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是理直气壮, 其实颜楚音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慌的。


    因此这个吻落下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于是吻偏了。


    他吻的不是沈昱的脸,而是沈昱的唇角。


    吻了以后, 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来,颜楚音就慌慌张张地退了。但他心里已经满足了, 小心脏扑腾扑腾的,觉得自己好像做成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他自顾自得意, 哪顾上去看沈昱的表情!


    沈昱原以为心里那一点阴暗的想法被颜楚音察觉到了, 万万没想到颜楚音说的“坏事”其实是这样的坏事!颜楚音亲了一下就躲了, 沈昱哪能容他躲了!


    两人坐在马车上,车厢里的空间原本就谈不上宽敞。颜楚音所谓的躲, 就只是贴着车壁了而已, 沈昱直起身子一靠过去, 他立时就被沈昱圈在了怀里。


    颜楚音隐隐约约觉出了危险。他自小活得随性所欲, 别管有理没理, 反正他就是理。因此, 只能是他理直气壮去“偷袭”沈昱, 沈昱想“报复”他就不可以。


    “咱们还有正经事没商量呢!”颜楚音大声地说, “奉皇上口谕!”


    沈昱:“……”


    沈昱这会儿真看不得颜楚音这副“狐假虎威”的样子,干脆低下头, 把脑袋埋在颜楚音肩颈里,闭上眼睛。颜楚音偷亲他时的那份悸动还留在他的心底。若是再瞧见颜楚音这鲜活可爱的样子, 沈昱也不敢保证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只能闭上眼睛忍耐。


    而且这会儿是在马车里,马车正行驶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确实不适合闹出太大的动静。沈昱就那么靠在颜楚音的肩膀上, 闻着那股熟悉的熏香的味道。


    颜楚音于情爱一事是有些单纯的, 他不知道男人忍着忍着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 也不知道男人爆发时有多恐怖,因此没觉得自己拨撩沈昱有什么不对。


    他拍了拍沈昱的后背,觉得手感很好,于是又摸了两把。


    虽然是隔着衣服摸的,但沈昱还是全身一僵。


    “颜楚音!”沈昱忍无可忍地交出了颜楚音的全名。


    颜楚音立刻乖乖坐好,佯装无事地说起了正事:“前面在翰林院里没和你细说,咱今天中午互换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你被阴沟里的老鼠盯上了……”


    这确实是正事。沈昱不得不耐心地听了起来。


    这一听,沈昱惊出一身冷汗。


    太险了!真是太险了!老鼠们的这一招虽狠毒却管用。若是去年春天在东留园中,他和颜楚音没有互换到对方身上,那么这一年中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当老鼠们找上他的时候,他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境遇。阴差阳错之下,他的身世说不定真能被老鼠们抹黑了去。如若那样,为了祖父的清名,他除了自污再没有其他办法了……而自污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的理想、掩藏自己的才华。


    联想到六皇子那件事,一边是皇宫之中六皇子坚定不移地相信颜楚音和他是亲生兄弟,一边是朝堂之上沈昱怀疑自己血脉的来历……由着老鼠们这么算计下去,沈昱的个人得失都已经不算什么了,真正受到威胁的是江山社稷啊!


    幸好幸好!


    六皇子被洗脑的时候,沈昱换到颜楚音身上,第一时间发现了六皇子的不对;沈昱被算计的时候,颜楚音又换到沈昱身上,第一时间识破了这场阴谋!


    沈昱相信就算他和颜楚音从未互换,老鼠的阴谋也不可能成功,这些卑鄙无耻的小人必然会迎来失败。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这些被老鼠盯上的人说不定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说不定会有人受伤,说不定会有人死亡,说不定会有很多谎言和背叛,说不定会有很多痛楚和悲剧……哪可能像现在一样,轻轻松松就战胜了老鼠,几乎没有任何代价可言。老鼠们根本没能算计到他们分毫!


    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沈昱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尽了心里的那一点因老鼠而生出来的恨意。


    颜楚音压低声音、一脸雀跃地说:“皇舅舅叫我嘱咐你,咳咳,这是圣上口谕,千万保重自身,无需去关注老鼠的事,只等着他们被抓起来就好了。”


    “谨遵圣喻。”沈昱说。


    翰林院离着丞相府本来就不远。两人压着声音说完大事,就到丞相府了。颜楚音动作极快地把沈昱推下马车,吩咐车夫说:“快快快,回平国公府!”他偷亲到了沈昱,心里到这会儿还觉得意。趁着沈昱没反应过来,赶紧溜了吧!


    沈昱:“……”


    在丞相府帮忙看门的郝大叔疑惑地看着那辆在转瞬之间跑远了的马车,关心地问:“少爷,您这……这……难不成惹新乐侯生气了?”沈昱还未成婚,虽然六元及第、入了仕途,家里人依然喊他少爷,待成了亲就可改口称老爷了。


    丞相府下人不多,也没什么严苛的规矩。郝大叔是看着沈昱长大的,虽然不敢自比是沈昱的长辈,但也敢说些劝解的话。郝大叔说:“少爷,若真是惹新乐侯生气了,不如赶紧追过去。小侯爷心宽,只要您多说些和软的话……”


    沈昱:“……”


    我够和软的了!我就是太和软了!


    颜楚音把杜明留在了皇上那里,得了皇上的默许,曹项直接就使唤起了杜明。老鼠们为了和沈昱见面,自个儿露出了一些踪迹,曹项自然不可能放过,待到傍晚就找到了中午与“沈昱”见面的那两个人的落脚点——一处小客栈中。


    杜明见了那个自称是沈昱舅舅的人,摇头说:“不是吴家人。体貌特征和吴家大爷差不多,但确实不是吴家人。”这人和沈昱的大舅其实长得并不像,但只说体貌特征,身材高不高、眉毛乱不乱、鼻子挺不挺、皮肤黑不黑、头发是小部分白了还是全都白了……只说这些特征,两个人是差不多的。时人多爱用特征来辨人,如果杜明没有亲眼见过沈昱的舅舅,说不定就被糊弄过去了。


    这也是老鼠惯用的法子。在这个世界上找一模一样的两人不容易,但找两个体貌特征差不多的就简单很多。他们常用这法子来移花接木、捏造假身份。


    曹项心里就有数了。他手底下能人多,分出一些来叫杜明领着连夜赶去了东得省,剩下的就盯着京城里大小动静,仔细排查城中这几个月的人员进出。


    京城热闹啊,人员流动性特别大,若是浑嬷嬷不曾松嘴,那曹项只能领着手下大海捞针去了;万幸是浑嬷嬷已经松了口,以她在老鼠中的地位——她甚至可以调动老鼠们费了好几十年的功夫才在世家中折腾出来的那点资源——她吐出来的消息太重要了,把这些消息研究透彻了,曹项肩上的担子就轻省了。


    只花了两天时间,曹项就锁定了目标。待得皇上一声令下,官兵团团包围了某条多租给商贩居住的小巷子,保证里头连一只蚊子、一只苍蝇都跑不掉!


    相父自诩是天底下的第一聪明人,别人下棋用的是四方的棋盘,他下棋用的天下江山!别人下棋用的是黑白子,他下棋用的是人心!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被抓了,像条死狗一样地被人从被子里拖出来,直接丢在了地上。


    曹项踩着相父的老脸,用满是尘土的臭官靴碾了碾,笑着说:“老子今个儿心情好,叫你死个明白。你们的三娘子老早就被抓了。你们跑去承恩公府去送口信,正好送到老子手里。押走!”最后两个字是对手底下的那些人说的。


    下属们跟着忙了两天,连睡觉的时间都几乎没有。好在曹项说了,待这摊子事情忙完了,他叫几桌席面犒劳大家,好酒好菜的管够。下属们顿觉痛快。


    什么相父,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呵,也就值一桌酒菜而已。?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颜楚音老实了两日。


    他向来听皇上的话, 皇上叫他小孩儿别掺和大人的事,他就老老实实地缩在家里,紧闭院门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他才不像一些话本里炮灰人物似的, 七不服八不忿的,大人越是强调什么, 就越是不听什么,以为自己顶顶厉害, 结果把自己送到反派手里去, 反倒是坏了大人的事!做人啊, 就得听大人的劝!


