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玄冰玉
浮雪山, 万年的冰雪将这里尘封。刮风的时候,被冻住的万千浮雪,像是柳絮般浮在空中。映在远渺的天日下, 折射出晶莹五彩的光,散落在天际里,仿若白天里会动的繁星。
山下的村庄寂静无声。顾流风坐在最大的一间屋里,望着眼前脸色比雪还要惨白的男人,沉声道:“你将浮雪山交给我,我替你们引魂换身,你们便再不用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了。”
“我们是指谁?”坐在上首的人问道。那苍白的脸上似是被冻僵了一般,不带有一丝表情。
“你也该知道, 引魂换身乃逆天之道。做不了几次。若是答应,我只能保你和家人无虞。”
“浮雪山内满是玄冰玉, 而我家只剩我和家父。家父如此已过百年,他又剩多少年可以好活?为我们俩不值一提的命,交出我浮雪村的根本,让全村人罹难?先生,这样的生意我不能做。”
“可你们都迟早也会死不是吗?”顾流风耷拉着眼皮, 嘴角勾着抹凉薄的笑, 淡定道:“这一整个村子的人, 身上全都无缘无故地缠绕着一股无法祛除的魔气。你们还能活多久, 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那是我浮雪村的事,先生,您如此风清云淡地说这样的事, 是有替我浮雪村解决的法子吗?”听到顾流风的话, 那脸色惨白的男人脸上阴沉下来, 一双眼睛似乎有些僵,略微泛着青色的眼珠,间或转到顾流风的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魔尸毒若是能解,我又怎会坐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顾流风对男人的态度不以为意,黑色缂丝披风将一切风雪与寒冷隔绝开,慢悠悠的声音带着股不属于浮雪村的闲适与自然。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男人冷冷道:“除非你有办法救我全村人的性命,否则,什么生意,我也不会答应。”
“狮子大开口,未免太过贪心了。答应我,你能救你和你爹。不答应我,你们便没一个人能活,我不能理解。你为何不答应我。”顾流风垂眼望着他,凉凉道:“或者,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我们身中魔尸毒,命不久矣’,这样的话,叶某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而今家父年越百载,他都还没死,怎轮得到你们说风凉话?先生请回吧。您的生意,叶某不会答应的。”
“是呀,你爹到现在还没死。这件事情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顾流风终于起了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轻轻道。
直到瞥到叶冬青那被气到变黑的脸色,才无辜地眨了眨眼,欠揍道:“今日不想做生意,那顾某就先告辞了。要是不答应,顾某就过几日再来问。”
“梆铛”一声,在顾流风踏出房门的瞬间,屋里响起了器物砸门的声音。顾流风顿了下,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冷笑,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跨步离开。
待到回到了浮雪村外,飞至隐在风雪里的白玉船上,才将披风一甩,拉下了一直假笑着的脸。
“不对劲啊,不对劲。他们不对劲。”顾流风仰天叹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手边敲着桌子,快速思考道。
“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反而你才不对劲。”孤影又不知从哪里冒出声音来,对他道:“您长袖善舞的本事呢,今儿说话如此没眼力见,也不见得人家不买你的账啊。”
“和颜悦色得不到答案,疾言厉色,才能快速逼出他们的底线。毕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顾流风仍旧仰着头,森森眉骨下,眼中尽显清光。
“逼出他们的底线又有什么用?您不可能将一整个村子的人引魂换身。”
“是呀。”顾流风喃喃道,白皙的手边扶住自己的额头,边瞥向飞舟的中央。
中央放着一只黑色镇魂石筑下的笼子,笼子里的一只魔尸吐着黑气,趴伏在地上,被周围的金光笼罩。却像是一
只破麻袋一般,在灵气的浇灌下毫无变化。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他父亲于修道无缘,从无灵力。身中魔尸毒,却苟活了百年,至今未死。”顾流风将眼睛从那笼子上离开,深锁着眉头,思忖道。“若是这样,那中魔尸毒与不中魔尸毒又有什么区别?”
“这浮雪村死去的比苟活下来的多。你怎只看他父亲呢?”孤影觉得顾流风多少有点不可理喻了。
“不,魔尸毒连修者都坚持不住一百年。他能活到现在,定不是偶然。”顾流风望着笼里的魔尸笃定道。“何况,他也对这里有反应不是吗?听说,魔尸只会在自己死后化魔的地方格外地亢奋。”
“我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容霜至,来找这浮雪山上的玄冰玉。却原来是为了这个从无忧谷偷来的魔尸?”孤影不耐烦听他绕来绕去的话,隐匿住身形尝试地朝着笼子里的魔尸而去。
却被魔尸惊起一吼,喷了一脸的浊腐气息。忙吓得一跳,惊异道:“主子,他能察觉到我!他不是死了吗?”
“无忧谷的时候,他便能察觉到容霜至,自然也能察觉到你。为了容霜至,我不需要来这里找玄冰玉。毕竟即便我死了,也能留下足够的玄冰玉,给容霜至用一辈子。”顾流风瞥也不瞥他们,抬起手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灵茶,静静道:“若是闲得无事,便去盯着叶冬青,看看他什么反应。鸟不拉屎的地方,能自行引气入体,他不简单。”
孤影终于离开了。飞舟里寂静了下来。顾流风这才又倒了一杯灵茶,两手拿着,朝着笼子靠近。将一杯放在笼边,敬他道:“文澜道友,若这地方也是你葬身之所,我本就打算斩草除根,便不会对他们留情了。”
“我知你当日是为他们殒身赴死,可,达才兼济天下,穷得独善其身。顾某自己活着尚不能随心所欲。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实在能力有限,不愿再做一次当年的傻事。所以,对不住了。”
“魔尸毒,玄冰玉,青昭宗里的炉鼎。”顾流风叹着气幽幽道:“好似一直活在这些东西当中,真是怪没意思的。咱们,这一次,索性直接一了百了如何?”
“将这浮雪山夷为平地,他们便再也无没有足够的玄冰玉去偷别人修为了。”顾流风一手扶着手里的杯子,仿佛在话家常一般,风轻云淡道。
第32章 相信(捉虫)
破岳峰上的玉振钟再次被敲响的时候, 整个青昭宗都轻轻颤了颤。
正在纳真塔里俯首的容霜至蓦地一愣,下意识就抬步站去窗边,只看到那破岳峰的上空震荡起来的玉质金声像是飞龙在天般, 带着宛如实质般的灵气慢慢逸散在这山间秀林里,像是露水一般泽润万物。
“你在看什么?”顾云舟冲冲推开虚掩的门,随意抹掉了扑在自己脸上的蜘蛛网,看到容霜至没有像往常那般埋头找书,而是站在窗边,不由得疑惑问道。
“今日怎么敲响了玉振钟?”玉振钟是青昭宗的法器,只有青昭宗弟子做了什么撼震四方的大事才会敲响。敲钟示天地,既是对功劳卓著的弟子的表彰,更是对其他弟子的勉励。不过原书里, 这样不容易的事情也只有原主能够轻易做到,是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 玉振钟只为江雪寒而鸣动。凭一己之力,让本来无人问津的掬月峰重新落入大家眼里。
只是今日的钟声却不是从江雪寒现在待的掬月峰,而是从他破岳峰响起来的。
“今日?”顾云舟拍了拍因为钻进这逼仄破旧塔里落下的灰,颇为不满这里不能使用些小术法的规定。不以为意道:“还能为何?你前几日不是看到了,江雪寒又回来了。听说这次, 他只身入魔界, 找到了家囚禁修者的黑店, 烧了魔界半条街, 救了不少游历魔界却被拐卖的修者。”
“他不是已入了无名仙尊门下?为何玉振钟还是响在破岳峰?”容霜至一听就知道是他们毁了风情阁的事情,却没想到顾流风如此会钻营,不仅让江雪寒全身而退, 还能把所有的功劳都给了江雪寒, 让他借此敲响玉振钟, 冲了次业绩,倒是冥冥之中又和原书中殊途同归了。
“这谁知道?许是无名仙尊的掬月峰久不住人,不够热闹吧?听说这还是他自己要求的,江雪寒向来风光,干什么都一呼百应,他想在哪儿敲钟,谁能说个不字?”顾云舟撇撇嘴,耷拉着头,一边走到容霜至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破烂的书,朝他眼前晃了晃,颇有些不平道:“你为什么也这么在乎他呀?你连灵脉都封住了,小心翼翼躲在这里不管闲事的。现在却这么关心他?我来了,你也不问我来干什么,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容霜至这才低头望见了顾云舟献宝的东西,书页上的十八两个字写得极大,挑着眉接过来问道:“这本怎么与我以前看的不一样?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还能从哪里来?我回府找的。之前的那一本果然被人拿走弄丢了。”顾云舟咧着一口白牙道:“不过,顾云庭即便修为尽失了,可脑子还在,写的东西谁都不敢扔,日积月累的,占满我顾家的藏书阁好大一片。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刨到这份,所以”
“恩?”容霜至扬眉等着顾云舟欲言又止还没说完的话。
“夸我。”顾云舟洋洋得意,勾了勾他散落的一丝头发望着他道。
“哦。香”容霜至脸色不变,利索接过那本书册,埋头看起来。边温温吞吞,顺口张了张嘴道:“夸”
顾云舟:“”
“夸什么?”
“夸!”
“我废了那么多功夫,将顾府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才帮你找到,你便是这么敷衍我的?”顾云舟这才会意过来,差点被他气笑了,边磨着牙,一把擎住容霜至想要让他抬起头来。
容霜至却已经在翻书了,顾云舟的字不堪入目,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看个囫囵。
只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倒是没有激起多少波澜。顾云庭所说的事情,容霜至倒是没怎么信,与其相信说话的内容,反而,顾云庭这位久居山间,却能够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态度更让容霜至质疑。这才是容霜至跑来纳真塔的原因,纳真塔详录了青昭宗所有弟子的生平大事。顾云庭如此惊才绝艳,他就不相信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容霜至还在被顾云舟猛摇,容霜至匆匆翻完了书,再受不住他捉弄,眨了眨眼睛,索性先将正经事放在一边,反按住顾云舟,一手捧着他那英俊的脸,笑眯眯地张口就来,调笑道:“好好好,你让我夸,我便好好夸,我们顾二风流倜傥、芝兰玉树,高山仰止,渊渟岳峙,简直让人爱得欲罢不能,我恨不得将你娶回家去,日日朝朝暮暮”
“小心。”容霜至话音还没落完,却是看到顾云舟的面色一肃,猛地将他拦腰抱起,眨眼间飘到了角落去。
只是还没等到抽出剑来,便听到“砰”地一声,那落了不知道多少年灰的塔顶门,卷着冲天的灰尘被踢了进来。厚重的木板重重落在书架前,“轰隆”的声音,余音回响在寂静又逼仄的塔里激起容霜至一身的鸡皮疙瘩。待到看清那破门而入的蓝衣人,连着声音都惊破了,怒道。“江雪寒,你在干嘛?”
“却没想到你这人不仅水性杨花,却如此冥顽不灵,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见异思迁。”江雪寒顶着一脑门的灰,也没有折损他多少风姿。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漂亮的眸里,冷意如寒星般射向容霜至,冷怒道:“如此不堪,先生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
最后一句带着迤逦的幽怨,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一般。
容霜至深吸口气,这才缓了神色。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书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无情怼他道:“自然是因为我活好还不黏人。”
“倒是你,你家先生都不在意我是否见异思迁,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怎么,这么想让我做你的继父?”
“继父?什么玩意儿?”顾云舟提了一下容霜至的腰,皱着眉道:“不过是背着我出去历练了一番,怎么如此复杂了?”
