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顾流风默了默, 继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无声筹措那么多年,只杀了一个无相怕是不够。千机阁虚位以待, 恳请仙尊护持我等一段时间。”
“就这么简单?”容寒挑了挑眉,颇有些不可置信道。
“是吧。”顾流风叹了口气,扶了扶额,还是道:“还有个小事,晚辈许是得知会您一声。”
“什么?”
“您若是不介意,便也让我叫一声父尊吧。”顾流风温温吞吞道。
容寒:“”
容霜至:“”
“情之所起,便一往情深。此事我并不干涉,只要霜至愿意就好,你叫便叫吧。”容寒干脆道。片刻后, 朝着容霜至叮嘱道:“他既然叫我一声父尊,你便护好他。别学我, 让人受了委屈。”
“是。”容霜至咬着唇,总觉得容寒话里有话,却没有证据,只能僵硬点点头。不知道容寒脑补了什么。
“父尊多虑了。”顾流风却是率先黑了脸,静静道:“晚辈没有相传得那么体弱多病。”
顾流风将“体弱多病”咬得格外重, 无奈强调道。
容霜至这才想起来, 顾云舟也说过他身板不行, 看来“体弱多病”的形象确实深入人心。
“无妨, 年轻人,无须太过逞强。”容寒却是突然盯住了容霜至那过于艳丽的红唇,深深叹了口气, 拍了拍顾流风的肩膀, 利落走了。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容霜至挑了挑眉, 只妥帖地微笑着以示礼貌。
“行吧。”顾流风望着他那揶揄的笑又是叹了口气,扶着额却是眨了眨眸子。心道,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左右把人混到手了。
……
顾流风没过几日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地。浮雪山一事,没过几日,便闹得寰宇之内人尽皆知。兹事体大,一瞬将青昭宗送上了被人口诛笔伐的境地。所有人都知道无相仙尊百年前在背地里起阵杀人,立时流言四起,甚嚣尘上。若不是一剑手刃大乘期大能,报仇雪恨的苦主,无济仙尊对青昭宗态度不明,只怕早有“急公好义”的牛鬼蛇神,冲上青昭宗去抛砖掠瓦了。
只是,青昭宗气数却是已尽了。不少弟子不耻此番作为,奋然出走,哪怕留着的弟子苦苦支撑,也再也没有昔日繁盛之景。
容寒却是不管不问,只沉默守在这玉舟上,占了一间客房,每天为雪魄珠不要命地灌灵力。
被偶然经过的孤影看到了,只能扭扭捏捏地上前去建议:“这不过是个灵智刚融合了魂魄的小小珠子,受不得仙尊如此偏宠,你们剑修个个缺心眼,可修炼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呀,否则过犹不及,反而伤了根本就不好了。您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你问问旁人呀,如此闭门造车,让医者父母心的自己实在是太折磨了!”
一番大义凛然,又合情合理的建议,被无济仙尊欣然接受,无济仙尊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才启口问道:“多谢。”
向来孤高无尘的无济仙尊当场说谢谢,让已经三十年未与旁人打交道的孤影差点吓死在当场,立马回首作揖了好几次,恨不得磕头呛地求仙尊别这么客气,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可是百年不问道后,还能一剑削平一整座山,再跑去将大乘期仙尊立毙当场的大佬呀!
大佬却丝毫不摆架子,似乎一点都不和孤影生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幽幽道:“当日浮雪山上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还能记得小的我。”孤影干巴巴笑笑,不甚熟练地和无济仙尊寒暄。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
“和文澜一般惊才绝艳,还是八字纯阴的体质。我自然会多加关注。”无济仙尊皱着眉直直道。“只是你为何一直带着面罩?”
