物。


    而这样一位人物,却对着面前那穿着藕荷色长裙、体态风流的女修软下一双厉眸。


    “我若跳下,你便信了我对你的心意?


    “是。”


    风吹起那女修飘逸的裙摆,从扶璃的角度看过去,却只能看到那女修清秀的侧脸,那侧脸玉盈,沐着光,好似那一瞬间连光都有了风情。


    “好。”


    男修目光留恋地在那女修脸上徘徊,过了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竟当真纵身一跃。


    他身上黑色的大氅在跳下时,蓦地腾起,如展翅的鹏雁。


    “青峰师兄!”


    众人奔过去,却哪里还看得到人,只有云雾深深、波涛滚滚。


    有人转过头,对着那女修说了句:“玉烟你…”


    那让人跳崖的女修却只是转身,在人群中袅袅离去,扶璃只感觉,她离去时视线似乎还在她脸上掠过。


    “晴芳师姐,为何你们都看着不去阻止?”


    “我辈修士修心,心在何处,他人不能阻,你看我等只在周围看着,连师长们都未出现,便是如此…清风师兄意已决,此为他与玉烟之事,我等若插手…”


    “你们修士可真奇怪。”


    “那青峰师兄这样跳下去…“


    “无涯峰高万丈,未御剑,只有护体元气,就算青峰师兄已经到了万法境,也九死一生……”


    晴芳师姐和吉香的对话隐隐在耳边,扶璃却看着那深深的云雾,眼前飘过方才那男修跃下时飘起的黑色大氅,还有域中书生牵着窈娘相携离去的背影…


    情当真能让人这般…


    “自古以来,唯有情这之一字无解,连修者也无法幸免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叹了一句。


    扶璃悄悄地攥紧了拳头,心想: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


    阿璃:突然知道了财富,啊不,听话密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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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上课


    扶璃和晴芳师姐她们下了断无涯, 没多久就听说青峰师兄命大,捡回一条命。


    有师长找到他时,旁边还有条大鱼, 师长愣是将他半截身子从那大鱼嘴巴里拔l出来再续上了。


    “……后面再找医修,吃点丹药,针灸缝补一起上,修养个十来年就完事了…”


    晴芳师姐轻描淡写地道。


    这番话听得吉香嘴巴是睁得大大的,修士的世界可真是……


    怎么能把断胳膊断腿断身子说得跟缝补娃娃一样简单呢。


    “不过可惜…要是没请到个高明的医修, 阴雨天青峰师兄恐怕经常要关节痛了。”


    “这都补好了,关节痛还治不好?”


    “关窍最是灵敏, ”晴芳道,“与修士生气息息相关,反倒最是难治。说起来在生息这一块, 我人族还是不如草木一族, 草木妖天赋如此, 若作医修怕是天底下的人修都比不上, 草木本源之力柔和平正, 补气养穴是最好,只可惜……草木成精不易,成了精后还要有专修功法……“


    “哇, 那草木妖岂不是很受欢迎?”


    吉香道。


    “倒也不是。”晴芳叹了口气,与这些单纯的小姑娘说什么呢,这世上越是珍贵的反倒越不得自由,就如东海有鲛人, 鲛人产的鲛珠能驻颜美容, 那鲛人便成了奇货可居…


    “那是什么?”


    吉香奇怪。


    赵凌嗤的笑了声, “一只妖, 需要它捕来便是,还想要人的待遇?无极宗还好些,其他仙门里可多的是捉妖师…”


    “啊……这样啊,那妖好看吗?”


    吉香问,若是好看的话,她恐怕会很伤心的。


    “妖啊…”晴芳道,“听闻妖化人,都带了本体的某些特征,比如我曾经就见过一只黄鼠狼妖,那生得是尖嘴猴腮细长腰,一张嘴还一股臭味,哎哟,熏得我…”


    扶璃听这帮人议论妖却没啥反应。


    妖族可不讲什么团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的狗屁话——毕竟他们妖族自己内部还经常吃来吃去呢,像猫妖吃鼠妖,螳螂妖一交尾,母螳螂就要把公螳螂吃掉的……


    强吃弱,弱吃更弱,才是他们妖的法则。


    她还在想,怎么让宿主对她生情呢——这种生情,当然不是她刚寄生之时想的让沈朝云喜欢自己的喜欢,而是更深一点的,像青峰师兄对玉烟师姐的那种……


    扶璃一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晴芳看了眼她问:


    “阿璃,刚才可是吓到了?”


    扶璃摇摇头:“没有。”


    她想了想:“我有个朋友……”


    “你朋友不都在这儿吗?!”


    众人异口同声道。


    扶璃:……


    倒也没有。


    还有棵流落在外的小草,


    不过看看其他人笃定的眼神,扶璃也不装了,道:“好吧,那朋友便是我,而且我与朝云师兄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哦——”


    吉香长长“哦”了一声,一副你在翻什么陈年老黄历的表情。


    赵凌脸立马就绿了,不过这一回她没出声,一件事一而再、再二三,那反对的精气神就弱了。


    扶璃左右看看,继续道:“但是你们也知道,朝云师兄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美人叹气,自然而然有股柔弱堪怜的意味。


    扶璃微垂了头,长睫静静地耷拉在眼下,留下一小片扇形的孤独的影子。


    “他性子冷,脾气也不好,便是和我关系不一般,可也…总冷着我。”


    众人点头,一副朝云师兄便是如此的模样。


    “还有,听师姐说他常约战,可约战哪有不受伤的呢?他受伤,我便会难过,所以我常想,朝云师兄若是能听我的话就好了,便是到不了青峰师兄待语嫣师姐的程度,可起码…”小姑娘顿了顿,眼皮子红了些,“能听一听我的劝,想起他还有个我,能多顾虑顾虑他自己的安危就好了…”


    她说着,竟像是要哭了去。


    这让看惯了她懒洋洋态度的众人不由一愣:


    阿璃当真是很喜欢很喜欢朝云师兄啊。


    不然怎会这般担心朝云师兄的安危呢?


    就像她们,说起朝云师兄来虽然脸会红心会跳,却从来不会忧心朝云师兄跟人约战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流血、会不会疼这等事呢…


    作为朝云师兄的头号扈拥,赵凌都不由惭愧地低下了头。


    “所以,阿璃你是想怎样?”


    几人里嗓门最大的晴芳忍不住压低了声,像是怕吓坏了这个柔弱又善良的小姑娘。


    “我是想问师姐,怎样才能让朝云师兄像青锋师兄爱玉烟师姐那样…”她顿了顿,像鼓足了勇气,“爱我?”


    这一声细柔,却又仿佛蕴含了无限勇气。


    晴芳心底一声叹息,若放在平时,她肯定要跟对方说一声“想屁吃”,可这个人是阿璃……


    望着阿璃那漂亮的脸蛋,以及晕了泪珠儿好像要掉下来的眼睛,她道:“你等着。”


    说完,她就御剑而去,不一会,就带回来一个蓝色布包。


    布包抛给扶璃:“接着。”


    扶璃接住的同时,包裹的蓝布散开,里面放了本…书。


    扶璃对着朴素的封皮,眨了眨眼睛。


    她只认出来一个字:[男。]


    居、然、又、是、书。


    文、盲、真、的、好、特、么、绝、望、啊。


    晴芳师姐还没看出扶璃淡定师妹脸下的崩溃,道:“这可是本好书,一般人我可不给她看。”


    扶璃“哦”了声,提不起劲来。


    吉香凑过来,看了看封皮,一字一句念出来:“撩欢秘籍。”


    念完,她脸就红了:“晴芳师姐,这什么啊…”


    晴芳道:“我问你,三宗十二仙盟里,哪一门的女修最受欢迎?”


    “哪一门?”


    其他几人都看着她。


    “合欢门。”


    晴芳师姐话一出,吉香就捂住了嘴巴:“合欢门?是我知道的那个合欢门?”


    全部都是不正经修士、还专门修炼房l中l术的合欢门?


    “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合欢门?”晴芳给了她一个毛栗子,“别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各自道不同而已。”


    说完,就继续道:“这也是我合欢门中的一个好友送我的,合欢门打架是不行,可对付男人女人可是最有一套了,毕竟双修嘛,自然要找个顺眼的,可万一顺眼的没看上她呢?那便需要使些手段,这书中记的便是这些…还有,你莫要看这三宗十二门仙门里人才济济,但放眼望去,一大半都是跟合欢宗女修…恩,双修过的。”


    吉香“哇”了声,像是大开眼界。


    连扶璃的嘴巴都睁得大了些。


    晴芳忍不住又捏了捏扶璃的脸,扶璃忙捂住脸,口齿不清道:“晴芳师姐请自重。”


    惹得晴芳又一阵笑,笑完才继续:“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除了百灵阁有个美人榜,合欢门内部也有个榜,那榜俗名叫[想睡榜],大家可知,榜首是谁?”


    “谁?”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朝云公子!”晴芳师姐笑着道,“就是咱们宗大师兄!”


    “可惜啊咱们宗大师兄就是个冰块做的,天生不懂风情,去年合欢门圣女派人送贴,那圣女生得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双含情目过来,我们宗门弟子倒了大半,论长相就是比咱们阿璃也不差…那圣女下了贴邀大师兄去花月楼一聚,大师兄只回了两字,你们猜是哪两字?”


    “哪两字?”


    “战否?”


    晴芳师姐说完,顿了顿,又道:“但那圣女也是个妙人,在那大师兄的回帖前加了两字:“床上。”


    “所以合起来就是……”吉香还没说出来,脸已经红得像浸了染缸,“床上战否?”


    她嘶了声:“可真……”


    “合欢门便是如此。”晴芳师姐道,“你若何时去了洪州,便知那边风土要比其他州开放些。”晴芳道,“连合欢门圣女都折戟了,大师兄在合欢门内可真真是堪比唐僧肉…据闻还开了撩单,比如摸摸小手是多少,亲……咳,反正,最高的都开出了一万上品元石的价。”


    “一万上品元石?!天哪,大师兄好贵!”


    吉香脱口而出。


    晴芳咳了声:“反正…谁都没得成,没想到最后倒是便宜阿璃了。”


    想到这,晴芳突然觉得,阿璃这打算…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毕竟迄今为止,也只有阿璃办到了其他人都办不到的事。


    “话说远了,反正啊,这书便是合欢门历代修士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撩欢秘籍,唯有高阶内门弟子才有,若不是我误打误撞救了一命,她也不会拿来给我。“晴芳道:“阿璃,你看完记得还我。你的脸蛋,加上这秘籍…”


    “我相信你可以!”


    “我可以!”扶璃握拳,一双眼晶晶亮地看着晴芳,“不过师姐…”


    她顿了顿,道:“你能不能念给我听?”


    晴芳一愣:“为何?”


    “我不识字。”


    扶璃理直气壮地道。


    晴芳:……


    吉香:……


    赵凌:……


    “行吧。”晴芳翻了个白眼,过了会,她似想到什么,从储物囊里掏出一块灰色的石头,“这是储音石,可以储存声音,我一会用这块石头将念的录下来,你空了还能时不时倒回去听,只是……”


    “只是什么?”


    “你也知道师姐穷,没什么钱,这储音石一块便要一块下品元石,师姐可不帮你出这钱啊。”


    扶璃当然不会白要晴芳师姐的,趁着手头阔绰她甚至还多给了一块。


    晴芳推拒了两回,到第三回 收下来,收下来时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等到中午,讲经堂的课上完,去食舍时又碰头。


    晴芳师姐将储音石给了扶璃:“阿璃,那书我便不给你啦,反正里面的每一句我都录下来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听一听,记住了哦,一个人。”


    不知道为何,扶璃总觉得晴芳师姐说这话时脸有些红。


    她拉着晴芳的手晃了晃,甜甜地道:


    “谢谢师姐!你最好啦。”


    晴芳落荒而逃。


    而扶璃则是找了后山一处没人的僻静处,爬到树上,捏着那块石头听起来。


    石头里果然传出晴芳师姐的声音。


    扶璃听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听完。


    听完,只觉得后面半段简直是……


    糊涂蛋写的嘛!


    完、完、全、全、听、不、懂。


    不过前面大半卷,她还是听明白的了。


    总结出来就是——


    第一步:追他,黏他。


    第二步:冷落他。


    第三步:找个新人刺激他。


    让他从热到冷都经历一遍,再辅以被剥夺的不安全感,最后对方就手到擒来了。


    扶璃听得连连点头。


    有道理。


    就像原来有个人天天请她吃甘露,有一天突然不请了,还请另一只妖吃,她肯定会很生气,然后会千方百计地让那个人回心转意、重新请她吃甘露的!


    毕竟——甘露那么好吃,谁会舍得呢!


