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酥山甜腻, 酥与糖霜混在一起, 吃完了之后嘴巴会有些粘。
管家端上了两份酥山,贵妃红的是公主那份,眉黛青的是宋洵的。
大师对这些甜滋滋的东西不大爱尝试, 索性叫人去冰窖凿了些碎冰,放在青饮中,喝得更加清爽畅快。
公主跪坐于方木案几的正中前, 蕴空与宋洵相对, 分跪于案几左右。三人临门而坐, 树荫下的风穿过回廊吹了进来, 丝丝清凉。
三人不语, 有护花铃的叮铃之声飘了过来——
公主莞尔, 侧头对蕴空道,“第一次进到佛子宅院的时候, 便听见院落中有这样细细碎碎的瓷铃声,觉得很是新奇。宋公子告诉我,这叫护花铃,风吹铃动, 蚊虫惊走, 满院的花花草草也就周全了。是这样吗?”
大师抚上青饮,杯壁上的寒意透入掌心,淡淡道,“回公主,是。”
“哦?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看成色, 大概是定窑出的白瓷吧。想不到佛子对花花草草这样好。” 公主看着大师,送了一勺酥山入口,浅浅笑意如糖霜一样甜,“这样别致有趣的法子,也是佛子你想出来的吗?”
“是。”
公主听出大师声音中的不同寻常,也能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大概是她的突然到访叫他失措了,她淡淡一笑,“你家下仆做的这份酥山滋味不错,难为他们准备了,一会儿下去领赏吧。”
门外的高内侍觉得很是奇怪, 平日这个时候,佛子一般都会留在中书省前殿, 继续处理那些不大紧急的琐事, 可今日却有些反常, 居然大门紧闭, 一个人闷在屋里, 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高内侍在门口听了半天, 却也没得到什么吩咐,只得又问道,“大师, 您今夜是否留宿?尚食局那边,用不用咱家替您叫一品饭食。”
“先不必……呃……此事再议……”
公主这种事情学得很快,她以唇含住了那耳垂,吻了吻,然后又慢慢放开,再蹭到他的脖颈处,亲昵地用鼻尖刮了刮。
这些举动叫一向巧舌如簧的佛子哑了声,甚至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生怕泄露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高内侍总觉得不大放心,殷切追问,“大师是否病了?咱家听着……大师为何声音不大好?”
那头却再也无人回应,空荡荡的长廊里,有斑驳的光影洒下来,高内侍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可高内侍不知道,就在此时,仅仅是一门之隔的内室里,正春光无限,缱绻旖旎着……
榻上对峙的二人早已换了姿势。
方才,是她跨坐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个不停,可现在,刚刚还得势处在上风的公主已经被压在了榻上,而佛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浮玉正被佛子按着,一丝也动弹不得,她试图挣扎了几下,双手又推又捶,两只脚在空中胡乱蹬着,可惜如何也摆脱不了他。
佛子现在是很羞怒了,眼尾泛着几分忍耐又焦躁的红,将她的纤腰往怀里按了又按。
大概他是被她的吻撩拨得有些欲罢不能,了了的数下勾引就将他内心的杂乱全数点燃。若是再不加以制止,恐怕他半天也无法完完整整地说出一句话来——那高内侍也就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幔帐后,佛子他启唇喘息,他目光深深,眼里倒映着公主畏惧的身影,然后轻嘲一笑。
外头的人不肯走,敲了好几下门,总算得了一句回应。
“内侍不必担忧,某不过是小憩片刻,内侍下去吧!”佛子总算不必受方才的压抑之苦,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言语变得流畅而夯实,倒真不像是高内侍猜测的\''病了\''。
高内侍一听,这佛子终于开口了,于是在门躬身连连赔礼,道,“扰了大师您休息了,咱家这就告退。有事,您随时唤。”
“劳烦。”
一切倒是如常了,高内侍缓缓起身,对着内室摇了摇头,终究也搞不懂方才那股怪异劲儿是哪里来的。可但闻佛子一切如故,倒是像他自己多想了,于是不再偷听,沿着长廊走出去了。
浮玉一直支着耳朵听着,直到那脚步声远了,这才松口气,颔首冲身上那人没好气道, “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快起来!”
公主她是有点扫兴的,正撩拨他在兴头上呢,忽然被他翻身压下,实在是坏了她想看热闹的小心思,于是又撅嘴嘀咕了一句,“无趣……”
佛子一听,定然是没有好脸色的。他冲她挑了下眉,低沉道,“无趣?”
看来外头的人总算是走了,可身下的人却不可放过!
他宽大的手掌撑在她的耳畔,以尊卑颠倒的姿态,低声训斥道,“你可真不知道分寸!若是再如此这般,下次,不必再来找我!”
公主被他这么一说,只觉得脸色微红,她一看这事态,知道佛子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抿唇抬手拽上他的袖角,晃了一晃,“不要。”
他翻身躺了下去,抬起半臂遮住眼睛,沉沉道,“真是太冒险了……”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刺激吗?当然刺激。可是除此之外,最可怕的是他从中尝出了几分异样,是沉沦还是惧怕已经说不清了,总之他身体的本能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那么拒绝。
欲罢不能,这才是最令他难以控制的。
这次总算过去了,那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他们二人躲在这公务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春光之事,这是从前的那个自己所不能原谅的事情。可是现在,因着感情的加深和身体的亲密,他也在一点点被那些世俗**所侵蚀着,改变着。
佛子正苦闷着,忽然感到袖子晃了一晃,他知道是她,于是不理睬。那头再不懈地努力晃了晃,誓不罢休的架势,他被她磨得无奈,总算在手臂下露出半支眼,睁开一条缝,虚哑着问道,“怎么?”
“我下次不那样了。” 她可怜巴巴地轻声道了一句。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随后淡淡笑了一下,展开手臂,然后她默契又顺从地钻进他的怀里。
佛子把自己的胳膊给她当枕头使,自己凝望着窗外一点余晖,道,“下个月便是千秋了,公主可有为陛下准备礼物?”
浮玉点点头,迎着夕阳的光瞧他的侧脸,“我要为父亲弹一曲卧箜篌。你知道吗?从前母亲就喜欢弹卧箜篌。”
“哦?” 佛子眼神看向她,“臣倒是不知道,你还会卧箜篌?真是……刮目相看了。”说着,他眸中泛起几丝赞许之意。
“皮毛罢了。” 浮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论才学谋略她自然比不上他,诗词文史也是差强人意,唯有一点点拿不出手的琴技,居然也叫他\''刮目相看\'',她自己倒觉得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其实,我是为了让父亲可以想起母亲罢了。从前,母亲总会在屋子里给父亲弹奏《锦瑟》,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浮玉又补充了一句,说完,那一瞬间她有些失神……
佛子看在眼里,却也没说话,只是将她轻轻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头,安慰似的。
“到时候,你可不要笑话我呀!” 她半伏在他身上,警告道。
佛子哼笑了一声,说那可不一定,“臣当然不会明着笑,只会偷着笑……”
她抓住他的手,气呼呼道,“你再笑,再笑我就掰断你的手指,让你永远都写不了字了!”
“你可真狠心!” 佛子倒吸一口气,赶紧抽回来手掌,拢住她的五指,诧异道,“臣怎么觉得,公主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浮玉有些紧张,生怕他发现重生的秘密,佛子是个连钦天监都不怎么相信的人,若是知道了重生一事,保不准会将她当作妖魔抓起来。
她生涩地笑了一笑,尴尬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佛子垂眼打量起来她,样子的确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眼角眉梢因为充满了感情而显得妩媚起来,不似上辈子见到她的时候那么的高傲冷漠。
可除此之外,大概是她的性情,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的浓烈,热情时几乎不可阻挡,可决绝时又变得狠戾果断。比如,处理泾阳县主那事情的时候,她甚至想将整个侯府连根拔起……
是他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还是她真的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说不出来……臣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他怔怔地和她对视片刻,除了一双纯致的眸子,却看不出什么,于是自嘲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道,“大概是臣多想了!”
浮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扬起唇角,不经意地松了口气,低语道,“你这样说话,倒是奇奇怪怪的。”
佛子看了一眼天色,对她道,“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她一听,立即不管不顾地缠上他的脖子,腿往他腰身一搭,赖着不走,道,“不要。我要在这里过夜。”
佛子叹了口气,“臣不是说了,不在朝朝暮暮……眼下并非好时机,也并非……合适之地。” 他说完有些难为情,其实他话里的意思是,在宫里是断然不行的,若是在宫外,倒也无话可说。
浮玉依依不舍,好不容易才亲昵一会儿,又要分别了,下次再见又要过多久?
“我会听话的,我保证。” 她说着,单手举起,对天发誓似的。
佛子苦笑一声,道,“这里没有宫人,你半夜若是醒了,谁伺候你去起夜?”
她一听,瞬间脸红了。这倒是有道理,她宣徽殿的厕床是很柔软舒适的,那样好的条件想来在中书省是没有。
她心一横,死死把着他的肩膀,固执道,“那你和我一起混进内禁!你扮成内侍,跟着我!”
佛子差点背过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扬声道,“叫臣扮成太监?臣可是佛子啊!公主忍心叫臣斯文扫地吗?”
浮玉的膝盖不安分地溜到了他的腿间,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假太监呢?我今夜打发那些宫人都走开,我们一起睡……”
佛子上了公主的床榻,成了公主的宠臣,这说出去大概要成了香艳无边的风月之事了。
佛子感到腿间的中书君被她顶撞起来,于是抬手扒拉开她的膝盖,失笑着劝了起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转日你也睡不了懒觉,臣还得天不亮就偷偷出来,何苦?”
她被他说得也谨慎起来,反覆又问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于是忽然半起身,道,“我拿着你的玉香囊,夜半总是会想起来你。那你呢?我什么都没给你,你拿什么想我?”
他笑她的孩子气,“公主这个人,就够让臣想的了,不需要别的。”
蕴空放下杯子,环袖高高太过头顶,对公主虚礼一拜,道,“臣替他们谢过公主。”
然后他缓缓放下手,抬起头,满眼复杂凝重地看着她,仿佛有万千疑问和不解,几乎要将她看透似的。
浮玉见他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不由得心虚地笑了一下,低头用勺子慢慢戳着层层叠叠的酥山,飞速地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佛子怎么怪怪的?如今弘文馆也停了,应该不是课业的事情吧。难道,是佛子觉得我吃酥山也是个靡费的事情吗?”
蕴空垂眸,“臣不敢,公主觉得好便……”
话还没说完,只听她转头又朝宋洵说起话来,笑道,“公子的皮影戏从哪里学的?我瞧着,不比上次进宫表演的那些伎人差啊。”
宋洵清秀的眉眼垂了垂,微笑道,“在下儿时的时候,常同父亲去街坊里看皮影戏……看得多了,也就会了一些。公主若是喜欢,有机会在下进宫为公主表演。”
浮玉皮笑肉不笑地满意看他一眼,温声道,“好。那我等你。”
蕴空一听,手里的杯子几乎快要捏碎,他暗暗抿了下唇,拂袖将杯中剩下的青饮一饮而尽,然后不轻不重地将杯底按在木案上,发出不愉快地一声“啪”。
那两人谈笑的很投入,并未注意到一旁大师神色郁结的模样。每一句笑意和每一个上扬的嘴角,都叫大师看得刺目,听得乱心。
他悲极反笑,垂眼看着杯中青饮里自己的倒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才发觉自己真是太蠢!
先前她多次的撩拨,他都淡定地应对了。本以为这些红尘纠缠之事他能看得很通透,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沦陷在她的这些圈套里,在情海里翻了船。
可悲的是当他终于要鼓足一点勇气迈出一步的时候,却被她的多情狠狠打了一巴掌。
越浮玉口口声声说有多喜欢他,可她除了对他动手动脚,还有什么?这场纠葛里,自始至终真正动心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吧!
那时候他就猜对了,公主年轻,犹尚多情,对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大师坐在那,不与那两人吃酥山,也插不进话去,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青饮。他怀着这些纠结不已的心思,只是觉得窘迫又有些心酸。
若按照平时他清高疏淡的性情,自己早就拂袖走人了。既然看得堵心,何必还继续在这儿找不痛快呢?
可也不知道怎么,这一次,明明心里是万般哀凄,郁郁寡欢,可腿脚像是粘在垫子上似的,仍旧都不大想离席。
他倒要看看这俩人到底能笑出什么名堂。又或者,干脆将她这样的姿态尽收眼底,好叫自己彻底死了心。
浮玉感到背后一凉,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蕴空,只见他双目沉沉之色呼啸而过,简直像是要发好大的怒气似的。
她看得愣了一下,想不到大师还有如此奇特的神色,浅浅笑着试探道,“佛子怎么了?是身体不适么?你日理万机,要不然,先回去休息吧。”
“臣好的很!” 蕴空当即扬声接话,暗暗哼了一声,道,“臣身体很好。只是青饮喝多了,难免有些沉醉。”
浮玉被他的话逗得差点一乐,她道,“青饮?梅子泡的淡酒,也能叫佛子醉么?” 她笑容可掬起来,又道,“我听人说……佛子在大典那夜,于紫宸殿推杯换盏,将整个朝野喝了个遍,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呢……”
蕴空立即脸色微红,也不知公主如何知道他那一夜从光顺阁出来后故意买醉解忧的,他抬起双眉,冷着脸道,“竹露滴声,夏木茵茵,如此良辰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宋洵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也接了句话,道,“公主有所不知,义父酒量一向很好。窦尚书从前来看望义父的时候,总会带些西域的佳酿,那胡人酿的酒总是烈一些,每次都是窦尚书喝得晕了,可义父依旧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蕴空垂了眼眸,淡淡道,“洵儿,勿在公主面前夸大其词。”
宋洵微微一笑,遵从道,“是洵儿多语了。”
公主坐在中间,默默听完他们父子的对话后,嫣然不语,低头间眉目里却含有一丝疏淡之色,似乎有难解的心事。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几乎快要融塌的酥山,就着盘子往嘴里送,可不知是她一时失神还是怎样,勺子下头融化的酥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啪嗒几声刚好洒在公主衣衫和广袖上。
“啊!”
浮玉低头一看,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只见白色的酥顿时洇透了妃色的纱料,那一小片刹那间变为深红色。
“公主没事吧!”
“小心!”
蕴空心里一空,也不多想立即抽出自己的青帕,下意识地按在她的裙衫的污渍上,喃喃道,“你这纱衫若不赶快擦干,就会留下印子……”
说着,他抬眼,却发现公主的面前还有另外一只手递过来一绢月白色的帕子,顺势看过去,那是宋洵。
公主静静地坐在那,而房家父子同时拿出帕子要替她擦拭,一青一白,都在她面前等待着被她选择。
“主人。主人——”
不巧,这时候家仆远远地走了过来,有要事通报。刚一走近门口,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愣地,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但见此时,自家主人正用青帕按着公主的衣裙,而自家的公子也满目诚恳地为她呈上一袭方巾……
房家的一对义父义子,同时这般为公主献上慇勤,这样诡异而暧昧不已的画面实在令人引发遐想。
家仆怔惊了一下,声音也弱了下去,仿佛撞破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他蔫声道,“主人……外头……外头有人找宋公子。”
蕴空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重新端方坐正,侧头问道,“来者何人?”
家仆犹豫地看了一眼宋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只是说“那人没说,奴也忘了问了。”
宋洵神色一紧,当即明白过来,朝公主和大师道,“公主,义父,我去去就来。”
蕴空不解,问道,“这几日似乎总有人来找你?”
“是侯家庶女,侯婉卢吧?”
一声娇笑将真相说了出来,公主微微一笑,道,“佛子,你的义子大概被侯将军的女儿缠上了,你作为他义父,居然不知道吗?”