“咳,没什么。”容霜至这才记起顾二还在,忙挺直了腰杆,自己离顾云舟远远地,站好了,才端肃问道:“江师兄,你尾随顾二来这里该不是只为被我奚落一番吧?有话还请说,我很忙。”
“你!”江雪寒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只是到底还记得自己尾随找来的目的,深吸了口气,一张脸上似是凝了霜,对他冷冷道:“你是怎么和先生商量的?”
“商量什么?”
“莫要装傻,风情阁的事情,我让玉振钟敲在了你破岳峰。”江雪寒眼神闪了闪,顾忌地望了眼顾云舟,想了想,还是道。“这件事情是你的功劳,你若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功劳,我这就去禀明宗门。”
“然后呢?”容霜至一愣,没有想到今日玉振钟响在破岳峰,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蓦地轻轻蜷了蜷自己的手指,只觉得江雪寒被顾流风护得单纯又天真,竟然愚钝到连一点晦暗的天光都看不透。
容霜至想到这里,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面上带着笑,静静问他道:“便没有其他的什么了?”
“还有什么?你当我愿意强占你的功劳吗?若不是先生……”江雪寒又突然顿住,只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江雪寒,似是委屈极了,却因为平日里对着别人冷着脸习惯了,只能干巴巴道:“这火烧风情阁之功,你若是要,我便这就去向宗门禀告。”
“所以,在你眼里,风情阁一劫,只是一个,你家先生帮你锄强扶弱,助你荣耀加身的功劳是吗?”容霜至听他说完才望向他,那双眼睛里收了戏谑与最后一丝笑意,像是被阳光照下的微融暖雨,带着股平静和暖的悲恸与怜悯。
“不然还能是什么?”江雪寒直面他,泠泠道:“这些年,我受先生教诲,四处历练。所受之劫,所历之难,不胜凡几。先生对我进青昭宗与有荣焉,我亦是未给先生丢脸。你莫要以为是我贪图你的功劳,所以没有禀明宗门缘由,实在是因为”
“实在是因为,这是你先生一手安排的,对吗?”容霜至连着呼吸都轻了,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下意识接着他的话道。
风情阁走一遭,顾流风要的,何止是让他捡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那是顾流风这座冰山之下,好不容易爆发的一次快意恩仇。容霜至只恨不得自己猛揪住这个端倪,将顾流风那令人窒息的过往扒拉开,还他一身解脱。却没想到,他和顾流风的举措,在别人眼里却是汲汲营营的买卖营生。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只他没有想到,顾流风这人会这么小心,连着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江雪寒都没有透露半分。
所以,顾流风背负的,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
“你猜到也无妨,不过先生心思缜密,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江雪寒面色有一丝尴尬,总算不那么盛气凌人了,略垂着头,多看了容霜至一眼道:“我抢占了你的功劳,你,会生气吗?”
“我自然不会。”容霜至心里一阵恍惚,复杂地望着江雪寒,倒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沉默了半晌,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只是,若有一天,你的宗门让你对你的先生刀剑相向的时候”
“容霜至,你果然包藏祸心!在你眼里,先生就那么坏吗?”江雪寒刚才稍霁的脸又是一沉,厉声打断他的话,愤怒道。
刹那间,容霜至似是不敢相信般,猛地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里一痛,一股莫名的失望从心里涌出来,让他手脚冰凉,咬紧了牙关。
在那一刻,容霜至终于替顾流风体会到了那深深的无力感。终于明白了顾流风所说的,注定只有两人知道真相的意义。
他们面对的是青昭宗,那是百年来匡扶正义,立善立德的青昭宗;是门下无数弟子曾为黎民百姓慷慨殉道,以身赴死的青昭宗。人们永远不会相信太阳上有黑点。哪怕,他们曾经被遮蔽过天空。
所以,即便是顾流风亲自抚养的江雪寒,也会在自己问出来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有问题的是顾流风,而不是怀疑是不是那已然伫立百年,看似庄严洁净的青昭宗不干净。
“我一点都没有觉他坏,相反,再没人会像我一样,相信他非常好了。”
“你莫要在意。”容霜至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任由房间里斑驳的光影流泻在自己白瓷一般的脸上,讷讷道:“风情阁的事情,我不过是替你的先生走一趟。所行皆是为你先生,并不需要宗门对我褒扬什么。”
“你还是,莫要,违逆你的先生,尤其是,这等,他叮嘱过你的事情。”容霜至突然笑笑,一字一句道:“毕竟,这也是你唯一能替他做的了,不是吗?”
第33章 交易
钟声后的青昭宗万籁俱寂, 阳光下的尘埃缓缓落定,为泠泠站在窗口的容霜至,增添了一抹无法言喻的气质, 像是天边挂着的那轮弦月,风尘物外,不惹半分尘埃。
江雪寒下意识有些胆怯,抿着嘴不虞望着他,心里泛起一股诡异又复杂的冲动,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我?”
“我不只是瞧不起你。”容霜至将心里憋的一口气狠狠叹出来,掸了掸袖子又朝着书架走去,头也不抬地道:“江师兄的事情也解决了,门在地上, 慢走不送。”
他的时间不多了,耗费在江雪寒的身上并不值得。
“容霜至, 你也别那么傲兀。”江雪寒狠狠瞪着他,赌气般道:真当我看不到你方才看的是什么东西吗?《鬼术十八无极密阵》,整整十八卷,我几年前都看完了。你却在这里如获至宝,却连全套都借不到。”
“你说什么?”容霜至蓦地抬起了头, 拿出自己袖子里的书, 不可置信问道。
“你以为你和先生很亲密?”
“刚才那句!”容霜至不耐烦地打断他, 猛地朝他走去, 拽着他的袖子,提声道:“你在顾流风那里看到的书,有十八卷?”
“你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刹那间, 宛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 猛地让一切照亮。容霜至肃着脸, 利落地放了江雪寒,朝着顾云舟招了招手。
顾云舟倒是乖巧,望了眼江雪寒,二话不说,搂起容霜至就要飞身往外下去。
却见容霜至在半空中朝着江雪寒讽刺道:”江师兄,你拈酸吃醋,和别人比试的样子真像个小孩子。”
江雪寒:“你”
只刚出来了你字,顾云舟已然带着容霜至钻进了云里,隐匿了身形。
掬月峰,漫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停住,不久便在山涧上起了一道彩虹,带着升腾的水汽挂在空中,晶莹闪彩,似有灵气氤氲流转,扑人衣袂。
正在山间采茶的顾云庭却突然一顿,遥遥望着自己隐在山崖石壁处的庐屋,慎重地皱起了眉。
待到回到自己的屋前也没有将眉头放下,似有犹豫一般,抬起手来,轻推了下那虚掩着的门。
屋里,容霜至正从容地给自己斟了第三杯茶,头都没抬起来,讽刺道:“看来即便没了修为,顾师兄也有其他过人之处。还是这掬月峰不凡,能让您一个废人,住在这里也如鱼得水。我不打招呼前来,师兄却能次次都抓住我。”
容霜至将那“废人”二字咬得极重,潋滟着的桃花眼哪怕不抬头都能料想到,此刻该蘸满了森森的凉意。
顾云庭却是一声不吭,看到容霜至只在这里喝茶,似是松了口气。落座在一旁,抬起一双肖似顾流风的狭长眼眸,略弯了弯,淡定拿起早已经候着的茶杯,呷了一口。
“看来您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我来几次都不松口了是吗?”
“什么松不松口的,师弟说的话,我不甚明了。”顾云庭的手敲了敲茶杯,悠然道:“师弟,同样姓容,无济仙尊待在醉花峰百年都不曾质疑什么,你为何不能先像他一般?做个与世无争的天才不好吗?有这等毅力,用在别处,青昭宗自会助你扶摇直上。”
容霜至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他,幽幽道:“我不需要扶摇直上,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真相。”
“为什么就断定我知道些什么?仅凭着我写出了十八卷无极密阵?”
“因为你此地无银三百两。”容霜至冷冷道。“你从来没说过这这本书有十八卷,顾二也只能找到一卷。这说明,剩下的十七卷,被你有意地藏了起来。”
“如此费心地藏起来,自然是因为若是让人看了总会出现些祸事。可那上面写了什么咱们俩都清楚,若是这都不能说明你知道点什么,那我也太蠢了。”
“别管姓容的如何,你们姓顾的,倒是真的一点都不相同。一个能单纯纯粹,一个却是皮里阳秋。《无极密阵》整整十八卷,师兄在鬼术这等阴邪之术上造诣如此深,反而装出无辜样子骗别人,实在倒人胃口。”
“那就要看。你是拿我和哪个姓顾的比?若是顾二,我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顾云庭却不理会他的试探,自顾自凉道。
“可在我眼里,你何曾比得上顾二?”
“我也搞不清楚,为何他唯独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顾云庭眉间漾起一抹兴味,朝着容霜至无奈笑了笑。“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夸您一句,御人有方?一个两个姓顾的,个个对你情深意切。”
“两个姓顾的对我情深意切?看来你果真连顾流风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却是不告诉我罢了。”容霜至起了身,一甩衣摆,朝他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他们对我言听计从不是因为我御人有方,而是因为信任。”
“信任我不会违背他们的认知,更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年轻人,总是喜欢轻信与人。还是要小心点好,毕竟,人心并非磐石,总是会轻易改变的不是吗?”顾云庭跟着他一起站起来,掸了掸袖子示意送客。
容霜至却不听他那套,一手拍在桌子上,勾唇笑道:“难道,师兄就没有信任的人吗?”
“我不需要。”顾云庭轻顿了顿,随后昂起头来,快速道。
“是不需要还是错过了?”容霜至不置可否地哼了哼。刚想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便听到到那不大的庐屋内,传来顾云舟的声音。“霜至,找到了。”
说着,“刺啦”一声,离火剑挑出一块被劈下的白布,扔出了窗外。
容霜至在顾二出声地时候已经夺门进去了。不管顾云庭惊变的脸,直到望到那被斩下了一半的白布下的石壁才停了步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石壁上,是一幅巨型的美人像,美得不可方物,哪怕不过是一幅壁画也让人叹为观止。如勾的眼神带着坚毅,微微俯瞰着下方,凛然的面上清姿夺魄,像是被人供奉的谪仙,如玉生光。
看得出来,刻下这美人像的人,极为用心,连那些微的神态都能如此栩栩如生。
最重要的是,那美人身穿青昭宗蓝袍,腰间系着功德杯,手里一根玉杵似在敲砸山壁。
功德杯、浮生杵,容霜至一怔,想到在纳真塔里读的书册,望着那如钩的眼睛,心里豁然开朗。
“你说让我找这屋里不一般的东西。我聪不聪明?”顾云舟已然喜滋滋地低头朝着容霜至道,离火剑“唰”地放回剑鞘,像是看不到顾云庭那铁青的脸一般。
容霜至却没有说话,踱着步走到那石壁近前,提着风月剑挑起那墙上剩下的白布,轻声问道:“师兄,原来您最喜欢的是美人图吗?”
“一到十八的《鬼术无极密阵》您研究得透透的,是为了他?可他需要吗?拿着浮生杵济世的圣手小仙君——流影,早已经在世间失踪几十年了。”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揭人伤疤。”
“当年您在他失踪的时候,修为尽失,不是偶然吧?”
“三十年前,惊才绝艳共逐宗主之位者的是两位弟子。那位和您一样地天赋惊人,或者说比您更胜一筹,因为他入了无名仙尊的眼,明明一身医术冠绝天下,能成为无名仙尊的亲传弟子,说明他其他方面的造诣也颇深。只是,为什么他最后消失了呢?”容霜至打量着顾云庭,轻轻道:“还有你,明明是我凌云峰弟子,却躲在着掬月峰上不问世事。”
“怎么,青昭宗那么多地方,您一个废人,还非要挑个这样的灵气充裕之地躲着?是放不下,想睹物思人,还是,因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愧疚有加?”