    但颜楚音刚与沈昱定情,连着两日见不到沈昱, 心里别提有多想了。他就叫人找出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每日花心思地铺纸研磨, 要给沈昱写绵绵情信。


    再是学渣, 毕竟在国子监那种至高学府里待了好几年, 颜楚音写不出什么原创的情诗, 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之类的都是读过的。原句照抄上去肯定不行, 那样显得没诚意, 便仿造着句式编上一两句。


    好不容易编得几句,待落在纸上, 左看右看仍觉得不满意。


    于是又撕了信纸,打算重新写。


    “罢了, 我们武勋就不是拽文的料,何必学文人捏词拿句的?”颜楚音自言自语道, “沈昱也清楚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不如就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来吧!”


    费了一整个白天的功夫, 颜楚音终于写出了一封大白话的情信, 叫人速速送去给沈昱。送信的人候在翰林院外,等着沈昱出来了就把封了口的信呈上。


    回家的路上,沈昱独自坐在马车里,正好方便他读信。


    结果拆了信才读了个开头,沈昱就下意识把信纸对折起来按住了。音奴真是……真是……第一句便说昨晚上睡梦里见到沈昱了,今早醒来时回味很久。


    其实颜楚音那梦很单纯,几乎复原了沈昱那日骑马游街的场景,只不过梦里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两人之间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对视,便能缠缠绵绵地延续了大半个梦境。但颜楚音说得不详实,沈昱只读了一句,难免就想歪了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渐热,年轻小伙难免心火燥热,才想歪了。沈昱抽出折扇使劲扇了扇风。虽然说这四月里的天其实根本没到用折扇的时候。


    颜楚音在家窝了两日,大驸马钱驰月找上门来。


    钱驰月从怀中取出两份请柬。大公主不久前顺利产下一子,洗三时天气还没暖起来,因此没大办。这会儿天气暖了,孩子也差不多百日了,公主打算大办百日宴。钱驰月已经给平国公和景福长公主递过请柬了,但还是特意给颜楚音送了一份。这就有点把颜楚音当大人看的意思,觉得他大了,要单独请他。


    这里说句题外话,不说别的朝代如何,只说本朝,人们给家里的新生儿办洗三宴、百日宴和周岁宴时,宴会的正日子不会真的定在孩子出生满三天、满百日和满周岁的那一天。因为时人对生辰八字极为看重,若定在正日子,唯恐孩子的八字被人猜去,洗三会延后,百日和周岁有提前的也有延后的,具体要看主家怎么安排,反正宾客接了请柬,只管按照请柬上的日子来吃席就行了。


    钱驰月与大公主的这个孩子,他的出生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次的百日宴,日子是皇上定的,就定在相父被抓的第二天。


    颜楚音郑重接过一份请柬,看到大驸马手里还有一份,请柬的封面是一样的万字不到头织锦上描了金字,忍不住问:“怎么还有一份?难不成是给我爹娘的?”不对啊,你进平国公府应该先去见过我爹娘,然后才会过来找我啊!


    钱驸马笑道:“这一份是给六元的。只我与他家素无交情……”沈昱刚刚中得六元,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六元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文曲星君亲自下凡了啊!孩子办百日宴的日子虽然是皇上定的,钱驸马这个当爹的一边要为皇上办差,但另一边也是真心想给自己孩子讨个吉祥的意头,便琢磨着请沈昱上门。


    可怜天下父母心。


    钱驸马虽是世家子,但作为继室子被家族打压,与世家不靠;虽尚公主,但除了颜楚音这种实在亲戚,和武勋也搭不上话;虽是科举出身、一甲探花,但因其身世和姻缘,他显然无法被归为清流一派。好在皇上一直重用他,将他安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上。钱驸马也知皇上的心意,一心一意做他的孤臣。


    这次他想要正式地宴请沈昱,完全是出于对孩子的爱护之心。钱驸马说:“我知你与六元交好,满京城都说你与他是一对知己好友。这事只能交给你,千万把请柬送到六元手里。他若不方便上门,咳,能赠份墨宝也是好的……”


    颜楚音立马拍了胸膛:“姐夫只管放心,都是实在亲戚,我肯定领着沈昱一块儿上门。”他和大公主是亲亲的表姐弟,从他这边论,沈昱也得叫大公主一声表姐。表姐生的孩子就是亲亲外甥,表舅舅哪能不去参加外甥的百日宴?


    钱驸马听着这话也没觉得奇怪,以为那句“实在亲戚”是指颜楚音自己。在钱驸马心里,颜楚音就是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比钱家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钱驸马轻咳一声:“明日来赴宴的还有不少钱家人。但你不用管他们,我和公主说好了,叫公主身边的女官在门口候着,你也是认得她的,等着你和沈昱上门了,女官会直接把你们领去康儿的院子,你们就在那院里吃吃喝喝。”


    前面刚说驸马拿颜楚音当大人看了,这话里却又把他当孩子了。一会儿大人一会儿小孩的,全然是出于对颜楚音的关爱之心。康儿是驸马之子的小名。


    颜楚音懂,驸马这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去参与那些乱糟糟的事呗!


    颜楚音大约能猜到明日的宴会上有什么,没了那份看热闹的心,觉得驸马和大公主这样的安排也不错,笑嘻嘻地说:“那我明日哄着沈昱多抱抱康儿?”


    “可以吗?”钱驸马心里顿时一动,“会不会太为难六元了?”


    “当然可以了!当舅舅的人了,多抱抱外甥本就是应该!”


    “额……”钱驸马听愣了。


    颜楚音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他那语气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沈昱是康儿的舅舅,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这么认为的,没有人会去质疑。


    以至于钱驸马没能第一时间问出那句——


    沈昱怎么就成康儿舅舅了?


    好像多问一个字都会显得我很蠢一样。驸马在心里暗想。?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百日宴的并没有被安排在休沐日, 大驸马这个主家也好,像沈昱这样的宾客也好,白日里还要去衙门里当值, 因此百日宴的开始时间被设在了半下午。


    颜楚音早早就在翰林院外头等着了,接上沈昱一起去了大公主府。


    到了那边之后, 果然有女官把他们往内院引。而别的宾客们就都没有这种待遇了,按照主家的安排, 他们都将在外院落座, 轻易是不能进到内院去的。


    颜楚音忍不住在沈昱面前替大公主和大驸马说好话:“今日赴宴的人多, 但和咱们都是不相干的。表姐夫说了,咱们只管躲在院子里和康儿亲香。”像沈昱这样的身份, 日后指定是清流一派。想要成为清流的中流砥柱, 就不适合和武勋、世家结交太过。参加公主之子的百日宴对沈昱而言没什么好处, 传出去肯定于声名无益。公主和驸马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 因此安排得十分妥当。


    虽说颜楚音也是武勋, 但颜楚音和沈昱之间担着一个“少年知己”的名头, 全京城都知道新乐侯是性情中人, 待沈昱一片真心实意, 而沈昱待新乐侯也是如此。他们之间这样真挚感人的友谊多存在于古籍之中,在今人中实属难见。


    想想吧, 新乐侯竟然那般熟悉沈昱的字迹,能看出别人难以察觉的差别!


    想想吧, 沈六元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新乐侯爆了粗口!


    这能是一般的交情吗?