蕴空很惊讶,眼神漫向宋洵,却见他脸色微白,心中也知道的确如此,他问,“洵儿,侯将军的女儿找你做什么?”
宋洵也不知道公主是如何知道的,眼神一虚,立即道,“洵儿和她从前无意中相识,如今算是朋友,偶尔谈一些诗词心得,也就熟悉了。”
公主轻轻讥笑一声,抬起弯睫秀目,看向宋洵,“是吗?你不是和她在交往吗?”
“啊……公主,”宋洵猛然错愕地回望过来,脸上红白不定,很是尴尬,他无措地笑道,“公主多虑了。也不知这是谁传出来的话,婉卢姑娘还未定亲,这般传言实在于她不好。”
浮玉衔了一丝笑,不再说什么,只听蕴空道,“你去吧。看看她有何事找你。”
宋洵应声而退,走出门外立即消失在石屏后头了。
大师府的前堂里就剩他们两人了,家仆趁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碗碟杯子,可眼神却奇怪地偷瞄起公主和大师的神色,谁知,提溜到主人家的脸上的时候,却被他狠狠一瞪,那家仆吓得赶紧垂眸走了。
望着宋洵张皇失措地跑出去的背影,公主轻轻一嘲。
果然啊,侯婉卢不会善罢甘休的,宋洵不去,她就会登门而来,亲自询问。等她知道这个宋洵居然敢抛下自己,来陪别的女人,这滋味恐怕很难消受了。
浮玉满意地低下头,拿起蕴空的青帕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裙摆,又拿起宋洵的月白帕子沾了沾唇角。这一流的动作轻柔妩媚,带着一种睥睨似的骄傲,仿佛不把任何人当回事似的。
也不知为什么,蕴空看得直生气,暗暗咬了下牙,沉沉打破寂静,道,“公主就这样争强好胜吗?”
浮玉一愣,随后不冷不淡地字字拉长道,“大师多虑了——,最好,别管我的闲事。”
大师?
他一听,连这称呼都变得这样生疏了!心头不禁沉了下去,怄着好大一口气,缓缓自嘲道,“呵,是啊……臣当然不会管公主的闲事,也不敢管!臣就是一把刀,公主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砍几下,等不用臣了,便会毫不留情地扔到土堆里去。”
浮玉被他一席话弄得有些不解,她抬眼望了蕴空一会儿,见大师面色阴沉不定,好大的怨气和郁结。
她心中了然似的笑了笑,声音娇柔轻呢,仿佛夏日里的清荷滴露,哒哒地——字字打在大师的心头,“怎么,你吃宋洵的醋了?他可是你的义子啊……”
大师闻言惊惧不已,被公主这几句话气得不行,他忽然猛地起身,拂袖从厅堂走到茶室那头,一路怒道,“公主真是疯了!!!”
浮玉见他走了进去,也慢慢起身,一步步地绕过红柱跟了过去,见大师停在层层帷帐后,负手而立,微微垂着头,一袭身影对着墙壁,很是羞愧似的。
公主轻笑,抬指挑起纱帐的垂边绕了进去,站在大师的背后,淡淡道,“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我倒是很好奇,这一辈子,如果你和宋洵同时喜欢上我,你是依旧会推开我,还是,和他争夺?”
“争夺?和他?” 蕴空猛然回过身子,衣袂飘飘然又落下,他目光深邃极了,几乎要吞噬了她似的,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怒,爆发道,“公主不想和亲,臣为了你三番五次进言陛下,与长孙新亭多次当朝对立!公主思念生母,臣为了你冒着触动陛下逆鳞的危险,提出迁徙大慈恩寺睿夫人的陵墓!”
浮玉一言不发,微微昂着修长的脖颈看他,蕴空脸色怒极,眉头紧锁,眼眸幽深,此时眉目似刀刻一般,起伏如峦,她细细端详片刻,启唇一动,“这些事情,我也没有亲口要求你做。和亲,迁陵,我何时说过了?”
蕴空听了恼羞成怒,高声道,“公主心思深沉何须亲口说!先前多番撩拨臣的思绪,声东击西,终于叫臣于心不忍看公主在宫中无依无靠孤独一人,这才频频替公主进言。这时候公主当然不会承认什么!”
她颔了颔下巴,抬眼冷漠地看他,道,“蕴空,你到底想说什么?”顿了顿,扬唇道,“所以,你还是吃了宋洵的醋了?上次宁九龄也是这般。怎么,宋洵的醋比宁九龄,更叫你难受么。”
大师被戳中心事,脸色升腾起一阵赤红,他哗啦一甩袖子,道,“公主不是凡人,没有心吗?宋洵是臣的义子,就算不是亲父子,可谁都知道,臣是他的义父!”
“义父义子而已,那又如何?”她妩媚地笑了笑,不以为然,丧尽天良,叫大师看得心惊肉跳。
他震惊道,“这话臣要问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从前你不喜欢宋洵,臣替你推辞了陛下的好意;你……你说你喜欢臣,却又暗暗对宋洵言笑晏晏!只是因为侯将军的女儿喜欢宋洵?你就要去争?去抢?你这样……你究竟还要玩弄臣多久!臣是一朝国宰,统领朝廷百官,你……你置臣的颜面于何地!”
浮玉看着大师气得嘴唇发抖又语无伦次的样子,实在想笑,可眼下不该笑,她只好悲伤地抬眼看他,嘘声道,“我是喜欢你啊……我也没有骗你。”
她一听,瞬间脸红了。这倒是有道理,她宣徽殿的厕床是很柔软舒适的,那样好的条件想来在中书省是没有。
她心一横,死死把着他的肩膀,固执道,“那你和我一起混进内禁!你扮成内侍,跟着我!”
佛子差点背过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扬声道,“叫臣扮成太监?臣可是佛子啊!公主忍心叫臣斯文扫地吗?”
浮玉的膝盖不安分地溜到了他的腿间,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假太监呢?我今夜打发那些宫人都走开,我们一起睡……”
佛子上了公主的床榻,成了公主的宠臣,这说出去大概要成了香艳无边的风月之事了。
佛子感到腿间的中书君被她顶撞起来,于是抬手扒拉开她的膝盖,失笑着劝了起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转日你也睡不了懒觉,臣还得天不亮就偷偷出来,何苦?”
她被他说得也谨慎起来,反覆又问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于是忽然半起身,道,“我拿着你的玉香囊,夜半总是会想起来你。那你呢?我什么都没给你,你拿什么想我?”
他笑她的孩子气,“公主这个人,就够让臣想的了,不需要别的。”
说着,她鬼魅柔软的手自蕴空的下巴慢慢抚了上去,整个手掌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像是安慰个孩子似的,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她盯着他的激动的嘴唇,仰脸轻声道,“可是啊,你不懂我,也没人会懂我的。我这一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白白活一次,我实在是不甘心。我在龙首殿的时候说了,希望你和我一心,其实也是希望你不要阻止我。明白吗?”
蕴空没有躲开,只是怔怔地垂眼看她,见她的嘴唇因为刚才吃了贵妃红而变得鲜红欲滴,像樱桃似的夺目诱人,他缓缓吞了一下嗓子,道,“那……那公主把臣当什么了?你从前轻薄臣的所作所为,臣一概不管,就想知道,你把臣当做什么了?”
浮玉忍不住嗤笑了一下,看着可怜兮兮的大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驸马?面首?还是……禁/脔?” 她红唇一笑,“那样的话,你愿意永远和我住在宣徽殿吗?”
公主的不以为然,叫蕴空浑身一震,他听出最后一句的玩笑之意,顿时眸色尽失。
他全都想起来了,他最讨厌上辈子越浮玉从他身旁漠然地擦肩而过,而他只能低头行礼,等到她的背影行进到身后的时候,他才能抬头回望一下。他也最讨厌她一言不合就扭头离去,消失在人海中,叫他再也抓不住。
可是,蕴空最恨她这样漫不经心地样子,说着那样过分的话,可眼底疏远淡漠,叫他如何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正如他曾经固执的认为她是在玩笑,可当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心动的时候,她却这样给他当头一击。
公主的指背蹭了蹭他的脸,温温道,“驸马?你忍心放权吗?面首?呵,你可是堂堂大师啊,肯屈居做我的裙下之臣?……如果都不想,那就什么都别阻止我,按我说的做。”
他咬牙,感到屈辱。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公主一直在以色惑人,企图掌控他的大师之权满足私欲。他目前不清楚她同侯婉卢究竟有什么过节,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了,她也许喜欢他,但是她也在利用他!
就算如此,他怎么又会甘心?
蕴空感到公主微热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停留片刻,丝毫察觉不到危险,他轻佻扬唇一下,冷笑道,“公主就这么希望臣做到父子夺爱的地步吗?”
说着,他一把抓过她的纤纤手腕,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身,轻轻往怀里一揽,一下子就将她带了过来,他凉薄地一笑,带着周旋魏阙之中的运筹帷幄,贴着她的耳边道,“公主那么想看,臣就演给你看。和宋洵争?臣为什么要争,臣愿做公主‘三十门客之一’,还不够吗?臣好歹也是男人,公主的小伎俩,臣都看厌了,不如今天臣来教教公主吧。”
蕴空眉头轻皱一下,随后立即恢复无所畏惧的模样,反问道,“公主这是真打算以色惑人威胁么?”
她心虚地垂下眼眸,被他说得脸色发烫,硬着声道,“不错。”
他听完,轻蔑地呵笑一声,然后慢慢以额头抵住她的,疏冷道,“臣行走朝堂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人威胁。你觉得,就凭你,威胁的了本相吗?”
浮玉如梦初醒,怎么能忘记姓房的在官场上可是个老狐狸,她猛地抬头看他,“你这是何意?”
蕴空垂视她,道,“臣是男子,公主是女子,公主认定臣是君子,相信臣事后就会全都听你的吗?就不怕,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听得暗暗咬了下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无耻!”
他听后也不生气,手上松了怀抱,见她立即像兔子似的往后跳开,怀里方才柔软的触感瞬觉消散,他中衣明明已经有些汗湿,可还是从容地微微扬了下嘴角。
大师道,“魏阙之中,无耻不是无耻,叫胆识;而算计也不是算计,叫筹谋。论情场,臣比不过公主;论朝堂,呵,臣不想和你一个小姑娘斗。”
越浮玉没好气地瞪着他,高傲地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衣领和外衫,冷冷嘲了一下,“大师运筹帷幄,好生教了本宫一课!哼,受教!”
说着,她扭脸拂袖出了茶室,只听大师在身后警醒道,“但愿今日之事是臣教公主的最后一课!如果公主忘了,臣愿自荐为师!”
公主听得停住脚,红着脸回头狠瞪他一眼,薄怒着回击,“是么,到时候,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掉,直直往院中的牛车里钻,然后帘子里挥了挥手,车夫便赶着出府了。
蕴空立在那,见车慢慢悠悠地掉头离开,她却始终没有探出头,果然,翻了脸,她连个道别都不和他说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鸟头门外,蕴空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快要昏厥似的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大师重新整理一下衣襟,不小心摸出了早上在东市给她买的那个玉香囊……他掂在手心里看了片刻,想起她方才的种种言论,不由得苦苦一笑。
如果她当时收到了这份礼物,恐怕更是觉得自己将他牢牢握在手心了吧。那他自己呢?想到这,蕴空沉沉闭上眼,到了那时候,他怕是真的彻底沦陷在她的温柔陷阱了。
蕴空失神地走出厅堂,一步一步,负手慢慢地踱到院后的池边,满池青莲盛开,碧藕潋滟,他看得刺目,忽然抬手,狠狠地将那小巧的香囊抛了进去,那玉香囊在水面上冒了个泡,立即下沉消失不见了……
他恍惚一下,然后回去重新在案几旁坐好,眉头舒展着,平静地重新倒了一杯茶。
恰逢宋洵自门外一路回来,只见他跨门而入,脸色很是不好看……
第42章
宋洵一进门, 见厅堂的案几前只剩下义父一人, 四下一望不见公主身影,失落道,“义父, ……”
“她走了。”
不待他说完,蕴空毫无情绪地直接说了一句,手持着茶碗抬眼看向宋洵, 淡道, “门外侯家四娘子找你所谓何事?”
蕴空打量着宋洵, 心中却是摇头。他自从收养宋洵之后, 无不认真教导抚养, 可就算如此, 却始终不知道他于感情之事上,怎是个三心二意的性子。
他就算多独身三十载, 可也不是太上忘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宋洵现在是身心两居,所思所想,很是危险。
宋洵垂眸答道, “侯姑娘她…她想叫洵陪她去西市。但因公主到访, 所以洵推辞她了。”
蕴空道:“如此说来,公主不在,你就会去了?”
宋洵被蕴空如此直白的问话问得一愣,脸色渐渐沉下去,缓缓道, “洵不好拒绝侯姑娘的好意。”
蕴空静静坐了片刻,院中繁花随风摇曳,在眼前慢慢的冲他招摇,他看得入定了,想了很久,才对宋洵道,“方才,我已问过家丞。这位陈国公的侯姑娘——也就是泾阳县主,似乎不是一次两次来找你了。”
宋洵听后默然,一言不发地在案几旁坐下来,没有再否认什么。
蕴空见他承认了,了然地点点头,声音缓和下几分,温然道,“男女相恋,人之常情,我也不是不通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心悦于县主,此事我会替你向陈国公述明的。待到你……”
宋洵听得脸色苍白起来,抬起眼道,“不必了。义父,这件事无需您多虑,请您也暂时务必不要与陈国公说起。”
蕴空的余光瞥见了他仓皇的神色,百般推脱,似乎另有心思,生怕他叫人知道他和泾阳县主之间的关系。
“你年轻气盛,难免容易被贵仕间的风流性情所影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为过……” 蕴空淡淡说着,然后转头看向他,“可是你不该心猿意马,如果不喜欢县主,为何还与她私交甚密,叫她误会?”
宋洵喃喃道,“义父可告诉我,何为喜欢?”
蕴空怔了怔,说,“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大师和公主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一声,叫两人都吓了一跳,诧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对视上,却又在数秒内双双弹开,各自别过脸谁也不再说话,又尴尬又彼此瞧不上似的。
陛下以为是公主又做什么任性的事情,叫大师批评了,于是笑笑道,“佛子,永阳公主朕算是惯坏了,偶尔性情娇扈些,你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蕴空心里翻涌苦涩,从头到尾,是她在为难自己还差不多,可眼下能说什么?他只好抬了抬袖,硬着头皮沉沉道,“臣不敢。”
公主按压着心里的悸动,故作淡定地扭头不看他,转而问起父亲,道,“儿听见大角观有怪僧念经,父亲,这些丹药实在怪的很,你不要再食用了。”
陛下温然地笑着从她手里拿回来木盒,道,“父亲无碍,倒是你,你的终身大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他说完,看了下蕴空,道,“听佛子说起他的义子宋洵今年要考明书科了……年少有为啊。”
浮玉摇头不喜,喃喃道,“明书科有什么好的?有志之士都去考进士科了!” 她朝下看了一眼大师,将话头往他身上引去,“父亲总想着给我做媒人,不如给佛子做一做,佛子劳苦功高,府上连个侍妾都无。”
蕴空暗暗抬眼睥了她一眼,连忙推辞,“陛下!臣一个人习惯了,再多一个人,臣会不自在的。”
“鸢儿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以后宋洵成亲了自立门户,早晚从你的府邸搬出去,到时候偌大的院子佛子孤单身影,朕看着也很难过啊。” 说着他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浮玉,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公主与大师都不再说成亲这个话题,各自进言陛下少食丹药后,双双退出含凉殿。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天上的炎炎烈日被乌云遮住,风过云卷,天色转阴。
浮玉与蕴空并肩走下宫阶,俩人立在那沉默一会儿,却谁也没走,仿佛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公主性情急了些,见大师稳如泰山,实在扛不过他,终于还是先不冷不热地开口了,“听说翰林院那头都散了,佛子一会儿要回去了吗?”