“这件事情无可奉告。仙尊还是莫要打听。”孤影讪笑一声,却是眉间一冷,朝无济仙尊道。
“哦。”无济仙尊点点头,想了一想,问道:“你失踪那次,顾云庭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修为全失。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孤影:“”
“无可奉告。”孤影却是在无济仙尊说出“顾云庭”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一变,却被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遮住了,威慑不够,只能咬着牙,冷冷道:“若是无事,晚辈先告退了。”
“去吧。”浑然未觉的无济仙尊大手一挥,好脾气道。
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孤影刚踏出容寒的客房门,走在过道里,便看到顾流风踱着步直朝着他走来。
顾流风看到他,却是猛地脚步一顿,颇为古怪地盯着他不敢说话。然后,利落地拂起袖子,将身后开着的门“嘭”地关上了。
“怎”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听到门外声音有如山间细雨般清润,比他先问道:“怎么了。”
孤影的瞬间僵在原地,喉咙里仿佛塞作了一团,不能言语。望了眼顾流风,身子一闪,狼狈离开。
“没什么,你进来吧。”顾流风叹了口气,转眼空无一人的过道,朝被他关在门外的顾云庭淡淡道。
“您动作稍微也慢点,我一介凡夫俗子,经不起你们这些仙君如此大开大合。”顾云庭穿着一袭被洗得发白的蓝衣,一手开了门,调侃顾流风道。
“云庭。”顾流风却是没应他,顿在原地也不再往前走,反而问他道:“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日为留圣手小仙君一命,亲自剖开自己的丹田,把功德杯灌满。”
顾云庭一怔,抬眸望向顾流风,眼里忧伤划过,却是淡淡抿唇道:“当年,他被我封住灵脉,苦苦央求我放过他,我还是一剑戳进他的丹田,废了他的修为。”
“三十年了,我还记得他在我眼前,捂着自己的丹田,凄厉地叫。一边说着恨我,一边问我为什么。哭到只剩最后一口气,连着意识到混沌的时候,却在喊着,‘顾云庭,我疼’。”顾云庭抬起眼睛,苍凉笑道:“我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能。”
“若说后悔,若是我一开始就不让他爱上我,是不是他那个时候,也不会那么伤心?”
走廊里陷入了无声的沉寂。顾流风颔首立着,不知道多久,才轻轻道:“当年无相仙尊迫不及待杀鸡取卵,想要将他炼成炉鼎,你能冒死去他修为留他一命,已然不易。其他的,莫要再多想了。人易老,事皆非。圣手小仙君,已然死在自己的爱人拿剑戳向自己的那一刻。”
“是呀,他死了。”顾云庭眸里波澜不变,轻叹一声道:“我也快死了。”
走廊里的人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一双眼睛,紧紧看着他们的背影。那如勾的眼睛里变得朦胧,像是含了漫天的烟雨。
一抬眼,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人被破岳峰的弟子簇拥着朝自己而来,意气风发笑道:“小仙君,你这双眼睛生得极好,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我便连着魂魄都在悸动,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不知道能不能赏个脸,和我去掬月峰上看山雨?”
脸怕是再也赏不了了,孤影轻轻解开自己的面罩,轻蔑想着。
面罩下,一道狰狞的伤口,翻着烂肉。这是在被顾流风救起之时,自己一剑划下的,次次拿烂肉膏涂在上面,再没有让他愈合。像是落在心里的一道疤,刻骨铭心。
……
“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些什么?”客房里,顾流风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抬眸问道。
“论阵法,你的造诣比我更高,作甚非要讲我接来看一眼。”顾云庭接了茶,却只闻了闻便放下道:“这个阵法与风情阁下的相差无几。魔尸毒由真正的魔气转化而来,是毒非毒,怨不得连他也解不开。”
“让你亲自来,自然有用。”顾流风似是而非地哼一声,才道:“你可能解?”
“三十年前,我不能。现在,知道了护着浮雪村民的,是文澜仙君的功德杯后,我能。”顾云庭仰头望着顾流风,自信道:“虽然得费些功夫,还需要你给些东西。”
“无妨。”顾流风淡淡道:“你要什么?”