“前尘旧事,师弟还是少管的好。不管我是睹物思人,还是愧疚有加,又与师弟何干?”顾云庭不为所动道:“无论如何,青昭宗弟子,只要对得起青昭宗,就是正确的不是吗?”
“那要是青昭宗对不起别人呢?”
“青昭宗不会对不起别人。”顾云庭打断他的话,不假思索道。
“是吗?”容霜至的笑意僵在脸上,淡望着顾云庭道:“你知道吗?我已经不为你这样的回答而感到气愤或者伤心了。”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们个个视若无睹,将黑看成白,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们到底谁才是白,谁才是黑。”
“那就,祝你好运了。可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顾云庭仰起头来,望着自己一刀一刀亲手刻下的画,捏了捏身上已经洗到发白的微蓝色袍子,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是吗?”容霜至却是凉凉笑了,语气森然道:“实不相瞒,我本也不打算从你口里知道些什么。今日调虎离山,让顾二进来,不过是想要找找那剩下的十七卷,是不是被藏在了这里。能发现这美人图,却是意外之喜。师兄,你信不信,过了明天,我便能让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您在这掬月峰并非清修,而是时时刻刻在想着那位失踪了的圣手小仙君?甚至”
容霜至突然闭了嘴,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笑盈盈地打量他。
只一眼,容霜至便能认出来圣手小仙君就是孤影。只本该失踪甚至在别人心中死去的人,隐姓埋名和顾流风混在一起所为何事,那就值得商榷了。
顾云庭和顾流风是侄叔,和当年的圣手小仙君亦是好友。如今却装聋作哑,对曾经的事情绝口不提,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袖手旁观,视而不见。
这本身就是问题。
他本不欲窥探别人的隐私,何况往事如烟,早已化尘化土,没了本来的面目。
只不过,情势所迫,现在,就得看看,这个问题,在顾云庭心里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替他保守了。
门外的细雨又开始蒙蒙下了,雨雾连天,像是一片混沌,将这个早被人遗忘的一隅隐没,不现于人前。
只看似绵绵无声的雨早就将房顶濡湿,汇成一滴滴水珠,簌然滚下,轻打在檐下的青叶上,不断发出“扑~扑~”的声响。
像是记忆里的人,本以为早就随着岁月湮灭无踪,却在别人提起的时候,便轻易勾起刻骨相思。
时光会遗忘一切是骗人的,总有些东西会让人刻骨铭心,终不褪色。
“十八卷都给你,你以后莫要来了,今日也什么都没看见,行吗?”顾云庭再也不愿听他说话,捏着拳头的手臂上爆起青筋,却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妥协道。
第34章 平地
容霜至心满意足带着剩下的《无极密阵》回了院子, 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就想要收拾东西离开。
他的时间不够了是真的,灵脉封住也抵不住魔尸毒会逐渐深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
能让顾流风费尽心思弄出去的魔尸不会是死得其所之人,顺藤摸瓜下去,大冤未伸之人,总能带出些泥出来,如今最要紧的是按照那《无极密阵》来招魂。
只他想得美好,却不见得事实就能如愿以偿。
寂静的屋子里,送他回来的顾云舟刚想踏出去,察觉到他的动作又退了回来, 直直望着他道:“你又想要去哪里?”
“我不便告诉你。只我非去不可。你莫要拦我。”容霜至偏头看了眼他,勉力让自己淡然一些, 静静道。
“你以为我会拦着你不让你去的吗?”顾云舟却是咧了咧嘴,笑道:“你自去吧,但我要和你一起。”
“不行!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就想与我一起?”
顾云舟却是没有立即吭声,只默默走到他的身旁。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带着抹令人稀罕的严肃。“你和顾云庭说话的时候, 我就在旁边。我既不是瞎子, 又不是聋子。”
容霜至:“”大意了。
“你, 我。”容霜至的嘴有些干, 不知道该怎么跟顾云舟解释这件复杂的事情。
刚想继续开口,却被顾云中一手拦住,大咧咧道:“不用跟我说什么, 那些都与我无关, 我可以不插嘴, 也不向你打听来龙去脉,因为这些都不重要。可是,我要跟着你。”
“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容霜至狠狠咬着唇,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执拗道:“顾二,此事非比寻常,也并不是普通的游历。我为了偷偷回青昭宗,宁愿自封灵脉,也不让人发现我。你若是和我一起,徒沾一身麻烦,我该怎么办?”
“有什么东西是你受得,我却受不得的?若是有,我便不去了。若是没有,你便不能阻拦我。可别忘了,你的剑承自无济仙尊,可剑法,却是我指点的。”
屋外的阳光照进来,点进了顾云舟清冽的眼瞳,似是一汪直下的瀑布,冲下所有泛起的暴躁不安,最后沉淀成一汪清澈见底的水。
容霜至没有马上答复他,而是想了想,才诚恳问道:“顾二,若有一日,宗门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叛逆宗门,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会亲手杀了我吗?”
“有我在,你不会。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时候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你若是阻止不了呢?”容霜至歪着头,那双眼睛里漾着股水意。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轻松语气,像极了山间的小雨,清润里潜藏着窸窣的忐忑。
“霜至,这天下朝换夕替,日新月异。”顾云舟一顿,还是道:“你却是我日日伴着长大的。”
“人间是否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我并不在意。我只需要你还在,你懂吗?”顾云舟紧紧握着容霜至的手,怔忪道。
容霜至低着头,迷茫地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应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浮雪山。”
“什么”
“我要去浮雪山看看。”容霜至这次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坦然望着顾云舟道:“百年前,有一人命殒在浮雪山,我要去将他的魂魄找回来,至少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前。”
“什么事情?”
容霜至却是抿着唇,没有继续说话。没人知道,原书结尾,让江雪寒使出“泽被天下”的地方,同样是浮雪山。
浮雪山下,该是一个一经现世便会生灵涂炭的魔尸群。
而自己去浮雪山,却是因为,无忧谷、风情阁,顾流风作为唯一一个在原书中没有着墨的人,已和原主的轨迹重叠两次了。不管是机缘巧合下的冥冥天意,还是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有意为之,现在容霜至要想找到顾流风,将他手里的魔尸完成招魂。那去浮雪山赌一把,无疑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不管顾流风在那里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既然选择相信他,那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总不能看他自己,踽踽独行
浮雪山上,晶莹的雪漫天飞舞,卷起铺天盖地,深入骨髓的寒凉。住在脚下的村民们却对这连修士都轻易抵挡不住的寒意浑然未觉。厚重的积雪坑里,孤影趴伏在地上,小声地抽着气,哆嗦着拿出个小镜子来,随意画着个显影印出来,朝顾流风道:“主子,叶冬青每天只出门为村民问诊看病,开些汤汤水水的方子,把水当琼浆玉露,此外,什么都没有,我能回去了吗?”
村外的玉船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屋里却是温暖如春。顾流风仰躺在椅子上,一手扣着还泛着热意的茶杯,淡望着眼前囚着魔尸的笼子,冷酷地张嘴道:“不能。”
“那我能去别人的院子里偷杯茶喝吗”已经被资本主义压迫惯了的孤影从善如流,抖了抖身上的雪,退而求其次,委曲求全问道。
心里边腹诽着,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刚炼气的修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日日说是悬壶问诊,也不过是给别人一口水喝,这比江湖郎中还离谱吧?
孤影甚至猜想,浮雪山上处处都能见被魔尸毒侵染的村民,反正他们总是会死的,这个庸医才这么久没有被揭穿。
不过看来这里也确实是魔尸毒的源头。可顾流风发现了这件事情又能如何?青昭宗曾经最好的医者是自己,连自己都不能自救,只能隔十日换一身血,顾流风只怕也已经做好了容霜至伴着玄冰玉苟活的打算。
顾流风却是没有应他,垂着眸。似是在细细思索着什么,沉默了半晌,才打定了主意,跟孤云道:“你去尝一尝,他给村民们喝的是什么?叶冬青身上有一个秘密,他虽不能够解魔尸毒,却能够保住别人的命,不然他爹也不会活那么久。你要是查到了,便再也不用隔几日换一次血了。”
“这样的事情,咱们花钱买玄冰玉也能做到。”孤影撇了撇嘴,还以为有什么好主意,站在寒风里又哆嗦了一下,愤然吐出嘴里的雪花,吐槽道。
“是吗?”镜子里,顾流风阖上了眼眸,不置可否。“可你说的玄冰玉也是来自浮雪山。”
“你说,起作用的到底是玄冰玉还是叶冬青?”
“哦。”尴尬了不是。孤影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乖应道。
顾流风望了眼他不服的样子,只得继续道:“我欠叶冬青一个人情,你莫要做什么过分的事,与他真的交恶了。”
孤影心说,好家伙,您上次咄咄逼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是您欠别人一个人情的样子。
只他不敢回嘴,只能将镜子收起来,边翻着白眼,一个人苦命地朝着浮雪山深处而去。叶冬青那个人脾气怪,住的地方也怪,偏偏要住在浮雪山的山根深处,害得自己要冒着风雪找好久。
寂静的夜里再没有旁人,孤影一身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从容不迫地敲了敲门,带着嘶哑的嗓音问道:“有人吗?讨口水喝。“
院里没人应答,孤影望着那院子里粗糙到极致的结界,撇了撇嘴,足尖只一点,便轻易地绕过了结界进到屋外。只他刚进来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鼻子轻轻嗅了嗅,如勾的眼睛里一凝,再也顾不得什么,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待到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只觉得后背一凉,迅速地在镜子里画出一个显影印,朝着顾流风面色凝重道:“主子,您得亲自来看看。”
夜色被多年的积雪照得发白,宛如永远不尽的黄昏,唯有站在浮雪山顶,才能罕见看到天边夜与日在雪里交替的样子。叶冬青麻木地走在雪地里,僵硬地推开自己家的门。在进屋的那一刻脚步一顿,转身检查了下自己出门前布下的结界。待到确定自己的结界无损才继续朝里走去。
最近这村子里来了两个修者,虽不知道修为如何,可也要小心起见。叶冬青边想着,让那雪轻落下的簌簌声,淹没在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里。
直到自己“吱呀”地推开了自己家的门,看到屋里的景象。“爹!”一声嘶吼,叶冬青脚下一软,趴倒在了地上。
顾流风聊聊站在屋里,平静地望着这一切,眼里一丝波澜都无。
屋子里,是一个极大的玄冰玉池。池里躺着一位已经全身黑腐的老者,与其说是躺着,不如说是被固定在了池边。尚有余温的水缓缓从他身上淌过后,便带着些微的灵气金光,再缓缓汇进池里,重新从他身上淌过。每淌一次,那水里的灵气便更加浓郁一些,只是只有孤影才能看到,那灵气里夹杂着一丝黑气,像是一条黑线一般,剔不出去。
孤影正俯身跪下替老者把脉,那漆黑的剑眉深深拧着,盯着老者浑浊发青的眼珠,触了触不怎么明显的鼻息,良久才艰难地站了起来。
“早就被魔尸毒腐蚀透了,身体里有一个灵宝才活了这么久,若是想要让他继续活着,倒也不难,替他洗经伐髓,硬生生地给他修为,兴许还能再熬熬。只是……”孤影转身朝着叶冬青,面露不忍道:“即便洗经伐髓也洗不去他身上的魔尸毒。魔尸毒已经深入骨髓了,他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身为人子,你便忍心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吗?”
“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其他人便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叶冬青的身子颤了颤,闭着眼睛,别过脸去,朝着孤影重重磕下头道:“仙君,救他一命吧。他不能死。”
“他为什么不能死?是因为,你给村民们喝下,用来抑制魔尸毒的水,是从他身上得来的?亦或是,他身上的灵宝起的作用?”顾流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波澜,继续道:“那玄冰玉呢?玄冰玉能够抑制魔尸毒是为什么?”