蕴空也不看她,眼神发虚地飘向远空,淡淡回答道,“臣还有些事务处理……”
说完,他似乎觉得对自己的回答不大满意,于是负着手,进一步解释道,“臣一会儿先去弘文馆取些书简,然后给崔内侍和窦尚书各送去,这些都是今年科举的题目出处,需要共同商议;之后臣就回中书省忙了……大概会忙到过了夜禁,走不了的话,就还在内室睡一晚。”
蕴空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话有些太多了,她不过是客气问一句,自己却解释了一大堆,连行程打算都告诉她了。
公主倒是有些不可思议,问道,“送书简这事情不都是叫内侍做就可以了么?佛子何必亲自跑动呢。”
大师心虚地咳了一声,嘴上虚应着说其实不远,“走动走动也好。” 他想,其实还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上次在府中出了那种事情,他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万分窘迫,总想着哪日在宫中偶遇她的话,可以亲自解释几句。
谁想,她倒好,消失了似的,他再也没有在中庭见过她。本来想着会不会在太极宫那边遇见她,这才打着送书简的旗号,在太极宫和大明宫之间奔走。若不是这次陛下召他入内朝,他还真的碰不上她。
公主不说话了,大师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垂眼偷瞄她的神色,只见公主脸色淡淡,倒是没不高兴。
总之,还是自己被她讨厌了吧。大师不由得苦笑,只好认命。
回想起上次,他的确是气坏了,谁叫她那时候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将他的一番心意践踏了,还说是打算以色换权。
想想他也是较真……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大的权力,能干什么?
蕴空等了一会儿,见公主没有打算继续谈话的意思,心里有些沮丧,只好躬身淡淡道,“公主无事,那……那臣这就走了。” 他说完,悄悄抬了一眼看她,却不见她有任何动容。
“那我送送佛子吧。”
这一声柔丽总算将大师从谷底救赎出来了,仿佛将他赦免了似的。
蕴空按捺住几分心乱,赶紧垂眸应声说好。
两人慢慢走着,浮玉走在他先前半步,而他和她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实浮玉也是有些想念他的,不知道那次之后他过得如何,她走几步便会微微偏头,看看蕴空是不是还跟在她的身后。
蕴空余光瞧见她回头,于是也愣愣地抬起脸看她,然后彼此间多了几分无措与茫然,仿佛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 其实他都明白,她很聪明,大概知道了泾阳县主做的事情,因此那天才变得有些激进和不择手段,“上次花宴的事情,臣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了。”
“哦?” 公主慢慢停了步,回过头等他跟上来,然后并肩与他继续走,她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蕴空沉声道,“公主很生气,臣理解。好友背叛,暗箭伤人,若非人海量,谁都容不得。”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说我小气呢?” 浮玉轻笑起来,自己这些话里有话的能耐都是跟他学的,有时候同聪明人说话,还是有几分意思的。
大师淡淡扬了下嘴角,道,“此事牵连陈国公家事,公主上次借臣的府邸已经给了一次回击,若是还要继续,恐怕就会出事了。”
公主略沉了下脸,“怎么,你这是替别人说话?”
蕴空生怕她误会,忙解释道,“臣和公主是一心的,怎会替外人说话?公主可曾想过,事情牵连陈国公,闹大的话,陛下也会知道两难。更何况这事情是红尘纠葛之事,若是真的拿此事来质问国公,恐怕也胜算不多。不过,臣担保,此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公主嗤笑一声,带着点轻嘲,打量着蕴空道,“先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佛子这是想替谁担保呢?” 说完,她波澜不惊道,“人心险恶啊……不急。”
她娇憨,但从来不愚蠢,就是在撩拨他心思的事情上做的有点卖力,叫他难以应对。蕴空听了她的话后,忽然觉得,若是智慧上的较量,她也是不克小觑的。
不说倒好,一说公主却脸红了,被揭了丑事似的快步走,心突突地跳着,一面回头喃道,“你以下犯上,我可以叫人砍你十次脑袋!你现在又提起来做什么。”
蕴空心中寒凉,这个女子当真翻脸无情啊,他徐徐跟了上去,想说些什么,却又有口难开,此时一想,隐隐后悔自己把买的那个玉香囊扔后院的池塘里了。
忽然,地面啪嗒啪嗒地湿了起来,两人抬头一看,只见豆大的雨点愈来愈快地落下来,骤雨急发,一场暴雨将至。
林间有沙沙作响之声,这里前后皆空荡宽敞,也没有亭子可避雨,雨点迅速打落在衣衫上,湿透了大半。
公主今日出来散步,怕热所以穿得极其薄透,还没反应过来,那急急的雨滴子已经浸湿了她的衫衣,衣下的弧线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来,婀娜生姿,撩人心弦,实在是没眼看。
蕴空只觉得脸上发热,连忙挪开眼,挥袖脱下自宽大的外衫当作斗篷披在她头上……
第43章
四面八方涌来的风雨, 在一瞬间都被他的大袖衫挡在外面, 周身被一阵冷香所环绕着,很是熟悉,可闻着依旧叫她心中跳跃着。
浮玉被他七手八脚地裹成了个包子, 她抬眼看到大师的进贤冠的长簪上,不断地有雨滴凝结又滴落下来,急道, “那你怎么办?”说着, 回头高声唤道, “还不快去给佛子拿伞来。”
方才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 随行的人被公主差遣地老远, 这时候听见公主传唤, 又赶紧举着华盖跑过来,遮在公主与大师的头顶上, 道,“公主,幼蓉跑去附近的殿内借伞了,您先在这下头避避雨。奴看前头是自雨亭, 要不然去那避避雨!”
华盖并不大, 所能遮盖住的只有一人,除非两人挤一挤。公主见大师双肩湿透,伸手就要拉他站进来一起躲雨。
大师不经意地避开她的手,看了一眼内侍,然后道, “公主不必担忧。臣有冠帽,再说了,拿芴板挡一挡,也是可以的……” 说着,大师举起那一条可怜的象牙芴板遮蔽在头上,显得有些窘迫。
公主看得哭笑不得,失笑道,“罢了。咱们快些走去自雨亭吧!” 说着,她披着那大袖衫自己先跑进雨里,冲身后那内侍道,“你把华盖给佛子打着吧!”
大师听了公主那句话,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他想,或许越浮玉真的想过利用他,可是归根到底,她还是在意着他的。
“哎公主——”内侍左右为难,也不知是该追过去,还是该给大师打着,“佛子,您……”
“你自己打着吧。” 大师淡淡一声,拂袖转头也走入雨里,快步往那小亭子去了。
自雨亭孤零零地就坐落含凉殿与太液池之间,仿佛是知道有人会在此躲避骤雨似的,故而命名自雨亭。
大师的大袖衫虽然薄,但是对公主来说已经足够,一路小跑直至亭子里,没有再湿透得更厉害。
她立在那,见大师举着象牙芴板疾步而来,有些不快,扬声道,“我将华盖给你用,你怎么不用?佛子若是淋雨得了风寒,父亲可要怪罪我了。”
说着,她见大师有些狼狈地站了进来,衣角湿哒哒的雨水没一会儿就将彼此脚下的地面打湿了。大师低头一看,有些觉得不成体统,于是默默往旁边错了一步,和公主离远一些,免得把这雨水的寒气过给她。
“华盖乃天家之物,公主怎可以随意给臣使用?”他喃喃说着,一面仰头看雨,一面掸了掸衣袖上的雨珠。
在宫里其实她还是不太敢这样做的, 若是自己彻夜不回宣徽殿,怕是白樱幼蓉她们也会四下找起来, 所以, 她也不好冒险。
然后思绪想到了南山的紫竹林, 想来这个时候, 南山别苑应最是清幽。皓月当空, 竹影摇曳, 想想都觉得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宫里留不得,她还可以把他拉到山上。
浮玉这般想着,脸上就浮起了欣慰的笑容。不论怎样, 重生之后她至少争取到了喜欢的人,也没有再错过,这便是最大的幸运。
至于旁的,她当然没有忘记。只是如今宋洵隐于国子监,而婉卢又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一切前世的恩怨仿佛就此断了似的。
她在月下不禁迷茫,望着窗外的一轮婵娟开始陷入沉思。
重活一世,她在努力改变自己,变得脾气好一些,对周围的人也宽容一些。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回来的时候,是满腔恨意,只想尽快找到一切事情的真相。
可她所寻求的那份真相仿佛是个无底洞似的,她越往里深入,反而更觉得不着边际。出手之后,总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像是眼前有层层迷雾似的,叫她如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清一切。
再加上她当时又见到了佛子,满心欢喜地就要扑上去。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到了如今,总算到手。
佛子虽然看着疏淡苛刻,可私下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一沾那种事情,总是容易没好气。
她想到此,忍俊不禁,其实他比她想像中的要更好,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个可以为感情让步的人,三番五次地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违背一点他自己的原则。
她日渐沉沦于与他的痴缠中,每天总想着下次如何与他见面,做些什么,所以,对于‘仇恨’这两个字的感触似乎变得淡薄了些。大概是他的爱意实在叫她欢喜,更将她治愈了不少,所以她仿佛从以前那些苦涩的过往中走出来了。
可公主毕竟是经历过一世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通透,而且,一个人在夜里醒过来的时候,也会变得清醒几分,知道自己下一步想要什么。
感情是感情,这不耽误她继续探寻她想知道的一切。这大明宫是她十三岁之后的家,她很清楚,她的一切宠爱和荣耀全部来自于那场洛阳之战。
大概她是唯一亲眼目睹了那场惊变的孩子,更比别人更清楚,是父亲杀害了隐太子,也就是她的叔叔,然后获得了皇位。
大概父亲是对她有所愧疚,或者,像是一个在孩子面前做了错事的大人似的,从此将一切能给的物质和名号全部赐给她,仿佛是希望告诉她,他走出杀戮后,还是她的父亲。
她睡不着,披发起身,赤足踩在月光如水的地上,立在窗前仰头看了很久。然后,从怀里拿出佛子送她的玉香囊,就着月光看了又看。
浮玉偏着头打量起蕴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一向运筹帷幄,云淡风轻的大师,居然也有被一场急雨淋得如此窘迫的模样,只见他圆领外衫湿了大半,衣袖也不再有飘逸之意,像个落汤的兔子似的,耷拉在他的手边。
有时候,这样的大师反而更接地气,叫人才会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个凡人。
蕴空无意中侧头看见公主正仔细端详自己,不由得有些无地自容,慢慢别过脸,难为情地抬袖半掩着嘴闷声道,“公主不要再看臣了。如此狼狈之态,实在是难以入目。”
浮玉闻言轻笑起来,“如何难以入目?我倒瞧着甚好。大师淋成了落汤鸡,那该多难得啊。”
她在不轻不重地奚落他,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在堵气,蕴空没再说话,任凭她对着他的窘态发出轻轻笑声。忽然,他想起她在陛下面前要给他说媒的事情,面色不豫起来,“说起来,臣想提一句,今日公主又在陛下那胡言乱语了。”
公主眨了眨眼,不解问道,“我又如何了?”
大师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轻轻一拂袖,终于难为情道,“如何了?乱点鸳鸯!什么侍妾,什么美人,臣对此事还什么都没说呢,倒让公主自己决定了。”
公主轻声嗤笑,笑弯了身子,然后直起来,望着蕴空道,“怎么,这也有错?难道你真的打算孤单一辈子吗?” 说着,她有些不情愿,抿嘴喃喃道,“你连我都看不上,真不知道你以后会喜欢上谁……”
蕴空双手揽袖立在那,斜眼瞥了她一下,然后沉沉叹口气,扬声道,“也许陛下说得对,以后宋洵早晚出去自立门户,大师府太大了,一个人住着,好像是少了点意思。若是以后臣病了,连个近身照顾的红巾翠袖都没有,着实可怜。上一次,中书省打理杂物的高内侍还与我提起过,他有个远亲……是个姑娘……”
浮玉听了立即调转过视线看他,眼神凶巴巴的,问道,“什么!高内侍已经给你找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师忍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思考,半天才喃喃道,“约莫好几个月了吧……听说贤良淑德,很会照顾人……”
这些内侍真是惯会往王侯将相身边塞自己人,是不是照顾完笔墨纸砚,就要照顾到床榻上去了?
公主没好气地瞪着他,急着戳破真相,道,“你还感动了吗?也不想想,她要是照顾你,那是因为你是一国大师,你若只是个街边卖饼的,你看她还会不会那么\''贤良淑德\''。”
“真的假的又如何呢?世上本来就是真假参半,感情也是这样。臣要是真的需要,侍妾也好,夫人也罢,是哪户都无所谓了。”
浮玉冷冷地哼了几声,嘴唇一撇,调侃道,“真以为佛子与众不同,独善其身呢,原来也不过是尔尔——”
蕴空扬声说诶——,摇了摇头道,“公主不要把臣想的太高,其实,臣也是常人罢了。”
大雨落在飞檐上,顺着弧度滑了个半圈,然后滴落了下来,在眼前形成了一幕雨帘。
自雨亭不远不近的回廊处站着两人,男子收了伞,见自雨亭里有两个背影,不由得留意几分。
“佛子?……那他身边的那位是谁?” 九王李睿眯了眯眼,却看不见大袖衫下面的脸。
周英娘柔柔道,“方才妾身也看到了,似乎是永阳公主。”
“哦?” 李睿很是意外,佛子与永阳公主的关系这般的好吗?
正想着,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哒哒的跑来,李睿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宫人打着伞一路奔了过来,她急不可待地冲进回廊,气喘吁吁,迎面差点撞上他。
幼蓉抬起脸,大吃一惊,连忙低头行礼,“九大王……奴没有看见,还望九大王恕罪。”
李睿说无妨,“你是……鸢妹妹身边的幼蓉?” 那头说正是,待到她抬起脸,李睿却凝神了,只见雨水打湿了她脸庞和发丝,显得楚楚可怜,李睿看得失神了一下,道,“你这伞算是白打了,鸢妹妹性情凶点,你侍候她,恐怕不简单吧。”
幼蓉微微一笑,“公主对我们很好。”
“那就好,你去吧——” 李睿说着叫她下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背影看了过去。
周英娘站在一旁看在眼里,一阵酸楚之意涌上心头,她勉强笑了笑,拉拉九王的衣袖,道,“我们去那边等雨吧。看来永阳公主同佛子有话要说,咱们不要去那边了。”
李睿回过头,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就依你。”
雨下了两日,终于在这一日黄昏的时候,雨过天晴。
一片日落平西的斜阳下,浮玉坐在宣徽殿的门口看流云。满目晚霞落入眼中,仿佛破碎的琉璃似的,看得人有点沉醉。夏天的日落总是拉得很长,白昼的时间比夜晚要久,尤其是下午这段时间,明明已经是酉时,可天色还早着。
“哦?前几天九兄和英娘入宫了?还要小住几日?我怎么不知道呀。” 浮玉正跪坐着饮茶,听了这个消息很是惊讶。
幼蓉答道,“奴也是上次送伞的时候刚好碰上的,大概是九大王不想打扰公主与佛子谈话,所以才没有过去招呼。”
公主哼笑一声,九兄他要是真的那么好心就好了。从前他就最爱挪揄她,总是说些不冷不热的话,若是真的过来和她打招呼,那他们兄妹才更尴尬呢。
不过,照这么说,父亲和母后当真是喜欢九兄,明明他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却还是要时不时奉召入宫陪侍在侧。看来这一次,九兄还是要问鼎皇位了。
说起来,周英娘的父亲正是宗正寺卿,大大小小的王侯贵仕的谱碟都经他手一一记录审核,从高宗皇帝到如今,不论是旧府邸的侍妾还是后妃,应该都有记录在册。也不知通过周英娘的话,能否叫宗正寺卿将母亲的库档调出来给她看一看?又或者,周英娘本身也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
浮玉思前想后片刻,想着还是不要先打草惊蛇的好,与其直接找周英娘拜托查谱碟的事情,不如先问一问蕴空……
公主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了搅茶汤,说道,“幼蓉啊,明日你再陪我出宫一趟……我有几件事要与佛子相商。”
幼蓉刚要说好,白樱却刚好端着点心过来,听见了公主的话,于是插了一句,道,“公主要去大师府么,不过,奴倒是听在太医署打杂的田公公说,这几日佛子都没有回去了。佛子似乎染了点风寒,一直在中书省里的小内室卧病休息。”
公主很是惊讶,喃喃道,“哦?佛子病了?”说完,她意识大概是上次他将大袖衫给了她挡雨,自己却挨了淋,这才得了风寒的……可是,公主依然很疑惑不解,问道,“佛子病了……为何病了不告假回府去休息呢?”