“玄冰玉和功德杯。”
顾流风:“”
“无相仙尊已死,没有功德杯了。”
“文澜仙君的功德杯护佑住浮雪村,取不出来。孤影的早扔了,只剩下”顾流风无奈道:“雪寒腰间的。”
“哎呦卧槽,你别激动啊。”门外传来一声闷哼,随着“嘭、咚”的巨响,似有一人和地板狠狠贴了面。
顾流风和顾云庭同时朝门外望去,刚抬步,便又听到“咚”地一声,江雪寒推着门大步踏了进来,冷眸一转朝着顾流风问道:“何时你连我的东西都不愿用了?”
身后的顾云舟这才摸着鼻子进来,朝着他们尴尬笑笑,转视着四周,就是不敢看人。
只没有人理会他,顾流风盯着江雪寒,脸上波澜未惊道:“你愿意?”
“这是给容霜至用的?”江雪寒咬着牙,冷笑道。
顾流风叹了口气,只能应道:“是。”
“既然是为救他的命,我自然不会不愿意。”江雪寒低头,将那腰间的杯子接下,扬着下巴的脸上有如朝霞映雪,多了些生动。
“只我与他素来不对盘。这般救了他的命,只怕他也心里不好过吧。”江雪寒哼一声,嘲讽道。
……
“他不会是觉得给个功德杯就得让我当牛做马,折辱于我吧?”容霜至面不改色,对着偷摸来告密的顾云舟坦然道。“那也太单纯了。”
“你便一点都不怕他吗?”顾云舟紧紧跟在他身后,替他唉声叹气的。“可悲的是,别人却不会这么想。二叔已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什么要求?”
“这能是我知道的吗?”
“你是不是故意的?”容霜至突然转过头来,犹疑地望着他道:“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最重要的不知道?”
“咱俩谁跟谁?我会卖友求荣吗?”顾云舟瞪他一眼,虎着脸道:“你别侮辱我!”
“我并不是侮辱你,我只是嫌弃你没用。”容霜至叹了口气,边推门进去道。
顾云舟:“”
屋里并没遇到讨厌的江雪寒,唯只顾流风一人正襟危坐着,看到容霜至进来了,端着茶杯,一口将它饮尽。
容霜至一看就知道他又在把茶当酒喝了。
过去一把夺过来,随手放下问道:“好全了吗?”
“灵酒无妨。”
“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你在无忧谷威胁我;第二次喝酒,你在风情阁利用我以身涉险,第三次喝酒后,你带我去和无济仙尊硬碰硬。”容霜至施施然坐下道:“您可别喝了。我命只有一条,管不住你,又不能不管你。再让你吓一吓,是不是,连着命都要搭给你?”
“倒也不是想吓你,只是这事情不太好做。”顾流风叹了口气道。兀自从袖子里捞了捞,直捞出个千机盒出来,掂了掂放在了桌子上,慎重跟他道:“这里是一个誓心咒。”
“让我拿着功德杯发誓滚蛋?再也不接近你?”容霜至挑挑眉,心想顾流风似是对曾经筚路蓝缕自己的补偿,江雪寒现在被他养得实在太好了。矜贵、幼稚且不谙世事,真的像个老父亲一般,给了江雪寒所有的宠爱。除了爱情。
顾流风:“”“我一时分不清,他提的要求,与你说的那个更难一些。”
“他提的什么?”容霜至眨眨眼,满不在乎道:“有要求他尽管提,反正若是我不同意。他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有明抢这件事情吧?”
“发誓,永远和我在一起。”
容霜至:“”“你为什么要把他养得这么天真?”