    朋友,以义合者。


    一旦扯上“以义合者”的名头, 人们自然不能以利益去揣摩他们。


    所以颜楚音和沈昱这般走得近, 别管大家心里是怎么嘀咕的, 面上都要装出一副“为这份友谊感天动地”的模样来, 不敢把巴结贵勋的名头扣沈昱头上。


    女官把两位贵客领到了小主子跟前。


    康儿小小的一团儿,由奶嬷嬷和一众丫鬟守着,在小床上睡得正熟。颜楚音拉着沈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着康儿肉乎乎的小脸,二人觉得十分稀奇。


    颜楚音还算好的,太子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他是见过这么大的小孩儿的。但沈昱就不一样了!见识广博的六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沈昱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把小宝宝吵醒。


    另一边,外院的宾客渐渐齐了。


    宴会还没开始,皇上身边的天使就带着圣旨和各种赏赐来了,大家齐刷刷地跪下听旨。皇上虽然没有亲临公主府,但显然十分看重元乐这位嫡出的大公主,圣旨上把公主子封了郡王,这既在大家意料之外,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康儿如今连大名都还没有取呢!康儿只是他的小名。


    结果这个连大名都没有的小宝宝已经贵为郡王了!


    要知道皇上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大方!


    受邀而来的钱家人只觉得心情复杂。凭着世家的那股骄傲,他们中的某几个人在内心深处是看不上什么公主的,因为他们觉得皇室无甚底蕴,和世家一比,皇室的家谱只有那么薄薄的几张。但事实就是钱驰月(大驸马)的这个孩子,因为融了公主的血脉,一出生就有了爵位!钱家的其他小辈通通比不上!


    世家倒是有底蕴呢,但再这么发展下去,世家过些年就只剩下底蕴啦! 没了权势作为护持,这些仅剩下的底蕴想必很快就会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吧?


    钱家的现任家主是钱驰月的父亲,也就是康儿祖父。


    钱家主当年与赵家联姻,生下长子钱驰元。原配生了一子一女后病逝,他便又续娶了一位赵家女。继室是原配的妹妹。继室过门好多年后生了钱驰月。因为钱驰元自幼聪慧、可堪培养,到了钱驰月这里,家族里未免兄弟阋墙,在钱驰月很小的时候就要求他低调、顺从,要敬爱兄长,一心一意听兄长的话。


    钱家主不认为自己错了,他看重的是家族利益!但钱驰月可能“天生反骨”(在钱驰月尚了大公主后,家族里的一些宗老骂出了天生反骨这样的话),他觉得这样不公平。因为心存不平,所以钱驰月不愿亲近钱家。皇上稍微给出一点点好处,钱驰月就恨不得彻底舍了钱家子的身份,一心一意做他的大驸马!


    钱家主被这个儿子气得够呛,本想对着钱驰月彻底得眼不见为净。


    但世事难料!


    姻亲赵家好端端就出了事,去年阖族离开京城,退回老家去了。长子钱驰元因此失了好大一份助力!倒是次子钱驰月这边,虽然他的母亲也是赵家女,但赵家和钱家一样,以前只看重钱驰元。赵家有没有的,对钱驰月影响不大。


    如今的钱驰月可比钱驰元风光了不知道多少!若是钱驰月起了心思……


    钱家主立时就对钱驰月起了防范之心,这儿子私心太重、不得不防啊,尤其是听了那道封他孙子做郡王的圣旨,他心里的防范在一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钱家未来的继承人只能是钱驰元!


    钱家主心道,钱驰月这逆子,连给孩子办百日,竟也选择在公主府办!孩子出生这么久都没领回钱家给祖宗瞧过!那明明是他们钱家的子孙!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仗了公主的势,叫他这个做祖父的先来看望孙子!好生不讲人伦!


    钱家主心里正百般思量,却有侍者走到他身边悄声耳语。


    钱家主心里一惊,但还是起身离开了坐席,由侍者领着在公主府里七绕八绕的,走到一处小亭子里。皇上正在亭子里坐着。原来他不是没有来参加外孙的百日宴,只是不曾在众人面前出现而已。皇上悄悄入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钱家主越发吃惊。皇上寻他偷偷来见,到底是何用意?


    按下心里的疑惑,钱家主向皇上行礼。


    皇上没有叫起身,而是把一叠口供丢到钱家主面前。


    钱家主跪在那里被口供砸了满头,心里有种强烈的被侮辱的感觉。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口供落下掉在他面前,他看到某几个关键字,心里顿时一凉。


    口供都和旧事有关。


    钱家主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关于那起旧事,家族中没几个人是知道的。但作为家主,他自然知情。其实那已经是他正式掌家之前的事了,上任家主和他说早已经料理干净了,第三子已经被杀了,前朝那股势力也已经被灭了,钱家主也就没太把它放在心上……万万想不到,这事竟然会在这种情境下被翻出来!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皇上道:“钱家……也就大驸马可堪一用啊!”


    皇上暗想,重点培养嫡长子,适当压制其他儿子的野心,这没错,他也是这么做的。但压制其他儿子野心的时候,不能连着他们的自尊一起打压了啊!


    钱家人觉得大驸马天生反骨、私心太重,但很多事情站在大驸马的角度去看,他和大哥是一样的名门公子、一样的世家血脉,为何他幼年时稍露出一点天资,家里人就要斥责他?他那时才一点点大,根本没有要和大哥抢夺家主之位的心思,只是想得到一点正常的关爱和正常的待遇而已,结果人人都嘲笑他痴心妄想,个个面目狰狞地试图打断他的傲骨,好叫他能安心地当一条顺服的狗。


    他只是不愿意当狗而已!他只是不愿意失了傲骨而已!


    皇上看到了钱驰月的才华,把他从家族漩涡中拉了出来,他对皇上就是一腔“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大公主爱他怜他,他对大公主自然也是一片真意!


    皇上又道:“按照钱家的字辈,康儿得是道字辈了吧。”


    钱家主不蠢!皇上只消两句话,他就完全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之前对钱驰月有多防范,他现在就有多庆幸!公主生的孩子就是他们钱家的一道保命牌。


    比起抄家灭族,有些事便不能算作事了。


    钱家主伏在地上,深深地叩头。


    待钱家主回到宴席上,除他之外,再没有人知道皇上来过。于是在大家眼中,钱家主因故消失了一会儿,许是更衣去了。钱家主当着大家的面站起来。这是康儿的百日宴,他是康儿的祖父,见他站起来,大家都觉得他有话要说。


    大家便安静了下来。


    钱家主道:“我这几年潜心修道,隐隐已有飞升之感,只凡尘牵扯太多,生生误了我。人们常说成家立业,今我家二小子都当爹了,家已成、业已立,我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今日请大家见证,我欲将家主之位传给二小子……”


    一时间,众人哗然!?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家都觉得钱家主疯了!


    尤其是钱家人, 当即就有人站起来要反驳钱家主的话。钱家下一任家主几乎已经默认是钱驰元,哪怕他母家赵家失势了,但钱驰元早已经成年, 又被家族精心培养多年,根本就是钱驰月这个大驸马没法比的!家主之位岂能相让!


    钱家主直接一个利眼扫了过去。


    他积威甚重。这一眼扫过去, 那些试图反驳的人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但大家脸上都带出了难看的神色。他们想要说什么,钱家主心里都有数。他没糊涂!他当然知道不能把家业交给钱驰月了, 因为钱驰月的心思根本不在家族这里, 让他当了家主, 绝对不会一心一意地为钱家谋划。由着钱驰月上了位,那么三五年后, 钱家到底是世家钱家, 还是皇上的钱家, 真就不好说了。


    可钱家主现在只能让钱驰月上位!


    和抄家灭族比起来, 让钱驰月成为家主, 根本不算什么了!


    钱家主朝着众多宾客拱手行礼, 又说了一段文绉绉的话。大意是他决心已定, 明天就会把家主的权利移交, 这虽然是钱家的私事,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这话说完, 钱家主的心气就散了,整个人好似病入膏肓了一样。


    宾客们面面相觑。大驸马和钱家的关系,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并不和睦。大驸马这几年一直致力于挖世家的墙脚, 把世家中一些有心气但不得重用的人引荐给皇上。这种行为已经踩了世家的底线。结果钱家竟然还要让大驸马继任家主?这为什么呢?那么多的世家老亲, 难不成都不想要了?