这一下白樱幼蓉倒是不得而知了。
多奇怪啊,哪有生病不回自己府邸好生休养,还喜欢赖在公府不走的?
浮玉若有所思起来,捏着下巴凝眉思索,忽然,她茅塞顿开,心道糟糕!
这大师生病都不舍得离开中书省,还能因为什么?定是因为有那位高内侍打算送过去的,什么“姑娘” 在照顾着!若是回去,大师府的一群男人哪有\''贤良淑德\''的姑娘照顾得妥帖舒服呢!更何况,这些内侍人脉很通,偷偷把一个女子混送进中庭一日半夜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此,公主面色不快,顿时浑身充满了战斗力,连刚上的点心也顾不得吃了,忿忿起身道,“速速把上次我没用完的参炖了,我要亲自去中书省看望佛子。”
————————
大明宫最美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季节,长长的甬道宽大而笔直,与飞霞满空几乎相通。公主挎着食盒一路穿过宫门,路上倒是没碰上什么人。入了夏,谁都不大爱走动,这个时候大概都在各自宫里吃冰桃子。
出了延英门就是中庭,公主探头探脑地往外头一望,果然甬道上也不见其他朝臣在。她放心地跨过门槛,倒是要感谢这些人,还好不是人人都像大师那般呕心沥血,否则,她想溜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中书省已经空无一人,算起来今天不是朝参日,天热,官员也都不想来。公主冷冷哼了一声,果然她猜的不错,若不是有姑娘在,大师那般畏热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
本想高声唤一句吓唬吓唬里头的人,后来一想,若是想捉奸,怎么能如此招摇过市?浮玉稳了稳心神,偷偷摸摸地猫进了殿内,依稀记得那间内室应该在东南处……
她悄悄地压着步子溜到拐角,屏气凝神地贴在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等了片刻,只听里头果然传出来几声轻咳,大师低哑着嗓子道,“不必叫尚食局送吃食了,某现在没有什么胃口。”
浮玉轻轻皱眉,鼓足勇气往里头扒头一看,只见大师坐在小榻上将药碗放回木漆,而帐幔后头站着个人影,也分不清男女,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倒是很有阴柔的仪态……
公主盯了一会儿,脸色越发很不好看,终于掀开幔帐忍不住走了进去,扬声问道,“听说大师病啦?真是病得也有福气呀!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帘子后头却是一声尖细的“哎哟喂”,那声音分明是个小内侍,一回头,见永阳公主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着实吓一跳,端着木漆案退了几步,垂头道,“公主万福……”
内侍紧张地答道,“奴是太医署的田公公,佛子染了风寒,所以奴被派来……”
大师方才喝了药,这时候正打算歇息,眼下他坐在塌上只穿着一层中衣,公主突然走进来,他看得眼睛都愣了,惊骇道,“公主……?公主为何来了?”
公主却不理睬他,把食盒往旁边案几上桄榔一放,四下就搜索起来。一会儿打开柜门看看,一会儿撩起帘幕查查,最后干脆将直棂窗支起来,顺着窗缝往后院瞧,可中书省的后院空空的,始终不见有什么人。
田公公畏惧公主,看情形不对,悄咪咪地趁着公主翻箱倒柜的时候溜走了,内室只剩下公主和大师,一个怒气冲冲,一个不知所措。
说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师单薄的白色中衣,只见交领处还微微敞开着,喉咙处居然还有一处红红的印子!
大师被她凶巴巴的目光盯着有些害怕,可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慢慢地把被子拉起来遮盖住上身,只露出个脑袋,怔怔道,“公主不要乱来,这里可是中书省。”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一次写到 直棂窗了,今天写一点这个吧。
窗框内用一条条长方形的细木片,竖着排列,像小栅栏的窗户。会有纸糊在上头,挡一挡风沙,冷气,可以搜搜佛光寺,这个就是直棂窗。这个窗户是唐朝最普遍的窗户,很简单,但是看着很有美感。色泽也会随着日光的光影产生角度上的变化。日本的古老的街上两侧的小房子还有这么用的。
宋朝的时候,还是用这个,不过花纹多了起来,也用格子窗,槛窗
唐朝这个直棂窗是不能打开的,是固定的,其实这样很受限制。我看着实在是不通风,所以给架空了一下,改成直棂窗可以支开 (考究党求放过哦~~)
第44章
中书省内特设有一间隐蔽的内室, 专门给在这里偶尔值夜的官员用来休息。大师事务繁忙, 又没有家室,因此这件屋子几乎成了他的专门休息的地方。
浮玉拂了下广袖,四下里环首将这个内室看了一圈, 的确是藏不住人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案几上,只见摆着手巾,木盆, 药碗还有一碗白粥, 浮玉看了心里隐隐不快, 道,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病中叙情了?”
蕴空微微抬起头朝那木案看了一眼, 长长闭目叹口气, 又躺了回去,道, “公主从内禁跑来中庭,就是为了问这句话的吗?” 他浑身还有些虚弱着,按理说一场雨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偏逢他回来之后又熬了夜, 身体撑不住, 这才有些昏昏沉沉。
浮玉一下子坐在榻边,抬眉嘲弄道,“大师好风流啊!如此别有洞天之地,竟悄悄塞了温香软玉过来伺候。”她抬手扒开他的被子,一指那脖子上的红印, 没好气道,“你这个怎么回事?”
蕴空一手抓着被子,一手诧异地摸上喉咙处,愣了一下,才慢慢道,“臣嗓子处不大舒服,所以田内侍就掐了掐臣的颈部,发散发散寒气……”
公主瞥见大师一脸无辜,似乎真的有些冤情,这才稍稍松懈下来,可心里依旧有些怀疑,于是忽然倾身向他,仔细审视起来那个红印子,只见上头的确有些发紫的轻痕,公主询问道,“不会是蒙我的吧?这真的不是亲的吗?”
大师一听,忽然脸色微红,什么亲的?怎么亲的?话说,她一个未出降的姑娘,这些事情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浑浑噩噩想起来上次弘文馆的避火图,蕴空绝望地咽了一下嗓子,想,越浮玉的广闻博济是不可轻视的。
公主要检查,大师只能躺在那,也不敢乱动,她的脑袋几乎趴在他的胸前,他只好僵着身子,难为情地点点头,说句句属实,“公主不信可以将田内侍叫回来,一问便知。”
浮玉一听,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好把参汤放在一旁,垂眸静默地坐了一会,可怜兮兮地抬头道,“那你下次再生病,我还来照顾你,行不行?”
大师听罢,二话不说,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装晕,公主叫他,他也不应,推他,他也不理采。
最后,终于在公主死命的狂风暴雨般的晃动中,蕴空的眼睛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下次你再染疾,叫高内侍赶紧去宣徽殿通传我一声,我好过来看着你呀。”
大师抿了下嘴唇,强睁着干涩的眼睛想再争取一下,道,“可是臣还想多活几年……”
公主撅了撅嘴,喃喃说至于吗,她干脆跪坐在榻下的垫子上,整个人往榻沿上一趴,半截手臂支棱着脑袋,一面歪头瞧他,一面问道,“那照这么说,你生病了,回大师府休息不是更好吗?有家丞和内仆侍奉你,何必一个人躲在这里生生熬着?”
斜阳自直棂窗的缝隙里照了进来,把公主的脸映出一片彤色,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她的影子挂在旁边的墙上,轮廓柔柔的。
大师被问得心虚,默默瞅了她一眼,然后调开视线,应付道,“没有为什么……臣就喜欢在这养病,清净。”
他说完,微微向里转身而去,侧卧着身子背对着她,一副不打算细谈的样子。
其实,这种事情的原因能说吗?他那天因为她,在大师府同自己的义子吵了一架,生平头一次对宋洵言辞激烈,想想都有点挂不住脸。所以,他这几日都在中书省呆着,其实也是为了避免回府之后,两人碰上彼此尴尬。
公主对着他生冷的后背很是不耐烦,颇为缠人地唤了他几声,他也懒得搭理,依旧闷着头背对着她,一个人难为情地面壁。
可浮玉从来都是越挫越勇,大师越是不理人,她偏就要他理。
蕴空闭着眼,只是感到她在他的身后蹭了又蹭,一会儿只觉得肩上一沉,然后一声得逞的笑传了下来,“啊!我说呢,原来你躲在这,是因为脸红了!”
大师惊闻,回头一看,只见自上而下的娇靥正趴在他的肩头冲他嘿嘿笑。
公主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撑着身子贴在他身后,左瞧右瞧,终于又确定了几分,她倾身而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大师的脸,认真道,“你也有脸红的时候吗?怎么,难不成这几日你同什么人吵架啦?不会是不好意思回去吧?”
蕴空挣扎地抬了抬肩头,回过身一看,只见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上了他的榻,这时候她的大半个身子正懒洋洋地横卧在他身后,罗绸外衫七缠八绕地摊散在榻上,她斜撑着脑袋,一脸理所应道地瞧他。
“你!!!”
大师惊起,顿时脸色大变,扬手拉着被子把自己一卷,一下子往后挪了过去。
他磨蹭到角落,后背抵靠着墙角坐起身子,抬袖一指,羞怒道,“越浮玉!你、你这么快就忘了臣是如何教你的了?啊?你怎么能……和臣同榻。”
“我就忘了!”
浮玉忍着几分紧张,扬声压了下去,然后四脚并用爬到蕴空身边,一下子坐在他的面前,“你那天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又不敢了?你想吓唬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容易被你吓住了。”
公主大师四目相瞪,谁也不让谁,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彼此却都没有再做什么。
浮玉等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眼见蕴空对她还如此防范,不禁失望透顶,浑身一松,瘫坐下来,懊恼道,“都到现在了,你还把自己裹成粽子,就这么怕我吗?”
大师哼了一声,拧过脸,别扭道,“怕你?呵……你一个小小女子,臣怎么会怕你?”
浮玉见他神色扭捏,转而微微一笑,伸手拉过他的袖子晃了一晃,软声央求道,“佛子啊………我只是喜欢你,这样佛子也要和我生气吗?你忍心这样对待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吗?这么久了,你应该明白我的。”
她见他微微放松下来,于是悄悄顺着他的袖管摸上他的手,大师的手因病微微发热,手心里潮潮的,她把手贴合在他宽厚的掌心里,继续央求道,“爱慕你的人肯定很多,可是像我这样百折不挠的,肯定就一个。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呢?”
“佛子啊………” 她软软的手拉着他的,又软声叫了他几次。
他抿了抿嘴,明明已经心里被她那柔软的一声叫得融化,可依旧淡着脸,低沉道,“不要这么叫臣……”
浮玉嬉皮笑脸地往前凑了凑,那翠云香的味道叫蕴空闻着有些飘飘然,只听公主探声道,“你不许我叫你佛子?那我叫能什么?佛子?房六?对了,你排行第六,那我以后叫你六郎吧!”
好一个……六郎……
大师听得几乎要跳起来,顿时脸上乍红不已,活了三十年,再算上上辈子,还没有一个人这么暧昧的称呼过自己。
只有情人,爱人和夫妻之间,才会用这般亲密的叫法。她居然就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叫他……“六郎”,听得入耳后,叫人浑身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朦胧意味,整个人仿佛被钉在那似的,带着些难以抗拒的意犹未尽。
公主叫完,自己也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见大师痴痴傻傻地坐在那发怔,轻轻戳了戳他的前胸,慢慢道,“怎么,是不是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说着,浮玉慢慢蹭到他身边,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环手抱住他的臂膀,道,“你看看,这段日子,我抱过你,你也抱过我了,其实你也是很喜欢我的,对吧?上次你自己都说了,为我做了这些啊那些啊,难道你不觉得,这就是喜欢吗?你怎么就感觉不到呢。”
大师呆呆地不说话,他自己能不知道吗?他为她做的,何止是因为浅浅的喜欢……简直是………快要鬼迷心窍了。
这么说,她是无师自通了?蕴空心里不大高兴,一个女孩子,嘴上抹了蜜似的……也不知是不是曾经有旁人对她讲过这些话?总之,还是叫人如此的不安心……
浮玉看出来点他的心思,不以为然,笑着问道,“你可是大师!大师总不会如此小心眼吧!”
可大师也是男人!谁愿意自己喜欢的人周围有一堆轰不走的追求者呢。
蕴空闷闷的,睇了她一眼,想给她讲清楚出道理,可刚伸出二指停在半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对上她眨了又眨的秀俏的眼睛,一瞬间看得失神,居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浮玉拉扯了下他的衣袖道,“六郎,你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臣……” 蕴空本来就太紧张,结果她这一声六郎又将他叫得忘了神儿,支吾了半天,轻声道,“臣……没什么。”
所以,他这是也默认喜欢自己了,也不再反驳辩解了吗?
浮玉心里打鼓,他不承认,也没否认,这样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公主想不出什么办法再探究他的感情,沉默一阵,忽然凑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称呼2:注意过吗~文里,很多自称都不大一样。
蕴空对皇上公主称“臣”,偶尔对公主称“我” ,对宋洵称我(我其实就是熟人之间),对外人自称“某”,生气的时候称“本相”
宁侍郎宁九龄对佛子经常自称“愚”; 而佛子的管家家丞对佛子自称“下走”
公主对外称“本宫”,熟人称“我”,对皇上自称“儿 ” (唐朝时没有''儿臣''这个称呼的)
内侍自称咱家或者奴,宫人自称“奴” “婢子” (而不是奴才)
元洛(皇上的贴身太监) 叫皇上为“大家”,只有最亲近的太监才这么叫; 其他宫人称呼皇上为''圣人'', 百官上朝称“陛下”,而''万岁''这个称呼,是很少用的,除非老百姓非常的兴奋激动,才会叫万岁。(唐朝更没有万岁爷,这个称呼)
唐朝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老公老婆这样的称呼,
但是最普及的还是女的叫男的 x郎,x是排行。
杨贵妃叫李隆基 “三郎”,。李世民被叫做“李2”,也被他的后妃皇后叫做二郎。佛子排行6,所以……嘿嘿。
男的叫女的就也有很多了,夫人,娘子,或者是小字,昵称。唐朝人多浪漫啊~
所以问题来了,如果按照“从此萧郎是路人”的称呼,叫对方,李郎,陈郎, 那如果此人姓张……??