“是因为,它们也泡了你爹的洗澡水?”顾流风突然就笑了,只那笑意森寒,笑得人头皮发麻。
“不管怎么样,救救他吧。他真的不能死。”叶冬青只麻木地磕着头,本就发青的眼睛里溢满了绝望。“这村子的人都废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毒,他们离不开这个村子,离不开我爹,否则只会死得更快。他们只能像是行尸走肉般活着,可他们也要活着。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收玄冰玉,我爹会将自己碰过的玄冰玉高价卖给别人。这些钱养着这个村子,能苟活一天,便是一天。他们都想活,他们不想死,那宝贝早就和我爹融在了一起,我摘不出来,所以我爹不能死。”
“你倒是对这村的人仁至义尽,为了他们甘愿让你爹做一个活死人。我前几日要替你们离魂转身,你也拒绝了,为了浮雪村其他人的性命,连自己和亲爹的命也不要了,要陪他们一起去死?”
“我难道不想活,不想让我爹好好活吗?”叶冬青突然朝着顾流风吼道,那嘶哑的声音像是野兽嘶鸣,带着绝望的挣扎。“可,我们活了,其他人怎么办?”
“即便你和你爹舍生,他们也总会死的。”
“人都会死的。”叶冬青灼灼望着顾流风,一拳头砸在地板上,那早就僵硬如墙皮的脸上似在抽动,坚持道:“让他们多活一会儿。”
“让他们多活一会儿。能活多久是多久。”
顾流风突然闭上了嘴。无尽的夜里,门外的雪一直在下,顾流风抬眼望着窗外的风雪,翻涌出了那令人痛苦的记忆。
记忆里,同样的雪地中,这人身上穿着和雪一样的白衣孝服,俯身喂给濒死的他一口水,带着比那天空还要低沉的声音,低叹道:“家父已亡,再无力回天。中了魔尸毒的,反正不日都要死的。我多活一会儿和让你多活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仙君,你替我多活些时日吧?”
顾流风的拳头紧了紧,不知道多久,才垂下了眼睛,轻轻道:“你有一颗仁心,可你也该知道,我是商人。无利不起早,想要我帮忙,需得东西来换。”
“我可以帮你爹洗经伐髓,让他尽可能活得长久。我也可以奉养你整个浮雪村的村民。让他们,生有所终。”
“你想要什么?”叶冬青那苍青的眼珠里总算是迸出一丝光亮,望向顾流风,紧紧问道:“你要什么?”
“你知道吗,种上魔尸毒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在魔界,如此阴邪之法,用的人也不多。而你们这浮雪村皆不过是一介凡人,却无一幸免。”
“你爹身体里的灵宝,护佑你们百年,也没让你们想通吗?”
“你们之所以染上魔尸毒,是因为,这浮雪山下,是一个埋着无数魔尸的天坑。”
“当年的战场血祭之地,哪怕被常年的冰雪覆盖,逸散出来的魔尸,又岂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能够承受的?”
“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顾流风聊聊站着,望着那索寂的门外,声音像是落雪一般轻盈,却带着十足的寒凉。”我说过的,我要你整座浮雪山。”
第35章 秘密
离火剑的红光划过阴沉的天空, 猛地在雪山面前停下,容霜至连惊叫都来不及便一头栽了出去,直直插在雪堆上, 成了个倒栽葱。
“顾二!我特么!”背深埋在坑里的容霜至撅着屁股冲顾云中比了个中指,随后艰难将自己身体□□,抖了抖身上的雪。
“谁让你动不动喊停的?谁的剑没有三分脾气?离火剑本就畏寒,能载你到这里已经不错了。”顾云舟丝毫不怵他,轻拍了拍离火剑的剑身,轻声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收了起来。然后一把提溜起容霜至,待到发觉举目望去皆是看不到尽头的风雪,才抿着嘴, 低头问道:“怎么走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你把我给放开!”容霜至咬牙瞪他, 挣扎地自己站稳了,哆哆嗦嗦地掸了掸袖子,才伸出手召出来了风月剑。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瓷瓶,肉疼地好似割了自己的脸颊肉,还是将一滴血滴在了风月剑上。
一丝红色的灵气猛地激荡开来, 发出耀眼的光, 似要将周遭的雪融尽。容霜至吓得虎躯一震, 察觉到风月剑剧烈的震颤和挣扎, 眉间一展,下意识地松开手,狠拍了把顾云舟, 急声道:“快, 快, 顾二,跟上它。”
“主子,浮雪山下若全是魔尸,那你要来干嘛?”玉船上,孤影坐在排了一排法宝的床边,一点点地用灵气为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洗经伐髓,边好奇问道。“专门跑这里来普度众生,不止因为欠叶冬青一个人情吧?”
“跟你有关系吗?”顾流风低眉看他一眼,不虞道。“命千机阁化神期以上的修者尽快赶来,我有用。”
“没关系便不能问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刻薄了?”孤影丝毫不怵,迤逦着眼角,坦荡道。
“有钱,砸着玩。”顾流风耷拉着眼角,半倚在贵妃榻上捧着茶杯,明显兴致不高地乖戾答道。
"那您可真任性呢。”孤影撇撇嘴,翻着白眼和他相互敷衍。
只觉得,自从来了这浮雪山之后,顾流风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低沉。以往怎么着也会稍稍假以辞色,哪怕知道他是在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可也总比而今阴沉着脸,一看就没安好心的要好。
这样的主子让他有些烦恼,也让他不由得想起被顾流风处处纵容着的容霜至。容霜至在的时候,这人也没有这般不耐烦啊,看来还是看人下碟,捡着自己这个软柿子捏。
意会到自己不过是个软柿子的孤影只能认命地叹口气,还是耐心开解道:“您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么些时日了,怎就未见你牵挂那位容道友,找他来给你解解闷?再不济,不说日日担心想念,总也要时不时地打探些他的消息,要不然,青昭宗那么多俊秀又贴心善良的弟子?连容道友都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总之,去想想容霜至吧,也好熄了你那没由来的怒气,免得殃及了他人。
“我不告诉你便意味着我没有做吗?谁告诉你我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的?“顾流风没有看他,听到他讽刺自己只凉凉一笑。向来说话喜欢戳人痛处,索性直接道:“我知道,他不仅去了醉花峰,找无济仙尊叙旧,他还去了掬月峰。”
“孤影,你猜,他在掬月峰里看到了什么?”顾流风勾着杯子的手一顿,狭长的眼眸朝着孤影斜了斜,那一个眼神极轻极淡,像是不经意地着落在孤影脸上,又堪堪因为礼貌而收走。
“他能看见什么?掬月峰的无名仙尊已经上百年未曾出现过了。”孤影未动,只那给老者续着灵气的手却是一顿,依旧背对着顾流风,故作淡定道:“峰上有什么东西是跟我有半分关系的?”
“哦。”顾流风嗤笑一声,毫不理会孤影撤开话题,言语像是刀锋一般锋利,静静道。“他在掬月峰的石壁上看到了圣手小仙君的画像。”
“当年圣手小仙君凭空消失,不过几十年间,这世间便没了关于他的记忆,可那石壁上的画像却是有人日日对着。怎么样呀?听到顾云庭对你余情未了,你心里作何反应?”顾流风面上皮笑肉不笑,朝着孤影刻薄地抬了抬自己本就瘦削的下巴。
“虚情假意,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留恋圣手小仙君,关我什么事?圣手小仙君已经死了,死在三十年前的夜里,被他一剑捅破丹田,亲手夺走修为。”孤影深吸口气,故意别过头来,瞪着顾流风那欠打的脸,毫不留情道:“不过你们姓顾的也就顾二为人纯善,其他的可真不是东西呀。‘害人性命即豺狼,为何钩爪锯牙食人肉?’一个杀了人,还要诛心,给人立画像,日日对着记仇;另一个紧着别人的伤疤猛戳,恨不得天天撒盐。怎么,真不怕别人死不瞑目吗?非要这么缺德?”
“是呀,真不是个东西。”顾流风哼哼道,对骂自己的话充耳未闻,勾着嘴角继续笑看他恼羞成怒。
孤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连带着自己主子骂了一回,奈何顾流风却不回他,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管这气怎么起来的,火儿是再也发不出来了,只能拉下脸,硬生生转了话题问道:“只不过,容霜至此刻不应该忙着怎么解毒保命吗?为何跑东跑西,又是醉花峰又是掬月峰。这么些前尘旧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青昭宗还有人想要杀他呢,还冒着风险听篱察壁,他这么闲的吗?”
顾流风这才不笑了,眯着眼睛,思忖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他在青昭宗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却是跟我有些关系。”
“哦。”
“只这么想,又怕自作多情了。”顾流风轻叹了口气,把玩着手里装茶的玉盏,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罕见地透着股笨拙的迷茫。“倒也不是怕自作多情。万一自作多情被发现了,该如何?”
“大不了就闭上你的臭嘴,别羞辱人家呗。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孤影第一次看到顾流风婆婆妈妈的,没好气道:“你要是放不下就放不下,做甚要为了那点自尊心去磕碜别人?让别人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
顾流风却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了,并不反驳孤影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心想着他和容霜至,到底哪个是自作多情的一个呢?
容霜至回青昭宗的做的事情一概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些事情看似无头无脑,可将他们连起来,这其中的意义,只怕只有自己看得清楚。甘愿天下大不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去试图帮人伸张正义,看得让人不免动了心神。
他知道自己自作多情的可能不大。
可自己前面并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能拥有的也不是什么锦绣人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邀人一起,提起那复仇的铡刀,在生死悬崖边上游走,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呢?
顾流风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像是一瞬间被冰封住一般,没了神采。
屋子里仍然宁静,孤影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发泄了一通,到底是没了怨气,这才好奇问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好奇。当日分别,他说好的与你分道扬镳。你是怎么知道他在青昭宗的一举一动的?”
“这件事情却不能怪我,我送给顾云庭的书信,是他自己要塞在怀里的。”
“我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就是个欲擒故纵,骗人身心的坏东西!”
“是吧。”顾流风低沉应一声,紧紧捏着手里的杯子,恍惚道:“我这人不择手段,睚眦必报,实在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孤影讪笑一声,礼貌地安慰他。心里却是腹诽着,顾流风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孤影。”沉思着的顾流风突然叫了他一声。
“什么?”
“我,有一个秘密。”
“您的秘密还少吗?”
“这个秘密,若是容霜至能猜到”顾流风敲了敲自己手里的杯子,边斟酌着慢慢道:“我就……”
“哄”地一声,整个玉舟猛地一晃,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在耳边,顾流风一个踉跄,眼神如刀后退着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才带着披风,抓着一旁的魔尸笼子飞起,森然叫了一声:“孤影!”
话未落音,耳边的风声裹挟着剑气而来,带着磅礴灵气的风月剑闪着光从自己面前划过 ,“叮”地一声,利刃猛地戳破了玉舟的一面,在顾流风身前一晃,直插进这屋子的墙上,发出极为刺耳的鸣颤声。
随之其后的,是舟外两个人气急败坏的聒噪叫喊声。
“顾二,你没脑子吗?我让你把它拦住!拦住!拦住!”
“你有脑子你怎么不上?无济仙尊心头血里的灵力,是我能挡住的吗?谁让你不抓住自己的本命剑的?”
“我抓住它,咱们还能来这里吗?你别无理取闹!”
“到底是谁无理取闹?你抓不住,你让我抓住?”
“你不是日日吹嘘,你比我厉害?”
