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后,天光变得更暗了,借着遥远天边的落霞余光,浑身湿透的顾川终于带着落汤鸡般的陶粟安全来到聚集地所在的海区。
皮划艇上水迹斑斑,他们仿佛落难的灾民。
太阳东升西落,面积广阔的聚集地平屋建筑像是被从遥远侧面打下层朦胧的偏光,底部与起起伏伏的深蓝色海水相连,如同一副恢宏静默的庞大简笔墨画。
被雨淋得无精打采的陶粟被顾川唤醒后勉强打起精神,却一下子就对眼前的景象看懵圈了眼。
她唇瓣发白嚅动,难以置信地盯着远处海面上那些相互交联的低矮海排房,不太确定地对男人问道:“啊,你们聚集地……是在海上啊?”
顾川不明就里,却听出了少女话音中的始料未及。
他微微抿了抿唇:“对,我们海民都住在海上……”
如果说深海是军舰邮轮的地盘,陆地是余陆人占有的场地,那么近海以及部分浅海区就是海民们赖以生存的域疆。
海洋上星罗密布着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海民聚集地,顾川没有说错,他所在的聚集地确实是近海北边数一数二的大集合地之一,号名北部聚集地,拥有周边众多海区作为养殖海场。
听完男人的解释,陶粟当场怔愣在那,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实同她想象的截然相反……
她感觉自己就像个没头没脑的小傻瓜,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就欢欢喜喜跟着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我还以为是在海边呢,都怪我想岔了……”陶粟咬了咬唇,耷拉着肩缩成小小一团,身体里的精气神霎时全被抽走了。
她眉目忧愁,但并没有迁怒无辜的顾川,只是埋怨自己之前太过想当然,才会出现这阴差阳错的结果。
顾川听到她喃喃自语的话,摆渡的动作停了下来,向来坚毅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空白,颇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想去岸上?”他沉默了一会儿,面上表情复杂,最后下定决心道:“你要是想回去,如果明天天好,我可以送你回浅海岸。”
与余陆相连的海岸离近海非常远,远到顾川把陶粟从海里救出来的那片废弃建筑群区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个折点,而他恰是从东边的浅海岸上换好粮食回来的,途中单程最少也要两天。
男人的话诚心诚恳,反倒弄得陶粟不好意思起来,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对方。
“那谢谢你了……”陶粟说话小声,语气上莫名低敛好几度。
少女颊边涌起病靥的红,心里受冻的冷颤犯过以后,现下转而冒出一股股羞热,一半因为风寒,一半因为愧疚。
她拥紧面前的登山背包,不敢再对男人说要如何感谢他的话。
陶粟暗自打定主意,等自己回到岸上,届时不仅连身上贵重的金玉首饰,包括橡胶皮艇与包内各种吃食物品等全都留给顾川,以作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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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地看着近在咫尺,但实际上还有较长的一段海里相距数。
顾川划着皮艇又绕了大半圈,才带陶粟到达位于聚集地外围的顾家海排房,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一片外角安安静静的。
海排房,顾名思义建立在海排上的屋舍。
偌大的北部聚集地海排房朝向不一,所有排房门口方向主要映射中央,各处呈圆形环绕连接,类似蛛网,且越往外围越冷清。
眼下四周黑乎乎的一片,连盏灯都没有,房屋看上去也没有远处中心的好。
生活贫瘠的普通海民们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不舍得浪费一丁点珍贵的鱼油花在没必要的照明上。
不过顾川家的海排房要比周围同地段屋子显得更加宽大许多,甚至比起其他光秃单调的房舍外观,他家还在房屋外围多设了一圈竹木排走道,可供人走动停靠。
男人没有要喊来家人的打算,他撑着皮艇靠近自家海排房外墙,用手在上头高高低低地敲了几下。
陶粟只听里头很快传来了相应的敲打声,之后“吱嘎”一声另一面的屋门被打开,蹿过来一个瘦矮的年轻青年,是顾川的弟弟顾洋。
“哥,你总算回来了,阿妈都念叨好几回……”顾洋的声音在见到陶粟后戛然而止,“哎,这是?”