    所以,第一步,追他,黏他。


    最好是一整天都呆一块。


    扶璃认真地想了想,她和沈朝云的相处时间……恩,她早上要去讲经堂 ,晚上他也不回太清峰住,所以满打满算只有…下午那堂认字课?


    那可不行。


    难道要让她去住冷冰冰的苍莽山?


    可听师兄师姐们说,苍莽山可是冷得眼泪还没落下来就会变成冰花呢。


    扶璃立马又否决了这个选项。


    菟丝子性喜高温,若是没莲珠,这无极宗恐怕她一天都待不下去,可就算有莲珠,有些太冷的地方她也是去不得的。


    苍茫山脉可是冷中之冷,她去了,恐怕会冻到僵直。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让朝云师兄回太清峰住。


    这样一来,她就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黏他。


    扶璃下定决心后便回了太清峰。


    下午是太清峰弟子学堂。


    不过扶璃发现,学生只有一个她,而先生…有五个。


    也就是她的五个师兄师姐轮换。


    第一天是大师姐。


    讲的是如今的仙门分派,各州历史,只是扶璃发现,大师姐人长得美,蓝袍银冠,像传说中的妙玉观音,偏偏讲起课来跟和尚讲经,听得扶璃是昏昏欲睡。


    “啪啪。”


    桌子被啪的打了下。


    扶璃看着递到面前的碧玉戒尺,又抬头看着大师姐板起的脸:“大师姐…”


    “小师妹,我不管你人也好,妖也好,既入我太清峰,便要好好学。”


    “莫要觉得无所谓,这些东西听起来或是无用,但若你哪一日入九州游历,便会知道,有些知识或可在关键时候助你一臂之力,甚或救你一命。”


    对着大师姐那清澈又安静的眼神,扶璃突然感觉,她说的都是真心的。


    “好好听课。”


    大师姐放下戒尺,重新拿起书,用刻板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地讲起了课。


    扶璃努力地撑起眼皮,开始认真听。


    只奈何大师姐实在是催睡功力了得,她中途还是打了三次瞌睡,这次碧玉戒尺打的不再是桌子,而是手心。


    扶璃终于知道,这碧玉戒尺的作用了。


    这道法器,能将疼痛保持两个时辰,同样的——打出的印子,也会保持两个时辰。


    等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天边红霞已经漫天。


    沈朝云就是踩着漫天的霞光,这样走进学堂。


    他白色的袍摆掠过木板与,走到讲台前:“上课。”


    扶璃看着讲台前那张仿若被冰雪雕塑过的美丽脸庞,心里只有一句话:


    追他,黏他。


    做他永远甩不掉的小乖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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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上课


    太清峰。


    学堂里。


    沈朝云将碧玉戒尺搁到手边, 长袖一拂,就坐到了学堂里唯一的一张几案前。


    他目光落到学堂里唯一的学生身上。


    她也穿了一身门派法袍,一只手支在木色几案上, 宽大的雪袖落下,露出一截纤细皓白的手腕,腕上一串木色佛珠却给这曼妙添了一丝清丽。


    一双含着脉脉秋波的眼睛看人,愣是看出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气质。


    “朝云师兄,”她将被打出一条条红痕的手心递到她眼前, 噘了噘嘴,“你看, 大师姐罚我。”


    沈朝云的目光落到她的掌心。


    瓷一般细,雪一样细,其上红痕似是其上最大破坏者, 乍一眼看去, 触目惊心。


    而看的人却只是抬起眼睫, 长睫下一双目光如浅淡的水:


    “所以呢?”


    被问的人一双眼睛睁得倏大:“所以, 我很疼啊。”


    她声音娇娇弱弱:“我以后不上其他人的课, 就上你的课好不好?大师姐会罚我,四师兄五师姐一定也会,朝云师兄……”


    “我也会罚你。”


    沈朝云道。


    扶璃:…


    她扁扁嘴, 不知想起什么,又看向她,一张被晚霞映着的脸笑得绚烂无比:“朝云师兄罚便罚,我心甘情愿!所以, 朝云师兄, 好不好嘛…”


    她伸手过来拉他。


    不知什么时候, 竟离开自己几案, 到了沈朝云这。


    沈朝云拂开她手,抬手就将她送回几案后,起身,拿起那碧玉戒尺,道:“手。”


    扶璃看看他,眼里便带了点委屈,过了会才磨磨蹭蹭伸出手来:


    “你轻点啊。”


    竟是闭了眼睛。


    沈朝云手中的碧玉戒尺就打了下去。


    “啪”一下,毫不留力。


    扶璃的眼泪立马就出来了。


    她心里想着:看来大师姐待她还是相当温柔的,连沈朝云一半的力气都没有呢。


    狗贼沈朝云!


    迟早有一天她要拿这把戒尺打他,打他屁股!


    若沈朝云能听见她心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必是要再打上几下的。


    可惜他听不着,所以,只随手将这戒尺一抛,那戒尺“啪”重新落到了他的几案前。


    而他的人却还垂眸,看着这女子泪盈于睫、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声音含洌:


    “可知道我为何打你?“


    “我怎么会知道。”扶璃嗅了嗅鼻子,抽抽噎噎地道,“我是你肚里的藤丝,又不是你肚里的小虫。”


    沈朝云滞了滞,才道:


    “第一,不敬师长。大师姐罚你,必是因你之故,你却跑来与我告状,此为一。”


    “第二,上课无状。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行止有矩,来往有规。我既来教你,此时便是你先生,学生有学生的规矩,先生有先生的规矩,你不听课便罢,还擅自离开座位,来我这与我拉扯…”


    “我又不是人!”扶璃奇怪道,“为何要守你人族的规矩?”


    她撇撇嘴,带了丝鄙夷道:“就像你们人族,没有固定发l情期,兴致来了随时便能发l情,可我们妖族可是有固定发l情期的,发情期之外绝对绝对不会和其他的妖瞎来的!我们妖也是守规矩的!”


    扶璃终于想明白,那后半册讲的是什么了。


    不就是发情交尾开花授粉吗,那许多花样,听得藤烦都烦死了。


    扶璃说完抬头,却见沈朝云站她面前,此时正值霞光渐弱,但还剩了一缕,自他雪白的绸肩往上又映到他脸,竟将那白玉似的脸也映出了一点霞光。


    他看着她,那双漆黑的双眸里似有种…呆滞?


    而这时沈朝云已经坐回阶上的几案。


    轻盈的绸袖落在桌上时,竟带起了一丝风。


    “扶璃。”


    他唤了一声。


    “啊?”


    扶璃抬头,却听面前的沈朝云道:“你既行走与人族的地盘,有些忌讳还是应当知道的。“


    “比如?"


    “发情,”他道,扶璃发现,沈朝云露在鬓发外的白玉似的耳尖竟沁了一丝红,而那红随着他语声的逐渐放缓,在慢慢消去,重新变得白玉一般。“我人族不叫发l情,叫情爱,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讨论这些。”


    “……哦。”


    扶璃眨眨眼睛,那双水漾般的眼眸半懂不懂,不过她没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若是再说错话,沈朝云必定又要拿那把戒尺打她。


    因为她能感觉到,在刚才说完“发情”时,沈朝云其实是有点想拿那把戒尺…再打她一下的。


    扶璃不说话,就只好盯着沈朝云看。


    她将他从头看到尾,最后还是不得不赞叹一声,今日的朝云师兄依然很好看呢。


    他还是穿了白衣。


    只是这件白衣似乎与之前不同,袍摆处没有那对阴阳鱼了,只是在广袖和腰封处有暗银色的缠枝刺绣,这刺绣很细微,如果不是她鸡蛋挑骨头一般地看,几乎看不出来。


    他还束了银冠,露出的眉漆而昳,眼深而邃,偏偏表情却很淡,像林间的风、醴下的泉。


    扶璃又想起“公子如玉”四个字。


    这四个字好像是为沈朝云量身定作,尤其是他现下长睫微垂,玉手执笔在纸上轻风写意一般题字时的模样。


    沈朝云自然能感觉到加诸在身上的视线。


    这小妖看人时从不懂遮掩,炙热张狂。


    他丝毫不受影响地将字写完,笔一搁,弹袖就将纸丢到空中。


    白色宣纸展开。


    “人?”


    扶璃不大确定地道。


    浓墨重彩的一个字。


    整张纸上也只有这一个字,笔调极浓,尤其是最后一捺,写字人在其间的酣畅淋漓简直扑面而来。


    “是,人。”


    沈朝云颔首。


    “今日便算作第一课。”


    “我教你什么是人。”


    “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为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为人。扶璃,你既行走于人世间,便当知……“


    他声如碎玉击石,清清泠泠,扶璃从前觉得,开阳师兄讲课好听,每每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可此时方知,这般掷地有金石之声,方能进到你心里。


    几案上那人端坐如仪,身姿如松,曳地的广袖被一丝风卷起。


    扶璃安静地听着。


    这一堂客,沈朝云讲了许多。


    人之为何,为人处世,天地人…


    她还学会了除此之外的许多字,如天地人师道等。


    “这是字帖,今日回去,临摹十张。”


    沈朝云将一本字帖递来。


    扶璃的注意力却全在那要临摹十张上。


    她蔫蔫地“哦”了下,顺道还翻了翻,那字帖上的字与沈朝云课上所写风格几乎一样,笔走龙蛇,淋漓酣畅之余,还有股扑面而来的锋锐之意——和他这个人一样。


    “师兄,这是你写的?”


    扶璃手一顿,眼前突然浮现这人坐在几案前,写下这幅字帖的模样。


    她不过随口一说,这人却…这般认真。


    她抬头,却见沈朝云颔首,那双长眸掠过她,拿起几案上的书,“下课。”


    他转身便走,白色长袍掠过地板。


    玻璃手忙脚乱地将案上的东西一搂,追出去:“师兄,朝云师兄,你等等我!”


    她的唤声没有留住沈朝云,反倒将学堂外候着的小童目光都唤过来。


    扶璃看着沈朝云越来越远的身影,心生一计,左脚绊右脚,膝盖直接磕到冷冰冰的路面上。


    她“呜”了一声,泪水一下子就飙了出来。


    麻蛋。


    没掌握好度。


    也太疼了。


    再看看沈朝云,那抹飘逸的白色身影已经消失。


    扶璃不由悲从中来,呜呜地道:“师兄你太过分了,我都这般了,你还这样…”


    她哭得伤心,怨得含糊,压根没注意到,周围小童的议论声都压低了。


    “罢了。”


    不知是谁微微叹息了声。


    扶璃抬头,却见刚才还以为走开的沈朝云不知何时已经回了来,此时正半矮着身,用那双安静又锋锐的眼神看着她,风将他的袍摆吹得安静又温柔。


    扶璃的呜咽声渐渐小了。


    她边呜咽边偷偷看他。


    “起来,我送你回去。”


    他道。


    “当真?”


    “当真。”


    扶璃脸上的泪跟六月的天一样,说没就没。


    她立马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跟着沈朝云往峰下走。


    小童们看着,“哇”了声:“新来的仙子可真真不一般。“


    “是啊,朝云公子竟然真的回来了哎。


    *


    那边扶璃走了几百米,嫌下山的路难走,看沈朝云不反对,就又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套上了他的手腕,像昨日那样被带去了他的府邸。


    到了府邸,沈朝云又要走,扶璃见机不对,连忙落地,化成人身时只来得及抱住了他的大腿。


    “不许走!”


    她仰头,凶巴巴地道。


    沈朝云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到地上的少女身上,她穿一身雪袍,一张脸艳若芙蕖、娇如桃李,偏生行径全是无赖,两手抱着他大腿不放,就是不让走。


    “扶璃。”


    他道了一声。


    “不放。”


    扶璃看出他眼中意思,两手抱得更紧了,旋即,她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直,那种僵直就像…她从前被毛毛虫爬到茎秆上的感觉。


    可她怎么会是那丑兮兮的毛毛虫?


    她这么好看。


    作者有话说:


    楼楼:阿璃,你太小了,还不懂。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出自《孟子·尽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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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养花


    人族行事, 大都还有章法。


    沈朝云这辈子就没碰到过扶璃这样的无赖。


    说无赖也不准确,毕竟少女纤纤,做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天真烂漫, 憨态可掬。


    耳边老龙还在猖狂大笑。


    沈朝云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放开。”


    “我不走。”


    “真的?”


    扶璃仰头,一双眼儿干净明媚。


    “真的,”似是怕对方不信,他还补了句, “不走。”


    “耶!”


    扶璃跳起来,一双眼睛笑得都弯了起来, 像偷腥成功的猫。


    “那你住在…”


    她还欲得寸进尺,让沈朝云住她房间,谁知这人转身就出了门槛。


    扶璃跟前跟后, 看着沈朝云去湖边看了看, 又去花圃那看了看, 花圃除了原来的几株可怜兮兮的花, 还是光秃秃的, 沈朝云问她:“不喜欢吗?”