“…………”
“你方才说什么主子?”孤影的反应也不慢,在玉舟晃荡前就躲到了角落。拖着老者的身体,也丝毫不费力。到了现在还有闲心八卦,选择性忽视了舟外不怎么聪明的喊骂,兴味问着自家主子没说完的话。
“没什么,是我多虑了。容霜至的脑子只怕够不上答案。”顾流风面上却已经凝了霜,压抑着怒气,对着舟外两个人道:“擅闯我的玉舟,你们两个再不进来,我就直接绞杀了。”
第36章 相信你
“艹!真的是他。”舟外的吵架声戛然而止,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莫名心里有些怵,拧着眉毛望着容霜至, 凝重道:“他的脾气怎么成这样的了?”
“不知道,心情不好吧。”容霜至倒是松了口气,心道自己没猜错,这人果然在这里。迫不及待地拉着顾云舟的袖子欲往里进,喜滋滋地安慰顾云舟道:“是他不好吗?否则这看着都价值不菲的玉舟,你给谁赔得起?”
“是他我们才赔不起好吗?若是旁人,谁不卖咱们青昭宗的面子?若是他,……”顾云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拖着步子死活不往里走, 对着容霜至欲言又止。
心道容霜至还是太嫩了,怕是从来都没有认清过顾流风的本质。顾流风能在修真界众多投机倒把的商人中中拔得头筹, 声名远播,难道靠的是被人毁了东西,还大手一挥不让赔的纯善吗?
是无奸不商的狡猾啊啊啊!
只顾云舟不想进去,却耐不住容霜至心切,眼看着顾云舟不动, 索性硬生生地揪住顾云舟的胳膊, 示意他往上飞。
“你别拽我, 我想起来我还有急事, 我,我,我我先送你到这里, 要先走了, 就不上去了。”顾云舟半倾着身子, 哪怕被容霜至快把衣服扯破了也岿然不动,脚步都没移动一点。
只他还没说完,自己的身体便半就着容霜至飘了起来。就着挣扎的身姿,狼狈落在方才被他们戳破的舟上。
这才看到顾流风已经缓步走了出来,先是瞥了眼他俩挽着的手臂,才淡淡道:“你不能妄动灵气,还是我出来请吧。”
“多谢。”容霜至的脸皮饶是不薄也有些发红,月余不见,不知道顾流风为什么这么客气。
忙松了顾云舟的胳膊,咳了一声,掸了掸袖子,巴巴地跟上顾流风。
留下被故意忽视的顾云舟,复杂地望着容霜至那欢快的背影,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心里默念了句,“霜至你保重吧!”转眼就要溜之大吉。
只刚抬起脚,便听到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幽远又意味深长,像是鬼魅一般可怖。
“我让你走了吗?你有种,就现在跑呀。”
顾云舟:“”果然!!!!不会放过我!
顾云舟欲哭无泪,只能转身,叹了一口气,随后视死如归地跟在他们身后一道进去。
顾流风的玉舟内布置得非常雅致,各种法器灵宝低调又妥帖地被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丝毫显示不出过多的价值。它们只在容霜至尝试拿神识探查的时候,从容地闪着从未想象过的灵光,让容霜至不断在心里大声感叹“卧槽!有钱真好!”。若不是主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美好,容霜至恨不得一寸一寸地好好观赏。
直到逡巡到墙角,发现自己的风月剑还插在人家墙上,蓦地脸上僵住,朝着风月剑勾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且利落地收起来。引得墙角处儿刚安顿好的孤影连连咳嗽。
“怎么?看好我的这个玉舟价值几何,要赔多少了吗?”顾流风淡淡笑着,拿手掸了掸自己披风上零落的雪花,笑得比外边的飞雪还要凉。“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在商言商,这用一大块天山灵玉,请玉石盟的天心大师雕出来的玉舟,要赔多少,你们看着办吧?”
“既然看着办,那便不赔了吧?”顾云舟脸上掬着尴尬又礼貌的笑,话里却没有一点尴尬的觉悟。涎着一张脸,就指望着他这位亲二叔,拥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涵养。
“可以,左右咱们是亲叔侄,你赔不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顾流风也确实有这个涵养,莫说不打他,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专注望着容霜至,含着笑,全然没有方才对着孤影的乖戾。
只那笑容实在和善可掬,让容霜至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啊?哦!侄儿谢过二叔。这太不好意思了,侄儿无以回报,我给您磕几个头意思意思吧!”顾云舟从善如流,跪下来“咣咣”地,利索磕几个头,只怕自己磕晚了顾流风反悔。
容霜至:“……”你的节操呢?
“那,我也赔不起,要不”容霜至眨眨眼,对自己的请求着实有些难为情,可想到自己那一贫如洗的状态,还是被迫向现实低头。
在金钱面前,脸算什么,不要就不要吧!
“容道友,顾二与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身为他的二叔,他的过失我认了。倒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和您泾渭分明,不奢求您能够不让我赔。再是要不,我也不能给你磕头抵债!”容霜至反应快极了,心里暗骂顾流风不做人,露出一个假笑,客气道:“是这个意思吧?顾先生?”
顾先生还没说话,刚磕完头站起来的顾云舟却是信服地点点头,给容霜至敏捷的反应在心里偷偷点了个赞。刚才那话可不兴顺着往下说呀!
“你要是这么想,那也没什么问题。”顾流风温雅笑笑,望着飘进来的风雪,披风展了展,挡在容霜至的背后,沉吟道:“既然认账,那容道友,有没有想好,怎么赔我?”
“这个简单!”容霜至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落了雪,洒脱拍了拍衣服,才朝着顾流风摊了摊手,自信道:“不过是个天心大师雕出来的白玉舟罢了!您也知道,反正我赔不起。”
“嗯,所以?” 顾流风被他自信的语气惹得只想笑,到底是有涵养地憋了憋,施施然道:“你这语气可真不像是赔不起的样子。”
“你没受过穷,你不知道。当贵到一定程度,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时候,富贵就成了过眼云烟,便也无所谓了。”容霜至大手一挥,似有深重道:“可我也不是会耍赖的人,又不是顾二他有亲人,他既能有亲人替他解围。不患寡而患不均,想必先生也不会在意我的亲人替我解围吧!”
“据我所知,无济仙尊为寻道侣尸骨,尝尽代价,也并不宽裕,只怕拿不出这样价值的东西来给你补坑。”
“你也太看不起我父尊了。百年前已是大乘后期的第一剑修,是你能拿银钱这等粪土来亵渎的?”容霜至冷哼一声,指着那被戳下的墙道:“有钱有什么用?不过一滴大乘期的心头血,便让你的钱樯橹灰飞烟灭了。您说,这钱要来干嘛?”
“钱没有用,可,也聊胜于无。毕竟,方才你那一剑,若是对着我这个人,现在碎的到底是什么,可就难说了。”顾流风不理会容霜至的胡搅蛮缠,从容淡定道:“况且,当年我已与无济仙尊做过生意了,他送我的可不止一道剑招。所以,他身上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我看得上的东西了。除了这,便没有别的了吗?”
“容我想想。”容霜至蹙着自己好看的眉毛,纠结道。此刻心里有些摸不准顾流风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其实也算不来是我戳的,是风月剑自己上来的。若是追根溯源,其实应该让这柄剑赔你,不若,你去问问它……?”
“你若是实在赔不了,便直接跟我说吧,毕竟咱们关系匪浅,你有什么要求,我总会答应的。何必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顾左右而言他?”顾流风打断了他欲将祸水东引的话,一双眼睛一直放在他身上,缓声道。
因着眼神真挚,连那面上的调笑都显得几分认真。唬得容霜至一愣,一瞬间无措望着他,不知道顾流风卖的什么关子,嘴上却是乖觉道:“那你说让我怎么赔?”
“要不,以身相许如何?”顾流风笑了笑,从容道:“你这绝佳的炉鼎体质,想也过不了多久就能还清了。”
“好呀,只是不知道,顾先生行走带着两个八字纯阴的炉鼎妖精,收一个八字纯阴的养子,挖一个八字纯阴体质的魔尸。阴盛便阳衰,这般养法,身体吃不吃得消!”容霜至气得连着呼吸都急促了,冷笑了一声,掰着手指头,歪着脑袋替他数。
吓得其他人猛地虎躯一震,忙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立刻消失,害怕城门失火,被容霜至殃及了池鱼。
“我跟你开玩笑的!”顾流风这才笑意一淡,顾不上再开玩笑,递给容霜至一杯茶,压着喉头,转移话题道:“什么赔不赔的,咱们什么关系?多大点事,岂会跟你们斤斤计较?话说,你怎么会来到这浮雪山?不是凑巧吧?”
顾云舟:“?????”怎么回事?我的头白磕了?
“不是凑巧,我是来找你的。”容霜至一哽,没有想到顾流风变得那么快,望着他半晌,只能把那还没发完的气狠狠憋了回去。
讷讷地接过了热茶还心痛自己方才没发挥好,却只能回过神来,端肃地望着顾流风,道:“我想,有什么答案在你这里。”
“是吗?”顾流风顿了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问道:“什么答案?”
“你来这里,是因为魔尸毒吗?”
“是。”
“那,可是为了报仇?”
“是。”
“嘶”地,容霜至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艳色清寒的脸突然郑重起来 ,下意识蜷起手,眉目宛然问道:“你要来这里做什么?”
“你要来做什么?”容霜至更近一步,狠狠抓住顾流风披风下的胳膊,紧张问道:“顾流风,你是不是,知道,这浮雪山下,是什么?”
“怎么,你也知道?”顾流风若有所思望着他,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将这浮雪山夷为平地。”
“你疯了?”背后一直沉默吃瓜的孤影惊道:“你将浮雪山夷为平地,魔尸必将出来为祸四方!”
“这,就是你们青昭宗的事情了。与我何干?”顾流风轻轻抽了抽自己的胳膊,却发现容霜至实在捏得太紧,只能任由他拽住,垂首平静道:“可能,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现在你知道了,你不惜带着魔尸毒奔波劳碌想要洗干净的人,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想要放出魔尸的坏人。你还相信他吗?”
“为什么不相信?”容霜至昂着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衣袖一摆,仿佛翩然落下的谪仙,潋滟的眼睛坚定非常,似是星火般炽热,连那倒映着的千里冰原都被融化成了微漾的水。
容霜至皱眉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傻吗?”
第37章 独行
“你一点都不傻。”顾流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应道, 反手抓住容霜至的袖子,哽了又哽,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继续道:“天一定是知道我注定会孤孑无助,才让我遇到你。“
“那你是不是也该对自己好一些?”容霜至眼睛眨了眨,还是道:“都说未经人苦,莫劝人善,你有仇怨,我本不该拦住你。但是,一件事情,既能求果,也能追因。我知你但求大仇得报, 可,除此之外, 这世间并未泯灭良知,你为什么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和我一起?”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容霜至蓦地垂下了首,只觉得喉头艰涩,想着自己的请求鲁莽又唐突, 想要松手, 却又舍不得, 只能低声叹道:“我不想让别人误会你。”
当容霜至在纳真塔发觉到, 孤影同样是被无名仙尊纳入门下的八字纯阴之人后,才赫然发现,这其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顾流风看过《无极密阵》, 哪怕不愿告诉江雪寒真相, 同样亦有八字纯阴之人可用, 他还与无济仙尊做过交易,无济仙尊为了自己的道侣舍生忘死,不过一滴心头血,不会不给他。
而顾流风宁愿千方百计地将他还有生魂的躯壳从无忧谷挖出来,也不肯招魂。而是以江雪寒替自己遮掩,小心翼翼地在背后徐徐图之,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得偿所愿。
容霜至不知道顾流风会报仇到什么程度,却是依稀能感受到,这人并没有把让自己呈冤昭雪作为目的。一个人偏执无助到什么程度,才会连呐喊都不愿做了?