    不少人在心中暗想:之前从未传出过风声说钱家主重视大驸马, 忽然要移交家主之位, 难不成是因为……难不成是因为今日的这场百日宴?大驸马和公主之子才将将三个月大已经获封郡王,明摆着前途无量,钱家主因此心动了?


    好你个钱古云!


    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钱古云!一些隐晦的鄙夷的视线落在了钱家主的身上。为了区区一个郡王之位,钱古云你竟然把世家风骨说舍下就舍下了!


    钱家主能猜不到某些人心里的想法吗?他猜得到!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人们肯定要质疑钱家的风骨。但他毫无办法。从此以后,他哪怕是装,都要时刻装出对皇上感激涕零的样子来,感激皇上没有把那些旧事宣扬出去,叫钱家不管内里如何,表面上还是一个完整的钱家。


    皇上那个人啊……


    你说他仁慈,他确实是仁慈的。没看他没把钱家整个抄家灭族吗?按说以钱家在多年前做下的那些事,皇上把钱家整个灭了,史书上也不能说他残暴。


    但要说皇上十分仁慈,那又真不是。他为什么选择在百日宴上微服与钱家主见面,不惊动其他人。而不是把钱家主叫进宫去?因为如果皇上前脚把钱家主叫进宫去,钱家主后脚让大驸马继承家主之位,人们肯定要在心里嘀咕,钱家是被迫的吧?到时候诸多恶意的揣测要落在皇上头上,反叫人去同情钱家。


    而像今日的这一番操作,皇上直接“隐身”了。


    人们再去看钱家主的行为,无论他们怎么揣测,只会觉得钱家主“富贵可淫、威武可屈”,不会觉得是皇帝逼迫了世家。日后皇上按照自己的心意使唤钱家时,人们只会唾骂钱家主。皇上做了什么?只是送上门的菜不得不吃啊!


    钱家主当然知道这些了,从这日起,“毫无风骨”、“媚上钻营”等词语就刻他脑门上了!他还没处反驳去!总归还是那句话,皇上没叫钱家抄家灭族,钱家主就该感激涕零。无论他和钱家日后如何,他都只能一心一意地感激涕零。


    哪怕知道眼前是个坑,钱家主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面跳。


    钱家……钱家……


    钱家主藏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边院子里,奶娃娃醒了,他是个好脾气的孩子,用时人的话来说,这孩子就像是来报恩的,睡醒了也不哭。奶嬷嬷得了吩咐,知道今天只要有机会,就叫六元抱抱孩子。于是把康儿抱起来哄了哄,故意把康儿往颜楚音面前带。


    颜楚音做出一副要抱孩子的样子:“来来来,叫我好好抱一抱。”


    奶嬷嬷见他这样子,动作虽然生疏,但还是有模有样的,便知道他是会抱孩子的,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他怀里。颜楚音只觉得一股奶香味扑面而来。


    他冲着沈昱抬了抬下巴:“你要不要也抱抱。康儿可香了,像一团奶糕。”


    眼前这一幕叫沈昱觉得十分新奇。颜楚音竟然真的会抱孩子!康儿呢,竟也乖乖地由着颜楚音抱着。一少年一奶娃娃,虽然长相并不相似,但都用各自漂亮的眼睛瞧着沈昱。有那么一瞬间,沈昱心里忽然闪过了贤妻良母这个词。


    沈昱顿时一阵心虚!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我、我就不用了吧……”他根本不会抱孩子啊!


    颜楚音给了奶嬷嬷一个眼神:“你教教他,帮他调整下姿势,我把孩子放到他怀里去。”沈昱闻言又退了一步。奶嬷嬷忍不住笑起来,但没敢笑出声。


    沈昱浑身僵硬地由着奶嬷嬷摆弄。


    颜楚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好好学啊!我们以后抱孩子的机会多着呢!”


    沈昱心头一颤。抱孩子的机会多着?哪里多了?他们俩若是一心一意地在一起,哪里能有孩子?是他能生,还是颜楚音能生?沈昱的眼中暗生了风暴。


    却听颜楚音说:“我有那么多的表哥表姐,他们的孩子都要管我们叫舅舅的……哦,还有骧儿,她日后成亲生子了,孩子得管我们叫伯父!你看,我们又要当舅舅,又要当伯父,你不抓紧学会抱孩子,小心孩子们日后不亲你。”


    沈昱:“……”


    沈昱便觉得刚刚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十分可笑。


    但患得患失原本就是情爱的一部分。


    颜楚音哪知道沈昱的心情经历了怎样的急转弯!不是他只拿颜家的亲戚说事,实在是沈家根本没有什么实在亲戚了,他就是想抱沈家的孩子,也没机会啊。颜楚音想了想又说:“还有咱的好友邬明、曹胖子他们,日后他们有了孩子,保管也会领到我们面前来。”邬明是沈昱的好友,颜楚音觉得这人不错。


    正说着话,康儿冲着沈昱的方向“啊”了两声,好像在招呼沈昱。


    “哦哦,康儿乖!康儿是不是也想叫六元舅舅抱抱?”颜楚音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动作轻柔地把孩子放到了沈昱怀里。沈昱完全不敢动,越发僵硬了。


    “……舅舅?”沈昱心里存了这个疑惑很久了,他怎么成小郡王的舅舅了?


    “当然了!咱们这关系,康儿叫我一声舅舅,自然也要叫你舅舅!”


    理智告诉沈昱,不能这么和康儿论亲戚,免得惹公主不喜,叫人以为他不知好歹、没有分寸。但情感又告诉沈昱,颜楚音将他视为一家人,他很高兴。


    屋外,微服的皇上朝心腹近侍看去。音奴这是什么意思?他老了,搞不懂年轻人的新花样了?他和沈昱不就是知己好友的关系吗,怎么开始论亲戚了?


    近侍急得满头大汗。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京城中的种种传闻,联合着新乐侯刚刚的话,顿时觉得新乐侯和沈六元之间不清白!但这话不能对皇上说啊。


    亏得近侍有急智,小声道:“难不成……小侯爷与沈六元结拜了?”对,肯定是结拜了,以天地为证结成夫妻……啊呸,结成兄弟,自然就能论亲戚了。


    结拜?皇上觉得这确实是颜楚音做得出来的事。


    身为皇亲国戚,轻易与他人结拜,还正经论起了亲戚,这实属是瞎搞。但因为结拜的对象是沈昱,是皇上心爱的六元,皇上便觉得这事还算是靠谱的。


    皇上抬脚走进了屋子。


    ————————


    “你与沈六元之间……朕已经全部知晓,朕允了。”皇上金口玉言。皇上自认为是个疼爱小辈的皇上。既然音奴已经做了决定,不如由他帮音奴扫扫尾。


    这话落在沈昱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


    沈昱惊疑不定地看着皇上。


    他本能地意识到皇上应该是会错意了,但管他呢!沈昱把康儿转交给颜楚音,然后掀起衣服前摆,冲着皇上行了大礼。皇上,您金口玉言,臣信了啊!?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颜楚音从始至终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皇上说允了, 那就是允了。他和沈昱之间坦坦荡荡,从未想过隐瞒什么,皇舅舅那般圣明, 自然能看出他和沈昱……嗯,颜楚音决定臭不要脸地用“珠联璧合”这个词。皇舅舅不仅圣明, 还很开明,自然会允了他俩的珠联璧合。


    至于沈昱行了大礼, 这没问题啊!沈昱相当于是得到了他家长辈的认可, 新女婿……额, 新媳妇见长辈第一面,可不就得行大礼吗?日后他要是得到了沈丞相的认可, 自然也会给丞相爷爷行大礼啊!所以这里头一点问题都没有。


    颜楚音乐呵呵地说:“皇舅舅, 您老果真是至圣至明!”


    没待他再接再厉地拍出更多马屁, 康儿忽然哼唧了一声, 颜楚音感觉到一股热流。小侯爷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会儿才惊呼:“尿了尿了!”