“先回去再说。”顾川没管他的一惊一乍,径直将皮艇上的粮食鱼油和登山包拎到旁边的竹排走道上,然后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朝陶粟伸出手。
陶粟朝顾洋腼腆一笑,将手伸到顾川的掌心,小心翼翼从橡胶艇上站起身上竹排。
用来做海排的竹子已经上了年头,又多年浸泡在海水中,边缘开叉毛刺,赤着脚的陶粟一不小心就踩到了竹排边。
她脚下一软,差点失力地跌进海中,幸好被顾川及时捞进怀里。
男人将皮艇从海面提起来,护着陶粟率先往自家海排房走,至于其他东西自然由弟弟负责搬运。
顾洋看着前头两人的身影,不禁摸了摸鼻子,他虽没怎么看清哥哥带回来的人模样,但清楚那是个女人。
此情此景不免让他产生了一种哥哥带回大嫂,让他来提嫂子行李的错觉。
为了提高房舍抵抗海浪风雨的能力,海排房大多建得不高,看上去低低矮矮,仿佛是小人国的房子。
陶粟在顾川的小心叮嘱下,弯腰进入了顾家的海排房,里头相对逼仄,且乌黑一片,她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进,隐约能感受到另一股病弱的气息,应该是顾川的阿妈。
为了节省燃料,屋内没有点燃鱼油珠照明,兄弟俩在家里住惯了,摸黑走都能如履平地。
但陶粟是第一次来,怕她胆小害怕,顾川特意寻来橱柜上的一只破旧灯碗,用打火机点燃了碗底浅浅一层凝固的鱼油。
火焰有些微弱,他又从裤袋中摸出两颗大的放进去,火光顿时大亮。
借着光亮,陶粟草草打量了一下室内,只见周围地方狭小,旧物摆设杂乱密集,面积摸约不过□□平,还没有一个车库大。
倒是也有几样桌椅木凳等家具,被叠放到角落,空出中央一大块空地,可供人并排睡觉。
此刻那空地上堆着些地铺被褥,一个人形躺在其中,还有一条被掀开的薄被,看那位置俨然是属于刚才开门出来的顾川弟弟的。
顾川将胶艇斜靠到墙角安放好,随后端着灯碗,引陶粟来到地铺旁边坐下。
门口空出来以后,背着登山包的顾洋扛着大袋小包进屋了,他脸上满是对哥哥满载而归的欣喜,进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房门关上,隔绝外头若有似无的视线。
几人走进走出的动静有些大,早睡的顾家阿妈被吵醒了,她从被窝里坐起:“啊是阿川回来了?”
陶粟这才看到顾家阿妈的模样,对方看上去摸约五十多岁左右,因为身为海民住在海上久晒多劳,她甚至比实际年纪还要显老许多,眼角处黑色皱纹深刻,整个人矮小瘦弱容貌沧桑,精神貌似不是很好。
还有顾川的弟弟顾洋,他的个子远比不上他哥哥,正值发育期的体态也偏精瘦,赤条条的上身隐隐可见肋骨,完全没有顾川那般体格强壮。
论面容,一个星眉剑目不苟言笑,一个眉淡眼长言笑晏晏,兄弟俩其实长得并不相像,陶粟猜测这两兄弟,可能一个随的爹,一个随了妈。
“是我回来了。”顾川唤了母亲一声,把陶粟引给她看,“我在海上遇见了陶粟,她没地方去,先在咱们家待一晚……”
男人话毕,陶粟顺势乖巧地对两人招呼了句:“阿姨好,弟弟好。”
人在屋檐下,嘴甜些总不是坏事,不过她没再多说些别的,只由着顾川介绍,自己本来就套了失忆的名头,容易出纰漏的题外话还是少讲为妙。
有顾川作保,顾家阿妈和顾洋都暂时接受了陶粟留下,他们甚至还稀罕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里充满对陶粟身份的探寻意味。
毕竟海上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没人会长得如此白皙幼嫩,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也不知怎么走丢,还被顾川捡到了。
陶粟被看得不太好意思,忍不住往身旁的男人身后躲了躲,她身体状态不好,一路既是风吹又是雨淋,自打午后还未曾进食进水,整个人早就疲惫不堪。
顾川意识到弟弟的目不转睛,沉着的神情一下子冷峻下来,将其赶去炮制两人的吃食。
顾洋嘿嘿一笑,性格倒是开朗,听话地去墙旁边寻锅炉生火煮食,还想拆顾川叫他带回来的登山背包,瞧瞧里头是什么好东西,却被男人一把将背包拽回来。
他把背包转手送去陶粟手边:“包和胶艇都是陶粟的东西。”
登山包重新回到身边,陶粟把它抱在怀里,她本就不是胆子大的人,在这片海上只认识顾川一个,如今与男人家庭呆在一起,对方又身体力行地护着她,安全感委实倍增。
顾川只解释了这么一句,顾洋却不敢再造次了,顾家阿妈见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她更关心换来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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