第45章
公主十七岁, 还很年轻, 做事总是带着些孩子气的冲动。先前刚说完一番柔情蜜意的话,转脸就要欺上身,得寸进尺。
大师还有些恍惚着, 忽然见她翘着嘴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了上来,轻轻一偏头,她凑上来的唇一下子就落了空, 只是蹭上了他的唇角, 在大师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点不深不浅的胭脂痕迹。
公主的唇饱满柔软, 快速在皮肤上蹭过, 只觉得心弦猛然一颤。
又是投怀送抱, 又要红唇相赠, 如此殊荣,蕴空实在是吃不消。
浮玉没有得逞, 却也不生气,因为大师的脸又红了起来。
斜阳窗下,公主眼睛华光闪烁,她在他身旁依偎着蹭了蹭, 下巴抵着他的肩头, 笑嘻嘻地看向他的侧脸,“佛子这是偷吃了谁的口脂,居然还留下证据?”
大师埋怨似的瞥了她一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脑袋在他的肩上晃来晃去, 蕴空也不赶走,只是深叹了口气,沉沉闭目。
他想,这次大概是真的认栽了。一颗小心翼翼的心被她强取豪夺去,恐怕日后自己要难以自控的听之任之。
也许,她依旧窥视着他手上的权利,想着在哪个当口再次利用一番。可是,他那还能怎样。
他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开心,最好是无忧无虑,就算她不去谋算他的权力,恐怕他自己也会终有一天为了换她一笑,去以公谋私……或许,又甚至会为了她,背上污名……
原来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两人的命运不可逃脱地困在了一起,难舍难断,注定要纠缠下去。
蕴空衔着一丝自嘲的笑,想,大概为了这点纠缠,他居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公主依旧停不下来,蕴空忍不住有些难为情了,闷闷地正了正交领,道,“公主笑够了没有?臣乏得很,需要休息,恕不起身相送了。”
“不回答,就要下逐客令吗?” 浮玉问。
他悻悻道,“你不说,臣大概也知道答案了。”
宁九龄和宋洵年轻力壮的,正是和她年纪相当的时候,她若是先喜欢上旁人,他不得不心酸的承认,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了…宁九龄这个事情,本来也是他自己作茧自缚。本来以为给她介绍个别人,转移了注意力,她也就不会再对自己这么纠缠了,谁想当他看见她真的走向那人的时候,心里原来是这么的难受。
正如她当初说的那般,真的很吃味。
大师习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纠结,更不善表达,也不愿意多说。就算心里已经波涛汹涌地想了这么多,可脸色依旧是毫无波澜的。
浮玉看了半天,品不出什么滋味,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你不如让我亲一下,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先喜欢的谁。”
“你……”
大师闻声,猛地一抬头……只觉得嘴上一软……后半句话生生卡住。
“吧咂———”
云卷云舒,潮起潮落,蝴蝶在他的唇上轻轻点足,不等他回过神来,却又振翅飞走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了,越浮玉。居然,她趁机偷吻了他一下。
蕴空浑身一颤,一阵麻麻的感觉从唇上蔓延到全身,控制不住的热气涌上头……
“啊………你……”
蕴空掩着嘴,支支吾吾地惊骇看她,“你……怎么可以……”
“怎么了,我当然这是……” 她说完,又忽然凑了过去,仰脸看他,字字道,“……回、答、你。”
蕴空半掩着唇,闷着声窘迫道,“公主这不是回答……这是偷袭!”
“难道这样的偷袭,还不能当作你想要的答案吗?”
浮玉说完得意笑了笑,然后露出颇为可惜的神色,“哎……没想到还是我先主动了。不过,看你的脸色,比我方才见你的时候红润很多,看来我一来,你真的大好了!”
好什么?
不好。很不好。
不如说是变的却更糟糕了。
蕴空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更加燥热,气息微乱,必须要深深吸一大口气,才可以喘匀些。
她竟然就这样偷亲他一下,如此狡猾,又突如其来,叫他几乎防不胜防。
蕴空只觉得身子渐渐烧热起来,一些可怕的想法自下而上地蔓延开来,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这样冲动的原因,只想一头扎进冰室里叫自己清醒清醒……
这样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如果她再这样胡乱的“偷袭”他,保不准两人今天在这中书省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与其说担心她,不如说他担心的是不可控的自己。
喜欢上她,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可是明知道前路晦暗,他依旧不自知地甘之如饴,被她引诱着慢慢走向她。
蕴空终于缓下了一口气,往离她远点的地方坐去,抬手拿了把小扇轻轻打起来,微风徐徐,总算送走些糟糕的热气。
只听她道了一声“我来。”,然后手中的扇子又被她夺去,经由她纤纤手腕一上一下,那扇子就在她的手中送来阵阵清凉,还夹杂着她身上的翠云香气。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公主惯都是由下人打扇的,怎能可以给臣子做这种事呢?
大师说臣惶恐!“公主怎么可以给臣摇扇?臣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却被她轻巧地避开,扬声道,“诶——六郎是病人,我替六郎打扇,有何不可呢?”
六郎……又来了。
他听得又别扭又心里滋生起异样,实在拒绝不了这样殷切的她,手在那悬了一会儿,然后垂下来,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目光柔柔,望了大师一阵,说,“一会儿我看着你把粥吃了,晚上再陪你说会话,好不好?”
他垂眸看她,忍着头疼昏昏沉沉道,“公主回去吧。今夜你不能留在这,如果叫人发现你在中书省过夜……万万不妥……”
浮玉遗憾地叹口气,眉间染上几分怅然。
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一就想要二,她如今在他身边了,可是居然发现还是不够,想时时刻刻的和他在一起。
“那我多留一会儿好吗?我想天天看见你。”
她心底蔓延起一阵悸动,伸手握住他的手掌,郑重道,“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
手心的柔软触及到心尖上,暖意留过心头。公主言语纯致而认真,大师居然有些感动。
他沉默一阵,终于反手虚握住她的五指,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回应了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第一次真正握了公主的手,那样小,那样柔软,纤纤玉指被他包含在掌中,叫人不忍心攥得用力。
与上次在这里拉着她的手带她摸黑走出去不同,这一次他掌心多了几分怜爱和暧昧,总算和她心意相通了。
浮玉听罢有些不依,“我不管,我偏要朝朝暮暮,我要时时刻刻。人生苦短,你我有多少日夜可以荒废?”
公主像个孩子似的任性,蕴空淡淡一笑,他还能如何呢,除了像往常一样,一一应她……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了很久,才难为情地挤出来一句话,“会的。臣答应你。”
“我不信!” 她摇了摇头,眼神飘向他们握住的手,抿嘴道,“你看,一直都是我紧紧握着你,你却松松垮垮的……”
他听罢,心里紧张起来,咽了口嗓子,鼓足勇气将手拢得紧些,问道,“臣这样,可以吗?”
浮玉微微一笑,只觉得手上的力道比方才加重些,心里的那份安全感也更踏实了下来,她却故意摇摇头,依旧道,
“不够。再紧些。”
大师在情/事上很老实,听公主说不满意,立即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公主安心否?”
他试探地问着,应该总算可以了吧!再紧些的话,他真的很担心会把她的手攥疼了。
浮玉暧暧一笑,顺势往他怀里靠过去,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半仰着头开心不已,道,“你的手真暖!我盼了很久,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这样握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从前那些不幸的日子……今天我终于等到了!”
“从前?” 蕴空眉头皱了一下,喃喃道,“公主总在说从前……”
浮玉一惊,发觉差点就说漏嘴了,忙笑着打岔,“是我高兴的语无伦次的。我没有什么从前,我只有现在!我要现在!”
她依偎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见夕阳下他的眉目英朗,长睫微垂,曾经在心底独自苦思冥想的人,终于近在咫尺了。
这一次不是梦,也不必再重蹈覆辙了!
浮玉想起长久以来的心酸和忍受过难捱的绝望,终于难掩激动,眨了几下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她怔怔仰看他,道,“我突然觉得,如果我现在死了,我也知足了。”
蕴空愣了一下,接下来没有迟疑,伸开宽广的手臂环住她,安慰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头。
他忽然觉得心安,嘴角欣慰地舒怀浅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肩头承担了比这朝堂更为重要的事情。
前路漫漫,而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法后退。或许他注定要成为她的伞、她的刀,为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
或许他日后会为了她身败名裂,甚至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想,他都会一辈子被她困住,再无退路了。
想到这,他沉沉叹了口气。
浮玉听见了,抬头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这是……后悔了吗?”
大师说臣不会后悔,“只是……陛下那里……臣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破涕为笑,“我会同父亲说的,他最看重你,一定会同意的!”
会吗?自古以来哪有大师尚公主的?权上加名,陛下虽然是明君,可也难免会忌讳……
“罢了。” 蕴空的手划了划她的肩,不想让她担心太多,安抚道,“不急于一时,一切都会有出路的。”
浮玉听得忽然感到天地广袤而寂寥,这条路,他们注定要走得艰辛漫长一点了……可是那又如何,只要身边有彼此扶持,无论永夜怎样无边无际,她都是知足的。
她忽然从他的怀抱挣脱开来,正色地较真起来,“你还没有主动亲我……这样我心里不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感谢支持~
第46章
亲一下才肯罢休, 不亲就干脆不走。
她总是很巧妙的审时度势, 在拿捏他的七寸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有一套。
蕴空颇为头疼的发现,恐怕日后他要常常被这种问题所困扰了。
“你想怎样?”他淡淡问了一句, 语气里带了些由着她的意味。
浮玉一听,往前扑了过去,轻声道, “我要你像方才那般, 也亲我一下。”
“现在不行。” 他板起脸来, 微微直起身子避开她, “臣, 做不来……”他说完, 自己也有些难为情。
浮玉闻言,耷拉了嘴角, “一直都是我主动伸出那只手,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伸得久了,对方不过来握住, 那只手等着等着也会累的。”
“臣不是也应了公主吗?” 他说着, 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浮玉说要的不止这些,“那上次在大师府算怎么回事?你那天……在茶室搂了我的腰,还偷亲了我的脖子!你不会要不承认吧?那时候,算是你第一次主动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女子, 你觉得应该总叫我主动去抱你、亲你吗?这样也太本末倒置了。你倒好,一直是不主动、也不拒绝,你最奸险了!——”
奸险?
蕴空被她数落的失神一笑,抬了抬嘴角,加重声音道,“公主乃贵胄!怎么能容臣说怎样就怎样?”
“那上次算什么?我当日要是没有推开你,你会怎样?”她纠缠上他的话,非要弄个明白,“其实我那日离开后,心里居然有些后悔……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如果留在那,一切也就顺水推舟了。可惜,这样好的机会,竟被我错过了!”
蕴空听得有些心虚,当日那些实在是气急之举,他脑子一个冲动,什么都没有想就那样做了。虽然当时的种种实在是出格得很,但事后,其实他比谁都要暗自伤神。
她倒好,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居然还想着再回来看看。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她已经朝他微微抬起了小巧的下巴,夕阳在她的眉眼鼻子上勾勒出一圈浅浅的金色。
“六郎……”
她启朱唇唤了他一声,以仰视的姿态看他,“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如果和你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的官职、我的身份,还有这大明宫,处处都是你我的阻碍。我知道你每天都很忙碌,父亲、六部、百官那些事情,你都要一一留意。若是再分心一个我,恐怕会更辛劳。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的。”
她这样仰脸对他轻语曼声着,目光纯善而真挚,他听得心里乱的一塌糊涂,是感动还是欣慰已经分不清了,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虽然如此,不过,臣一直是愿意有你这个‘负累’的……”
其实浮玉心里明白,永阳这个封号,或许不只是永远光明之意。
阳,洛阳也。父亲心里对那场事变还是几分负罪感的,他教史官写此举是为了‘安社稷,利万民’,可终归做得还是弑兄谋位之举。
所以,永阳——正大光明,磊落奇伟,这是父亲作为上位者,对王朝和他自己的全部希冀和要求。
他渴望天授君权,渴望名正言顺,更渴望光明磊落。
或者,父亲对她这个洛阳之变的目击者之所以如此疼惜,只是因为他内心的忏悔和不安,他无比希望一切都如他给她的封号那般,堂堂正正,无可置喙,从此获得他自己的解脱和新生。
大概,这也是他沉迷丹药和长生之术的原因吧。
浮玉觉得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父亲了,于是择了天气还算舒爽的一日往含凉殿走去。这还没到,石子甬道上有个眼熟的小内侍上前朝她行礼。
“公主留步,圣人含凉殿传召。”
浮玉惊奇地看了下白樱,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本宫正要去含凉殿找父亲呢。”
内侍躬身,“公主请。”
那含凉殿离大角观最近,这段时间,父亲总会在那里休息。
一走近,只听大角观里头的怪声似乎没有了,她似笑非笑地对白樱调侃一句,“倒是奇了。那天竺方士驾鹤西,神游去了么?”
白樱答,“听闻他前几日就离开大明宫了。”
浮玉点点头,“总算走了。”
这方士成天在宫里装神弄鬼,蛊惑圣心,她早就看着不喜。可陛下想求长生不老之术,谁阻拦,谁就会被怀疑有不轨之心,哪里还有人敢谏言呢?
内侍先与公主行礼后,进殿通传,得了陛下传召后,浮玉提衫走了进去。
绕过帘幔,越往里走去,闻到的那御前香沉沉的味道越是发重。她觉得颇有些怪异,可还是唤着父亲走了进去。
皇上正靠在榻上的案几旁闭目养神,神色安宁淡然,浮玉看了一眼,不再像往常那般笑闹着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低声道,“父亲安好。”
这话是问候,又像个问句。
皇上自然听得出来,微微一笑,睁开眼道,“朕很好。鸢儿不必担心。起来吧。咱们父女之间,何时这样多礼,你不胡闹些,我倒是不适应了。过来坐。”
浮玉闻言后,转而微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坐在案几的另一旁,看了看四下里燃烧的金笼,还是忍不住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含凉殿的熏香似乎……比往常的量重了些?”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道,“这几日总有些困倦,也不知是夏末神思绵长,还是秋初人都爱乏累,总是觉得,打不起精神来。”
他说完,冲浮玉摆了摆手,轻呵道,“你不必太过紧张。年纪大了,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利。”
浮玉赶紧反过去安慰起父亲几句,然后顿了顿,鼓起勇气试探道,“父亲,儿听闻,那天竺方士,走了?”
“嗯。朕,准许他暂时出宫修行……”
浮玉听后立即沮丧,喃喃道,“他还要在中原呆多久?真是祸害人。”
陛下扬声诶了一句,“鸢儿如何说话呢?怎能叫国师是祸害?”
这一下更叫公主目瞪口呆了,“什么……父亲居然还封他做了国师?他既无钦天监观星断事之术,又没有佛子力缆狂澜之能,他何德何能,能做我大华的国师。再说了,他可不是中原人呀!”
皇帝望着浮玉一通抱怨,她说完后,他不由得扬唇笑了笑,“听听,朕的女儿,逻辑如此犀利,可惜了,只是个公主。”
浮玉道,“父亲莫要说笑。我是认真的,他做国师,恐有不服。”
“只是个虚头的封号罢了。我自有要事交由他,碍不到朝堂上那些人。”
光影自窗缝中散了进来,映在他们身上,然后投射在白壁上。
他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只见壁上,他和她的影廓清晰地勾勒出来,从发冠,到侧颜……
蕴空微微一笑,侧头去看她的影,长睫微翘,鼻尖小巧,还有那之下的充满诱惑的唇。
浮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笑了起来,“影子!早知道把皮影拿来玩了!”