    康儿躺在颜楚音怀里, 露出无辜且“无齿”的笑容。


    一时间兵荒马乱。


    颜楚音急着去换衣服, 自然就顾不上和皇上说话了。之前皇上看到沈昱行大礼, 他其实也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但还来不及问话,康儿就尿了。大家围着康儿打转。沈昱围着颜楚音打转。皇上顿时觉得这个画面特别好玩。


    皇上笑呵呵的, 心里蓦然升起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触。


    皇上是私服出宫,整个行程都是保密的, 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参加了外孙的百日宴。因此他很快要回宫去了。等颜楚音匆匆换好衣服,皇上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小孩儿觉多, 康儿喝了奶, 待在沈昱怀里, 揪着六元的衣襟睡着了。


    颜楚音轻轻地走过去, 用指腹在康儿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坏蛋儿!”语气中透着亲昵,被康儿尿了一身,他压根没有生气,还觉得康儿和自己有缘。


    康儿在睡梦里动了动鼻子,小模样儿别提多好玩了。


    “你看,康儿这鼻子和大表姐夫一样一样的。”颜楚音示意沈昱和他一起认真观察,“嘴巴像谁呢?像表姐吗?快看,嘴巴也动了,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沈昱便也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颜楚音和沈昱挨得近,他们低头看康儿时,脑袋都凑到了一块儿去。未免吵醒康儿,两人的动作都很轻,说话时恨不得要用气音,于是凑得越发近了。


    等到大公主和大驸马相偕走来,远远便看到了这温馨的一幕。大公主抽了抽嘴角,眼中被笑意盛满了。怎么回事呢,那明明是她与驸马的孩子,怎么和音奴与六元一起那么像一家三口呢?这个画面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温馨和谐了?


    百日宴到半下午才开宴,等到宴会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钱家主回到家中,下马车时,整个人有些踉跄,哪怕旁边有人扶着,他依然一脚踩空,差点就摔了出去。好在下人反应快,用整个身体撑住了家主。钱家主靠着下人,努力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站直,大半的重量全压在了下人身上。


    他无比狼狈地被人扶到了正堂。他这一生,从未这么狼狈过。


    正堂里已经有宗老等着了。宗老们是来“纠错”的,家主之位岂能让给钱驰月那个白眼狼?若钱驰元不能上位,家族中还有其他的优秀的年轻人,不是非要钱古云的儿子不可!即使钱驰月得皇上看重,但皇上干涉不了钱家的家事!


    他们世家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钱家主摆摆手,十分疲惫地说:“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是……”


    不待他说完,宗老们就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家主交接是大事。宗老们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反驳钱家主。这些宗老的年纪普遍比钱家主大,在外人面前许是要给钱家主一些面子,如今在家族正堂,他们身为钱家主的长辈,钱家主做错事在先,送了把柄给他们,他们完全可以直接用家族礼法去压制钱家主。


    钱家主已经独自承受了好久的压力,这会儿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由着宗老们说着。


    这时,钱家主的嫡长子钱驰元从外头跑进来。这位得家族精心培养的原继承人,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世家子的仪态,这会儿却跑得鬓发凌乱、衣衫不整。


    他脸色难看地说:“不好了,柳家被御林军包围了。”


    正堂里骤然一静。


    钱驰元也非什么蠢货,他既然跑来传消息,显然已经把能打探的都打探过了。他说:“如今消息尚不明确,只说可能是柳太妃在宫里做了什么……”柳太妃具体做了什么,还打探不出来,照这个形势来看,那事肯定小不了!御林军们虽然还算客气,只是围了柳家,不许柳家人外出,但没有行抄家抓捕之事。但凭着柳家在世家中的地位,他们整个被围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钱驰元不觉得柳太妃是被冤枉的。


    以当今这位皇上的脾性,他既然敢派御林军围了柳家,围得如此高调,必然是柳太妃真做了什么,他手里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如今只盼着柳家与柳太妃联系不深,一切都是柳太妃擅作主张,否则这个事对世家来说真难以收场了。


    钱家主的脸色越发惨白。心口忽然难受了起来。他下意识按了按心口。


    钱家主用力喘了口气:“不管柳太妃犯了什么事,你们只需知道,我们钱家犯的事比柳家更大。家主之位……只能由大驸马继承。”亲爹在提到亲儿子时,不说他的名,不说他的字,竟只是用“大驸马”来称呼,显出了他的无奈。


    宗老们脸上纷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钱驰元的脸色越发难看。


    钱家主整个人软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摇摇头,眼角沁出泪来:“你们若不信,只管去老家淮封查一查,有个院子在几十年前失了火……那院里住着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就这样吧,此等抄家灭族的大罪,我不可能说得再详细了。”


    不把家主之位交给大驸马,柳家的今天就是他们钱家的明天!


    一直以来,皇上没能把世家怎么样,不是因为皇上兵力不足,不能把世家血洗一遍,而是因为找不到一个正当的名头去把世家怎么样。没有正当理由,前脚皇上把世家人全部杀了,后脚天下就该大乱。这代价不是明君担得起的!


    看,一旦抓住柳家的把柄,柳家不就被围了吗?


    钱家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祠堂、告祖宗,明日就叫大驸马来继承钱家。此事不宜再拖。”话音刚落,他嘴里便泛起一股腥甜,竟是直接吐了血。


    不说世家的人心惶惶,颜楚音正美滋滋地看图纸、挑宅子。


    他打算在平国公府和丞相府之间挑个宅子,作为他和沈昱日后的住处。以他和沈昱的身份,两人一起住平国公府不好,一起住丞相府也不好,都会被人说道,终归还是要有一个独属于他们俩的宅子。不过有了宅子以后,他们俩上半个月住丞相府陪丞相,下半个月住平国公府陪颜楚音的爹娘,都是可以的。


    那宅子存在的意义只是告诉世人,他们不是对方的附庸。


    宅子不需要很大。大了肯定浪费。


    颜楚音挑来挑去,还真被他挑到一个合适的。但这个地段的宅子,大多是国有的,不能私人买卖。因为这里离着皇宫很近,周边住的都是皇亲国戚、重臣能将。一般来说,这里的宅子都会由皇上赐给某个人。比如某大儒出仕了,但他在京城里没有住处,皇上得体恤老大人啊,就赐个宅子给他住着。等到这位大儒致仕了,不再京城久居了,宅子就会被收回去,收拾收拾再赐给新人。


    颜楚音找到合适的宅子了,赶紧进宫找皇舅舅。


    “这个留给我和沈昱,好不好?”颜楚音拿着图纸指给皇上看,“我和沈昱现在可能还欠点资格。皇舅舅您先帮我留着,回头我们立功了,再赐给我们。”


    皇上心里疑惑。那么大的平国公府还装不下你这个未来的平国公?


    颜楚音嘿嘿一笑:“虽然我和沈昱日后肯定是在平国公府和丞相府来回住着,但婚房不能没有。这宅子小是小了点,好歹精致,地段又非常不错……”


    “婚房?”皇上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和沈昱……皇舅舅您不是知道的吗,您还允我们了。”颜楚音理直气壮地说,“所以这宅子一定要给我和沈昱留着啊!等我们立功了,就赏给我们。”


    皇上:“???”


    皇上:“!!!”?


    ? 第一百八十章


    本朝的武勋和清流之间, 互相结儿女亲家的情况十分罕见。


    一方面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武勋和清流在政治势力上分属两派,可谓是泾渭分明。更多的则是因为武勋和清流在生活等各方面都不可能合拍, 硬凑到一起容易生出怨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颜楚音日常都喊沈昱大名。这在武勋中很常见, 大家都是这么喊的。但文人清流会觉得失礼,你为何不喊我的字?