    扶璃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自己都不知道喜不喜欢呢。


    谁知这人竟像得了答案似的,袖手又重新回了花厅, 小童端来一杯清茶,清茶冒着热气,这人端端正正正地坐在那,将那一杯茶慢慢地品完了。


    是的, 品。


    扶璃听晴芳师姐说过, 喝茶不能叫喝, 要叫品, 还说品茶如同品人生,有修士能从一盅茶里品出道——


    反正道她是没品出来啦,只品出来了苦。


    也不知道人族怎么那么喜欢自讨苦吃的。


    她下颔支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也不打扰对方,只是将手上那串佛珠拨来拨去,将秘籍上的追他黏他行了个彻底。


    沈朝云喝完茶,浓漆的一双眉舒展开,手里把玩着一盅冻玉石杯,问她:


    “你的花盆呢?”


    “花盆?”扶璃不欲他会问话,抬头,“在我房间里啊。”


    这儿的房间分正房,两边一边是练功房,一边是书房,东西厢房相对,由游廊连着,扶璃一进门住的就是正房——据小童说是太清峰安排给沈朝云住的,但沈朝云一次都没来住过。


    房间极大。


    扶璃就将那花盆按在了窗沿上,白天出门的时候让它们晒晒太阳,晚上回来睡觉时就搬到床边。


    听沈朝云问,她连忙去将花盆搬了出来,放到花厅的茶几上。


    一蓝一粉,薄瓷胎面,花盆少有做到这般好看的,不像是种花培草的盆,倒像是艺术品。


    “你看!在这呢。“扶璃显摆似的道,“我每天都有擦哦,很干净的,你不会是想要…”


    说着,她眼里起了戒心,横着眼一副“不会吧不会吧你这么小气送出去的东西都要收回来”的表情。


    沈朝云却只是看了扶璃一眼。


    扶璃却是被那薄凉的眼神看得下意识想抖一抖叶片——


    而这时沈朝云的手已经落到花盆的瓷胎边,长指捻起盆里的一点土,细细搓了看。


    他睫毛微垂,半敛住浓稠如墨的眼珠,两边长发也垂下两绺,神情中透露出股认真来。


    扶璃看着他那表情:“怎么了?”


    花盆有什么不对么?


    沈朝云又将另一个花盆的土样细细看过,之后才抬起长睫:“没什么。”


    说着他手一招,掌心凭空出现一个蓝色锦布袋,袋口用细绳系着,沈朝云手指在布袋里轻轻一抓,便抓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块来,土块碾碎了细细洒到那两个花盆里,再用一个玉杵,将花盆里的土捣了捣,最后拿出一个小玉瓶,一个盆里滴了两滴,那液体是碧玉一样的颜色,一入土便渗了进去。


    这时沈朝云那长指已经不复之前的无暇,沾了许多褐色的泥土。


    可在扶璃看来,他这双手比任何时候看着都要顺眼,一点点冰白色透过褐色的泥土露出来,有种别样的说不出来的美。


    “要试试这土吗?”


    沈朝云突然抬眸,长睫下那双浓黑色眼眸被头顶的灯映出隐隐的瑰丽,看得扶璃一愣。


    她点点头:“好啊。“


    光闻就知道,这花盆里的土比之前还要好闻,透出股勃勃的生机,让她想起春日里郁郁葱葱的森林。


    扶璃说完,立马就化作了原形,小小的碧玉般的藤丝儿一下子蹦到花盆里,无数根须生出扎入泥土,扶璃瞬间就嗳出长长一口气。


    舒服。


    像泡在暖暖的阳光里,还有微风轻轻吹拂自己的叶片…


    扶璃撩开眼皮,却发现,不是那微风在吹,而是沈朝云拿了块锦帕,捉着她一片绿色的嫩叶在轻轻地擦。锦帕很软,擦过她时力道很轻。


    “你在做什么?朝云师兄。”


    扶璃抖了抖叶片。


    “这里沾了一些土。”


    沈朝云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干净了,修长又白皙的一指就这么搭在她叶片上。


    扶璃突然有点害羞。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哦,就像他在用手帕轻轻地擦过她身体。


    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菟丝子了。


    前辈们的宿主一定不会替他们擦叶子的!


    “那你轻一点哦。”


    扶璃害羞地道。


    沈朝云的手一顿,过了会又低头,在擦到一片叶子间突然间停了停:“发黄了。”


    扶璃“咦”了一声,看一眼,还真是。


    她满不在乎地道:“没关系,我们植物都是这样的,叶片黄了就会掉,掉了来年春天就会长出新的啦。”


    沈朝云抬头,那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扶璃竟在那墨玉般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心疼。


    可是他为什么心疼?


    她自己都不心疼哎。


    扶璃觉得怪怪的。


    这时,沈朝云又低下头去,将她其他的叶片包括根茎都一点点擦完了,擦完后又拿出一个拇指大的羊脂白玉瓶,打开盖子,在她的每一片叶子上都滴了一滴蓝色的液体。


    扶璃只感觉有股温暖的、柔和的、又好像能让她心脏都“怦怦跳”的东西渗到了她的叶片里。


    那发黄的叶片居然慢慢地褪黄,变得碧绿碧绿的。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好舒服,朝云师兄,能再多滴一点吗?”


    “不行。“


    沈朝云收起白玉瓶。


    扶璃悻悻:“小气。”


    “这是营养液,以六捋之叶、珀西之土,以及凤凰之花调配而成,对你们草木很好,不过多滴无益。”


    “……哦。”扶璃想想,“朝云师兄,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给她调配土壤,擦叶片,还滴了营养液…


    扶璃正欲继续问,却只感觉自茎顶一股柔和的如春风化雨的元力灌入,在那元力里,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困,渐渐闭上眼睛。


    碧玉般的叶尖向内蜷在一起,如人类的婴孩睡觉时那般乖巧。


    花盆内再无一点声音。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沈朝云起身,低头看了眼桌面,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捏了个诀。


    浅晴蓝瓷盆里,一株绿藤安静地蜷缩着叶片在那,其上光罩隐隐。


    沈朝云广袖掠过门边,不一会就消失了。


    一把银霜雪剑落于苍莽山脉。


    狂风呼啸,雪粒子如冰花般落下,沈朝云的白袍被风吹得铮铮,他抬头看了眼,往那白茫茫一片的峰崖而去。


    此处无星也无月。


    天地间只剩下皑皑白雪,持着长剑的白袍少年也像融入这雪中的景,只余那墨发和瞳仁是其中唯一的重彩。


    他一步一踏,最后,长剑猛然出鞘。


    银霜如匹练,长空也好像被这一剑撕开。


    少年墨发与白袍翻飞,出剑处其势如蛟龙出海,不可一世,旋即又变化,巨浪涛涛,绵延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叫了声“好”字。


    随着这声“好”,一个两鬓斑白的灰袍道人凭空出现在断崖之上。


    沈朝云抬头看了眼,瞬间收剑,剑尖抵着白雪般的大地,低头道了声:“师父。”


    道人的太极灰袍已经浸了一层的雪,连眉上也是,不过他显然不以为意,只道:


    “今日见你落雪剑又有精进,可是有了什么体悟?”


    沈朝云道:“未曾。”


    “可为师观你之前之剑如霜如雪,冷则冷之,却无一丝柔转;可此时之剑却如海浪涛涛,有绵延之势,反倒没了那寂寞如雪的凋敝。”太清道人捋了捋胡子。满意道,“不错不错。”


    说完,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今日给我那小徒弟上课感觉如何?”


    “朽木不可雕也,既顽劣不堪,又不学无术。”


    沈朝云肃着一张脸道。


    太清真人又一阵哈哈大笑:“小朝云啊,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般不客气地说人,啊不对,妖。”


    沈朝云不语,太清道人却是大笑三声,又消失在了断崖之上。


    沈朝云抬眸看了眼太清道人消失之处,在纷飞的雪里,重新起了个剑势。


    匹练般的剑光在苍莽峰的上空,和平常的每一夜般,未曾停歇。


    而那边被人议论的小妖扶璃一觉醒来,发现沈朝云他——


    特、么、居、然、又、走、了。


    人族当真狡猾。


    说好不走,居然又半夜偷偷跑路了。


    怕她吃了他吗。


    于是,她又捏着石头将那秘籍听了遍。


    她觉得,里面有句话,很适用现在的状况——


    没有状况,创造状况也要上。


    那么问题来了,要什么样的状况,才能让沈朝云答应回来和她一起住呢…


    作者有话说:


    云宝:努力养花中。


    璃宝:努力思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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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有成


    近来无极宗很是热闹。


    百灵阁的路昭师兄惜败于朝云师兄, 成了刀峰弟子的陪练。


    青峰师兄跳崖了。


    新来的弟子中,引起各大长老齐聚藏经阁的那位女弟子被太清道人收为关门弟子了。


    而当中,就属那女弟子最受瞩目。


    她美貌天成、天质自然, 偏偏还和本宗大师兄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有不少人看见她当众对着大师兄耍无赖、而一向硬邦邦得跟石头一样的大师兄对着这位小师妹,竟然颇为心慈手软,几次三番忍让了。


    不过扶璃本身,可不觉得沈朝云忍让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 就没见过比他脾气更臭更硬的人族。


    她使了各种手段,日日跟在他后面当跟屁草, 都没讨得他的欢心。


    每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摘花,那花束摘来时还带着清晨的荷露, 再放到他授课的几案上, 为了保持花束的新鲜, 她还得耗费好不容易修来的元力——这样一来, 他来授课时便能沐着人族最爱的花香了。


    她甚至还会替他将几案擦一遍, 笔墨纸砚按顺序放好,渴了有水,饿了还有她从食舍打包的点心, 虽然都是免费的凡食,可扶璃打包时可是顶着食舍许多弟子奇怪的眼神呢。


    反正扶璃自问,若她有娘有爹,恐怕也不会比这做的更尽心了。


    可沈朝云就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 任她如何示好, 都只会问她:“花盆够用了吗?要不要再买一个?最近土质干了还是稀了?甘露够不够?”


    扶璃:……


    这个时候花盆够不够用、土质干不干、够不够重要吗?!


    …好吧, 还是重要的。


    扶璃:“花盆可以再买五个, 正好一周七天不重样。”


    “土质的话,如果能有传说中的羲土就好了。”


    “甘露每片叶子多加两滴。”


    说完,她就发现,沈朝云看她的眼神有点怪。


    “怎么了?”


    她摸摸脸,脸上粘东西了?


    “你在人族倒是没白呆。”


    “什么意思?”


    眼看沈朝云起身要走,扶璃忙跟上他,却也没跟上,只听遥遥传来一声:


    “挺会顺杆子爬。”


    “啊?我本来就会啊。”


    扶璃愣愣的,心想,她们菟丝子藤株本来就是攀缘类植株啊,不会顺杆子爬的菟丝子藤就不是好的菟丝子藤。


    而远处,那道飘渺白影却像是滞了滞,才重新消失。


    ——至于住回太清峰的目标,扶璃一直没达成。


    不过,她倒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经过大半个月上午讲经堂、下午太清峰的学习,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变得越来越多,比如这个世界是九块大陆加上海洋组成的,俗称九州,他们现在所在州为最北,所以最冷。比如所谓三宗十二门,是指道、佛、儒三宗,无极宗为道宗之首,轮回宗为佛宗之首,浩然宗为儒宗之首,剩下的十二门就从属于这三宗,遍布在九州各地。再比如这个世界不仅有人、妖,还有鬼,鬼在幽冥界,由十二座幽云台镇住,平时鬼界与人界不通,只有七月半鬼门才会开,未投胎修业之鬼就会顺着鬼门回到人世见一见挂念的人,但近年来死气便多,人间滞留之鬼变得多起来,域也开始多了起来…


    最可喜可贺的是——


    除了极少数罕见字,扶璃已经能将大部分字都认全了。


    普通的阅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难度。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沈朝云的铁血教育。


    他的碧玉戒尺就像是悬在扶璃脑袋上的一块大石头。


    只要她分神、偷懒,那把戒尺就会毫不留情地挥下来。


    扶璃被打得眼泪汪汪。


    她还问他:“朝云师兄,难道你不觉得疼么?”


    他们可是结契的呀。


    可沈朝云却只是肃着他那张又美又冷的脸道:“尚可。”


    尚可。


    神个尚可。


    明明是又疼又痒,像用钝刀子割肉,割完那感觉还要停留两个时辰,如果打多了,到第二日手还会肿着。


    ——据说这碧玉戒尺是无极宗创派始祖无极道人专门创造出来,对付她这种厌学捣蛋的弟子的。


    扶璃赖皮了两天,实在扛不住,最后还是乖乖地上起了课。


    再之后,她就惊讶地发现:


    原来草也不一定是草包。


    认真起来,她也是可以很厉害的!