“别人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顾流风在这飘满苍穹的风雪里,宛如青松一般,身姿挺拔地站着。那深深的眉弓下,一双眸子黑沉如玉,带着坦荡的欢喜。像是无尽深渊之下,倏然亮起的点点星光,让人动容。
容霜至呆愣地望着那双眼睛,心想,这可能是顾流风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似是充盈着什么一般蓦地有些发胀,恍惚地望着顾流风道。“我相信我的心,它告诉我,你值得我的相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
“好。”顾流风抬起眼,望着这看不到一丝阳光的积年雪原,眼神寂寂。“如果你担得起,我就告诉你。”
漫天的雪花飞舞在天空晶莹剔透,却也格外地冷,那冷钻心入腑,会一寸寸地夺去人的希望。
曾经的顾流风在这里孤独又彷徨,被岁月折磨得乖戾自弃,哪怕离得咫尺,也不敢亲自去揭开伤疤。
而现在,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人坚韧又强大,他似乎一点不怕了。
青昭宗,白玉石通延至高墙殿宇内,三条甬道正列,古景踏进凌云峰的大殿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不自觉地凝了脸,对着主位行了个大礼,才端肃问道:“不知仙尊们特意出关,召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古景,你担我凌云峰首席弟子多年,该洞若观火,可察觉到世间与往昔NFDJ有什么迥异之处?”座上,一人长眉斜鬓,净面棱棱,只一抬首便威严毕露,斯文白净的脸上像是剑锋般凌厉。
“弟子愚钝,并未察觉有何不平之处。我青昭宗弟子游历在外,也感叹河清海晏,倒不知道仙尊说为具体指何事?”古景微微俯着肩膀,垂着头恭敬问道。
“浮雪山那里已是百年之患了,岁月无形无影,却最易让人放下戒备,他不知道也不怪他。”殿上侧门内传来苍老的声音,替他开解道。
古景在听到“浮雪山”三个字的时候却是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望了眼无慈仙尊,又转向侧门的方向,疑惑道:“听说那里曾经有一险隘关口,百年前,文澜仙君血祭于此,净化了一众魔尸身上的魔气。那里出事了?”
“不只是净化了魔气,他还用命起了阵,将他们镇压在了浮雪山,直到现在。”门内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叹息道:“去看看吧,文澜,已经死了百年了,浮雪山如今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作古的先灵寒心。”
“是。”古景庄重应道。“弟子亲去一趟,务必仔细查看。”
“本尊要的,不是让你查看。”座上的无慈仙尊狠狠拂过自己的袖子,轻淡道:“擅动浮雪山阵法者,格杀勿论!”
……
古景消失在殿外之后无慈仙尊才站了起来,略显得纤弱的身躯让他不像一位早已至大乘的修者,反而像是个凡间的普通书生。这大殿他来的次数不多,确切来说,青昭宗的任何事物他都没什么印象。人活得越久,最先舍弃的反而是不相干的记忆。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无济那边,你可安排妥当?如今该他出关守宗,你惯常出关活动还好,我早已不问世事多年,这个时候出现,难免不会引他怀疑。”
“你且放心,我早约他讲道清谈,此刻他正在冥思,神识游离于三十三天外,再出关,还得月余。不会察觉到你的踪迹。”苍老的声音低低应了他,这才道:“不过你在担心什么?百年已过,即便无济再是放不下,文澜也早已魂飞魄散了。”
“百年前的那味毒实在不一般,我至今尚未完全摸透,更何况他还是八字纯阴的命数。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好的。”无慈仙尊思忖道。“即便如此,我也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这个时候去招魂呢?”
“倒不知道,这件事,和前阵子我的一道□□,被宗门一位弟子重伤有无关系。”大殿里,那苍老的声音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你的□□虚影再不济也是化神期了,怎会被青昭宗弟子重伤?那人是谁?”
“容霜至!”
无慈仙尊的身体一僵,不可思议道:“是无济从凡间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是呀,还和文澜一样,八字纯阴的命数,未来可期。”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愠怒冷笑道:“虽然现在声名不显,我看着却是比另一个好些。”
“若是他,那便不必担忧。中了魔尸毒的人,命不都攥在咱们身上?”无慈仙尊泠然笑笑,突然道:“不过你既说他不错,那便留下他一条命,小惩大诫一番罢了吧。若是他能有幸进入秘境,总要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风情阁被烧,另一位的魔尸毒,你是不是还没下?没露马脚吧?”无慈仙尊眼皮抬了抬,一丝寒芒闪过,又随即隐去,装作淡漠道。
“放心,不会引火烧到你这里。”苍凉的声音缓缓道。
……
浮雪山上白日苍茫,越往上灵气越是稀薄,为了节省灵力,容霜至早就拒绝了顾流风替自己布上的结界,和他一起披着披风一路往上,任由风将那泛着银光的雪吹在脸上,像是冰刀一般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连着睫毛都落成了蒙蒙的白色。
心想,若是往上,是不是都要走这一遭,既然如此,那像这样的隐秘地方,又有谁会上来?
“到了。”不知道往上了多久,顾流风才停下脚步,隽雅的风姿不住攀向四处,终于在一块朦胧的巨大雪包处站定,挥了挥袖子。袖子下,显出一整块玄冰玉,像是一面墙般屹立在那里,遮挡了一小方天地。
“浮雪山上明不起,夜不尽,却唯有这个地方,得以窥见天光。”顾流风淡望着那面墙,肃穆朝着它郑重一拜,这才铺开披风坐了下去。
容霜至这才往上望去,只看到天高邈远,蓝湛湛的天空上,那被终年的积雪遮盖住的太阳现了出来,柔和又清明。白日的柔和光遍撒在地上,将面前照得宛如一张干净的宣纸,恰似玉界琼田铺展开,清光万里。伴着无数晶莹的雪不停上下跃动,浮光闪彩,如梦似水。
“孤影是不是没来?”容霜至同他一起坐了下去,轻轻问道。
“浮雪山的村民被种了魔尸毒,却被一不知名的灵器护佑如今。他想知道那灵器到底是什么。今日只有你我在这里。”顾流风轻轻答他,眸光里满是耐心与认真。
容霜至这才放下了心,望着他那高挺的鼻梁,再转到那紧抿的纤薄嘴唇上,眼里一片清明。“你可以说了。”
“在告诉你之前,有一件事情,我须得问你一问。”顾流风也不忸怩,坦然跟他道:“当日青昭宗无忧谷之事后,我没对你灭口,而是百般殷勤。是因为你与雪寒同为八字纯阴之身,且我发现你已种了魔尸毒,知道背后之人不会放过你,因此拿你做诱饵。风情阁下,护你周全亦是因为你是因我卷入这风雪之中。你该知道,这其中,皆是步步为营的利用。我对你好,只不过是故意顺手为之,至少当时是。”
“这些事情,你如此聪明,应该不消我说,便也察觉得到。可你为何,会如此信任我?”顾流风仿佛入定了一般望着他,眉漆如墨,眉下的那双眼睛明静如渊,将那隐隐的期盼死死压在那幽暗的眼底,不起一丝波澜。似乎觉得只要不忐忑期盼,那容霜至的什么回答都可以让自己欣然以对。
“信任就是信任,无关其他。”容霜至心里一钝,克制道。低垂下眼睛,却不经意瞥到顾流风那微微颤抖着的手,下意识嘴角一勾,直直望回顾流风的脸,大度道:“你的脸让我以为你没有在期待什么答案。”
“黑夜里恍然乍现的一点萤火,即便心里再是欢喜,也不会汲汲渴求他会在这孤寂的夜里肆然长明。只有喜欢才会肆无忌惮,我,我已经,已经,被你馈赠太多了。不该强求什么。”顾流风结结巴巴道,不知觉紧紧握住了容霜至的手,像个嘴硬倔强的孩子。
“嗯,若是还有别的,许是你因为你心慕我,我允许了吧。”容霜至笑笑,潋滟的眼里,有如繁星漫布,眸飞神光。
刹那间,暮色好似水流般涌过,四合的光,飞舞的雪,更明亮的是容霜至在明与暗的交融下格外熠熠的眼。
顾流风连话都不会说了,那带着起伏的胸膛蓦地靠近他,鼻尖朝他亲昵地靠了靠,将那冰凉的吻和紊乱的呼吸一齐落在容霜至那白瓷似的脸颊上,轻轻道:“多谢你。”
“不必谢我,成年人,你情我愿,你并不欠我什么。”容霜至嘴角下意识弯了弯。
转眼天上便星光灿烂,飞雪飘舞在半空中,连接着天与地,让整个世间都混沌起来,不甚明晰。唯独容霜至那明媚灿烂的脸,格外清楚,只一眼便觉得夺魄勾魂。顾流风看到容霜至定定对他道:“无尽的长夜里,你以后再也不必踽踽独行了,因为你期望着的萤火愿意为你一个人长明。”
第38章 文澜
“不过, 你说过要告诉我的,却不过是为自己解惑罢了。”在这里吹了半天风,容霜至略抬了抬下巴, 有些不满道:“让我吃了这么久的雪,你在逗我?”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让我多高兴一会儿吗?”顾流风哭笑不得,对容霜至那张嘴又爱又恨,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捂上去了却又放下,望着容霜至那颤抖着的长长睫毛,极为珍惜地靠上去吻了吻。
“别闹!你就只想告诉我这些吗?”容霜至无情推了推他,追问道。
顾流风:“……”
饶再是通人解意, 长袖善舞,也带不动这般不识风月的无趣之人。顾流风只能叹一口气, 淡了脸上的笑意问道:“你为何在风情阁一别后,特意去掬月峰寻将文澜仙君招魂转身之法?我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因为我当时只觉你定然也是风情阁的受害者,才会如此卖力复仇。既然如此,当年你费劲心力将文澜仙君带出来,自然也事出有因。若是能让文澜能够开口说话, 至少能试图解开真相, 至少, 让那肮脏污秽大白于天下。”
所以, 当一个人有了聪明的脑袋,而非颅内空空的时候,即便求真的路上有些许的崎岖, 也总是能殊途同归。
顾流风听完才点点头, 漆黑的眼底似有一丝复杂闪过, 清雅的眉宇下,收拾了神情,认真道:“只,有一点,你其实猜错了。”
顾流风脸上的笑意化成了些许的无奈,语气轻淡,似乎刚说出来便要被这漫天的飞雪吞没。“当年,他被人偷埋在无忧谷。我愿意费劲心力将他从青昭宗救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他还没死。无忧谷那个地方,太过孤苦,令人绝望,他不该在那里。”
“可,无论如何,百年前,文澜仙君应该是自愿殒身的,没有人故意害他。哪怕魂魄生生被撕裂,一部分埋在这积雪之地,一部分被困在躯壳之内。”
“这我已经猜到了。”容霜至这才笑意一敛,终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像是蕴着秋水,似是明白了顾流风的意思,望着面前的景色,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若有所思问道:“所以,其他的我没猜错?”
顾流风却没想到容霜至又转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仰望着无尽的雪原,似乎那嘴边的话消沉到连魂魄都沉重了。纤薄的唇抖了又抖,却还是道:“对不起,我暂不能告诉你。”
“无妨,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容霜至轻声回应道,泠泠的声音似泉水叮当,似要将周围的不安荡尽。沉默一瞬,才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并非是我自己找到的。”顾流风叹了一口气,望着那皑皑白雪,轻轻摩挲着旁边的玉墙。玉墙上,一行字被刻在顾流风的手指触的位置。“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灵力枯竭。山穷水尽之时,文澜道友留在这里的灵气救我一命。我也发现了这字迹。”
墙上的字迹过了不知多久,早已斑驳难辨,只隐约看得出苍劲隽秀的风致。“吾遍寻浮雪山,唯此地可堪起阵之眼,特留下玉墙灵气指引,若有道友前来此处,上行三十丈处,有天光直下。”
“我也是看了这字迹才知道,所以当年他自愿殒身起阵之事非虚。毕竟,连起阵的阵眼都是他自己找的。”
“我知道了。”容霜至心里一窒,望着那行字,鼻子一酸,似是颓然一般坐在地上,轻问道:“文澜仙君若是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此境地,当年,他还会自愿起阵,舍生殉道吗?”……
“他是谁?”被修葺一新的玉舟里,顾云舟蹲在孤影身旁,指着笼子里的人,挑眉朝着忙活的孤影问道。
“他活着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他。他叫文澜。”
“!!!!!”吓得顾云舟猛地跳起来,连着声音都结巴了:“艹!他,他,他”
“没错,就是那个,让你青昭宗的无济仙尊失了道心,穿了百年白衣为其守节的文澜。”正忙活着的孤影抬起头来,那如勾的眼睛里满是淡然,平静道。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年,”孤影眨了眨眼,忙活的手一顿,蓦地陷入了沉思里,过了一会儿才怔忪道:“当年,他在这浮雪山上以身殉道,起了个镇压魔尸的大阵。只是,却不知道为何,殉道后,一部分魂魄被这身体困住,尸身又被魔尸毒浸染了吧?”