    而说起这种日常称呼的差异, 往前倒一倒还能扯出太/祖时期的一桩旧事。


    太/祖并未对自己的身世有过隐瞒, 他就是一屠夫的养子。最早跟着他起事的那些人, 好多都是乡野山夫。这些人别说没有字了,就连大名都取得特别粗俗。有叫二狗子的, 有叫山猪的, 还有一个很坑的, 名字竟然叫“鸡生”!据说是因为他娘生他的时候正挺着大肚子喂鸡, 干脆就在鸡笼旁边把他生了下来。


    等到太/祖登上了皇位, 这些人也跟着有了官职。他们倒是想学一些富贵人家该有的做派呢, 但学不像啊!结果惹出了一堆的笑话。在某次宴会上, 便有人因为日常称呼的问题被嘲笑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 事情就闹大了去。


    被有心人利用着,这事最后竟然成了需要大家站队的大事!


    那时候, 像颜楚音的祖上初代平国公,其实他们和最早跟着太/祖的那帮人不一样, 初代平国公是带着势力来投靠的,他家里原本就已经有些底蕴了。像初代平国公这样的, 即便称不上满腹经纶, 但也正经进过学, 自然是有字的。


    但在当时那个大环境中, 武勋得站队啊!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问题了,一旦向文臣妥协,那就是承认武勋教化不够!天下初定后,各地没了战事,武勋建功立业的机会渐渐少了,文臣们的重要性反而突显出来了。武勋要是退了一步,那接下来会被逼着退更多步。


    这个事情后来的解决方案是——你们文臣习惯于互相称字就称去呗,反正我们武勋不讲这一套!武勋们直接互相称官职,比如某指挥使、某将军等等。


    武勋家里出来的小辈,行冠礼前不取字,那就直接喊大名;行了冠礼后有字了,但那时也满二十岁,这个年纪的人一般来说都入朝当差了,甭管官职大小,都能用官职来称呼了。偶有不成器的,年纪大了也没差事,那就喊他在家的排行,什么张三、吴七地浑喊着。这不能说没有规矩,这就是武勋的规矩。


    到了颜楚音这一辈,他已经非常习惯喊同窗大名了。要不是和沈昱互换,他的生活里几乎不会出现像沈昱这种不及弱冠就取字的少年英才。他自然没有用字来称呼沈昱的意识。好在沈昱是有心量的,从未因此在心里嘀咕过什么。


    类似于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


    武勋和清流就像是猫猫狗狗。猫竖起尾巴摇动表示攻击,狗竖起尾巴摇动表示亲热。要是两方不熟,狗狗摇尾巴摇得起劲呢,却惹得猫猫大怒,被一通猫猫拳伺候,狗狗该多冤啊!就是两方熟了,狗狗知道不能在猫猫面前摇尾巴了,但开心就摇尾巴已经成了狗狗的本能,叫它压制本能,总归不怎么痛快。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武勋就没有找清流做亲家的,反之亦然。


    要知道平国公府在武勋中极有分量,丞相在清流中的地位更不用说,如果两边真的联姻了,影响力必然是巨大的……等等,两边都是小子,联什么姻!


    皇上盯着颜楚音看了半天,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颜楚音狐疑地问:“皇舅舅,这宅子……您不会是已经有别的安排了吧?”这孩子理直气壮惯了,等了半天皇上没反应,也不觉得是因为他和沈昱之间的事情叫皇舅舅反对了——皇舅舅已经允了他们啊——反而帮皇上另想了理由。


    皇上这会儿非常忙,前朝遗孽的事,世家的事,全都凑一块儿了,都耗着他的精力。前朝遗孽也就罢了,反正罪魁祸首已经抓住,只要等着曹项把余孽抓干净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世家这边,柳家那边派兵围着,钱家等着大驸马继承,这里头牵扯了许多的利益,能不能彻底把世家压制下去,就看此一举了。


    皇上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给颜楚音!


    但这是他心爱的小辈,是他妹妹的独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皇上肯定不能不管。他若有所思地问:“你和六元…… 谁先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颜楚音兴致勃勃地说:“当然是我!”他忍不住炫耀,状元游街后,琼林玉宴上,他偷亲了沈昱,就算是给沈昱盖了章!至此以后,沈昱就是他的人了。


    “哦,行,你先回去吧。”皇上冲着颜楚音点点头,“宅子给你留着。”


    皇上有心要把沈昱叫来说话,怕颜楚音出宫的时候直接去找沈昱,便找了个理由把颜楚音打发去太子那边了。颜楚音心道,他和太子哥哥那么要好,结果他和沈昱的事,太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怎么行?便乖乖去了太子那里。


    颜楚音一离开,皇上就吩咐近侍去把沈昱找来。


    近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出去传旨了。


    翰林院离着御书房不远,沈昱来得很快。皇上开门见山地说:“你和音奴之事,朕已知晓。你们是……两情相悦?”说到最后这个词,皇上嘴角抽搐。他觉得这个词太过烫嘴,也不知道音奴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坦然就说出口了。


    沈昱面露吃惊。昨日在大公主府上,皇上还没看破他和音奴的真实关系,这会儿怎么忽然就知道了?而且怎么瞧着皇上的意思,他好像也没那么生气?


    但沈昱的这种吃惊落在皇上眼中,显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皇上了然地点点头:“你们谁先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臣……”沈昱只管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扯,而且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虽说他和颜楚音互通心意是在琼林宴后,但直到那时他才正视自己的心意。若说这种心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肯定是在很早很早以前了。因此沈昱觉得是自己先开始的。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皇上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朕知道了,下去吧。”


    沈昱:“!!!”


    这反应不对啊!皇上为何一点都不生气?以他对颜楚音的看重,若沈昱和颜楚音只是私底下玩玩,那也就罢了,只当是年轻人婚前的荒唐。但两人既然想要正经在一起,什么子嗣什么男婚女嫁都不顾及,皇上肯定是要生气的啊!


    莫非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其实皇上心里特别生气?


    世间谁人担得起天子一怒?


    沈昱心里一急,整个身子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卑鄙,妄想揽九天之月……”骄傲的小侯爷怎会有错?


    “六元何必妄自菲薄。行了,你与音奴的事,朕心里已经有数。”皇上没怪沈昱。在皇上看来,沈昱那般有分寸,估计拦过颜楚音,只是没能拦住而已。


    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拦住颜楚音!


    沈昱怀着满腹的紧张与茫然回去了。待他一走,皇上冲着心腹近侍抱怨说:“前朝遗孽攀扯六元,朕既然已经知道真相,自然不会怪罪六元,音奴偏还要折腾这一出……难不成是信不过朕吗?最最该死的就是那帮前朝遗孽!”


    近侍:“……”


    皇上,奴这次可没有误导您啊!回头出了事,怨不到奴头上啊!


    在皇上心里,事情的真相大概是这样的:前朝遗孽攀扯沈昱,沈昱顿时身份尴尬,颜楚音身为沈昱好友,就帮沈昱出主意说,要不然就说咱们两情相悦在一起了,男人生不了孩子,你这就相当于绝嗣了,恶劣的影响顿时就消了。


    皇上心道,此种不着调的赖皮主意肯定是音奴出的,而沈六元十有八/九是不同意的。但沈昱拦不住颜楚音啊,到底是让颜楚音跑到宫里来胡说八道了。两人的口供都没有对好,所以一个扯什么琼林宴上,一个扯什么情不知所起。


    那为什么沈昱没有吐露真相呢?


    这就彰显出沈昱仁义的一面了。音奴先说了他们两情相悦,沈昱要说这是假的,颜楚音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沈昱只能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皇上也偏心呢!沈昱作为臣子,要是帮着别人欺瞒圣上,别管事情是大是小,皇上肯定不会待见他。但沈昱帮颜楚音遮掩,在皇上心里就是重情重义的表现,觉得沈昱十分对得起颜楚音待他的那份真心,反而更加高看沈昱一眼。


    皇上叹了一口气:“连音奴都知道和朕耍心眼子了。”


    近侍忍不住说:“皇上,新乐侯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我怀疑新乐侯和沈六元之间是真的啊,您不要再自怨自艾了,再耽搁下去,好大一外甥就没了啊!


    皇上再叹:“六元到底有何魔力,竟是叫音奴对朕耍起心眼子来了?”