    瞧,才半个多月,她就能认得大部分字了。


    这实在是个意外的惊喜。


    识字的感觉很好,就像蒙在世界上的一层纱被轻轻揭去了,她通过书,懂了许多她以前不懂的东西——当然了,沈朝云教的那之乎者也、礼义廉耻,她大部分当放屁。


    她是妖。


    才不要管人族那些破规矩呢。


    再之后的一个月,也不知是不是学有所得,在某一日清晨,扶璃一直没动静的[万物生]第一境竟然突破了。


    突破的那天并不特殊。


    太阳躲在层层的乌云后,天地间阴雨绵绵,扶璃醒来时一睁眼,就听到体内似乎发出轻轻的一声“噗”,就像有什么堵塞的东西被冲刷开,她只感觉身体一轻,再睁眼,天地似乎又清了一层。


    她能听到院中湖泊的水流声,一条小鱼摆了下尾巴,消失在荷叶后,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庭院的芭蕉上,小童在廊下和另一个过来的杂役弟子在大惊小怪地不知说着什么…


    一切都安详而美好。


    扶璃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


    窗前原来有一株夜木薰,睡前那夜木薰连花苞都没有,此时,却有一朵紫色花悄悄绽放,她用手触了触那花瓣,那花似乎蹭了蹭她手,色泽变得更鲜艳了一些。


    扶璃心中一动,抬头,目光往远处去,在绵绵的阴雨里,先前光秃秃的花圃似乎在一夜之间生出新绿,浅浅的一层,而只有零星几朵睡莲的湖内,莲叶竟层层叠叠铺了一层,风一过,就随之翻舞。


    这是…


    扶璃心有所感,指尖微微一动,万物生第一境三春晖便使了出来。


    绿色的光点自她指尖游离而出,像浮空的飘蓬,在庭院中转了一圈,花圃内那茬新绿就像被灌了生长液,开始肉眼可见地往外长,当那绿点掠过湖面,莲叶舒展开,似乎在变得更大…


    廊下,小童被惊到的声音传来:


    “你看,你看,阿通!那草,那叶,啊,还有那花都在拼命长……不行,不行!我得告诉公子!此事太过蹊跷!”


    在小童放出一张纸符时,扶璃推开门,走了出去。


    袅袅婷婷的女子,在阴雨绵绵的廊下,像一抹亭亭玉立的白玉兰。


    “不必叫师兄,是我在施术。”扶璃道。


    小童手一顿:“是仙子施的术?“


    扶璃点头。


    小童这才舒了口气,两手合握长长揖了一礼:”恭喜仙子。”


    “何喜之有?”


    “自然是仙子术法高超。”


    小童常年呆在太清峰,虽则只做些杂物,可也养出了一副好眼力。


    修士们功法有不同,就像元植园内有一大批擅长种地的修士,他们修习的功法大都为春风化雨诀,可那修习春风化雨诀十年的修士也未必做得到这样——


    一夜之间,草木春发,莲叶疯长。


    这也是小童不懂了。


    [万物生]本就是天阶功法,又是菟丝子一族的固有功法,天生不凡,再加之菟丝子本身就为草木的一种,与草木同根同源,能催发草木的生机之力,使其疯长也不算太出奇。


    唯一的出奇,也不过是她突破第一境突破得太快。


    大部分菟丝子一族突破第一境都要用上一年、多的八年十年都有呢——就算是千年前的花妩,突破第一境也用了整整六个月。


    而花妩已经是菟丝子一族内的天草了。


    不过这一切,扶璃都是不知道的。


    她现下只是感觉到了饥饿。


    她决定今天奢侈一把,去食舍点一杯甘露,然后和晴芳师姐他们一起喝。


    只是,在去食舍路上,发生了件…不同寻常的事。


    太清峰山脚下的凉亭里,博山师叔祖那只大青虫居然蹲在长椅上,昂着那胖乎乎的大脑袋,用那双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扶璃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因为她在那双黑乎乎的绿豆眼里,只看到了两个字:想吃。


    ……日。


    扶璃骂了声。


    遛虫不套绳的吗?!


    居然让它溜达到这里。


    扶璃努力拖着快软趴下的身体,同手同脚地走过凉亭,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等脚踩到一样东西,差点滑一跤时才发现,那菜青虫的哈喇子居然流到了她脚下。


    黏糊糊的一团。


    扶璃吓得跳起来,转过头,却发现那大虫的脑袋就在面前!


    好丑!


    好恶心!


    好可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


    扶璃尖叫一声,像背后有狗追一样拼命地的跑,边跑边要敲契图,却听身后一道浑厚的很美妙的声音:”你好香。”


    “我不吃你,我就闻一下。”


    “ 拜托,别像碰到色狼一样逃好不好,我是虫妖,不像狼妖那么没格调。”


    扶璃含着一包泪转过头,却见那胖乎乎软绵绵的虫脑袋朝她咧开一张嘴,嘴里的诞液滴答滴答往下淌。


    扶璃快吓裂了。


    她“哇”了一声,连忙又跑,边跑边喊:“你还说你不吃我,你不吃我你流口水干嘛?”


    “你太香了,”大虫道,“我没办法控制。”


    “那你之前怎么没这样?”


    “问你自己。”


    扶璃:……


    难道是[万物生]那三春晖,让她成了香馍馍?


    她转过头,看见那虫还在不紧不慢地跑着,路边有弟子经过,还和它友好地打招呼。


    “真不吃你,要吃你,我的脑袋要先被博山那臭道士砍了。”


    “你不吃我你追我干嘛?”


    “我就闻闻。”


    “臭流氓!”


    “我是母的。”


    “可你声音是公的!””你搞歧视?我母大虫声音粗点怎么了?”


    扶璃:……


    是不怎么好。


    她脚步慢了点:


    “大姐,你真的不吃我?”


    “真的,咱们母的不骗母的。”


    扶璃脚步渐渐停下来:“说好的,咱们母的不骗母的哦。”


    她僵在那,如临大敌地看着那颗绿油油的大脑袋碰了她一下,又碰了她一下——


    而后,那绿皮竟然泛起了薄薄的粉,像是酒醉微醺一般,大虫扭捏地晃了晃身体:“阿璃,你真好闻哦。”


    扶璃:……


    “你知道我叫阿璃?“


    “知道,无极宗的都知道。”


    大虫点点大脑袋,模样乖巧极了。


    扶璃心想:也不知道这第一境突破后,她成了什么,怎么这大虫变得这么古怪。


    “阿璃,我们做朋友吧。”


    大虫的声音黏糊糊的。


    扶璃下意识要说“不要”,在话要出口时,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


    “母大虫。”


    扶璃:……


    真粗糙的名字。


    母大虫补充了句:“博山臭道士取的。”


    “哦,大虫,”扶璃脸上露出一模笑,那笑漾在她浅浅的梨涡,像藏了无数坏水,偏又勾得人想一脚踏进去,“你想跟我当朋友的话,帮我做件事,好不好?”


    “好!”


    大虫昂起了脑袋,黑豆眼炯炯有神:“什么事,你说?”


    “今晚亥时三刻,来太清峰吃我哦。”


    没状况创造状况也要上。


    现在,状况不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女神节快乐,虽然迟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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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师兄


    是夜。


    太清峰。


    扶璃躺在床上, 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


    雨下了一日夜,到晚上也未停歇,风夹着雨在窗棱上打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扶璃不怕雨, 却怕风。


    自她有记忆起,一旦碰到大一点的风,周围就会有许多小草被摧折,一夜过去,地面小草伏倒一片。


    她也被催折过, 很痛,一整个秋冬都直不起腰, 如果有坏心眼的人族小孩,还会将你的叶子采了去拌泥家家--他们当然不会觉得,摘一点植物的叶子怎么了。


    毕竟植物又不会喊痛。


    善心的人族小孩会怜惜兔子、怜惜小狗、甚至怜惜那臭烘烘的小猪, 却唯独不会怜惜一株小草。


    当然, 扶璃也不稀罕别人那一点点怜惜。


    她很早就知道了, 人活着得靠自己, 草也一样。


    发觉思绪走远了, 扶璃连忙收回。


    她发现,一到晚上,她就容易沾染上人族的一些臭毛病, 比如:伤春悲秋。


    她看看旁边的滴漏:


    亥时三刻已经到了。


    那母大虫却还未出现。


    扶璃有点烦躁地想:


    那大虫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还是不会看时间?


    可她都活了一千多年了……


    扶璃想想白天,那大虫大脑袋不怎么好使的模样,就不由自主有点忧心。


    不过这点忧心也没持续多久。


    扶璃很快就想开了。


    就算那母大虫不给力、今晚来不了,明天她再去找她一趟就是了。


    到时候给她闻一闻再说一说, 多说个几遍, 再木头疙瘩的脑袋也总能记住吧?


    只是扶璃也确实不怎么想去见大虫, 毕竟看到她那软趴趴的大脑袋、和绿油油的软身体, 她就生理性犯怵。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听窗外穿来一阵熟悉的窸窸窣窣声,那声音就像无数双软足踩过青草地,发出的“沙沙”声。


    沙沙声由远及近。


    来了。


    扶璃精神一振。


    她手一动,指尖弹出绿蓬蓬的一团元球——这是四师兄上课时教的一个术法,名为“元力球”,顾名思义,将所有元力压缩起来变成一个球,若遇危险,就直接将球扔出去,就像炸开的烟花一样。


    窗外窸窸窣窣声越大,大得就在耳边。


    就在扶璃精神绷到最紧张之时,一道绿色影子快如闪电,倏地在窗后出现。


    还不等扶璃反应过来,就听一阵“哗啦啦”声,玻璃碎裂了。


    绿色的虫影破窗而入,几乎没有任何滞涩,直冲向她!


    扶璃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脑中响起,她身子往后一仰,腰肢如杨柳般后折,以一个人族完全做不到的姿势躲开了大虫的攻击。


    绿色的藤蔓抓住旁边的架子,扶璃就地一滚,再站起时,那虫影就又过了来。


    白日里温顺的一双黑豆眼凶光大作,嘴巴如气球一样膨胀,露出森森的牙齿,像锋利的剪刀般扑妖过来。


    扶璃心中突起一个感觉:


    这大虫真的要吃她!


    草和虫本来就是天敌!


    她竟然这么蠢,相信了一只天敌的话!


    电光石火间,扶璃手轻轻一扬,捏在手里的元力球就被扔了出去。


    她身似蒲叶,在大球爆开的气流里荡开,借着这空档敲了敲契图:


    [朝云师兄,救我!]


    十里开外一片白茫茫的苍茫山之巅,一身白雪的少年眼睛蓦然睁开,下一瞬人已经出现在了这绿草丛生的的太清峰山腰。


    一道庞大的绿影滑过眼帘,如扑食的饿狼,冲着地上一个瑟瑟发抖的白衣少女扑去。


    白衣少女颤抖的身躯在那庞大的虫影之下,显得如蒲草一般细弱易折。


    “锃”的一声,长剑出鞘,银色匹练划破长空,如电一般朝着绿色的虫影而去。


    其势如奔雷,却又飘渺如星。


    那点星在空中一闪,下一瞬又出现那虫影近侧。


    扶璃心道不好,下意识召唤才散开的元力,命它凝结如薄薄的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只感觉那细薄的近乎无色的绿盾在剑星前阻了一阻,又被瞬间破开。


    可怕的气流在空中爆开,将整个房间的一半都摧成了粉末。


    那大虫却不愧是千年的妖精,见机不对,连忙一甩屁l股,以一个胖子绝对做不到的灵巧滴溜溜一转,转身便逃,眼看就要消失在空中,却被沈朝云不知何时布置在那的剑影阻在了原地。


    那剑影蓦地一吐,如索命的铁链,往大虫袭去,却只听“叮”的一声——


    半空中,一个酒葫芦突然而至,与那银霜似的剑影撞到一起。


    “小朝云,剑下留虫,剑下留虫!”


    随着那道声音出现的,是个穿着褐色短打、不修边幅的老头。


    扶璃一看,是个老熟人。


    她入门当日派虫咬她的博山师叔。


    只见他还是那般醉醺醺的模样,手当空一摄,那酒葫芦倏地变小、重新落回他手里,他一拔盖子,仰脖子喝了一口,手一弹,那酒葫芦消失在手中,而后道:“小朝云啊…”


    “博山师叔。”


    沈朝云顺势收剑。


    他上身而立,剑在手,却还未入鞘。


    博山腆着一张脸:“小朝云啊,看在博山师叔的面上,便放过虫儿可好?”