“哦。”顾云舟没多说什么,却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朝着文澜深深行了个大礼。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些良心。怎么?遇到了前辈,还得祭拜一番?听闻当年文澜仙君的剑法深得其道侣无济仙尊的真传,其他方面造诣亦是不俗,修为天赋可堪青昭宗弟子之首。若是不死,青昭宗宗主之位非他莫属。即便以身殉道了,那位置也空悬百载,只因青昭宗再无此等天资的弟子,也没人配得上文澜没有登上的宗主之位。”孤影望见他的动作笑看他一眼,欣慰道:“你身为无济仙尊唯一指点过的弟子,拜上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并非因为他是我前辈,我才拜他。”顾云舟唏嘘叹一声,深重道:“青昭宗弟子以济世为先,可真正能以身殉道,为天下万死不辞的,却有几人?文澜仙尊大义之举,让人钦佩!也死得其所。”
“你一句让人钦佩,便要了别人的命,一句死得其所,便将人概括得干干净净了。”孤影却是听到他那句“死得其所”蓦地变了脸,连着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任凭灵气逸散出来,定定望着他道:“可是,你青昭宗弟子有那么多,有谁想死吗?为什么该他舍生取义呢?”
“可,你也该知道。能以自身起阵,力能扛鼎的,只有无名仙尊的那一脉吧?无名仙尊座下的弟子皆是八字纯阴绝佳的体质,唯独他们能将周身的修为与自己分开灌进功德杯,而不伤自己丹田。正因为这等的天赋,这才能操控外放的灵力,并已它们为引,以一人之力独自开启大阵。所以这群人都是惊才绝艳之人,因为他们总能以一敌百,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
“所以无名仙尊的弟子,掬月峰上的人,都不得好死。”孤影恶狠狠道,那被黑布遮了大半的脸上罕见带着股轻慢讽刺,像是扎人的针一般,尖锐又刻薄。
“小仙君?”顾云舟却没生气,又蹲回了孤影身旁,突然轻声叫了一声,认真看着他问道:“圣手小仙君?你也是年少便成名,无名仙尊那一脉的吧?为什么说你们都不得好死?”
“当年你的浮生杵声名烜赫,不知让多少人感恩戴德,风华榜上你若是排第二,便没有人敢排第一。若是你还在”
“不要说了!”孤影突然凝声打断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那双如勾的眼睛里迸着前所未有的悲怆,望向顾云舟,突然凉凉笑道:“顾道友,你该说幸好我已经不在了。年少成名,风头无两又如何?掬月峰弟子再是炉鼎体质,修为也是别人自己一分分一点点攒下来的。所学所用,却皆要为济世,可这世间,那么多危在旦夕,情势所迫,无可奈何,有那么多是需要他们济世的地方,一个个拿他们的命去填,他们怎么可能善终?他们怎么能好好活?”
顾云舟却是沉默了,抬眼扫到角落笼子里的魔尸。饶是顾流风日日不要钱似地用各类法宝灵器滋养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用了“泽被天下”来净化魔气,拯救苍生的人,却被魔尸毒折磨到没有人样。济世却不能救己,何其讽刺。
可如果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所以青昭宗的阵法坏透了!”
“你说得对。”顾云舟呆了半晌,才缓缓道“所有人都只有一条命,舍生济世该是品质,不能是被名声和地位胁迫出来的要求。”……
“可,霜至,即便他不知道如此境遇。可那个时候,亦有盼他回去的道侣,有会替他守孝百年的爱人。有人也曾日日夜夜念着他,百年过去,却连他的尸体在哪都不能知道。”顾流风一丝不苟地望着他,艰难道。平日里整齐的发丝在风雪里被吹散几缕,让那清雅的眉目显出几分脆弱和苍白来。
“明知此去,生还渺茫,他还是起了阵。”
“所以,”容霜至深吸一口气,似要把心里的酸意全给倾吐出来。“为了苍生,他已经牺牲一次了。为此,生不生死不死地躺了那么久。浮雪山的阵法坚持不了多久,等着以后破,让文澜仙君再死一次,只怕招魂都来不及了。”
“你现在那么有钱,我若是为他招魂,你有把握,控制住暴动的魔尸吗?”容霜至突然站了起来,一展蓝色的袖子,决然利落道。“即便不是为了你,这次我,也要将他救出来。”
第39章 枯燥
“我……”顾流风顿了一下, 还是讷讷道:“浮雪山周遭本就人烟稀少,还是个险隘关口。待到你招魂之日,即便不是青昭宗的修者大能, 也能将他们伏于这里,只要坚持三日,你青昭宗自会前来,除魔卫道。”
“那就好。”容霜至愣了愣,只觉得顾流风说得怪怪的,还是点头道。
玉舟在浮雪山的空中停了好几天,许是顾流风提前通过信,带着千机阁的信物前来的大能无一人敢落在地面上,只各自拿出自己的法宝飘在空中, 讲究点的施了个隐藏的术法,不讲究的, 便堂而皇之地浮在那里。不同的法宝的闪着不同的灵光,五彩斑斓地在天空中,宛如一盘七彩的饺子。
被顾云舟关起门来笑了不知道多少次,连带着顾流风都觉得自己的脸上挂不住了,索性祭出了个修炼至宝——千重塔, 请各位应召的大能皆入内修炼休息, 不仅保证按每天出差灵石日结, 内里还灵气充裕, 还提供闯塔消遣,奖励丰厚。简直将千机阁在职员工的福利拉满,让不少跟着来凑热闹的修者一阵眼热, 纷纷打听怎么成为千机阁的兼职阁员。
只是, 容霜至却没什么心情去笑话这浩大的声势, 坐在顾流风的玉舟上,将那十八卷《无极密阵》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才揪着心望着关着文澜仙君的笼子,气馁道:“未死却即将早夭的灵物,最好是先天开智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把文澜仙君的魂魄招出来!”
“开了智的天材地宝好找,可未死却即将早夭的实在难寻。实在不行先天有残损却有生缘的也可以,可寻找总要些时间。霜至,财不能通神,我已经尽快催了。”顾流风倚在一旁,捧着杯热茶,顺手还给容霜至倒了一杯道:“稍安勿躁。”
容霜至望着那直接分明的手稳稳递来的茶瞬间就没了脾气,只能深深叹了口气,接过茶呷了一口,忽然一个激灵,望着顾流风兴奋道:“江师兄为什么不来?”
顾流风的手却一顿,面色不改,淡淡道:“我没让他来。”
“你叫那么多人来,为何不叫他来?”容霜至狐疑望着他,心里一哽,语气颇为惋惜道。
“他修为在同辈中确实惊艳,可也没能到鏖战魔尸的地步。”顾流风握着自己的杯子,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道:“青昭宗在他修为之上的不少吧?你为何会想让他来?”
“没什么。”容霜至的脸色一僵,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嗽了声,言不由衷道:“次次在你身后,总能看到他的影子,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他,倒是挺想念的。”
“倒是不知道。”顾流风幽幽道,将自己的杯子撂在桌子上,起身道。“原来你心里还挂念他。”
不然告诉你,这浮雪山上就有一个早夭的天材地宝吗?
丝毫不觉得对方吃味的容霜至还在心里腹诽道。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没能早些想起来,作为原书中的主角,江雪寒来过浮雪山,并且在这里发现了一颗雪魄珠,虽未形成颇灵,却已凝成百年有余,被江雪寒带回青昭宗,用灵气温养。
倒也怨不得容霜至迟迟想不到,实在是,这么个小副本,在原主的金手指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与原主其他的丰功伟绩自然也不能相提并论。
可现在容霜至却偏偏卡在这么个小副本剧情里,实在是让人气恼。
浮雪山小也不小,这个时候贸然上去,只怕引起顾流风的怀疑,若是江雪寒来了就好了。
容霜至想到这里默不作声挑了挑眉,眼瞅着顾流风没了踪影,这才到了一旁角落里,拿出了青昭宗的信物,手指一点,便起了亮光。
江雪寒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出现在面前,淡漠问道:“你找我何事?”
“事情倒是没有,只是顾先生的玉舟挺暖和的,特意找你,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住过?”容霜至扯着嘴阴阳怪气道,说完,还咧了咧身子,给江雪寒多看一些。
“嘭”地一声,桃李堂的一张桌子应声而裂,江雪寒失态地站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来,却还是强自压下,咬着牙道:“你在哪里?”
“怎么,又要来捣乱?你心里受得了吗?”容霜至却是凉凉哼一声,摆着一副“你就是打不到我”的妖艳贱货样子,利索将信物上的显影印抹掉,背着手走了。
没有看到,蹁跹的身影后,顾流风一直站在那里,深深地望着他。
……
青昭宗,江雪寒问了孤影,知会了执务堂后就欲离开青昭宗去往浮雪山。
只刚走出执务堂的门,便被人一把拉住。“哎,江师弟,你去哪儿?”
“怎么,现如今出一趟青昭宗,不仅要去执务堂报备,还要在您这里通禀一声?”江雪寒看到来人皱了皱眉,袖子一甩,清绝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这哪儿能啊。”可惜古景是个自来熟,像个牛皮糖一般扒着江雪寒,顺势替他掸了掸袖子,讪讪道:“我这不是也要出去嘛,不过此次任务多少有些棘手。多少有些心里没底,想让人给我参谋参谋。”
“什么任务,连凌云峰首席弟子都没办法?”江雪寒这才缓了缓面色,勉强问道:“你要去哪儿?”
“浮雪山。”
“哪儿????”
“浮雪山。”古景重复一遍,诧异望向江雪寒,好奇道:“怎么,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江雪寒脸色变了变,却是立刻敛了下去,眼里寒星一闪,幽幽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下山采买些东西。古师兄,天色不早了,烦请放开我,虽说我现在无事,可不喜欢天黑出门。”
“哎,你若是无事,那不妨与我同去啊。”古景叹了口气,觉得仙尊交代给他的事情格外难做。浮雪山的情况不明,却上来就让自己格杀勿论,那自己该带多少人去啊。
“你的任务,作甚让我同去?”江雪寒冷哼一声,仰着脸道:“修行该勤勉,无事去打坐修炼不好吗?”
“咱们是同门师兄弟,救我一命难道不比打坐重要?我的好师弟,你便陪我走一趟吧。”古景二话不说,捞起江雪寒踏上飞行法器道。
……
玉舟里,这已经是顾云舟打坐醒来的第二十次,看一眼外面仍然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叹了口气。
“枯燥!”顾云舟从房间出来,一眼望到孤影盘腿坐在榻边,正为一位看不出来的原本样子的老者引气渡体,毫不留情道。
“哦。”还没跨过去,便收获了孤影的一个言不由衷的白眼。
待踱到屏风后,看到容霜至端坐在椅子上,将那十八卷《无极密阵》翻来覆去地看,嫌弃地叹了口气。“乏味!”
