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对嬴政这样的态度,也有所预料。实际上,此番嬴政愿意见他一面,他已经是颇为惊讶了。
无论他们事后做了多少补救,又付出了多大代价,于嬴政而言,都是毁掉了他一生心血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此来,也不过是在赌嬴政对他的长子扶苏,多少还怀有几分慈父之心。
“你身边那人呢?”
嬴政突然开口,令东华也是一怔。随后,便舒缓了眉眼。
“他此时身上不便,不能一同前来拜访。”
嬴政所在,到底是圣人道场,通天也不想一不小心这一口气就散了。
于是嬴政也不再多问,两人之间便又沉默了下来。
“长公子一事……”
嬴政抬手,止住了东华接下去想说的话。
“帝君所为种种,究竟为何?”
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与天道有何恩怨?
东华看着嬴政平静至锐利的眼神,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息一声。
“万年以前,我为妖族之皇。”
虽非他所愿,但阴差阳错之间,两人的境遇到此竟是相仿。
“朕明白了。”嬴政垂眸,“天道一事,朕自会相助一二。”
再蠢的儿子,也轮不到外人来算计。
※※※
却说那南海观世音菩萨自离了灵山宝刹,已为取经人觅得了徒弟三人、脚力一位,以保他西行路上一路平安。只可惜到了长安大唐国,寻觅良久,却始终不曾得见一位有志的道德高僧。
尚自焦虑之间,又有那城隍奉玉帝旨意,前来拜谒。言道阴君圣人不允唐皇入阴,唐皇既不见幽冥鬼哭神号、冤孽厉鬼,又如何能够回到阳世皈依善果、修建佛事?
“这……陛下可曾说要如何是好?”
城隍将一只玉匣双手奉上。
“陛下赐下一支引魂香,可化地府景象入唐皇梦中。只是我等神力低微,不能擅入太极宫,怕是要劳烦菩萨了。”
观音始终微笑的脸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是见那城隍面对他的沉默只是故作不知,一脸赔笑,便是再不愿,也只能接过了这支引魂香。
取经大事万万耽搁不得,玉帝也不是撂挑子不干。他一个小小的菩萨,又还能说些什么呢?暗自忖度着,想到至今未能寻得的取经人。倒不如,先说动了那唐皇,再借人间帝王之力,去寻一位真实有德行的高僧。
如此想定,于是观音当夜便携上了弟子惠岸一道,往那太极宫一行。
引魂香袅袅燃起,太宗皇帝在睡梦中陷入了魇境。
阴风飒飒,黑雾漫漫,还有先主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幽远飘渺的声音:“世民来了,世民来了!”
踉跄着后退几步,却又撞上了一片阴冷。回头瞧去,只见数以万计断肢残骸的鬼魅,哭喝声厉。
香气渐尽了,李世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见到了一片佛光明媚,驱散了地府的阴暗。
李世民定了定神,见面前之人手托净瓶杨柳,一身结素蓝袍、锦绣绒裙,端得是慈悲在心、救苦救难。
“莫不是南无观世音菩萨?”
观音含笑颔首。
于是李世民肃然端坐起来,“谢过菩萨救世民于苦厄。”
不论今夜之事因何而起,他只当是观音深夜入宫,以佛光唤醒于他。
“我佛慈悲,欲救世人。愿传三藏真经于东土,以解百冤之结,以消无妄之灾。”
观音说完这句话,便架起祥云,携着弟子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张简帖,落入唐皇手中。
但见那简帖之上,有颂子几句——
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大乘进殷勤。
此经回上国,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李世民收下简帖,沉思良久。见天色已微微亮起,当即不再多想,急招丞相魏征、宰相萧星、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等入宫。众臣工一道商议事毕,便于当日宣布广招天下道德贤明之高僧,择良辰吉日,开演经法,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法会。
待法会之后,则取众僧之出众者,赴西天求取真经。
观音在暂住的土地庙中,听闻此事,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也就不怕他找不到那位不知去向的取经人了。
一日,观音忽有所感,与惠岸一道化作两个癞头和尚,携着如来所赐的锦蝠异宝袈裟、九环锡杖,去了那长安坊市中。
此时已近吉日,街上往来僧侣众多。然而观音逐一辨看过去,却只觉得都差上那么一点。
忽而,一位锦衣华裳的公子从不远处走过。观音陡然一惊,追上前去,发现其果然是那金蝉子十世转世身,天生的佛子。
只是……观音看着他头上如墨的长发,身上锦绣的衣带。这一世,他竟还不是一个和尚?
无需再掐指多算,观音见到这金蝉子转世之时,便知晓取经人一事,正应在他身上。
然而,总不能让一个连和尚都不是的人,压下这万千僧众,去西方大雷音宝刹求取真经吧?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但此时竟然见到了,观音还是带着惠岸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这位公子。”
“两位师父。”那位贵公子被两个癞疥形容的和尚当街拦住,也不见什么愠色,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的微笑。
“公子与……”
“我知我与佛有缘。只是如今父母皆在,恐不能如师父所愿。”
笑意如沐春风,却让观音倍感尴尬。
再听传入耳中的旁人议论。
“唉,又是一个。”
“想来陈家公子确实与佛有缘。只是那陈学士膝下仅此一子,如何能让他出了家去。”
“要我说,陈家公子才华横溢,他日必会蟾宫折桂。这些和尚也是没个道理,非要人家出家去。”
“就是,就是。”
“陈学士为官清正,陈家公子也是个大大的好人。日后若是为官一方,必为百姓之福,为什么要去做那百无一用的和尚?”
人群议论着,便朝着几人的方向涌了过来。
“两位师父,莫要再扰着陈家公子了。”
观音和惠岸被民众裹挟着,远离了那位陈家公子。而陈公子也只是冲着他们远远微笑点头,以示歉意,便快快地溜走了。
——要是他再同这两位师父多说上几句,只怕回到家中,母亲就又要用眼泪淹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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