    “博山师叔,今日我若晚来一步,我太清峰小师妹就没了。”


    博山搓了搓手:“我明白,我明白…不过虫儿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趁着我喝酒偷偷跑来了这…我与他相伴千年,最是知道虫儿的性子,他从来不吃肉,只吃素。”


    扶璃从沈朝云身后探出脑袋来:“我就是素啊。”


    沈朝云拍拍她脑袋,示意她继续躲后面去。


    扶璃就又缩了回去。


    博山怒瞪那垂头耷脑的大虫,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是啊,是啊,阿璃,这送你,便当是师叔赔罪,以后师叔一定拴着大虫,不让它随便出来吓你。”


    扶璃只见一道土色光晕托着一物送过来,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之前在域中得了的功德金花!


    也是一瓣,里面有一滴功德金液。


    她眼睛一亮,下意识想拿,不过在手快触到功德金花时缩了回来。


    她看了眼沈朝云,少年脸容还是如平常那样,看不出情绪。


    “你自己决定。”


    沈朝云道。


    扶璃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拿人的嘴软,如果接了这功德金花,那便算一笔勾销。


    扶璃想了想,问了博山师叔一个问题:“博山师叔,你这大虫是公的还是母的?”


    “母的啊。”


    博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扶璃点点头,却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手一伸,将那功德金花收了回去。


    她将它藏到了身体里。


    这可是能消厄的好东西呢。


    “那这便了了?”


    博山道。


    “师叔请了。”


    沈朝云还剑入鞘,让开一个身子。


    “这便走,这便走。”


    博山一扯大虫,大虫硕大笨重的身体在他手里竟然轻若无物,大脑袋转了下。


    扶璃也让开了一点,任那软乎乎绿油油的大身体一步步挪过,快到门口时大虫圆滚滚的大脑袋突然回头,黑豆眼掉出硕大的泪来。


    “对不起。”大虫美妙而浑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没忍住。”


    扶璃低下头。


    她也有点难过呢。


    果然,天敌之间…友情还是不存在的吧。


    头被轻轻按了按,扶璃抬头,却见沈朝云正低头看着她。


    他睫毛很长,长得像浓密而丰茂的水草。而水草之下,是被冰凝结的湖面。


    可此时扶璃却觉得,那湖面的冰不冷,也是有温度的。


    不过下一瞬,她就知道一切是错觉。


    他还是冰。


    沈朝云收回手,重新看向房前。


    门已经被推开,黑乎乎的雨帘里蓦然出现一个漩涡,那博山就领着大虫往漩涡一踏,不一会消失在了面前。


    “走吧。”


    沈朝云道。


    “去哪儿?”


    “换房间。”


    扶璃转头,才发觉在刚才激烈的打斗中,这房间已经被毁了一半。


    橱柜化成粉末,窗户被破,风夹着雨,“呼啦啦”从破窗里打进来,地面全是碎裂的玻璃。


    风刮到扶璃身上,那凉意将她脑袋里那点伤感也吹没了。


    想什么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借这个危机,让宿主留下啊…


    扶璃跟着沈朝云出门,左转经过抄手游廊,去了左边的厢房。


    厢房的陈设几乎和之前的一样,只是略小了一点。


    “你今日就睡这。”


    沈朝云道,说完转身要走,才迈出一步,袖子就被扯住了。


    转头,却对上一双水脉含情的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还残留着一丝惊惧。


    “朝云师兄,你别走,”她道,“我害怕。”


    “无事,已经过了。”


    沈朝云道。


    “可是…万一那大虫又回来呢。”扶璃一张小脸还是煞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像还未从刚才那一番惊险中缓过来。


    “博山师叔会看住她。”


    “可博山师叔会喝酒!他喝醉了还怎么看得住?万一下次,你来不及救我呢…”她说着,又扯扯他袖子,“朝云师兄,你留下好不好?”


    “我真的很害怕。”


    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她有双黑白分明的瞳仁,自下往上看人时有种纯真,就好像你是她的全世界。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眼神。


    沈朝云低头,看着被她紧紧揪住的一截袖子,因太过用力,指骨与指尖都泛着白。


    他一伸手,将她的手指扯了下来。


    扶璃:……


    真、特、么、想、掏、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扶璃…”


    他才开口,扶璃就一下扑了过去,头重重地撞到他胸口,紧紧抱住他,脑袋在他怀里直摇:“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扶璃。”


    沈朝云道了声。


    “才不要听,就不许你走。”


    扶璃还在那摇头,一头长发乱蓬蓬的,脑袋直往他怀里钻。


    沈朝云被搡得咳了声,他仰起脖子,又道了一声:“扶璃,我数到三。”


    “你数到十也没用!”


    “一,二…”


    沈朝云还未数到三,扶璃就“哇”地一声哭了,她哭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朝云师兄,你太坏了,那大虫那么可怕,而且一直想吃我,你居然想丢下我一棵草…我、我、我真的很害怕…”


    扶璃说着,泪也掉了下来。


    她是真的怕。


    那大虫在冲进来的时候是真的想吃她的。


    “…我害怕,朝云师兄…我肯定会睡不着的,一闭上眼睛全是那大虫…我一定会做噩梦的…呜哇…”


    “朝云师兄,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会乖的…听你话…你就住这…呜呜,大虫好可怕……”


    她哭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黏糊糊的泪水钻到沈朝云的脖颈,又在她一蹭一蹭的动作里,黏到他的发丝。


    沈朝云在原地站着,过了良久,手抬起,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莫哭,莫哭。”


    扶璃越哭越真心,越哭越伤心,最后竟然哽咽起来。


    “朝云师兄,你是坏蛋!呜呜…竟然要把我一棵草丢给虫子,虫要吃草的…呜呜,呜呜…”


    沈朝云僵直站在那,过了会道:“好。”


    扶璃耳尖地听到那个“好”字,忙从他怀里抬起来:“好什么?”


    沈朝云喉头动了动:“我住下来。”


    扶璃眨眨眼:“一直住?”


    “一直住。”


    沈朝云闭了闭眼睛,道。


    “耶!”


    扶璃立马就跳了起来。


    这下也不缠着沈朝云了,似是生怕他反悔,忙冲出去,从原来的房间里拿了花盆过来,摆到这边的床边,又拍拍床褥,对着站在屋子中央的沈朝云道:“朝云师兄,睡觉。”


    沈朝云唇角抿紧:“我可未曾教你这般。”


    “啊?”


    扶璃睁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沈朝云却未搭理她,袖子一荡,凭空丢出一个蒲团,那蒲团为细嫩的绿草编织,扶璃光闻着,就感觉十分舒服。


    而这时沈朝云已经走到蒲团前,一掀袍摆坐了下去。


    他双膝盘起,手捏了个诀,搭于膝上,闭上眼,修炼起来。


    扶璃支着下颔,在床边看了会沈朝云。


    他腰背挺直,这般坐于那陈设精美的房中,他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落在那冷而白的皮肤上,不知为何,竟有种无辜的乖巧感。


    不过扶璃知道,这一切只是错觉。


    天底下谁都会乖巧,唯独沈朝云不可能。


    等他睁开眼睛,就会又会变成那又臭又冷的冰块了。


    但…好歹,今日她也算搬动这冰块一点了吧?


    扶璃洋洋得意地想。


    而后,她又搬着花盆一蹦一跳地去了沈朝云那。


    反正秘籍上说,是要一直黏着他的。


    扶璃将粉色花盆放到了沈朝云两膝交叠处。


    沈朝云睁开眼睛,一双幽潭般的眼睛凉凉地看着她。


    “扶璃。”


    他道。


    扶璃早免疫了。


    连表情都没见过,冲他热情地笑了笑,心念一动就化成原型,直接一跳跳到花盆里。


    绿色的藤株的根系立刻扎进了花盆里。


    扶璃的叶片抖了抖,软乎乎的声音从藤株里传出来:


    “我害怕嘛,朝云师兄。”


    “这样盆在你身上,我在盆身上,就不怕啦。”


    沈朝云目光落在那藤株上。


    那碧玉般的叶片颜色浅了一层,蜷缩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朝云抬起眼睛,重新闭上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扶璃知道,这是他应允了。


    她在心底给自己比了个心。


    真棒。


    阿璃。


    黏在一起的目标达成啦。


    接下来…是干什么呢。


    扶璃精神一松下来,就开始想睡了,迷迷糊糊地想:秘籍上说,要对朝云师兄示爱了,可是该怎么示爱呢……


    正迷迷糊糊间,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


    “你与那大虫串通好的?”


    这一声,把扶璃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她瞬间无比清醒。


    他居然知道了?!


    “啊,什么意思?”


    扶璃装傻。


    沈朝云目光垂下来,那冰凉如水的目光落到扶璃抖了一抖的叶片上:


    “你与那大虫说好的。”


    说到这时,他语气已经带了点笃定。


    “说好的什么?”


    “虫与草为天敌,天生不死不休。但方才我欲杀它之际,你却替他挡了一下,以你的性子……”


    他居然察觉到了?


    扶璃原以为那般弱的抵挡根本不会被察觉,何况那大虫还喷了绿丝…


    她刚想开口,沈朝云却似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道:“目的是为了让我住回来…这样?”


    说到这,他语声带了点奇怪:“所以,为什么?


    扶璃寒毛直竖。


    这人是聪明怪变的吗?


    居然三言两语、抽丝剥茧,就已经接近真相,不,不对,不是接近,是已经知道真相——


    她确实是和大虫说好了的。


    虽然后续出了点问题。


    而聪明怪现在只是在疑惑她的动机,扶璃下意识想起秘籍中的一句:[万事要不着痕迹方可,尤其是在追求初期,若被人察觉,便很容易引起防备,使追求不成。]


    兴许是急中当真能生智。


    扶璃急道:“自然、自然是因为博山师叔!”


    “博山师叔?””那、那虫子是博山师叔养的,若被你杀了,你如何与博山师叔交代?”扶璃越说越顺,“他毕竟是你师叔,门派前辈,万一追究下来你可怎么办?”


    说着,她声音带了委屈般:“而且你之前上课时,不还教我兄友弟恭、同门不可相残,还有什么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否则,我才不管那虫去死呢!”


    她愤愤道,语气丝毫不像作假:“那大虫讨厌死了!老追着我,白天在去食舍的路上还一直追我,对着我流哈喇子,你可以去问,很多人都看到的…刚才还想杀我,我不信你没发现,她是真的想吃我…亏我还信了她说要和我做朋友的话!说什么母的不骗母的!她就是想骗我!”


    “所以,你问她公母是想知道她骗你多少?”


    “对啊!”扶璃说着,倒像是有了一丝伤心,“我还说有空来山上找我,她确实来找我了,只是找我是要来吃我!”


    沈朝云目光落在碧玉藤株抖动的叶片上。


    藤株里,声音还在传出来,娇娇的、柔柔的,含了丝委屈的哭音:


    “好吧,我承认,我方才挡你一下是因为她白天说的朋友两字…下意识就心软了一下…”


    “而师兄你太过分了,居然就因为这个怀疑我!”


    扶璃倒打一耙。


    沈朝云没说话,目光长久地留在那绿藤上,像是在评估她说的话真实与否。


    他也没说信还是不信,过了会,重新闭上眼睛,打起坐来。


    等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只余静静的呼吸声,扶璃才悄悄地掀起眼皮,看向沈朝云。


    沈朝云像块摒弃了七情六欲的雕塑,一丝情绪都无。


    应该…是混过去了吧?


    扶璃是个乐天派,不一会就把这件事丢开了。


    她又重新睡去了。


    睡去前还在想,是不是她突破了第一境,所以宿主周身溢出的元力没有以前那么刺骨了,暖暖的,像泡在温暖的水里……


    是夜。


    一灯如豆。


    花盆内绿色的藤丝像受到某种诱惑,不断地从盆内延展,延展,又延展,最后,缠绕在旁边的少年身上,像一张巨大的藤网。


    少年闭着眼睛,神情柔和,似未察觉这缠绕的藤丝。


    一人一藤之间,白与绿的元力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似形成一个完整的茧,互相应和…


    第二日,扶璃醒来时,只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她不由自主地神了个懒腰,仰头,发现自己还在沈朝云怀里。


    而沈朝云还在打坐,他双目微阖,长睫如鸦羽一样垂下来,落在薄白透明的脸上,有种昳丽的不同往常的美。


    扶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了触他的睫毛。


    他睫毛微动 ,下一瞬,已经睁开来。


    那像墨玉一样的眼睛落到她身上,扶璃发觉,他漂亮的眼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感觉有点奇怪。


    好像扶璃突然变成了个能将人点成石头的怪物。


    扶璃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幻化成了人形,而每次幻化成人形时都会穿的绿裙子这回…居然没有。


    换言之——


    她、什、么、都、没、穿。


    扶璃倒不觉得有什么。


    草嘛,天生地养。


    生来就没衣服的,也不知道长期的演化中哪里出了问题,幻化时还得画蛇添足地变一套衣服来——


    现在不过是回归本源。


    不过——


    扶璃仰头,她就靠在沈朝云的怀里,这个姿势让她的曲线更为美,雪白的肌肤一路向里,自最高处又到最低处,而她却似毫无所觉般望着沈朝云:


    “朝云师兄,你发l情了吗?”