她看着他的影子,不禁起了点玩心,试着微微撅了撅嘴,只见影子上的她就那样亲上了蕴空的脸。
浮玉看着甚是有趣,笑了出来。
蕴空却忽然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她很诧异,却还是依照着做了,规规矩矩地像方才那般站好。
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她微微昂着脸,余光只见自己已经站进了他巨大的影子里,被他尽数包围着。
大师坐在榻上,而公主站在地上。他们的影子却刚好一同投在壁上,仿佛两人相对而坐似的。
然后,蕴空侧头看着他们的影子,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双手,他的影子就那样刚好捧上了她的脸。
这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影子在触摸着她真正的脸一样。
她的身子在他的影子前显得那样娇小,他的一双手裹上了她的脸颊,捧在了手心。
大师忍着心颤,轻轻抬手,影子的指尖就那样滑过了她的眼角眉梢。
浮玉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大师道,“闭上眼。”
她心跳加速,顺从的闭上了眼。
明明并没有真的吻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反而更叫她紧张得快要窒息。
蕴空的影子触摸着她的发髻,然后滑过公主的下颚,他慢慢垂头,影子也一同慢慢低下……
然后,宽大的影子终于吻上了她的唇,就这样,停留了很久很久。
即便是他的影子,她也仿佛能在虚空里感受到他的温度似的。她心快要跳脱出来,似乎感到他的指尖划在她一寸一寸的皮肤上,也能感到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脸颊。
她配合地仰着脸,承接着他落下来的吻,然后缓缓抬起胳膊,踮脚搂住了他的影子。
不论是怎样的接触,她都是喜欢的,也都会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
蕴空余光看到这样的画面,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禁忌的感觉。
以他们的身份,如今做任何太过亲密的举动,都是要被人议论的。所以,他们的相恋,注定要冒着几分风险,直到有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那之前,他们必须要小心翼翼的见面、相处……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再叫她背负那些她不该背负的流言蜚语。
这一次,他一定要叫她安好。
——————
日影渐移,影子也变得依稀模糊了。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如此之快,再过一阵,怕是天要黑透。
蕴空拉过她的手在榻边坐下,低声道,“天晚了,公主该回内禁了。过不了一会儿,高内侍就要来掌灯了。” 说完,他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臣会好的很快。”
她都明白,艰难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忍了片刻,终于抬手搂住他,依依不舍,“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又要分开了。我真不想走……”
他身上一暖,软软的身子又扑进怀里,蕴空嗯了声,抚了抚她的背,道,“听话。回去吧。”
浮玉也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他,所以知道今日必须要走,她抱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一脸期待地问道,“不如,以后我再偷偷溜出宫去,去你家找你!”
他深吸一口气,却是慎重又慎重,只得又抱了抱她的肩,“臣……臣看情况吧。如果有机会,一定还会这样见的。”
她颇为惆怅地答应了他,然后有些担心地问道,“在那之前,你会不会又清醒过来,反悔了,或者忘了我?”
蕴空听得直紧眉头,“怎么会?不清醒的是过去的臣。现在,臣再清醒不过了,又怎么会反悔,忘了你。”
他说完,反倒是对自己忧心起来,怔怔道,“那你呢?你会不会突然又有了新欢,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宁九龄,就这么忘了臣了?”
她本来听了方才那些话心里颇为感动,忽然又听大师莫名杞人忧天起来,不禁笑了出来,推了推他,道,“所以子彦到底成了你的忧虑了吗?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留下这个心结?”
蕴空哼了声,“岂止是心结,都快要成了臣的阴影了……”他闷声道,“当初臣也不知道为何,偏生向公主举荐了他……事后真是,悔不当初。”
她笑着捧上他的脸,亲了又亲,安慰道,“你放心。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独无可替代的。就算有一天你不再是中书令,不再是大师了,你也依然是我的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
多好的词啊。
蕴空脸色稍稍缓和,点点头道,“若是这样,臣就安心多了。”
还是那句话,论朝堂,他运筹帷幄;论情场,他在她面前总是败下阵来。
虽然他是国宰,手上有权,这张脸也依旧可以经得住细看,可是毕竟年龄不是什么优势了。保不准哪日她厌烦了,对他弃之如敝履,恐怕到时候再纠缠的,就成了他自己了。
想到这儿,蕴空不敢细品了,觉得还是有必要再郑重提点一下她,于是一边回忆,一边沉声,“臣还记得……在大慈恩寺,公主与子彦相见甚欢,言笑晏晏间,一时激动,他居然按住了你的手!这可是不敬!……公主心性单纯,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自己要多注意一些。”
她咧着嘴笑了,瞥着他道,“那他要是不敬,佛子你做的那些,不就是大不敬了?”
“那臣能和他一样吗!”
蕴空有些激动,忿忿不平地反驳道,“除非是公主喜欢的人,不然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臣不在公主身边的时候,公主还是多加小心。”
其实她真的要是喜欢谁,他怎么拦得住呢,不过是给自己加些保障罢了。
她笑着嘀咕道,“谁想到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师,居然是个醋精——”
他怨怼地虚看了她一眼,伸手一拉,将她又拉入怀里,静静地搂了一会儿,低声贴在她耳畔,叹息道,“你回去之后,多加留意。如有任何事情,记得来找我。”
她安心的说好,然后故意戏弄道,“如果没事情,能来找你吗?”
他淡淡笑道,“只要你别叫臣在百官面前下不来台就好。”
蕴空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大概这一刻,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要随她而去了。
宫外有人唱时辰,入暮酉,掌宫灯。她真的该走了。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起身,退了两步,道,“你多保重。有空我会跑出来找你的。”
蕴空淡淡笑了笑,握紧她的手指,嘱咐道,“找我可以。一定小心为上,不要心急……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浮玉郑重点头,“我都听你的。”
分别是多么的不舍。虽然她知道他今夜依旧会在此留宿,而内禁也好,中庭也罢,两人不过是一座皇城,一墙之隔,可是她仍然怕这一松手,以后就见不到了。
宫道上有内侍举着烛火开始为各个宫殿掌灯添火了。浮玉再望了他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提起食盒扭头快步走了出去。
——————————————
宫外,甬道上晚风过境,她深呼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衫裙,压抑着心中的欢愉之情独自离去。
他的样子此时刻画在她心里,反而变得又遥远,又亲近。
这样的感觉多么奇妙啊。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得到了,这一刻,竟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不知道如何相处才是。
浮玉不禁无奈,好言劝慰起来,“父亲可是万岁,何需丹药呢?上次大师劝父亲的话,父亲都忘了吗?”
皇帝听后奇怪地笑了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倒是与往日不大一样,我怎么听着,鸢儿总是提及佛子。”
浮玉一听,立即有些难为情了,垂眸有些心虚,小声辩解起来,“大师是国宰,号令百官,也曾经是我的少师,所以,我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在。大师是个良臣,自然说的话要有些道理。于父亲和我大华,总是好的。”
皇帝哦了一声,慢慢点点头,道,“其实我今日叫你来,正是因为他。”
浮玉心里猛地沉了一下,可还是脸色挂起一层笑容,乖巧道,“因为他?不知父亲想说什么?”
人总在心虚的时候最紧张,开始懊悔从前种种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浮玉的脑中细数她与佛子见面的过往,总是担心是不是哪次被发现了什么。
含凉殿大殿宽广,漏夜一滴一滴的打在铜碗里,仿佛砸在她的心上似的。
时间无比漫长。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浮玉,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大慈恩寺了?”
浮玉一听,稍稍松了口气,笑道,“是。母亲忌日的那天,我去大慈恩寺祭拜,父亲知道的,每年我都会去的……”
皇帝道,“是该去看看你的母亲……” 他眸中神色哀伤,有追思之意,流转片刻,他皱眉疑声问道,“有人说……是佛子同你一起去的?你们,又同车而归?”
此话一处,宛若晴天霹雳似的,叫她瞬间怔住。
浮玉身子一震,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传出来她和佛子的风言风语。
不过,那所传的事情倒是虚妄之言了!可是,她虽然不是和佛子一同去的,可那日她与佛子一直在一起倒是真的。
她的确是在大慈恩寺遇到了佛子,或者说,是他来寻自己的……
“嗯?此事是真的?” 皇帝见公主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浮玉片刻间语塞,对于此,竟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才是万无一失的。
父亲先是君王,再是父亲。好在这一点,她从未忘记。
浮玉到底是摸不准这事情,更担心拖累佛子,立即舒怀一笑,堂堂正正地解释道,“这事情是不假。不过,儿是在大慈恩寺偶遇大师,而并非是一同去的。大师那日刚好也在大慈恩寺办点事情,与儿也就碰上了,是个巧合罢了。事毕,大师又送儿归宫,这之后,也就分道扬镳了。”
她说完,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嗓子,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眨了眨眼,试探道,“怎么,旁人以为是……?”
公主忍不住的浅笑盛开在嘴角,宫人见到她后垂首行礼,她也颇为和气地点头示意,叫见到她的那些人都奇怪公主为何今日心情这样大好。
她余光看见那些人怪哉的目光,忍不住偷笑。心情当然是没得说,谁叫他们崇敬仰慕的国宰如今成了她的情人了呢?
一路轻快地绕过回廊,走进了延英门。
她刚走进内禁没几步,忽然闻见有细碎的抽泣声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
莫不是哪个宫殿的宫女被娘娘责罚了?
浮玉抿了抿唇,顺着声音摸了过去,终于在一座假山后头瞧见了个柔柔的背影。然而观之衣着,却不是宫人的襦衫。
公主蹙眉,等了片刻,终于轻轻开口探声,“你是谁?为何躲在这里?”
那人立即止住了哭声,猛地回头一看。
这倒是叫浮玉吓一跳,忍不住失声道,“英娘?你怎么在这里?九兄呢?”
英娘红着眼圈挤出个笑容,用帕子点了点眼角,哽声道,“啊……公主……我没事。”说着,她望了望延英门的方向,“倒是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浮玉想也不想,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答道,“我方才是悄悄去了一趟中庭的尚食局,想看看她们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你知道的,千秋节快到了……”
英娘也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说是啊,“千秋节乃陛下生辰,必定会好好热闹一番的。”
浮玉打量了一下英娘,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躲在内禁中庭之间,大概是有什么委屈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眼下九兄也不在,或许是他们吵架了?
浮玉曾经对她很凶,其实想想也是自己不对,于是温和下声音,问道,“是宫里人欺负你了么?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英娘温婉笑了笑,垂头低语说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别人没有什么错。”
浮玉上前一步扶了扶她的胳膊,安慰道,“定是九兄欺负人了,我就知道,他总是这般。走,我带你去找他问个明白。”
刚要转身,忽然衣袖被英娘拉住,“公主,不必去的。我真的没事,这件事也怪不得九郎。”
“好哇!果然是他!” 浮玉气鼓鼓地走回来,问道,“他对你不好了吗?你们才成婚没多久,这样不行,你必须告诉母后。”
英娘却摇了摇头,独自揽袖望向天边,走了几步,默默道,“若是皇后娘娘,她也会认为,我这是心胸不宽,不为女德的。”
浮玉听不懂,只是看向英娘,她无奈一笑,道,“其实,我有幸得九大王喜爱,纳为侧室,已应该知足。九大王天家贵子,我知道,他早晚会有一位更为匹配的正室,甚至府邸里还会有更多的妾侍,御妻。是我奢望太多罢了……”
浮玉大概听明白些了。其实,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坐在这些位置上的男人,大多是要三妻四妾的,能得一颗唯一的心,是多么奢侈而不易啊。
她没办法做什么,只好静静地揽住英娘的手,安慰道,“英娘,你虽然是九兄的侧室,可是你是他第一位纳入府邸的女子。不论之后他有多少女人,我心里永远只认定你一个九嫂。”
英娘颇为感动地抿了抿嘴,低头道,“原也是我不争气,见识太少,入宫的时候给公主添了不少麻烦。日后我回想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窘迫。”
浮玉道,“谁都有第一次呢。你且要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更加坚强的。”
她想,你何止是坚强,日后你将会登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甚至掌控了半壁朝堂,扶持申帝。
英娘听罢,只是温温一点头,腼腆地说多谢公主。
浮玉陪她回住处,走到小路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侧头道,“对了,还没有机会恭喜令尊做了宗正卿,想来他会忙碌不少吧?”
英娘道,“一切全托陛下恩典。家父从前是宗正少卿,那位老宗正卿告老还乡了,这才有机会叫家父去做。”
“如此。”浮玉沉默片刻,幽幽叹息道,“原来,从前的那位宗正卿告老还乡了……可惜啊。”
英娘果然不解,“怎么?公主有事情找他么?”
浮玉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的母亲……我是说,我的亲生母亲,我前些日子去祭拜她,忽然见她碑上记录的生辰不大清晰了,想托人修理一番。可惜,我那时候还小,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不大有印象了,所以想托宗正寺卿帮忙调取一份母亲的库档,借我看一看……”
英娘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公主不嫌弃,我可以替公主给父亲带一句话。”
浮玉心里一喜,嘴上却说倒不必那么麻烦,“我不便与外臣接触,因为此事算是我的私事,不想惊动太多。”
“公主放心,我明白的。” 英娘微微一笑道,“到时候我会寻个理由……就说,是九大王要看的,到时候悄悄誊抄一份给公主,再把原件还回去。”
浮玉微微一笑,“那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就要劳烦我这九兄,替咱们背锅了!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浮玉将英娘送了回去后,一个人顺路又回了宣徽殿。
刚一进门,便煽了煽手,唤道,“好热呀!冰室弄来的冰都用完了吗?为何不续上?”
白樱闻声快步走出来,一瞧殿内堆放冰块的大瓷杠依旧空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方才幼蓉说她去叫人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了进来,只听院子里幼蓉道,“劳烦公公把冰抱进去吧。”
“哦?”浮玉倒是很奇怪,“他问你什么啦?”
幼蓉道,“回公主,他问奴是不是您身边的宫人,又问了问千秋节公主为圣人准备了什么贺礼。”
浮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个九兄,为何变得没话找话起来,若说从前,她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呢。
“那你下去吧。”浮玉挥了挥手,转身道,“对了,叫人备水,我要沐浴了。”
“是。” 幼蓉一如既往地应答,仿佛方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第47章
过了两日, 大师总算病体痊愈, 与近来关照他的高内侍客套一番后,打算回府邸去了。
临别前,高内侍立在中书省的前廊下, 依依不舍地瞅着大师,再三提议道,“佛子若是改了主意, 随时与奴讲, 奴立刻托人书信一封引那位姑娘来见佛子。”
蕴空抬手停在唇边, 尴尬地清了两声嗓子, 垂眸道, “此事高内侍作罢吧。某在府邸有家丞, 有奴仆,人手是足够的。若是多个姑娘, 某倒是不大自在了。”
高内侍面露可惜之色,连连叹息,大师生怕他再说个不停,于是所以应付了几句, 赶紧转身离去了。
多个姑娘, 那还了得。现在宣徽殿的那位,才是大师的第一要紧事。上次他那么不经意地一试探,就激起了她不小的火气,若是叫她再知道高内侍三番五次的还不罢休,恐怕她就要直冲冲地跑过来对峙了。
想到公主那张气鼓鼓的脸, 大师无奈地摇头淡笑了下,拂袖出宫了。
策马穿行过街坊,一路行至大师府,他拉住缰绳稳了稳,小侧门那头立即有外仆出来迎接。
“主人,您可回来了!”
大师如将马绳交由他手里,颔首道,“公子在否?”