容霜至没空抬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顾云舟只能摸摸鼻子,眼神一扫,看到顾流风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旁边的榻上,捧着个杯子喝茶,刚想张嘴,却见顾流风先下手为强,锐利眼神朝他一扫,勾唇朝他幽幽道:“你脚下的地板里,被我命人灌了一层的黄金。”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因为我枯燥。”
“不过我不仅枯燥,我还有钱。你在这儿踩的,用的,打发时间玩的,皆是我的。该枯燥的也应该是我。不中用,游手好闲便罢了,再给我说风凉话,便给我出去喝西北风吧!”顾流风袖子一甩,用更凉的语气鄙夷道:“一穷二白的穷光蛋配什么枯燥?”
“有钱了不起啊。出去就出去!”顾云舟哽着脖子,饶是厚脸皮惯了,也听不得这样的冷嘲热讽,狠狠瞪他一眼,大步朝着舟外而去。
“你何苦挖苦他?”容霜至这才抬了头,望了他俩一眼,朝着顾流风嗔笑一声。
“我说的是句句实话,又哪里挖苦他了?”顾流风幽幽朝着容霜至道:“该枯燥的不应该是我吗?近在咫尺,你看那本破书的时间比看我还多!”
“你的脸上也没有朵花呀,让我何故一直看着你?”容霜至抬眼认真回道,那双眸子眨啊眨,显得无辜极了。
“我懂了,所以爱会消失是吗?”顾流风深深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所以我现在很枯燥。”
容霜至这才起了身,朝着他走去。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眼望着他手里捧着的灵茶,下巴朝着扬了扬。
仿如心有灵犀一般,顾流风腾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杯子放在了容霜至嘴边。
“唔。”容霜至赞许地看他一眼,就着手喝了一口。
……
舟外,渊冲剑像是一道流星般,带着剑意直直戳向玉舟,直到了玉舟上才骤然一停。接着一个飒沓的身影从剑上下来,刚走两步却被人猛地拉住,江雪寒下意识喝道:“放手!”
古景恨不得从剑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扶到了江雪寒怎会放手,只能委屈道:“江师弟,我说赶时间,倒也不必这么赶。你且慢点,容我缓缓。”
江雪寒却不理他,袖子一振,直把他振出去好远。刚想往里进,却看到一人正骂骂咧咧气愤出来。
六目相对,古景下意识惊讶道:“顾二,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雪寒却是不管不顾,绕过顾云舟急步上去,“嘭”地开了门,逡巡的眼睛望见了舟里的景色,不由得白了脸。
一旁的古景这才也朝里望去,待到看到顾流风,彻底慌了神,问道:“顾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等看清楚了顾流风身旁被杯子挡住了脸的人,音调更是拔高了不知道多少,崩溃道:“容师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40章 第 40 章
没有人理会古景的殷勤疑问, 皆是尴尬地望向正俯身喝水的人。
容霜至就着顾流风的手将那口水喝下,这才发觉这茶杯里竟然是酒。心里暗骂顾流风丧心病狂,把酒当茶喝, 却只能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这才笑盈盈地瞥向了江雪寒,慢条斯理道:“怎么,还是要来自讨没趣?”
江雪寒却是直直站在那里,深吸了口气,才眸子一转,望着容霜至冷笑道:“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你的打算落空了?倒不知道,你费尽心机让我过来干嘛?”
容霜至:“”果然拙劣的拈酸吃醋伎俩只能糊弄傻子和小孩, 是个人都不会轻易上当。容霜至勉强笑笑,只暗恼自己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也没有想到江雪寒会如此直白,目光闪烁地快速瞥了眼顾流风,讪讪笑道:“谁,谁让你过来的?”
“是我。”一旁的顾流风却接上了话茬,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容霜至无一物的嘴角, 才将目光逡巡在众人之间, 淡淡道:“不过我只让霜至请了江道友, 倒不知道古道友为何而来?”
一句寒暄的问话, 替容霜至解了围,也没让江雪寒难堪,更是轻飘飘地将话头引到了古景那里, 简直漂亮极了。
容霜至面色不敢动, 心里却是恨不得给顾流风疯狂点赞, 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含笑着望着古景,一唱一和道:“是呀,倒不知道古师兄来干什么?”
他尚不明白,现场最吸引人心神的反而是他俩的亲密姿态,震惊得古景捂住嘴巴,连自己突如其来被点名了都还语无伦次。“我,我”
古景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掸了掸衣袖,才重拾起自己那左右逢源的笑容,略微沉吟后,望着他们道:“说来也巧,古某来这里是为完成师门任务,反倒是奇怪,为何诸位也来得那么齐,看来,这浮雪山确实有古某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也怪不得仙尊让我前来查看。”
“让古道友前来查看的仙尊,应该不是无济仙尊吧?”顾流风却是抿嘴笑笑,静静道:“毕竟,浮雪山是无济仙尊道侣当年的葬身之地,若真是无济仙尊,听到浮雪山三个字,只怕已经亲临了。”
容霜至心想,那倒不一定,无济仙尊一直以为文澜已经身死魂消了,在他眼里,这浮雪山怕只是不愿回首的伤心地,自然不会前来。没想到顾流风平日里那么聪明,这等感同身受的事情却不能体察入微!
不对!容霜至忽然心里一颤,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顾流风。
猛地想到,若无济仙尊真的相信文澜的尸体就在浮雪山的话,又为何会暗地里央顾流风替他查自己道侣的线索?
“不是无济仙尊还能是谁?咱们用排除法,青昭宗就四位仙尊,无名仙尊与无慈仙尊闭关多年,不管俗务,无相仙尊破岳峰与凌云峰素来不和,更不会放着破岳峰弟子不用而用凌云峰弟子。除了无济仙尊,谁会派他来?”顾云舟两手叉着,吊儿郎当站在那,自以为比顾流风更了解一些地洋洋得意道。
谁知道古景却是一怔,同样望着顾流风,眉心微动着,却是抿嘴苦笑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才朝着顾流风拱了拱手,垂首谦谨道:“多谢先生指点。”
“举手之劳,也谢你,与人方便。”顾流风笑笑,边不经意地拍了拍容霜至的手,边和善道。
“先生谬赞,虽不知道诸位为何来这里。可,浮雪山上有我青昭宗先辈早年舍生殒道设下的阵法,该是有些蹊跷,诸位还是莫要擅动的好。毕竟古某接下的宗门令是,擅动阵法者,格杀勿论。”
“那就祝古道友,出师顺利。”顾流风眼里寒眸一闪,握住容霜至的手,喃喃道。
……
容霜至待古景走了才迫不及待地扳着顾流风的身子望向自己,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端肃地望着他,只差咳嗽一声,以示威严了。
顾流风却是不以为意,微耸着肩膀,和声和气道:“即便这么看我,也要等这些闲人离开了再说。众目睽睽之下,我怕你放不开。”
容霜至:“”我怀疑你耍流氓,但是我没证据!!!
“凭什么让我们走,我就不走!霜至,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顾云舟还没消气,偏是只吃软不吃硬,仰着脖子就站在门口叫嚣,还拉着江雪寒试图同仇敌忾。
江雪寒嫌弃地甩着袖子避开他,丝毫不想和这等自以为是的傻子有半分关系。冷冷望他们一眼,道:“叫我来干什么?”
“没什么。”容霜至瞪了顾流风一眼也抹不去自己脸上的红意,带着羞赧,连趾高气扬都没了气势,只能干巴巴朝他道:“虽然是我叫你来的,但着实没什么事情。”
江雪寒:“”
“是我想让你来的。“顾流风眸色淡淡,明明是跟江雪寒说的,却只望着容霜至道:“毕竟,你若是不来,还怪让人想念的不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下得容霜至下意识脖子一缩,连忙否认道。
“那到底是谁让他来的?”顾流风冷哼一声,挑着眉继续拱火。
江雪寒:“”
江雪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了,顺手将仍旧不知所谓的傻子捞起打包带走。
……
“所以,你为什么让他来?”顾流风坚持问道。
容霜至却是在江雪寒走的那刻就变了脸,袖子一甩,朝着顾流风冷漠道:“莫要转移话题,方才你为何会提醒古景?”
顾流风:“”到底是谁在转移话题?
“投桃报李,他将师门任务透露给我,我提醒一下他,莫要被人当了枪使,也不过是礼尚往来吧?”顾流风笑笑,淡定回他道。
“我问的是这个吗?”容霜至敛着眉,拂然问道:“你怎么知道青昭宗其他仙尊有异?”
顾流风却是没有立即回他,施施然地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又拿起了自己喝的那杯茶。刚想喝一口,转眼望了望容霜至,笑道:“还喝吗?”
“不喝,多谢。”容霜至翻了个白眼,干脆拒绝道 。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顾流风抿嘴笑笑,兀自喝了一口,才道:“你猜,有人让他这个时候过来,要拦的是谁?”
“霜至,你要为文澜招魂的事情,可千万莫要透露给古景道友。”
“为何?”容霜至拧了眉,谨慎回答道:“我自然不会随意声张,不过,这件事情为何不能告诉别人?”
“因为,你尚未动手的时候便已经招人如此忌惮,你猜,待你真的将要破阵的时候,会不会,真的有人把你立斩于剑下?更不要说,你要让一个人醒来说话。”
顾流风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才冲着容霜至招了招手,直到容霜至离了近了,才一把拽住他,一把将他压在榻上,伏在他耳边道:“以下皆是我猜测的。无济仙尊当年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吃惊,不过,猜测到底是猜测,如今看来,只是听到有人妄动浮雪山的阵法,就如此着急,指不定真的有什么猫腻。”
容霜至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那久违的禁制禁锢住了,可想到周边不少大能,难免有人喜欢听篱察壁,只能任由顾流风趴在自己耳边低语。
那带着淡淡酒气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在白瓷的皮肤上烙起一片红,像是胭脂一般惹人眼。
“我猜,当年文澜仙君殒身的时候,定然不是只有自己。”顾流风定定望着那带着红意的脸,像是暖阳下的开得娇艳的海棠花。因为自己离得太近,那排扇一般的睫毛不住轻眨,让顾流风看得一阵心热,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故作斯文道:“这人许是告诉了无济仙尊什么说辞,说什么文澜仙君舍生成阵,不可妄动。是也,无济仙尊到现在也不敢亲自来这浮雪山下找自己道侣的尸体。”
“后来,这尚带着些许生魂的尸体,变成了魔尸,被人偷偷埋进了无忧谷。无济仙尊便再也认不出自己的道侣了。”
“可无济仙尊却将这件事情偷偷委托给了我。”顾流风喃喃道:“这便说明,那曾经他坚信不疑的事情,许是也没有那么可信。”
“霜至。水至清则无鱼,太过充满正义的说辞,总是会显得冠冕堂皇。本来只觉得无济仙尊不过是痴心妄想,可是,我现在,也突然有些不信了。”顾流风突然勾了勾唇,粲然一笑,若有所思道:“祝你顺利。”
……
古景出了玉舟便凝起了脸,在那玉舟旁边祭出个法宝,待到确定无人窥视后,才将自己的信物拿出来。伸出手指,快速画下一个显影阵。
青昭宗,醉花峰,正端坐的无济仙尊突然惊醒,看向腰间那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亮起过的青昭宗信物,迟疑了一瞬,却还是拿了出来。同样画出一个显影印,便看到古景的一张仓皇的脸。
“何事?”无济仙尊对这个凌云峰大弟子还是有些印象,那冰冷的双眸微抬,狐疑问道。
“有一事,本不该叨扰仙尊。可而今仙尊守宗,此事涉及我青昭宗宗门之誉,弟子斗胆禀告仙尊。”古景一脸肃容道:“浮雪山,有人试图妄动,昔日文澜道友所设阵法。无慈仙尊与无相仙尊特意出关,发宗门令,命弟子将他们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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