“誓心咒这种毒誓,是陪他玩闹的吗?我一个不小心因为说错了,日后咒发而死怎么办?”容霜至气得胸口都起伏了,一把拧在他的胳膊上,恶狠狠笑道:“他倒真是一个孝子。”
“这个是我提的。”顾流风沉沉望着他,眼里写满了认真。“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你是一阵风,我困不了锁不住,如今我得之一切,皆是你自愿给我的。我不能再要求你什么,无论你是否在有一天会悄悄离开。”
顾流风紧紧捏着容霜至的手,像是要融进去一样认真。垂首郑重道:“所以,这个誓言是我发的。”
“你便权当给我个机会和理由,让我,能够抓住你的手,共看日后的春与秋。”
“倒也不是不可以。”容霜至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有些微痛的手,扁了扁嘴,慢悠悠道:“可我还缺玄冰玉。”
“无妨”顾流风愣了愣,还是好心道:“其实,我”
“我知道你有。”容霜至抬着眉,摊着手浅浅道:“可我没有。”
“所以身无长物,只能肉偿。”容霜至高抬着头,望着他,骄矜道:“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了,够了。”顾流风噙着笑,一把将他拢在怀里,轻叹一口气。“只是这毒实在难解,你不若多肉偿几年吧?”
……
青昭宗,掬月峰上的云雾从没散过,门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叶子上,为这寂静的夜里添了些声响。
伏在案上的顾云庭蓦地抬了眼,手划过刚书写好的纸上,淡然道:“仙尊既然来了,自然是有话想要问云庭。即便现在身陷囹圄,可云庭三十年前便没了修为,废人一个,仙尊也不放心吗?”
“若是不放心,也不会来了。”无慈仙尊随着涌进的清风坐在椅子上,冷眸一转,道:“浮雪山一事,是你告诉无相的?”
“是。”顾云庭坦然道:“容师弟有日前来问我,坚信文澜仙君是含冤而死。特来向弟子请教,如何招魂。”
“弟子惶恐,却又觉得,此事不该擅专,便告知了无相仙尊。倒不知,此事出了什么纰漏,能让仙尊亲临询问?”
“你不知道,本尊为什么来这里?”无慈仙尊瞥了他一眼,将眼神停留在他额间发丝上,幽幽道:“云庭,三十年了,你竟是看起来比本尊还要老了。”
“云庭一介凡人,若是按人间的岁数,早已过了知命之年,又为何不会老?哪里比得上仙尊,一身修为,无尽尊容?”
“当年是你自己自毁丹田,灌满他的功德杯的?”无慈仙尊却是不理会他的话里有话,眼眸里寒光一闪,淡漠问道。
“这件事情,仙尊该早在三十年前问的。”顾云庭直对着无慈仙尊笑了笑,坦率道。“是。宗门之令,要拿圣手小仙君的修为灌满整个功德杯,云庭不敢不为。”
“宗门之令,是让你杀了他,将他的修为带回来。”
“仙尊,弟子当年入宗门便以青昭宗为信仰。为天下苍生济世立德,伸张正义。青昭宗之兴立,离不开诸位仙尊。因此,即便发现这信仰并不总是正义的,也知道顾全大局的道理。仙尊修为不稳,取别人修为续命,也无不可。到底是为了宗门,弟子愿去做。”顾云庭那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对着无慈仙尊道:“可,仙尊,害人性命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我愿替你们去取圣手小仙君的修为,亦愿意为宗门献出自己的修为。你们却连小仙君的性命都要夺去,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你知道我们在夺取别人修为?”无慈皱了皱眉,垂首愕然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三十年前,和小仙君无意间发现了文澜仙君的魔尸身体,偷偷埋在无忧谷的时候。”顾云庭笑了笑,安抚无慈仙尊道:“仙尊不必害怕。毕竟三十年已经过去了,若是想做点什么,早做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做?”无慈仙尊愣了愣,道:“他有一天欢天喜地来告诉本尊,说你告诉他,你心慕他。问我可不可以做主,让你们结为道侣。”
无慈仙尊突然阖起那满是精明的眸,疲累问他道:“你既然知道,他是无辜的。所有一切,皆是因为我们要夺取修为,又为何对他下得了手?”
“那我也想问问仙尊,小仙君可是您曾经一手护着的亲传弟子,又怎么忍心赶尽杀绝?拿他修为灌功德杯还不够,连命都不愿意让他留下?”顾云庭在袖子里紧握着拳头,望着他道。
“那是我没有办法!”无慈声音里含着怒气,凌厉的眼睛如刀般刮向他。“无济日日盼着他在掬月峰上习得泽被天下,好带他去救文澜!”