    这一句,却像是摁下了什么开关似的,孤高美丽的少年猛地推开她,像身后有狗追似的,突然消失在面前。


    只有一句话传来:


    “小妖无耻。”


    作者有话说:


    我云宝还是个会______的害羞少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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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情书


    “他居然说我小…啊不, 小人无耻!”


    讲经堂内,扶璃对着旁边的吉香道。


    堂前的滴漏还在一滴滴地往下走。


    堂中的弟子们目光时不时地扫来,吉香支着下颔, 和赵凌一左一右地围着扶璃,听她在那讲。


    吉香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脸“哇”了声:“大师兄好可爱啊!”


    扶璃:……


    这哪儿就听出来可爱了?


    扶璃是真不明白,转头想从赵凌那得安慰,赵凌却用眼睛幽幽地刮了她的脸一眼, 问:“你对大师兄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只不过是……”


    一觉醒来躺在他怀里还没穿衣服…而已?


    扶璃话说着, 突然没音了。


    她突然发觉,这举动从人族的角度来看,是有点那么…过界, 毕竟人族的男女都要比他们妖族害羞, 可这也不你怪她嘛, 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穿衣服啊…


    “只不过什么?“


    赵凌凑过来, 一双杏眼盯着她, 像盯着鱼儿的猫。


    扶璃脸都被她看红了,赵凌却是一愣,转而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双眼睛像醉了酒似的,过了半天吐出来一句:“别对我撒娇啊,我就只喜欢大师兄。”


    吉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凌,你可真逗。”她道, “阿璃可没对你撒娇, 她啊…”


    吉香支着下颔:“对谁都这样。”


    “看看那些男弟子。”


    她指指学堂内时不时将目光扫来的男弟子。


    讲经堂明明是新弟子入门听学之所, 近来却有许多上一届上上届的师兄们也涌来一起听课, 美其名曰旧时学的都忘了、现在来查漏补缺,实际上都是来看阿璃的。


    说起来修士就没几个难看的,这些男弟子们个个风度翩翩地过来,摘一束花、请一杯甘露,与阿璃说上几句话,倒是折煞人心。


    而阿璃这人甘露吃了,花儿被她带上山去了,临走时笑嘻嘻跟人说一声谢,半点没将人家递来的情放到眼里——偏偏这样,那帮男弟子也像心满意足似的,没一个人怨她,好像能得着她一个笑脸就知足了。


    也该知足。


    吉香看向旁边的阿璃,白衣袅袅,墨发只用一跟绿藤束起、垂在脑后,就这般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也美得像九天玄女下凡尘,若她是大师兄,怕也抵不住这秀色。


    “也是。”赵凌想想,对还在用那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扶璃道,“你以后想吃什么就与我说,离那些不安好心的男弟子远点,莫要、莫要给大师兄戴、戴…”


    她想说戴绿帽,又觉得这三个字放到大师兄头上怎么看都不搭。


    大师兄这样的是神山白雪、松露清风,任何世俗对他来说都是亵渎。


    扶璃大睁着眼睛:“戴什么?”


    “要你管!”


    赵凌转过头去。


    完了,又生气了。


    不过扶璃也无所谓,反正她是不会去哄她的。


    她也小声哼了下,转过头去。


    这时,讲经堂内摆着的钟磬响了一声。


    上课了。


    扶璃忙正襟危坐,却见门内走进来一人。


    那人身穿黑底金纹袍,腰束革带,一手拄着腰间长刀,龙行虎步般进来,带起的风将后排几案上未镇着的纸都吹了起来、


    教室里顿时哄然作响。


    “怎么会是青峰师兄?”


    “青峰师兄身体已经好了吗?”


    “怎么可能?那么重的伤…我听师长说,青峰师兄被发现时身体都快断成两截了,求了丹宗的医修修补,现下只是看起来不错,术法肯定使不出来,但讲课倒是不影响…”


    “那也不必急着来啊,静养才是正理。”


    “怕是青峰师兄静不下心。”


    “为何?”


    “你们还未听说?三日前玉烟师姐在太清峰拦住咱们大师兄,向大师兄递了一封情信,而后青峰师兄在洞府内闭关三日未出…”


    扶璃支着下颔,津津有味地听着。


    吉香看看她:“阿璃,你不难受吗?“


    “难受?”扶璃道,“为什么?“


    “你不怕玉烟师姐将大师兄抢走?”


    扶璃眨眨眼睛,奇怪道:“怕啊。”


    她当然怕。


    这可是关系着她的死生大事呢。


    “可是…“


    吉香总觉得不太对,


    她可是见过为爱所困的人的模样的。


    在凡间时她有个好朋友翠儿,翠儿姐喜欢上一个货郎,那货郎不来,她便每日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偶尔还会拉上朋友一起去买货郎的货;可若货郎来了,与哪位女子多说几句话,她便要不高兴上好几天,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地在心里想:“他喜欢我,还是那位姑娘?”只等那货郎再来,才会阴雨转晴。


    反正…


    吉香看看扶璃舒展的眉眼,不像。


    扶璃却在心里盘算开了:她也得写一封情信。


    秘籍上也说了,一封真情流露的情信往往会达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堂内的弟子们还在窃窃私语,青峰将手中长刀往几案上一顿,沉声道:“上课。”


    扶璃抬头看看青峰那冷肃的眼睛,不说话了。


    她拿起支笔,在那空白纸上写写画画。


    青峰皱眉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道:“今日之课,讲的是[符箓]一道。修士以身体为媒,与天地沟通,符箓便是将天地元气化于指尖…”


    青峰声音沉而又沉,流淌在堂内。


    旁边吉香侧过头来,掩嘴压低声:“阿璃,你可得加紧啊,莫要让大师兄被那玉烟师姐抢去,我可是听说了,玉烟师姐看上的男人,可是没一个不喜欢她的。之前她对青峰师兄…”


    还不等扶璃回答,青峰已道:“肃静。”


    扶璃和吉香连忙正襟危坐。


    而被两人提及的沈朝云,这时正在苍莽山之巅,于一片茫茫白雪之下打坐。


    白雪已在他身上积了一层。


    他未撑起元力盾,那雪几乎将他铸成一个雪人,额发如雪,脸似冰雕,那一身白袍似也与这茫茫雪地融为一体。


    突然间,这一片白茫茫里飞来一只纸做的翠鸟,那翠鸟红嘴一张,吐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朝云徒儿,来一趟宗掌大殿。”


    沈朝云睁开眼。


    他睁开眼的刹那,冰雪似的人儿才有了气息。


    睫毛沾雪,却偏偏一双眼如冰晶,美似琉璃。


    他手一伸,翠鸟一拍翅膀,落到他雪似的指尖,不一会,便化成一蓬绿色的光点消失在半空。


    沈朝云抬头看着绿点消失之处,过了会起身,一振袍摆。


    那一身的雪纷扬而落,下一秒,已踏入半空出现的旋涡,出现在了宗掌大殿。


    大殿上已经事先站了一人,楚嗣音。


    沈朝云目光掠过楚嗣音,略一颔首,随即朝大殿正首位拱了拱手:“宗掌。”又朝正首位右一上的灰袍道人恭声道:“师父。”


    “小朝云来了啊。”


    宗掌慈眉善目地道。


    “是。”


    沈朝云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了。


    他素来话少,在座几人也都知道他脾气,倒也不为难于他。


    宗掌捋了捋胡子,直接道:“今日召你们,是为一个月后的宗门大比,这次大比定在轮回宗,我和长老们不宜露面,所以欲让你和嗣音带队,你二人意下如何?“


    楚嗣音拱手:“弟子领命。“


    众长老目光落到另一旁的白袍少年身上。


    他长眉微蹙,似要拒绝,却不知为什么开口时竟应了下来:“弟子领命。”


    “好!”宗掌抚掌大笑,“此事便这么定了。”


    说完正事,他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扶璃小妖的身份,对外还是瞒下来,只有我等与长老们知道。朝云,此事事关你性命,切切保密,尤其是剑门和茅山门,他们素来是除妖勿尽…还有提防对你不安好心之人,你可是我无极宗……”


    他一番絮叨下来,沈朝云只道了一声:“是。”


    宗掌叹了口气。


    这天才弟子什么都好,唯独过于惜字如金了。


    “最近与扶璃相处如何?”


    “尚可。”


    宗掌看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太清道人,捋了捋胡子道:“你师傅可不是这般说的。”


    太清道人闻言睁眼:“我说什么了?”


    宗掌没理他,继续对沈朝云道:“你师父说你近来与扶璃相处得不错,话多了,表情也多了,有点活人气了。”说着,宗掌一改和善,肃容道:“以你之见,这扶璃心性如何?


    大殿内一静。


    人人都向沈朝云看来,心知沈朝云这一答,几乎决定了扶璃之后在宗门内的命运。


    宗掌其人,无极宗人人皆知,他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沈朝云抬头:“扶璃虽心性顽劣,但尚存稚子童真,虽规矩不通,但并无大恶。”


    宗掌看了他一会,道:“知道了。”


    “那此后扶璃教化之责,便依托于你,她是好是坏,”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全在你。”


    沈朝云低头:


    “是,弟子明白。”


    “行了,散了吧。”


    “是。”


    此事告一段落,沈朝云出了宗掌大殿,楚嗣音和他并肩而行。


    她看看天边烧起的云霞,突然道:“我以为这次大比带队你会拒绝。”


    “我欲去一趟姚鹤郡,姚鹤郡就在无极宗旁边。”


    沈朝云道。


    “方才在宗掌大殿,看着你与宗掌说话时,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么?”


    楚嗣音停下脚步,她今日穿了一身空青长袍,袍子宽宽大大,更衬得她如一枝修竹,她看着沈朝云,脸容带笑。


    “什么?”


    沈朝云停下脚步。


    他待这位师姐态度一向温和。


    “想起你第一次入门时,师父牵着你走到我面前。你那时又瘦又小,还没到我腰,大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很薄的中衣,明明冻得脸都发紫,却一句话都不肯说。师父哄你说叫了师父才给吃饭,你硬生生饿了三天,最后是师父先投降。我给你莲珠,你不要;拿各种东西来逗你笑,你愣是一个笑也没有。等了两年,我才等到你一句师姐…”


    楚嗣音带着笑,那笑温柔带了丝怀念:“那时我就想,这是哪来的小孩?倔得像头驴,还是冰做的。”


    沈朝云眉目弯了弯,像突然舒展开的云,


    “没想到,我这倔驴师弟竟然有一日,担起了另一个人的教化之责。师弟,你可知道冰融化了会有什么后果么?”


    楚嗣音说着,脸上带了担忧。


    “师姐杞人忧天了。”


    “便当我是杞人忧天吧,师姐只是提醒你,前车之鉴犹在,莫要对扶璃生情。”楚嗣音想起什么,道,“阿璃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莫说你,便是我也喜欢。”


    楚嗣音说完,便往沈朝云看去,却见他玉立在那,整个人如他腰间那柄银剑,冷锐锋利、一往无前。


    沈朝云抬眸看向她,又说了一句:“师姐多虑了。”


    “我与扶璃绝无可能。”


    楚嗣音被他神色所摄,过了会转过头去:“我要出门一月,之后阿璃的课便由师弟你和其他人代劳吧。“说着,她似突然想起一事,提起,“之前我的提议你可还记得?”


    “记得。”


    楚嗣音看向他:“你记住,师弟,那提议对你来说永远有效。”


    说完,她便走了。


    沈朝云看着消失在半空的天青身影,耳边一道声音道:


    [我老龙敢打赌,你这师姐绝对喜欢你!那什么提议…啧啧,臭小子,你这桃花运也未免太好了。]


    [慎言。]


    沈朝云话落,袖手回了太清峰。


    太清峰学舍内,扶璃正支着下颔,没个正形地坐在几案旁,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碧玉戒尺玩。


    听到动静,她忙转头,一见来人,立马冲过来:“朝云师兄!”


    声音带了点喜意。


    沈朝云“唔”了声,绕过她:“上课。”


    扶璃却是往旁边一步,恰好挡住沈朝云去路,沈朝云抬眸看她,扶璃将手中之物往前一递:“朝云师兄,你看!”