外仆答,“近日公子未归,一直在国子监与举生温习。”
未归?蕴空沉了下脸,说是未归,恐怕还是因为上次那些事情闹着不快。也罢,未归也好,省的父子相见尴尬。
他要考明书科,便由着他去,找点事情做,总比无所事事好。国子监那附近都是来长安准备考试的各地考生,他愿意与他们同吃同住,倒也不错。
大师嗯了声,提衫往里走,绕过萧墙,直入正堂,一路道,“国子监那头,派人常过去看一看,若是公子有任何需要,一定替他准备好。” 大师说着,抬了抬手,“跟我来。”
外仆答是,纳闷地跟着主人直行到后院池塘,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见主人伸手那么一比画,道,“去寻个长些的竹竿来,我现在要用。”
大师将袖子卷至肘部,颇有一种要大干一场的准备,下仆道,“主人这是要做什么?奴替主人做吧。天热,前堂已经为主人备下了冰好的青饮。”
大师面无表情地说不必,挥挥手道,“你且按我说的去就好。”
不一会儿,管家拿着一根青竹过来了,见大师叉着腰站在青荷池塘前久久注视着,上前殷切道,“主人,竹竿寻来了,您看这个行吗?”
蕴空闻声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点头说甚好。然后接过竹竿,小心翼翼地探进池塘,开始搜寻什么。
管家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主人在寻物么?要不奴来吧。您一向怕热,这功夫下去,怕是又要出汗了。”
大师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自己搅着竹竿,在池塘底慢慢探寻。
这池塘虽然不算大,那玉香囊也不是多么容易找到。
可就算再难,他自己扔进去的物件,总要他亲自寻回才算有意义。
日头渐上,大师握着竹竿一下一下地在水下搅动,时不时触及到什么阻碍,挑起来一瞧,只是普通的水草,于是抖落在一旁,继续耐心地重新将竹竿伸下去,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家仆看得脸都惊呆了,没一会儿,见大师额头上冒了点细汗。忍不住想奉上一方汗巾,然而见大师面色严肃专注,叫人看了也不敢上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神色一喜,站在池边弯身去捞什么,再起身时,只见他手上握着个玉琢的香囊,很是别致。
大师看着玉香囊舒心一笑,转身直往书房走,脚下带风,一路不忘吩咐道,“去取些清水,还有干净的布,速速送过来。”
家仆不敢怠慢,急忙按着大师的要求做了,一一送进去之后,退出门前悄悄往里头睇了一眼。
只见大师坐在案前,探着脖子,聚精地擦拭着那个玉香囊。一面擦,还一面时不时还左右看看,然后用嘴吹了几下。
真是要变天了!家仆知道大师的脾气,也不敢多问什么,无声地赶紧退出去了。
玉沉入塘底,可谓‘沉壁’。好一个‘沉壁’,如今玉失而复得,沉壁重新回到他手上,不正是个好兆头吗?
蕴空很满意,摊开手掌呈着玉香囊左看右看,正想着日后如何送过去给她。
忽然门外有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一个身影直接跳入书房,朝他挥挥手,“房六,你可算回家了。”
蕴空握住玉香囊抬头看,只见窦楦一身常服地走了过来,他一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家丞和管家这才跟了过来,连连道歉,“主人,窦尚书来得急,等不得通报就进来了。奴跟不上,主人恕罪。”
窦尚书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吧,然后转头撩袍在他案几对面坐下,笑呵呵道,“这几日我都在找你,你家仆人说你一直在中书省未归,我一想,再等等。这不,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就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我!”
蕴空冷不丁地抬起眼神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想。甚至有点烦你。堂堂尚书令二话不说的闯入别人家中,真希望御史台的人好好管管。”
窦尚书神色很受伤,黯然探口气,忽然见蕴空往袖子里塞东西,伸手一指,“你在干什么?”
蕴空眼神慌乱了一下,不冷不热着说没什么,“倒是你,有何事一定要来我府说?”
大师似乎不大好客,若不是窦楦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恐怕这次真是更要被他嫌弃了。
窦楦咽了下嗓子,眉目低沉地悄声道,“还记得上次我在白鹤楼同你说的么?”
“突厥王阿史那?怎么,他生了场病,现在又要对之前答应的事情反悔了?”
窦楦沉沉叹了口气,“非也。他,死了。”
蕴空忍不住惊讶,“死了?何处的消息?”
窦楦道,“陇右将军前天刚传过来的,兵部直接交给我,我有呈给了陛下。年纪大了,终归是没有熬住。”
“这么说,现在的突厥王已经不是他了么。那是谁?”蕴空沉吟片刻,道,“是阿史那思力。”
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 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佛子……”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佛子,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佛子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介绍大唐棋牌厅……
唐朝的这些东西叫博戏,深受广大群众贵族喜爱。
1.双陆
是唐朝皇宫最流行的一种棋。设定里头公主最爱玩双陆,而且玩的很好。最著名的双陆故事就是唐朝狄仁杰与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赌双陆(武则天要求的)张昌宗用进贡的集翠裘为赌注,而狄仁杰就用朝服下注。武则天觉得价值不大一样,狄仁杰说,再贵重如何比得过公服!结果当然是神探狄仁杰赢了,随手把赢来的集翠裘给家奴穿了,因为他很鄙视这个男宠。
双陆的玩法其实有的已经失传,有记载说是黑白两色的棋子各15,叫 马。 左右有棋道。骰子x2,扔骰子,决定行棋,一方棋子如终点的6个棋道内,就是胜。(听起来有点像飞行棋……)
吐鲁番有出土的唐墓中就有这样的双陆棋盘,云头飞鸟花朵雕刻,异常精美。
2. 握槊
这个基本失传了。年代更早。也是用骰子来玩。
3.采选
唐朝鼎盛。在画着百官进退的图上,用骰子来决定行棋,依照骰子,进选官职。唐朝68个官职按品阶排列在盘面上,中部为最高官职,往外围越小。(意思大富翁之类的?)
4. 叶子戏
就是麻将纸牌的前身。这是用单片纸做成的,所以叫叶子戏,属于超级时髦的小资活动。上头画着金盆,狮子,凤凰,等等。
如果唐朝人会上网,估计一窝蜂的全都奔着"□□棋牌厅",“联众世界”之类的地方去了,而且玩的还是那种飞行棋,大富翁,简易纸牌之类的小游戏。哈哈哈哈
第48章
扇赐方空描蛱蝶, 局看双陆赌樱桃。
可惜, 今日没有樱桃可做赌注,倒是公主要拿出宫玩一天当作和大师下棋的筹码。
前有陛下“不要输”的圣旨,后有公主带有暗示意味的邀约, 大师实在很难抉择。
他泰然地撩袍入座,垂眸见公主纤纤玉指快速地分着棋子,她执白, 将黑子尽数推给他。
看来, 她这还是要抢个先手!
“公主先请。” 他双手按在膝头, 温声恭敬了一句。
两人关系变了, 在陛下面前却要有些\''做贼心虚\''似的装不熟。圣上眼皮底下, 他们更得小心行事了。蕴空也不多言, 只是等着浮玉先走棋。
浮玉悄悄冲他一笑,扬腕扔了把骰子, 她一见那数目,不禁大喜,合掌开怀,忍不住脱口而出, “斩黑五, 开门大吉啊!佛子,要小心了。”
不知不觉的对弈杀到如火如荼,最后那一子,就看谁赢谁输了。
公主把对出宫的期盼全都压在这一手了,对着骰子又吹又许愿,嘴里嘀嘀咕咕低声念叨了半天,一扬手——
唉呀,运气不佳!就差三步了。刚开局杀的很猛,谁想最后英雄却黯然落败!好一个\''李项羽\''。
浮玉眼见就要输了,瞬间没了精神,幽幽地看了看大师,只待他一抛骰子,这胜负即分了。可瞧了很久,大师只是一直凝视了棋盘,也不再继续走下一步。
大师沉吟良久,徐徐抬目,对公主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里尽是说不出的纵容,缱绻道,“棋局已定,是臣输了……”
他说着,温和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然后又转头看向陛下,缓缓一垂袖,揖手淡道,“臣不才,有负陛下所托。今日总算对公主棋技甘拜下风。”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明明蕴空还是有赢的可能性的,不等大师再开口说什么,皇帝扬眉,不可思议道,“输了?房卿却不再看看局势了吗?”
大师故作思索,左看右看,摇着头,一并二指,指着几路棋道,“这里,还有那里,都已非上上策。无论臣投掷几点,胜算总是与公主差了两分。”说完,他朝陛下一躬身,正色道,“臣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局棋,臣自己认输。”
浮玉听得心里欢喜不已。本来方才对他\''无情无义\''的绝杀逼得快要绝望,谁想最后关头,蕴空居然向她低头了。
公主仰首对皇帝道,“父亲您瞧,连佛子都输给我了!”
皇帝听了却是无奈地嗤鼻笑了出来,摇着头道,“你啊,还看不出来吗。是房卿让着你的。”
浮玉闻声垂眸笑了笑,一丝只有她自己才品出的甜意蔓延上心头,又是喜悦又有点害羞。
无论她想出宫玩也好,还是想和他在宫里偷偷见面也罢,如今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总是拒绝和推辞,反而是默默的接受,甚至无条件地答应着她的愿望。
她已经能感受到他不经意间的脉脉温情,何必还需要什么听那些虚无的言语呢。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也不再看蕴空,耳边却听见父亲悠悠道,“房卿运筹帷幄,必定教子有方!日后宋洵想来也会成大器。说起宋洵,宋将军他……唉,宋将军他若不是拒不投降,何尝不是我大华一员猛将?朕时感人生劳苦,思及从前种种,竟颇生悔意……”
蕴空听罢,端方地环袖,劝道,“陛下切勿忧思过多。如今国泰民安,万民仰慕陛下恩泽,陛下何来悔意?”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真龙护体,无须丹药,亦可长寿。”
皇帝点点头,说心里明白,“年轻的时候,想着只争朝夕,如今将近天命之年,才知敬畏生死。”
“陛下,千秋节前的大赦天下之事,大理寺与吏部侍郎皆已安排好,臣已拟旨,过几日呈给陛下过目。” 蕴空说完,抬眼见皇帝淡淡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于是继续道,“关于大慈恩寺一事……”
皇帝迟疑片刻,看了一眼浮玉,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便按着房卿提议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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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 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佛子……”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佛子,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佛子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出了清辉阁,蕴空立在回廊下,对公主恭敬道,“公主也听见方才陛下所言了,臣先回中书省忙了,微臣……告退。”
他依照礼节地说着,声音里却是带着几分融融温柔之意,仿佛在安抚她似的。
公主听后,有些惋惜,可只能端雅地点头,道,“有劳佛子。”
四下里还有宫人站着,再加上皇帝还在清辉阁没走,两人不能太明目张胆地亲近,只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只能叫他一声佛子。
嘴上虽然都是守着体统规矩的,可毕竟是心中彼此有爱慕,就算不说话,可都是心照不宣的。二人站在那双目对视久了,渐渐就生了几分纠缠的情愫。
浮玉被他直视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揽着袖低语道,“母亲的事情,多谢你了。” 她说着,板过身子,迎面朝向前头。
蕴空依旧立在那不动,眼里映着她华美的侧颜几乎舍不得眨眼,“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浮玉听罢有些忍俊不禁,抿了下唇,然后赶紧肃正了脸,偏头问,“方才那盘棋,是不是你故意让着我!好没意思。”
蕴空愣了愣,明明他是想讨她欢心,谁想她居然又不知好歹了,于是直挺起腰身,一拂袖,淡淡扬起嘴角,道,“罢了。大概臣会错了意,也好,这几天恐怕要忙得很……”
浮玉原本的满脸期待顿时消散开,低声道不行!“输了就是输了,我岂会给你耍赖的机会!” 她说完,轻轻一踮脚,冲他俏皮一笑,道,“后日清晨,我在建福门外等你……记住了,是建福门。”
公主盎然明艳的姿容叫大师移不开眼,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被她吸引,大师听了她为他们私会定下的时间,忽然心里紧张不已,仿佛是偷偷摸摸地要去做坏事似的……
可这个\''坏事\''又叫他难以拒绝,明知前路不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继续走下去,恐怕,他真的要在她那里万劫不复了
蕴空应约地点点头,颤着声道,“臣明白了。”
浮玉等了一会儿,忽然笑嘻嘻地调皮叫了一声,“六郎——”,声音极轻,又快,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听见。
这样危险的称呼,此时在这样岌岌可危的境地里被她冒险地唤了出来,叫大师差点吓一跳。
蕴空被她这一声弄得有些无措而难为情,虽说对这样的称呼已经有些习惯,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冒险,还是第一次……
公主性情活泼又爱捉弄人,惯喜欢有事没事找点刺激。她孩子心性还没有散,他很理解,可是他不能这样和她没个边际地胡来,他要替她想得周全,替他们的未来想得周全。
蕴空摸了摸鼻子,脸色已经红了,装作公事公办地样子,温柔地责备了一句,“不要在这胡闹。”
浮玉起了点玩心,大着胆子从袖子里悄然朝他伸了手,暗声道,“临别前,你拉拉我的手好么?或者,我假装摔倒,你抱我一下。你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蕴空怔惊地倒吸一口气扭头看她,却对上她似笑非笑地眼,也不知她是要来真的,还是只是在说玩笑话。
他的一双手缩在袖中,正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上前假装\''扶\''她一把。
浮玉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宫人们的目光一下子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立即假装大声道,“佛子言之有理,不日本宫就等着讨教双陆了。” 说完,朝蕴空弯眼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负手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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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清晨,浮玉安顿好一切后,自己钻进牛车,自西边侧宫门建福门的甬道缓缓而出。
她轻衫薄裙,口点丹朱,眉心贴了浅浅的花钿,在脑后挽了个普通的盘髻,只别了几只玉簪。出行在外,不易盛装,以这般普普通通的装扮与他见面,倒是第一次,也不知他是不是会喜欢。
浮玉挑开帘子往外看,只见朝阳渐升,晨露微茫,霞光下,一扇扇宫门缓缓为她打开,她离那建福门徐徐的近了,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似的,一个劲儿的要从胸腔中冲出来。
她舍不得放下帘子,就这么半探着头去看,忽然又担心他会不会失约。
这般反覆纠结中,她目光望得极远,牛车走出建福门的时候,她目光一亮,终于看见了他。
蕴空青衫乌带,负手而立,早早地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今天有点眼胀,所以文瘦。明天会多一些
第49章
初尝感情, 谁都有个开始。
起初, 隔着游廊的辗转,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能自己笑上一整天。再后来, 好不容易挑明心意之后,心底便是知足的,开心得宛如胸中开了大片大片的花。
可男欢女爱这种事情, 一如蜜毒, 叫人很容易上瘾, 且欲罢不能。到最后只会发展成饮鸩止渴, 渐渐的连看一眼, 说几句话都不再满足了。
然后便要偷着见面, 最好是去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独处,到时候, 牵手拥抱,或者再亲密点,衣襟连着衣襟,依偎在一起, 再说上一整天的话, 才可一解相思之苦。
公主挑开了帘子,从车里探出头来招呼大师快上来。车夫朝大师一点头,却也不说话。蕴空看了一眼,感到有些奇怪,却还是扶车登上, 坐了进去。
刚一钻进车里坐稳,立即有一双柔软的胳膊缠了上来,直接往他脖子上一挂,人就靠在他肩膀上了,委委屈屈道,“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见到你在门外等着,我才松口气。真好!总算可以和你单独相处了……”
蕴空瞥了她一眼,垂眸道,“这可是车里……公主,竟欲放纵至此吗?”
车里?浮玉一听,不禁心里发笑,她不仅要在车里,还要在野外呢。好不容易才将他约了出来,见了面,难道他真以为只是并肩走走路、看看花就完事的吗?