“文澜仙君却早已作古,你们自然不能容无济仙尊将他带过去。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才对小仙君痛下杀手。”顾云庭深吸一口气,轻轻道:“既然宗门里不能有八字纯阴的弟子,你们不收便罢了。可你们却也舍不得八字纯阴炉鼎的修炼速度。毕竟,贪过一时之功,懂得如何去窃取别人修为,你们便再也受不了自己日日苦心修行了。所以青昭宗,八字纯阴的弟子们,势必活不过习得泽被天下的时候。”
“仙尊,你问我为何下得了手。你说我为什么下得了手?还不是你们逼的吗?”顾云庭突然喘着粗气,一手拍在桌子上,目眦尽裂道:“若不是我狠下心来亲自动手,他还能留住命吗?”
“你们对他的修为知根知底,能灌多少功德杯自是知道。我留了他性命,只能将缺了的补全,回来告诉你们我修为皆被废是和他鏖战所致。”
“可是你们不知道,我伤他的时候,又何需要与他鏖战?他在我怀里哆嗦到意识不清的时候,叫得都是我的名字”
“你们走了弯路,却让别人的命来抵。”顾云庭突然抬起头望着他,凄惨笑道:“仙尊,您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那又如何?你即便知道一切,我又如何是你能拿捏的?”无慈仙尊眼皮一抬,泛着银针的寒光便被他轻轻握在手里。“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我便也不能留你了。”
“是吗仙尊?”顾云庭聊聊站了起来,眼里带着十足的怨恨与快意。“文澜仙君当年在浮雪山被你们痛下杀手,定然是无相仙尊的主意。浮雪山终日下雪,灵气斡旋,四时流转本就异常。在这里行大型阵法,即便灵气有了变化,也不会被察觉。”
“这掬月峰刚好也终年下雨。”
顾云庭突然敛了眉间的笑意,一手将个千机盒摔在地上。冲天的紫色灵光突然从掬月峰下涌起,青昭宗的护山阵法突然震颤起来,转而一道禁制直罩住了掬月峰。
顾云庭冷眼看着那泛起的紫色灵光,像是地狱烈火一般,直烧在无慈仙尊身上。
“紫薇星阵!你什么时候布下的这无上大乘阵法?”无慈仙尊这才变了脸色,霍地站了起来,刚想抬脚,却察觉到周身被加了禁制。“好本事,青昭宗的护山阵法,你都能偷偷换了。”
顾云庭轻轻道:“你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是,这天地昭昭,报应这么久才来,是因为,太快了对不起你们的恶行!”
“我以凡人之躯在这掬月峰布了三十年的紫微星阵。仙尊,你猜,这紫薇阵法,是谁能在三十年前就早早给我?”
……
夜里,震震雷声从掬月峰响起,铅色的云拢罩在山头上,泛起的紫光掀山倒海,直直劈向掬月峰,那飞散的灵气却被护山阵法牢牢拢住,引得整个青昭宗都不停震颤。
“节哀。”顾流风披着披风站在登春台上,面无表情地叹一声,在那浑芒的夜里拍了拍孤影的肩膀。
“紫微星阵阵法是你给他的?”孤影落魄地站在那里,直看到掬月峰的雷声渐熄,随后瓢泼的夜雨“唰”地下来,带着无涯的冷意,渗透进人的五脏六腑。
“是。”
“什么时候?”