    女子纤纤十指捏着一张染了桃花粉的白纸,因捏得紧,那指尖也透了一点粉。


    沈朝云低头,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白纸。


    他长长的睫毛半敛住如墨玉般的眼睛,那眼睛落到纸上,纸上的字一个有旁人两个大,弯弯扭扭不算好看,却看得出写得极是认真。


    “朝云师兄,见字如晤。


    这是阿璃写给你的情信哦。


    阿璃有个朋友,她叫小草,小草的小草,很没劲的名字对吧?小草是棵很有文化的草,她和我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阿璃明明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却记得很牢。


    小草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阿璃想,阿璃现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阿璃对师兄也是一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什么?”


    沈朝云抬眸。


    他目光落到扶璃身上,她今日打扮得与平时不同。


    没再穿那统一的门派法袍,而是穿了一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绿裙,那绿深深浅浅,如春日的湖水。


    纤腰一束,裙摆被透窗而来的风吹得飘起,连着两边松松扎起的垂髻上的绿丝绦也一起扬起。


    清新如二月湖,曼妙如杨柳枝。


    此时这人一双黛眉微蹙,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纸,又抬头看看他:“师兄竟然看不懂?“


    “这是阿璃写给师兄的情信啊。”


    说着,她便朝他一笑,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


    沈朝云面无表情:“不需。”


    说着,抬步绕过扶璃,扶璃却追上来,直接将那纸往他怀里一塞:“不,师兄,这是我送你的情信,你若不要,便将它丢了。”


    她腮帮子鼓鼓地道。


    沈朝云低头看了眼因推搡而弄皱的情信,信步走上台阶,一拂袍摆,跻坐于长案后。


    他拿起笔架上的狼毫笔,沾了沾墨,雪一般的袖摆垂下来,沈朝云一手扶袖,在扶璃的情信上一画……


    扶璃定睛一看,他一画一个圈,一画一个圈。


    那圈有一、二、三、四、五……


    扶璃看着那情信上被画了一半圈的字,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却见沈朝云将笔丢回笔架,放下袖,道:“错字连篇,枉我教你这许久。”


    扶璃:……


    她扁了扁嘴,有点伤自尊,又有点悻悻。


    像她这样能写情信的小草已经是天下第一草了,好不好。


    连小草都不会写字呢。


    沈朝云看她一眼,扶璃连忙捂住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一股力拂过来,托着她和那张纸一起飞回了她自己的几案。


    扶璃才坐定,就听头顶传来淡淡一声:“上课。”


    之后扶璃不敢再作妖,一堂课就这么安安静静过去了。


    “下课。”


    沈朝云一拂桌面,将书册收回,起身要走,却被扶璃挡住。


    “还有何事?”


    沈朝云一双眉皱了起来。


    扶璃狐疑地看着他:“朝云师兄,你今晚不会不回来吧?”


    沈朝云未答。


    扶璃只觉得仰着的脖子都要酸了,他的眼神还古井无波一般落在她脸上,生怕他反悔,她忙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不能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的人没屁l眼——”


    话还没完,脑袋就被给了个毛栗子。


    扶璃忙捂住脑袋:“干嘛?”


    沈朝云道:“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扶璃其实不算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一颗小草是不存在那玩意的。


    她在凡间时听几个人族大汉赌咒时说过,便以为这是句有分量的话,此时被沈朝云敲,还有点委屈。


    沈朝云道:“我会回去的。”


    扶璃这才高兴了,她“耶”了声,就蹦蹦跳跳地出门去,走到一半,又探个头进来:“朝云师兄,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不会。”


    沈朝云道。


    扶璃这才哼着歌走了。


    是夜。


    暮色笼罩大地。


    沈朝云回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廊下一盏宫灯亮着,屋舍里除了小童睡着后的呼吸声外,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


    他在廊下驻足。


    东厢房的门却在“吱呀”一声后被推开,探出个睡眼惺忪的脑袋,一见他便立马一脸欣喜:“朝云师兄,我就知道,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沈朝云嘴角微微翘起,旋即似想起什么,又抚平下来。


    扶璃过来牵他,声音充满喜悦:“朝云师兄,外面风大,走啦走啦。”


    她拉着沈朝云“蹬蹬蹬“回了房,沈朝云落座于圆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决意和扶璃聊一聊他虽住回太清峰,也不会和她同住一屋的事实。


    “扶璃。”


    他唤。


    扶璃却恍若未闻,在梳妆台前弓着身不知在找什么,过了会高兴地过来,又递了张纸过来。


    沈朝云看着递到面前的纸,抬眸,对上一双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眼睛。


    “朝云师兄。”她道,“我已经改了,你看,一个错别字都没有了。”


    沈朝云拂开纸。


    扶璃就又递过去,他目光落到她那张泛了一丝红如芙蓉娇艳的脸蛋,以及映着烛光的眼睛。


    “扶璃。”


    他道。


    扶璃咬了咬唇:“朝云师兄,我写了很久的。”她抬起头,“还是说…朝云师兄更喜欢玉烟师姐的情信?”


    “玉烟?”沈朝云眉微蹙,“那是何人?”


    扶璃觉得,他是装的。


    沈朝云这个人脑子那么好,揪她一揪一个准,怎么可能不记得玉烟师姐呢。


    就算以扶璃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性子,也觉得那玉烟师姐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气韵呢。


    “就是给你递情信的漂亮姐姐啊,当然,她长得没我好看,但晴芳师姐说她比我吸引人,朝云师兄,你觉得那位玉烟师姐好看,还是我好看?”扶璃仰头问她。


    沈朝云挪开视线,道了声:“肤浅。”


    “怎么就肤浅了?”扶璃道,“好看的人多看一眼,都会长寿呢。就像朝云师兄,我天天对着你,心中欢喜。”


    说完,她又看看沈朝云。


    发现他没看自己,还侧着头呢。


    扶璃不禁叹气:这样的话,如果是她听到,一定会开心一整天,偏偏这个人这么难哄。


    想着,她又扯扯对方的袖子。


    沈朝云转过头来:“何事?”


    扶璃重新将信递过去:“朝云师兄,你还再看看我给你写的情书嘛。”


    沈朝云这回没避开,低头看了眼,道:“错字已纠,但文笔稚嫩,文辞不通。”


    扶璃哼了一声,嘴巴噘得老高,这下她又忘了要哄朝云师兄开心的事了,不忿道:“那朝云师兄你有本事来写一封文采斐然的情信我看看啊!”


    说着,还去旁边拿了纸笔往桌上一拍。


    沈朝云不动,她就拿起笔往他手里一塞:


    “朝云师兄,你莫不是不会写吧?”


    沈朝云走到长几前,从袖里乾坤取出一沓纸,蘸了墨,狼毫提起半天却未落。


    豆大的墨滴落在白色宣纸上,晕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点。


    扶璃打了个哈欠:“朝云师兄,你看,情信不好写吧…“


    “奇怪,我怎这般困。”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伏在圆几旁睡着了,睡着的同时,一根绿色的藤丝儿自她掌心探出,落到沈朝云的手腕,自己打了个圈,缠了上去。


    沈朝云目光落到绕腕的藤丝,欲扯,却在快碰到时收了手。


    他丢出一个蒲团,径自坐上蒲团,闭上眼打坐起来。


    一阵风过,腕间的藤丝抖了抖。


    沈朝云睁开眼睛。


    那封情信被风吹落,飘到他膝边。


    沈朝云目光落到最后那一行字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作者有话说:


    6000字!


    爸爸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


    之后我会一周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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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情信


    扶璃醒来时, 沈朝云已经不见了。


    昨晚上被她放在桌上的情信也不见了,扶璃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倒是招得那小童进来,恭恭敬敬地问她:“仙子要找何物?不如告知小童,让小童帮你一起找。”


    扶璃哪里能说我弄丢了写给你们公子的情信,只得摇头,道:“无妨。“


    也确实是无妨。


    情信嘛, 再写就有。


    想多少封就有多少封。


    扶璃很快就想开了,并且决定自今日起每日都要写一封情信给师兄。


    秘籍上也说啦, 需让人感觉到火的热度,后面的“冷”才深刻。


    于是接下来太清峰每日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师兄!我的信!”


    穿着白袍的少女每日都会往冷冰冰的少年怀里递上一封情信。


    那情信偶尔会用桃花笺写,偶或就是随处捡来的白纸, 笔墨或轻或重, 但主题却是不变的。


    “朝云师兄, 见字如晤。


    这是阿璃写给你的第二封情信哦。


    昨日的信不知为何不见了, 阿璃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很是心痛。


    不过师兄曾教过阿璃,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想来这件事就应在不如意上了。


    但阿璃没气馁, 因为师兄还教过阿璃,好事多磨。


    这样看来,阿璃与师兄之事当属好事,对不对?


    最后一句:


    阿璃恋慕师兄之心, 便如这太清峰的山石, 任风吹雨打, 山石都无转移。“


    这封信递到沈朝云面前时, 他立刻便带了扶璃去了太清峰山顶——


    不远处就是峰主府,而他们就站在峰主府的后面,那儿怪石林立,草木掩在白雪里。


    沈朝云一袖便将那白雪荡开。


    纷纷扬扬的雪里,他银霜似的剑锋划过,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山石便和着白雪,成了漫天的齑粉。


    扶璃就站在那纷扬的齑粉之下,看着少年袖剑而立,声音泠泠如凉玉:


    “扶璃,山石并非无转。”


    扶璃“哦”了声,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在沈朝云的视线里,小手轻轻地鼓掌:“哇,朝云师兄,你真厉害。”


    沈朝云像是被噎住了,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扶璃仰头:“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上课。”


    沈朝云带着扶璃重新回到学舍,授起课来。


    到第三日,扶璃又递信来。


    “朝云师兄,见字如晤。


    这是阿璃写给你的第三封情信哦。


    阿璃越来越熟练了是不是?


    今日阿璃去讲经堂时,又碰上了青峰师兄。


    青峰师兄看起来好憔悴好可怜哦,听说他病还没好,不过晴芳师姐说,青峰师兄是心病,因为玉烟师姐不理他。


    说起来感情真的很折磨妖呢。


    阿璃最近也憔悴了,连饭都少吃了一碗,因为师兄也总不理我。


    唉。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这回,沈朝云没再带扶璃去砍石头,而是当着扶璃面,提笔在情信后写:


    “少聊八卦,还有,你脸圆了。”


    扶璃脸当场就绿了。


    这世上最大的侮辱,就是对一株藤说,你圆了!


    她细细很长,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圆的好不好!


    之后的大半天,扶璃再没跟沈朝云说过一句话。


    大概是她不呱噪了,当晚沈朝云倒是回房回得很早。


    扶璃还喝到了小童安慰她的两杯清露。


    当时她就觉得,连小童都比宿主好上一万倍!


    不过到第二天,扶璃还是给沈朝云写了一封信。


    “朝云师兄,见字如晤。


    这是阿璃写给你的第四封信。


    在这,阿璃有个很严肃的建议,师兄,你眼神不好,该去看医修了。


    对了,最后一句。


    虽然师兄嫌阿璃胖,但阿璃还是要以德报怨地说上一句:师兄是阿璃见过最好看的人,皎如玉树,美如芝兰。”


    沈朝云这回只回了一句:“男子不可用美。”


    而后告诉她:字还要练。


    扶璃:……


    他…真当批作业了?


    不过看看上面自己挤挤挨挨、像狗爬过的字,再看下面笔走龙蛇、意气酣畅的墨字,扶璃觉得:确实有那么点丑。


    晴芳师姐都说,单看她的字,想到的绝对是一个五大三粗不修边幅奇奇怪怪的人,而不是像她这般的美人,还叮嘱她,“墨宝千万不能外流”。


    难道是因为字太丑,宿主才一点没被打动?


    扶璃认真地想了想,森林里公孔雀找雌孔雀时,要打开漂亮的羽毛,那她给人写情信,也还是要漂亮点好。


    于是,扶璃开始练字。


    她每晚还加了十张字,怕手腕没力道,练字时还绑上了吉香特地做个她的沙包。


    练字外,她给沈朝云的情信也没断。


    扶璃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递,以至于到后来,不止太清峰,连整个无极宗都知道,太清峰新来的小师妹日日给大师兄写情信,甚是痴情。


    只奇怪的是大师兄,自己的洞府让那小师妹住了,自己也回去住了,还日日教书习字,可为何许多时候还那般冷?并不如何回应小师妹的示爱。


    有那弟子讨论,有说大师兄天生性冷,做到这般已是表明特别,也有那说太清峰小师妹这样的绝色自动送上门,大师兄虽是大师兄,可也是个男人,自然不会拒绝,如此才会有这般模样…


    “气死我了!”


    食舍内,吉香道,“那帮人说得可真难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胡咧咧,难道他们钻你跟大师兄房里了?”


    转头,见那绿衣袅袅、美绝人寰的姑娘支着下颔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不生气的?他们这么说你哎,还有,你跟大师兄怎么回事,不对,大师兄怎么想的?他就放任那帮人这么说你?”