    近侍暗示道:“皇上不如和新乐侯直说,遗孽之事牵扯不到六元身上?”只要这么做了,再看新乐侯的反应,就知道他和沈六元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皇上哼了一声:“呵,朕不说。朕看他们演!看他们能演到几时!”皇舅舅心里到底生出了几分醋意,觉得颜楚音看重沈昱多过自己。皇上也傲娇了啊!


    小半天后,太子匆匆而来,在御书房外求见皇上。


    “父皇,音奴说他与沈六元……还说此事得您应允了?”太子气都没喘匀就问上了,他是不相信这话的,以为颜楚音会错意了,所以赶紧来找皇上说道。


    却不想,皇上竟然当着他的面点了头:“是,朕允了。”


    太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皇上。父皇啊,音奴不懂事,您也跟着不懂事?


    “此事万万不可啊,回头叫太后与景福姑姑知道了,她们肯定……”太子苦心劝着。若是不知道皇上对景福长公主和颜楚音的看重,不知道他平日里对东太后的敬重和对现任平国公的倚重,还以为皇上是故意要看平国公府绝嗣呢!


    父皇,您再宠音奴,也不能由着他和男人互许一生啊!?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皇上能对太子说音奴为着沈六元竟然都舍得和朕耍心眼子了吗?


    肯定不能啊!


    皇上也是要面子的。


    于是在太子眼中, 皇上就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依然没能叫皇上改了主意。难道真要由着音奴和沈六元去“夫妻恩爱把家还”吗?


    唯恐这事传到太后和景福姑姑耳中,叫她们生出误会, 太子赶紧把兄弟们叫到跟前来共商此事。他能叫的也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虽与他同母所生,但性情跳脱, 且这些日子总被皇上打发去京郊的营地中,轻易见不到人。


    二皇子和三皇子大吃一惊。


    除了吃惊, 两位哥哥心里还闪过了类似的念头:难怪音奴以前一直叫我给他保密, 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和沈昱亲近, 结果没过多久就情真意切瞒不住了!


    是哥哥大意了啊!


    三皇子呆在那里。二皇子强行镇定地分析:“父皇英明神武,定然有他的考虑。父皇了解音奴的性情, 许是觉得强行阻止反而不美, 故假意支持他。”


    三皇子呆在那里。太子恍然大悟地说:“有道理啊!”


    太子越想越觉得二弟说得是对的!音奴那个性子, 若下定决心非要做成一件事, 那别人怎么反对都没有用。就好比说他小时候不愿意在上书房跟着皇子们一起念书, 当时多少人劝他, 两宫太后劝了, 皇上皇后也劝了, 他们这些做哥哥的更不用说……就这样都没能叫音奴回心转意,他最终如愿去了国子监。


    颜楚音对沈昱的那份心, 太子瞧得真真的,别管日后会不会变, 至少在当下是真情实意的。大家反对有用吗?没有!一味的反对更显出两人的情比金坚。


    所以还不如纵着他……


    三皇子呆在那里。二皇子努力琢磨着皇上的深意:“音奴现在才多点大?这会儿说一辈子,难不成就真的一辈子了?我承认沈六元是个好的, 但世间之事很难说的……许是三五年, 许是六七年, 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分开了。”


    人都有劣根性, 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不会去珍惜;反倒是跋山涉水、千难万难摘来的果子,哪怕那果子平平无奇、味道一般,依然会把它当成是珍馐。


    三皇子呆在那里。太子点点头说:“确实,音奴现在还小呢。”


    二皇子又说:“咱们虽明着不反对,但暗中还是要多注意一下。”都是做哥哥的,别的不说,至少该跑去沈六元跟前亮亮拳头吧?好叫六元心里有些顾忌。


    “父皇的这一番苦心,还得细细地说给太后与景福姑姑听。平国公那边也是一样,音奴毕竟是平国公独子,莫叫国公误会了父皇。”太子干脆就分派起任务来,“太后那边,我去敲敲边鼓。景福姑姑和平国公那边就由二弟去……”


    三皇子一激灵,忽然醒转过来,抢话道:“平国公那边由二哥去,景福姑姑就交给我吧!”


    不等太子和二皇子说什么,三皇子犹豫了下,又说:“我这有个想法,若是顺利……太后那边也可以交给我。”早知道就不怀着调侃的心思写什么《文武和》了,其实那书里没有分桃断袖的情节,只是把主角的情谊升华了下……


    三皇子顿时一阵心虚。


    太子好奇地问:“你有什么法子?”


    三皇子忍着心虚说:“我听说京城里最近十分流行一册话本,里头两位主角的原型分别是音奴和沈六元……不如我们找个戏班子把那话本排成戏……”


    这戏具体要怎么排,还需要多多思量。等戏排成了,找个时间在宫里演一演,把太后、皇后和景福长公主等女眷全部请过来看戏。看着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这不比太子口述更直观吗?想必看了戏之后,太后等人就能理解了……


    二皇子表情严肃地说:“我觉得三弟的法子可行!”


    “那这个事情……”太子问。


    三皇子连忙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皇子们悄然行动的时候,皇上还在忙着大事。柳家被围了,冒出一堆人要给柳家求情的。皇上在大朝上长叹一声,丢出了柳太妃在宫中培养人手、安插探子的证据,顿时没有人敢说什么了。柳太妃都已经是太妃了,先皇死了那么多年,她作为寡妇身居静宫之中应当修身养性,暗自培养那么多人手干什么?


    真说起来,这里头还有前朝遗孽的事。


    但如浑嬷嬷、梁太妃这样的人,当年确实都是经由柳家的手被送到宫里来的。她们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自然要被归到柳家头上。当年被调到德妃身边的宫女丁小满,拿着避子汤说事结果被德妃赶去浣衣局的那个,都是他们培养出来的。除此以外,之前六皇子身边的不少近侍也都和她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上丢出的证据里还有一个与避暑山庄招蛇粉事件有关。因此柳太妃身上还有一个谋害新乐侯的罪名。她为什么要谋害新乐侯?很难不让人产生“柳太妃欲要操控朝政”的联想。而柳太妃名下连一个皇子都没有!她操纵朝政的根本目的肯定是为了柳家啊!这里头的逻辑理通顺后,自然无人敢为柳家说话。


    再说,御林军又没有冲进柳家去喊打喊杀!他们只是礼貌地把柳家围起来了而已。皇上假惺惺地对着一些人暗示说,他愿意相信柳家大多数人的风骨和气节,只要柳家干脆利落地交出与柳太妃勾结的那些人,立马将御林军撤回。


    这话传到柳家后,柳家人差一点集体吐血。


    当今圣上在当年是被武勋们拥上皇位的,武勋的无赖劲儿被他学了个十成十!明面上看上去皇上好像对柳家很优待,但“与柳太妃勾结”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标准藏在皇上心里,皇上根本没公布啊!没有标准,那就是最大的标准!


    柳家根本不敢去猜,他们需要割舍出多少利益,皇上才会满意。


    不叫皇上满意,御林军就不会撤回。


    柳家便只能一日复一日地被圈着。


    偏柳家人还不能抱怨此事。因为天下人正看着呢,御林军一日不撤,天下人就都会冲着柳家摇头:“皇上够给你们脸了,叫你们自己主动交出犯人,这是多大的信任啊!结果你们竟然还包庇那几个犯人?柳家难不成是想反吗?”


    柳家有苦说不出啊!


    皇上昏天黑地地忙了几天,批改着奏折时忽然想起颜楚音,转头问心腹近侍:“音奴这两天做什么呢?”那日在朕面前唱过大戏后,后来又怎么唱得戏?


    近侍:“……”


    救、救命!新乐侯还能做什么?奉旨谈情说爱呗!?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虽然沈昱不敢自比卧龙凤雏, 但他好歹能说是心有成算吧?


    他却搞不懂为什么事态会像这样发展啊!