“三十年前,他求我救你的时候。”
顾流风拢了拢披风,将袖中一个存着生魂的灵器递给了他,跟他道:“他当年告诉我,你曾经质问过他,宗门与你之间,他到底选什么。”
“他选的一直是你,在三十年前,亲手把你藏起来的时候,就背弃了他的信仰。”
“青昭宗有那么多弟子,可你却永远是他一个人的小仙君。”
“他回来之前,我替他抽了些生魂出来。你若是原谅他了,就亲自为他招魂吧。”顾流风轻轻道:“若他知道,想必也会欣然回来的。”
这一年青昭宗的承天之试格外尴尬,谁不知道坐镇的四大仙尊连殒两位,剩余的一位无名仙尊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有一位,早已遥坐云端,成了赫赫威名一怒冲冠,连灭两位大乘期仇敌的杀神。
青昭宗从万众瞩目的修真第一大宗门变成了到人人忌惮的丢命宗。可千机阁为承天之试的帖子早已发遍了修真界的角落。不少收了帖子的悔不当初,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自家的弟子去走一趟。
自打青昭宗臭名昭著后便日常唉声叹气的古景,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主持这一盛会。
直到最后的一场比试,一位叫容霜至的年少修者,力败那常年占据风华榜榜首的江雪寒。两位同样绝色的美人站在一起,却是个个剑气凛凛,让人不敢妄动。这才让不少人想起,堂堂青昭宗,可不是只靠着某些大乘期的大能们支立门户的垃圾宗门。而是曾在苍生受难时候,一步一步济世立德,从而走上云端的修道者。
“容师弟一剑风姿颇有无济仙尊风采,力压众人,拔得头筹实至名归,恭喜了。”台下角落里,失落了许久的古景,朝着一位披着披风的清俊男子含笑道。
“修者求道,是问心。他能有如此风姿,是比旁人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不是因为受无济仙尊衣钵。你青昭宗凡用剑的,哪个不是用无济仙尊写的心法?看看,底下那两个动不动就打架的,不也是使的是无济仙尊所传剑招?”千机阁阁主和人虚与委蛇惯了,并不轻易接受彩虹屁。面色不改,眼神却是牢牢追着台上人的身影。
“先生说得是。”古景麻木地望了眼,一旁又去招惹江雪寒,逼得江雪寒和他拔剑的顾二,眼不见心不烦地赶紧扭头。朝着顾流风假装信服地点点头,还是顺坡识趣问道:“倒不知道,容师弟想要的是什么?才能成就如此道心?”
正准备内心麻木,装作惊讶地接受一波狗粮的古景表示,要是你说容师弟一直想要的是你,我虽然觉得又土又俗,也已经做好捧场的姿势了。
“他自己。”
“啊?”古景一愣,转头望着他,颇有些不解。哽了半天,还是没听到向来闷骚的顾流风再多憋出些字来,只能多嘴问道:“晚辈以为,容师弟出生入死之英姿,皆是因为对先生至死不渝。”
“你错了。”顾流风终于等到容霜至下了场,才下意识地弯了弯唇,与有荣焉道:“他像是一阵风,从不是为我而活。做了这么多,是因为,在他心中这么做是对的。”
“我只是有幸,可以在他接下来的生命中和他携手同行而已。”
古景:“”好呢,有被秀到。
……
上古秘境打开的时候,顾流风才拍了拍古景的肩。
“先生无需刻意提醒,晚辈记得,放您进去。”古景摸了摸袖子,暗道顾流风果然从不吃亏。乖乖将一枚木牌给他道:“只是,秘境里定然凶险异常。先生可要小心。”
“那是自然。”
冲天的灵气在上空不断旋转,成了一个漩涡。漩涡后,莽莽苍苍的山脉逐渐清晰,落在了众人眼里。
待到容霜至与顾流风进去了,才逐渐消失。
“为何非要进来一趟?”容霜至瞥头望了眼顾流风,心说怨不得人人说您身板不行,出门必带披风的人,任谁都会觉得体弱多病。可惜,这位的传言从来都与名声不孚,个中苦楚,真心只有自己知道。
“我当年与之一战的魔尸,既然不在浮雪山,自然在别的地方。”顾流风也不瞒他,一手拉着他往石梯上攀着道:“别的地方,无济仙尊已经寻过了,唯只这里”