    扶璃这才迷迷糊糊地抬头:“说什么?”


    等意识到吉香说什么,才懒懒地挥手:“朝云师兄怎么会知道,他啊…”


    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呆。


    而且现在困扰她的,是另一件事。


    热度积累够了吗?


    她现在该不该冷下来了?


    扶璃想着这将近一个月发生的事。


    她日日给大师兄写情信,字倒是慢慢变好看了,但大师兄还是一丝不苟“批作业”,偶尔还要向她证明她信中所谓情爱的不牢靠。


    她给他送花,擦桌子椅子,他只当是弟子礼,享受得心安理得。


    至于晚上……


    沈朝云是万万不肯与她在一个屋的,她每日都需要与他斗智斗勇去找他住哪间,努力增加相处时间,虽然许多次她成功了,可沈朝云不是打坐就是在打坐,即使她听从晴芳师姐和吉香她们的话,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当是个睁眼瞎…


    反正相处这般久,扶璃就没从沈朝云嘴里听到过一句好看。


    偶有几次,她醒来不知为何又光l溜l溜地出现在沈朝云怀里,他就像是历尽千帆的老和尚一般,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她床上一丢,一件衣袍覆下来,命她穿好衣物。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沈朝云袖里乾坤里备着的许多漂亮裙子了。


    也不知他哪儿买的,每一条都极美,还都是法袍。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是有在认真养草的。


    衣服首饰从不短缺,花样繁多。


    花盆也从两个,变成十一个。


    花盆里的土都是他亲自调的,还经常在她化为原型时替她擦擦叶子、梳理根茎,在她变为藤蔓缠上他时,也从不拒绝——她耍赖时,还会主动让她缠着走。


    他待藤身的她无微不至,待人身的她就…差了那么点意思了。


    难道是人不如草?


    扶璃发现,自己思绪跑偏了,忙拉回,继续想之前的问题:到冷一冷的时候了吗?


    也不等她想明白该怎么做,突然听宗内铜钟长鸣。


    嗡。


    嗡。


    嗡。


    一声,两声,三声?


    三声是宗门召集,有事要宣。


    吉香站起来:“走,去广场。”


    扶璃被吉香拉着跑到广场。


    广场上站了位黑衣执事,对着广场上集合的人群道:六日后将迎来三宗十二门的一场盛事宗门大比,大比在轮回宗举办,有意者可去执事堂报名,考核通过后可代表宗门出战。


    扶璃就原以为这件事和自己无关——


    可就在执事宣布,带队队长是朝云师兄和楚嗣音时,扶璃才知道:原来还是和她有关的。


    沈朝云要出门了。


    那作为他的结契对象,她不可能离他太远:她也得出门。


    那么问题来了:


    都要出门了,她还怎么冷一冷呢?不对,真正的问题是——到可以冷一冷的地步了吗?


    “阿璃啊,想什么?”


    旁边吉香好奇地看着她,语声幽幽,“看起来好像…”便秘。


    扶璃哪里知道吉香的想法,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追人真的好难哦。


    尤其是追沈朝云。


    就在这时,秘籍上一段话突然浮现出在脑海:“当不确定该不该进入下一步时,可先试探一番,适当引入对你有好感的第三者。但千万切记第三者戏份当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否则,极易引起反噬。”


    对她有好感的第三者…


    扶璃想,路上有吗?


    轮回宗的话…都是大和尚吧?


    也不对,其他宗门也会去,找到个这样的…不难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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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出发


    出发那日晴空万里。


    扶璃一大早就告别了吉香、赵凌他们, 到了无极宗的广场。


    广场还如她第一次来时那般,头顶白云悠悠,一轮红日染了云边, 洒在汉白玉制的浮雕路面。


    穿着门派法袍的师兄师姐们排成两列,肃穆地站于广场之上,一眼望去,俱是白色,有缥缈如仙之感。


    师兄师姐们也看到了袅袅而来的扶璃, 他们自然认得这个近来在门派内声名鹊起的新弟子,一些面露好奇, 一些却只是挪开视线去。队伍里,扶璃还发现了玉烟师姐。


    玉烟师姐似是迎着日头,一双狐狸眼眯起, 看不清的模样。


    扶璃看着她, 突然有点懂青峰师兄为何这般迷恋这位师姐, 甚至连晴芳师姐也怕她争不过。


    玉烟师姐身上确实有股说不出来的气质, 就像一缕诱人的云雾, 云雾无形,却勾得人想去探一探,看她是何种模样。


    连她这个草妖看了一眼, 都忍不住想看第二眼呢。


    也不知朝云师兄是如何的眼瞎,竟然不记得这般人物。


    扶璃赞叹着,自然地排到了队伍最后。


    她就是来凑数的,不在大比名单里。


    一众人安静地等了一刻钟, 就在扶璃不耐烦时, 一阵清风拂过, 广场前突然出现两人。


    两人同穿了门派法袍, 俱是一色如雪的白,只一腰间绣着一对阴阳鱼、一绣着流萤小扇,风一吹,白袍猎猎,有种浑不似凡尘人的错觉。


    “大师兄。”


    “大师姐。”


    广场上列队的一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扶璃则盯着沈朝云那束发的白玉冠——


    比起平日的随性,他今日显然修整了一番,无暇白玉束住那如瀑黑发,使那张脸无遮无拦地露出来,更叫人觉出他的清俊与出尘来。


    宿主当真很俊。


    扶璃再一次赞叹起来,赞完又看看大师姐,只觉得大师姐今日也十分美,银冠素雅、端丽大气,不愧是大师姐。


    她左看看右看看,楚嗣音就在上面看着这新来的小师妹像根不安分的藤,不由笑了下,而后清了清嗓子,肃容道:“今日我等将代表无极宗参赛,三宗十二仙门每二十年便有这一次盛事,对你们来说既是荣誉,也是挑战,肩负着我无极宗的门面,不可……”


    楚嗣音一番话既严厉又温和,听得众人敬慕地看着她。


    扶璃也眼睛亮亮的。


    她虽然是棵草,不太懂人族这些道理,可不知为何,这番话竟也听得她热血沸腾呢——


    她仰头看着楚嗣音,楚嗣音问:“都到齐了吧?”


    “都齐了!”


    一位修士道。


    “好,”楚嗣音看向旁边安静站着的白袍少年,颔首,“接下来就有劳朝云师弟了。”


    她话方落,旁边的沈朝云长袖一荡,便放出一艘宝船。


    宝船蓦地放大,停在半空。


    “上船。”


    沈朝云道。


    众人脚踏各色法宝,纷纷而起。


    反倒是楚嗣音,朝还站着的阿璃招招手,亲切地道:“阿璃,过来。”


    扶璃在其他人的目光中大大方方的走到了楚嗣音前面,笑眯眯地喊了声:“大师姐。”


    又跑到沈朝云旁边:“朝云师兄。”


    她背负双手,娇娇脆脆地喊。


    沈朝云低头看她一眼,“唔”了声,道:“站好。”


    扶璃“哦”了声。


    在外面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是给他面子的,所以听闻倒也没有反驳,只是努力将自己抻直——心里还在想:她是一根藤哎,为何宿主总想将她变成一根硬邦邦的擀面棍呢?


    楚嗣音在旁边瞧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她传音过去:“二师弟。”


    沈朝云抬眸看她。


    楚嗣音欲说些什么,一被沈朝云那双清空般的眼睛一看,顿时又忘了,过了会才道:“二师弟,这世间女子万千。”


    沈朝云没懂她的意思,还在看着楚嗣音。


    楚嗣音叹气:“小师妹这般,是天然风情,你却想将她掰直了,可真是……”


    呆子。


    扶璃看看这相视的两人,嘴巴忍不住扁了扁,才想问两人在做什么,就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自己往上,下一刻,已经站到了宝船的甲板上。


    同时站在她身边的,是沈朝云和楚嗣音。


    其他已经上船的师兄师姐们纷纷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不得不说,这三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副画——可又觉得这世间最高明的画手,也调不出这画的色调,勾不出这画的曼妙。


    而这时,画中的楚嗣音已经开始安排起这一行的琐事,并跟他们说起这次大比的注意事项来。


    说完,便让众修士解散,愿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扶璃跟着沈朝云来到船头。


    轮1盘上元石闪烁,桅杆上流云旗迎风招展。


    扶璃过去,扒在船边,不知为何,同样的地方,她这次的心境却完全变了。


    她闭起眼睛,过了会,突然对着下面小小声道:“我们出发啦。”


    说完,转头看看沈朝云,他就玉立在桅杆旁,白袍鼓荡,一声不吭,唯有一双眼睛微微弯起。


    “你笑什么?”她问。


    原以为沈朝云不会回答,过了会,却听他慢声道:“我以为你会大声。”


    扶璃悻悻:“朝云师兄教了我那么久,我还是懂一点道理的。”


    外面大声,容易惊扰旁人,不好。


    说完,头被轻轻抚了抚。


    扶璃抬头,却见沈朝云神色一愣,似是不意,过了会才收回手:“孺子可教。”


    他道。


    扶璃:……


    这时楚嗣音过来,她也摸了摸扶璃的脑袋,而后道:“小师妹,要不要去你自己的厢房看看?”


    扶璃警醒地竖起耳朵。


    她虽然喜欢大师姐,可如果大师姐来和她抢大师兄,她也是不会让的。


    扶璃摇摇头,指指外面炽热的太阳:“我要在这吸收日月精华。”


    楚嗣音莞尔。


    美人笑来温柔,她摇摇头:“你啊。”


    说着,对沈朝云道:“那师弟,行船之事就劳烦你了,我去房间打坐。”


    “师姐自去。”沈朝云颔首。


    楚嗣音自去船厢不提。


    扶璃则果真霸占了船头,她也不打扰沈朝云,就在旁边打坐。


    只是打坐了一会就困了。


    她的[万物生]还在第一境,虽然现在比以前能运转的周天变多了,尤其是在沈朝云旁边,还隐隐与他有元力相和之态,但也不过是六个周天——


    其实这事要被其他弟子知道,怕是要惊得眼珠都掉出来。


    如普通弟子,入道第一年能将功法运转三周天已经算资质极佳,大部分不过一二周天,而扶璃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竟然已经可以运行六周天,等到十二周天,那便可以冲击下一境了。


    按照这速度,也不过一年。


    这放在哪个门派,都可以当天才弟子了,还是天才弟子里的第一流。


    可扶璃未曾和其他人交流过——


    沈朝云当然知晓,可他自己便是天才中的天才,以己度人,也就不觉得扶璃多惊世骇俗。


    最关键的是,他从不与他人多语。


    自然他人也不知。


    扶璃自己也不知,只当自己是个挂着吉祥的闲草,感觉到疲惫了就停下来,她抬头看看还站着的沈朝云,问:“朝云师兄,为何我从来未见你睡觉?”


    “我不需睡觉。”


    “可是睡觉很舒服呢。”


    如果可以,扶璃愿意将一半的时间用来睡觉。


    想了想,问”“朝云师兄,我想种到花盆里,但又不想回厢房,”她仰着头,一张小巧白皙的脸在日头下对沈朝云笑,“我能在外面…恩,种盆里吗?“


    沈朝云捏了个诀。


    扶璃只感觉一道光罩隐隐罩上了船头。


    她伸手触了触,软的,却看不见。


    “种吧。”沈朝云道。


    “外面看不见吗?”扶璃问。


    “恩。”


    扶璃立马“耶”了一声。


    沈朝云问她选哪个花盆,扶璃认真地想了想,一张小脸满是纠结,过了会才道:


    “就那个梨花白的吧,跟我今天的衣服比较搭。”


    梨花白的花盆也是沈朝云最近买的。


    整个盆身在是白玉制成,上面精细地刻镂着一片片梨花,如下了一场梨花雨,栩栩如生。


    是扶璃最近的新宠。


    为了这梨花白,她都连续好几日穿了白衣了。


    扶璃话落,一个白色花盆落地。


    日光透过光罩落到那玉白的盆身上,莹白剔透,扶璃欢呼一声,瞬间化为原形,跳到了花盆里。


    一根绿色藤丝儿习惯性地伸出来,缠绕在旁边少年白色的裤腿上。


    少年也像是习以为常了似的,并未多作什么,还是如常负手站于船边。


    绿色藤叶蜷缩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明亮的白昼换成了宁静的夜空。


    夜空上星星闪烁,有微光照耀船头。


    船头自成一个天地。


    这天地间矗立着一个安静的少年,和一个睡去的草妖。


    不远处的厢房内,楚嗣音睁开眼睛,她的目光似乎透过薄薄的舱壁,望向不远处的天空。


    月光照在她拢着轻愁的眉目上,她叹气:“情啊…”


    “是孽,还是缘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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