    皇上和几位皇子明明知道了他和音奴之间的情意,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不反对也就罢了,几位皇子还特意来他面前晃悠, 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不许欺负音奴,就很有那种定亲以后被大小舅子们轮番找上门来的意味……


    沈昱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很善于抓住机会,谁管皇子们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别管正话反话, 反正他都当真话来听, 立时就对着皇子们做了保证。别家的毛脚女婿是怎么对大小舅子们保证的, 沈昱只会做得比他们更多。


    颜楚音这段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美了。


    那些正经的大事,虽然他多多少少参与了一些, 但真正的担子是落不到他身上的。皇上是怎么布局的, 曹项是怎么抓人的, 前朝遗孽是怎么抓干净的, 这其中那些自小被洗脑的探子, 比如说捕快牟羊的那个妹妹, 他们又是怎么定罪的……这背后的利益是怎么牵扯的, 颜楚音偶尔听说一些, 但都不归他管。


    颜楚音只用开开心心地和沈昱培养感情,就好了。


    他只有一点不爽。不知道怎么回事, 每次他和沈昱前脚到了一个地方,没过多久准有人过来打扰。太子出行不易, 一般都是二皇子或者三皇子。虽然皇子哥哥们都挺和善的,但次数多了也烦人啊, 他都找不到机会去偷亲沈昱了!


    与此同时, 几位皇子亲自参与排得戏也在京城里流传开了。


    自古就有上行下效的说法, 上头喜欢什么, 下面就跟着学什么。连街边卖那种不值钱的木簪的小贩,招揽客人的时候都要扯几句,这是宫里的娘娘们爱的款,当然娘娘用的是金啊玉的,咱们小老百姓用不起那样的就换作木头的。


    本朝言路还算开阔,宫里们的贵人用了什么,虽然不好原模原样地流到民间去,但稍微改一改样式就不犯忌讳了。皇子们排的戏,宫里的贵人们看了都说好的,没过多久就在民间的戏台子上演了。贵人们看得是悲剧,王母娘娘狠心用簪子划开天河,换到民间戏台子上就演喜剧,王母娘娘成全一对有情人。


    这戏的原型是《文武和》,而《文武和》的原型是沈六元和新乐侯。类比一下就是新戏的原型是沈六元和新乐侯。老百姓可不管什么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的说法,反正台子上演了沈六元和新乐侯两情相悦,他们就这么信了!


    很快市井中就出了一件小事。


    说是某家有个糊涂的老汉,稀里糊涂地在酒桌上把孙女儿许给了老友家不成器的孙子,连八字都说出去了。这个老汉是真糊涂,明明就是被老友家算计了,结果还要在儿子、儿媳面前摆大家长的谱,非说亲事他已经应了,孙女儿不想嫁也得嫁。那缺德的老友一家也死咬着这门亲事,非说小辈们两情相悦。


    亏得孙女是个聪慧的,把街坊中的公道人全部叫到自家来,又去铺子里挑了十几个样式差不多的荷包,里头混着她自己的针线,让那个缺德人家的孙子来辨认,问这里头到底哪议个荷包是她本人做的。那缺德人家的孙子肯定认不出啊!本来女孩儿的针线就差不多,十几个荷包还都是一样的款,怎么辨认?


    那孙子负气道:“这分明就是难为人!”


    孙女儿身在内室,却叫人传出话来,你们家非说我们两情相悦,既是两情相悦,怎么你连我的荷包都认不出?人新乐侯不善笔墨,但有人拿着情信污蔑沈六元时,新乐侯都能一眼看出那并非沈六元真迹?这才是真正两情相悦啊!


    其实街坊们心里都清楚,女方家里是故意难为人的,他们不想嫁女。但女方这理由找得太好了。他们这些日子都没少去看戏。戏台子上演得清清楚楚,即便是与沈六元朝夕相对的的同窗好友——戏曲高于生活嘛,因此很多情节被夸大了——他们都没有看出不对,偏新乐侯站了出来,还了沈六元一个清白。


    各个公道人都站了女方这头,认定男方是在胡搅蛮缠、故意坏人名节。


    两家的亲事至此便不作数了。


    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女子吃亏。女方心里自然还是苦的,总觉得以后议亲时,结的亲事都要往下跌一跌。却不想,有个家里经营小医馆的人家,听说此事后竟然上门替家里的儿子求娶了。这个医馆其实很小很小,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门祖传的基业啊!而且他们家有规矩,媳妇聘进门以后,婆婆是要把那一点祖上传下来的和女子有关的医术如数教给媳妇的,如此媳妇日后也能给女眷看病。这样精心教出来的媳妇,婆家哪里还会刻意折辱,自然只有善待的。


    这真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了!


    而医馆之所以上门求娶,是因为他们家的媳妇要行走于内宅给妇人看病,就是再小心,偶尔也会被迫碰见一些阴私,若媳妇担不起事,迟早会坏了事!


    他们就是看上女方的机警了!这样聪慧的女子一定担得起门楣!


    女方家里喜得不行,至此以后少不得日日给沈六元和新乐侯念长生经,保佑两位恩人长长久久。他们一家还咬牙掏了钱,请三流四流的野戏班子——他们这种小门小户请不起一等一的戏班子——请街坊邻居看了一整日的文武和。


    等到六皇子终于从承恩公府里出来时,便觉得外头好像变天了。


    世家?世家已经彻底嚣张不起来啦。在柳家被围、钱家换了家主,其余世家低调做人时,沈六元于殿试时写得那一篇策论在皇上的安排下传诵于天下。


    如果世家此时正煊赫,那沈昱写此文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现在世家大厦将倾,沈昱此文就像是惊蛰时的天雷,此雷一响,万物生发,世道该换啦!


    沈六元果真是文曲星真身下凡,一句惊醒天下人!


    礼承于天,人应当知礼、学礼、守礼,但不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视为礼。


    什么叫文字如刀?这就是!此结论一出,直接断了世家的根基!


    世家恨得目眦尽裂,但他们根本不敢动!柳家外头的御林军还没有撤,钱家换家主也换得不清不楚,赵家更是前车之鉴!主动权在皇上手里,谁敢动?


    他们最多就是在满城皆传《文武和》时,悄悄地添一把火。


    世家一贯注重传承,在他们看来,平国公府只有新乐侯一根独苗,沈昱非要和新乐侯搅合到一起去,能讨得了好?只要看到沈昱倒霉,他们就开心了。


    六皇子不知这些内情,不知道太子等几位皇子的用心良苦,也不知道世家的用心险恶。他就是震惊!极度震惊!音奴竟然和沈六元是一对?真的假的?


    震惊的他直接在翰林院外堵住了来接沈昱下班的颜楚音。


    六皇子问:“音奴,他们说你与沈昱……”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周围不少大官小吏看似在认真做着自己的事,但其实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了过来。


    颜楚音如今对六皇子这个傻孩子包容得很,耐心地看着他。


    六皇子扭扭捏捏地问:“那个,沈昱不会真的是我表妹夫吧?”


    “不是啊!”颜楚音摇摇头。周围那些人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却听颜楚音说:“小六啊,你想得美!敢叫沈昱妹夫?叫姐夫!”周围的人一个个佯装无事,其实耳朵竖得老高。什么叫大起大落?这就叫大起大落啊!


    六皇子磕磕绊绊地说:“你……你就不怕被父皇知道?”这傻孩子忍不住脑补了很多东西,父皇一怒之下棒打鸳鸯啦,他满腔义气地为颜楚音求情啦……


    “皇舅舅知道啊。我和沈昱的事,皇舅舅允了的。”颜楚音理直气壮。这年头,谁敢假传圣旨?没有人!所以颜楚音这话听上去虽然荒唐,但其实大家都是信了的。圣上竟然允了沈六元和新乐侯之间的事?这……这真是不可思议。


    但再是不可思议,既然新乐侯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这事肯定就是真的!


    于是这一日,丞相老人家花了不少天的功夫终于做完了心理建设,在下朝时拦住了平国公。迎上平国公复杂的视线,老丞相轻咳一声。那个,亲、亲家啊,咱是不是应该一起去找皇上问问,咱俩家的事情,接下来该是什么章程?


    是娶是嫁,总该有说法啊?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卡结局,头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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