石梯上端掩在云里,每上一层,就更加艰难,直到了云层顶上,才看到一间破落的殿。大殿周围灵光流转,容霜至心里忐忑,仰头望去,只看那灵光所到之处,似有某种奇异变幻。灵台一清,瞬间明了,这是”泽被天下”。
“唯只这里,有可能藏污纳垢。”顾流光肃然进去,才缓缓道。容霜至只看到殿中正立着一座石像,石像上雕着金刚怒目之容。顾流风却是径直走过去,抬手将案前的桌子一把掀开后。“弟子此次前来,不取传承,只断恶果。仙尊早已羽化,却久久不愿离去。只怕也不放心此间传承再祸害旁人。若是愿意弟子将其毁去,恳请仙尊指引,那被害之人皆在哪里。”
容霜至眼睁睁看着那原本金刚怒目的的石像,突然半阖了眸。“咔嚓”一声,好好的手指落在地上,瞬间化为齑粉。
顾流风这才起身,望着那石像,凝神展望,突然愣了愣,朝着石像道了句:“多谢。”
千机盒被摔在了手指落下的地方,无上的剑意破盒而出,直直戳进大殿正中。“轰”地,大殿生生被削去一半,容霜至这才发现,那高高的大殿底下,正是累累的魔尸,冒着黑气,成千上万地被堆在一起,惊心动魄。
“怪不得无名仙尊从不露面。”容霜至望着头上不停变幻的灵光,喃喃道。“他们为了将魔尸放出来,竟是狠心将这已完成的泽被天下破了。”
“心恶者,亘古亘今。大善者也历来长存。”
“走吧。霜至,这里已有先人庇护,无需我们做什么。”
……
当古景荣登青昭宗宗主之位,看多了堂堂千机阁阁主,候在新晋归尘仙尊的洞府口凄惨的样子后,才幡然领悟当年顾流风说的是什么意思。
作为修真界为数不多的神仙眷侣,这两位的恩爱真的是真的,可是归尘仙尊飘渺无踪,连着千机阁阁主都难抓到半个身影也是真的。可怜千机阁阁主道侣云游,手下和自己道侣如胶似漆,早已忘主,侄子们各有家室。古景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带着酒,去归尘仙尊门口和这位千机阁阁主畅饮唏嘘一番。
直到有一天,古景挑着眉问顾流风:“可还记得赵尚言?”
“这般的臭鱼烂虾,就莫要在我面前说了。”此时的顾流风再也不用披披风了,只虽一张脸温雅未改当年,嘴厉程度随着和归尘仙尊的耳濡目染下也不断精进,腹黑倒是一以贯之,毕竟也不能再黑到哪里去了。
“当年我力排众议,将他逐出师门,却为了宗门声誉,并未将他的事情声张。他去往不知哪个不入流的宗门,而今也混了个不大不小的长老当当。听说他前些日子遇到了归尘仙尊?好一顿穷追不舍。”古景抬着眸,言辞委婉继续道:“人人都知,归尘仙尊是不二的炉鼎体质,不仅自己修为绝尘,连您也能靠着他晋升大乘。”
“你可要看紧些,莫要被人钻了空子!”
“我自然知道。”顾流风眼里波澜不惊,兀自和古景碰了碰杯道:“他被霜至一剑逼到地上,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已经被刻在了忆昔石里。千机阁门前,现在在做免费送忆昔石活动,凭修者身份,皆可领取,古宗主,您多少有些闭目塞听了。”
“!!!一块忆昔石价值千金,你就如此轻易送人?还人手一块?”
“不对!你是怎么有这个影像的?”古景瞪大眼睛,望着浅笑不语的顾流风,蓦地收了声。
所以,谁说不能囚住一阵风的?钱就可以。只要,当他踏足的地方,你皆能买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到现在还不离不弃的姐妹们,么么哒。超级超级感谢呀,你们是我无数次颓丧后再次支楞的动力。写得不好是我能力问题,唯有热忱亘古不变。非常谢谢到现在还在追文的大家。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么么哒。咱们有缘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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