南山下,有雀鸟飞过。大概是远离了内城,这里显得颇为凉爽清幽,时不时林涛阵阵,听了叫人有几分沉醉。
在往里走,牛车就行不得了,车夫敲了敲车门,示意公主到了。
车门一开,大师先扶车探出身,揽衫落地下来,四下一望,不禁感叹了一句“好境地。”
元珞对父亲很是忠诚,若是从别人那听说了她和佛子的风言风语,就此悄悄地禀告皇帝,倒也不是什么怪事。他作为父亲的心腹,是一定会将所看所听,全数告知的。
可是,他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源头又在哪里,便不得而知了。
就她和佛子在大慈恩寺一起同行这事情,算起那些目睹过他们的人,若较真的一一细想,也是有一些的。
比如,当日去拜佛的香客,寺院里的和尚,随侍的幼蓉,她的车夫,还有临走前遇到的宁九龄。
怀疑香客和和尚,这似乎不是个明智之举。天南地北的香客那么多,且大多是百姓,应该是不会认出来公主和佛子的样子的。
而寺院里的和尚,这些红尘之外的人,一向讲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便是看见了,也不该会如街头妇人一般喜欢嚼舌根。
那剩下的,只有幼蓉,车夫,和宁九龄了。
浮玉回了宣徽殿,屏退了左右,自己则进入书室。
浮玉随之其后,听见了他这一声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她找的,可不就是好境地,怕是一会儿还有“好风情”呢。
也不知是不是大师太久没有出远门纵情山水了,来到此处后,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几分,心情也轻松起来。
蕴空看了片刻风景,随后拂袖转身,向车内的浮玉伸出手掌,道,“来,臣扶公主下辇。”
浮玉笑着将手放在他手心里,被他紧紧一握,提裙踩着矮凳走下来,道,“我知你不喜欢热闹繁杂,所以特意想到南山。此处清幽无人,想来你会喜欢的。”
蕴空听后有几分感动,她总是这样,虽说有时候惯爱气人,可归根到底,总是很细心,又很会为旁人着想。
公主回头吩咐车夫在附近寻个茶馆等着,不必跟上去。那车夫很忠厚,明白地深深躬了个身,牵着牛车去一旁的柳树荫下休息去了。
南山石阶蜿蜒地隐于山林中,若要登高,必须寻石阶而上。
公主先走在前头,一路看花扑蝶,东顾西盼,又回头朝大师挥挥手,叫他快些跟上。而大师提衫一路跟在她后头,视线里始终跳跃着她的身影,他浅笑望着,只觉得她的到来给这寂静的山林添了一丝灵动。
一路走着,也不知怎么,和她这般游览于南山中的情形,总叫他生出几分告老还乡的想法。若是能和她像寻常人家一般,择一席方寸地,朝朝暮暮地相伴,也倒是不错。
他想罢,不禁自嘲笑了笑,曾经自己一直对这种家长里短的日子嗤之以鼻,更喜欢独善其身,如今反倒是对那种生活有着隐隐的期盼之意了。所以,他和她再这么在一起下去,他还会再改变多少呢?
浮玉好久没有这么自在地纵情于山水间了,宫内的奇山异石堆砌出来的风景虽然华贵,可总不如宫外的山林多了几分野趣和自由,叫她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满着生命力。
她一会儿蹲在山间小溪旁玩水,一会儿指着一丛没见过的小白花给蕴空看,缠着问他花的名字,“你瞧,这个像漫天星子一样。”
蕴空走过去看了看,说那叫蛇床子,“相传秦朝的时候,有人得了怪病。农人听说这种小白花可以治病,千辛万苦采来,一试果然有效。因为蛇常常喜欢卧于此花之上,就像他的床榻一样,所以才叫蛇床子。”
浮玉听了他的话,惊吓地一下子跳起来,双手紧紧勾住了大师的脖子,战战兢兢在他胸前埋头道,“我最讨厌蛇了!你不要吓我!快帮我看看,那花丛里是不是有蛇?” 说着,闭眼伸手朝身后一指。
谁想,头上却传来几声轻笑,她慢慢抬起脸,却见蕴空正温然垂眸看她,浅浅勾着唇角,安抚道,“那只是古人的传说而已,早就不知真假了。你不必怕。” 说着,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继续道,“说起来,此花还可入药。对医工来说,可是大有用处的。”
她才稳下了心神,可手臂依旧挂在他脖子上,此时听闻了他的话,不由得又起了好奇,认真地歪头问道,“入药?做什么的?”
蕴空沉吟了一会儿,道,“嗯,臣记得,可杀虫、可祛湿,还有……”他皱眉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刹那间变了脸色,却不再说下去了。
浮玉不解,贴在他身前晃了晃他,问道,“怎么了?继续说啊!”
大师的手半环着她的腰,眼神却不由得飘远了,看起来支支吾吾的,却始终开不了口。
这蛇床子除了那些功效,其实是用来制成给男子壮/阳的药物的!他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眼下她倒是难得好学的很,一个劲儿地痴缠着问他个答案,如此敏感的事物,叫他怎么解释给她听?
大师给公主讲壮/阳药的来历,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耳朵根微微发热,涣散的视线重新垂看下来,清了清嗓子,喃喃道,“这个……大概,臣忘了……”
说着,大师的目光却慢慢凝视起来,只见公主的脸庞在阳光的辗转之下,是如此的白净明媚,额间一点丹色的小花钿妩媚生姿。她此时气喘微微,大概是刚才跑跑跳跳弄的。
林间鸟雀飞鸣,山溪淙淙,两人就这么站着,对视着,仿佛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蕴空长睫垂目,看着她微微仰看他的那双清澈纯致的眸,似乎满目还在渴求着他口中的那个答案,而之下,是微微启着的唇,仿佛在向他发出邀请似的。
他望得心头一窒,忍不住吸了口气,迟疑一下,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鬓角的碎发,替她慢慢别入耳后。
浮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迷茫的眼,仰脸问道,“你说你忘了?这么说,你对这个蛇床子,也是不太清楚了?”
“嗯……其实也不算忘了……臣是看见过的……”
蕴空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到最后,渐渐的情迷意乱起来,嘴里喃喃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
他食指自她的鬓角慢慢滑了下来,停在她的唇角……他自己也未察觉到喉头已经慢慢咽了一下,心头打颤,低沉着嗓音道,“臣知道……但是不能说。因为,公主不可知道——”
“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浮玉不喜欢他卖关子,语气里倒是带了点不满意。
她一向如此的简单而可爱,就算性情骄纵,也叫他心底爱慕喜欢着,甚至隐隐约约地甘心做个裙下之臣,不过这些都是他从前夜半迷惘时候的一种胡思乱想罢了。
他深深地仔细地看过她眉眼的每一处,面对面这么相顾着,一个俯视,一个仰视,徒生出一种撩人心弦的意味。
只要他轻轻一俯首,他就可以吻上她的唇了。
可人的,令他有些迷醉的唇,像春日的樱桃似的,叫人此时看了想迫不及待地轻轻品尝,哪怕这唇上涂了毒药,恐怕他也会义无反顾的饮鸩止渴。
唉————
他眼底一沉,忽然胳膊一用力,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浮玉脚下踉跄了几步,一下子就跌入他的胸怀,然后大师低头,嘴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啊——”浮玉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微微挣扎了一下,忽然腰上一紧,又被他往怀里按了按,然后便觉得额头印上一阵滚烫的温柔。
这一个吻,算是他的第一次主动吧!
三十年了,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大师感受的到,此时他的脸颊发烫的厉害,大概已经红的看不得。
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去吻她。倒不是不会,或者不敢,只是当一个人太过喜欢的时候,反而不忍心去对她轻易做什么,生怕自己的笨拙,破坏了她的完美。
所以,与其说对她是喜欢,不如说是倾慕,或者爱怜吧。
大概,她不会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更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劲才压抑下来的这样的冲动……
第50章
一吻落在额头, 仿佛一粒石子掉在心的湖面上似的, 在浮玉心里慢慢泛开了一圈圈的涟漪。她的鼻尖刚好贴在他的交领处,依稀可以闻到圆领之下的阵阵熏香,她忍不住吸了两口, 然后发出一声叹息。
大师缓缓松手放开了她,脸上泛着浅淡的红。大概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叫他自己也有些意外,窘迫了一阵, 低声喃喃道, “是臣冒犯了。”
大概他这人总是这样, 心里头的礼法规矩总要摆在第一位。越浮玉再如何不合乐调, 在他心里也是高不可言的贵主。按照规矩, 驸马还要奉旨见公主呢, 他这个大师在这荒郊野外的,与公主搂抱亲昵, 叫他已经觉得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更别提再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浮玉闻言笑了笑,抬手摸着额角,腕子上的小金铃丁零细碎的作响, 她温道, “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这里不是大明宫,你不是中书令,我也不是公主。咱们只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情人,既然是情人,亲密一些也是应当的。”
说着, 她开心地缠上他的手臂,伸手钻入他的掌心,非得要同他十指相扣,“今日好不容易你我一起出来,姑且特例一次,少些规矩吧,好不好?”
蕴空的胳膊被她轻轻晃了晃,仿佛被央求着似的,他心弦一动,紧张的心情也被她缓解几分,于是点点头说好。
都说五指连心,此时十指交缠在一起,仿佛藤蔓似的慢慢缠绕在心间,叫人满心满意都是眼前的人了。蕴空这时候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有人总是为情所困,不得解脱,有了这些肢体的接触,谁还能再轻易脱身呢?
大师一路继续前行着,又紧紧握着她的手,没一会儿手心里就开始渗汗,一阵氤氲自掌中升腾起来,散发着体热。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松手,固执着拉着她,一阶一阶地向上走着。
浮玉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笑着塞进他的掌中,贴心道,“你瞧,这才刚过半山腰,你就出了汗。若是累了,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歇息会。”
蕴空感动地接过来,说其实不累,简单地擦了擦手和额头,抬眼看向林间日照,“大概许久没有登山了,再加上近日有些忙,也疏于练剑,这才容易出汗些。” 说着,他怕她想歪了,赶紧极力解释起来,“其实,臣平日身体很好的……”
浮玉想起了上次的花宴,揽着他的胳膊歪头看他,“说起来,我竟不知道你也舞剑,那次你惊艳四座的,倒也是叫我好生意外。”
“其实,臣也并不擅武,只是作为百官之首,总要兼修一些才是,不然,如何服众?”蕴空说着,偏头瞧她,纳闷道,“当日花宴上,公主故意不请臣去,所为何啊?”
浮玉看着蕴空眨巴的眼,不由得抬袖笑了起来,玉簪螺髻在阳光下辗转生辉,“你已经知道我是故意的了,还何必问呢?其实,只要你那日开口,我一定也会给你请柬的……弄不好,我当日就选了你了。”
蕴空闷声道,“原来如此,公主还是记仇。臣可听说,你都给了窦尚书和崔侍中了,偏巧不给臣,叫臣差点丢人了。”
浮玉倒是起了好奇之意,“所以,你那天怎么进来的呢?”
蕴空不语,很显然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就是……那么进去了。”
其实,他当日是抢了窦楦的那张请帖混进去的,堂堂大师,平日里的请柬多得都应付不过来,何时这般窘迫地抢别人的那份蒙混过关的?
浮玉晃了晃他的手,倒不再逼问,身子一歪,半依靠在他的侧身,赖着他往阶上走了一阵,没一会儿就累得打蔫了。
“我脚疼,走不动了。”
第51章
“你不能这样……” 蕴空声音颤栗着, 一面拿袖子不断地打掉她的手, 一面推搡起来,“下次……臣可再也不陪你出来了……”
浮玉忙了半天,依然解不开他的束腰乌带, 干脆上手摸上了他的圆领衫的扣子,火急火燎道,“我就知道你这么说!我不管, 我就要现在……把你弄到手……”
蕴空忽然感到衣口一松, 领子就那么歪歪斜斜地松散开来, 露出里头的白色中衣, 简直是斯文扫地。他一慌神, 急忙抬掌死死包住她不安分的手, 咬着牙与她扭成一团,垂死顽抗, “你休想……”
他的掌力比她的大很多,任凭浮玉拽了好几下,却依旧摆脱不开。前行受阻,她又偏巧生了几分好胜之心, 二话不说抬起另一只手盖住他的, 又费力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呲牙咧嘴地字字回敬道,“我——偏——要——”
大华□□盛国,都说国宰蕴空英姿清贵,最是温雅, 又闻永阳公主乃绝色佳人,娇纵高傲。又有谁能想到,这两个人此时在这南山山头上扭打成一团,一个衣衫不整露中衣,一个玉簪歪斜螺髻散,彼此剑拔弩张,虎视眈眈地对视着。
蕴空被堵在一角,捂着衣领垂眸警告,浮玉踮着足贴了上去,双手拽着他的领子不依不饶,二人瞪着对方,谁都不打算不退让。
再看大师一脸悲愤交加的样子,仿佛受了好大的欺骗似的。本想着山涧清幽地,趁着如此好风景,也可以顺势赠她玉香囊,多好!
谁想到这个越浮玉贼心不死,居然是把他……骗上山的。
想到这儿,蕴空一把推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内室去。浮玉一见,立即也追了过去,喊了一句,“为什么不行!”
“臣现在做不来!公主是贵主,论身份,咱们可是君臣呐……” 蕴空拂袖背对着她,而她不管,绕着他转圈,非得正对着他的脸才行,蕴空被她绕得头晕,忽然一把按住她的肩头,警告道,“你再这样胡来,臣就告诉陛下去了!”
浮玉的肩头软软的,被他盈盈一握,只觉得一股力道镇住了自己,她抬起眼波昂了昂下巴,“我巴不得你去告诉呢。去告诉他,你想要对我\''以下犯上\'',想要\''乱纪朝纲\''。” 说着,她顺手摸了摸他发烫的耳垂,得意一笑。
蕴空被她说得脸红,无力辩解道,“胡说!臣一点都不想!”
浮玉向后瞥了一眼,发现他们二人刚好站在凉榻边,心里暗暗一笑,然后板着脸故意欺身上前,扬声道,“好了吧!你们这些文臣一向虚伪的很。满嘴仁义道德,其实肚子里才不安分呢!” 她往他身前贴近些,抬头幽幽道,“你说着不想,其实心里……”
公主欲言又止,手慢慢按在他的胸前蹭了又蹭,仿佛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
大师比公主高大半个头,她为了保持气势,必须不停地踮着足尖才可以保持和他相差的不太多。他垂眸看她,见公主一脸执着,又油盐不进,已经什么话都不听了。他无力感向上袭来,对她简直要殚精竭力。
其实方才背着她上山的时候,她那不可说的温热柔软的触感抵压在他的后背上,这已经叫他有些神思迷乱。她在他的背后若无其事地看着风景,可是他自己的脑中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更为绮丽风情的景象,每当他竭力叫自己拉回思绪的时候,后背上的柔软又增加几分,叫他几度差点乱了脚步。
想起来上辈子,她和宋洵的婚姻名存实亡,起初出降过去的时候,本想着认命去过日子。谁想,可真得到了晚上的那种时候,才发现如果心里是装着旁人,有些事情真的是勉强不来的。
新婚之夜,她对着宋洵的那张脸就总想起来蕴空,如何也不能替代。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情缠绕在她心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甘心。曾经想着,把他当作蕴空就好了,也许一切就可以继续了。然而宋洵和蕴空是不同的,她没法这么做。
为了顾及脸面,她只好白日里传召叫宋洵过去陪她说说话,到了晚上,却是挥了挥袖子叫他回去,然后夜里自己一个人在公主府度过。自始至终,她都是不曾真的做过什么。
所以,她的一切\''懂\'',都是从那卷《避火图》里看的,那些精彩绝伦的画作叫人实在过目不忘,比如她现在这般坐在/他的/身上,也是那图里有的!这蕴空,还在诓骗她,说她不对,明明就是如此!
浮玉脸色涨红,一咬牙,干脆腰间使劲儿往前一动,学着那奇书里的样子就模仿起来,在大师的腰身上又/夹/又/晃,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蕴空本来已经快要崩溃,被她磨蹭了半天,忽然总觉得不对劲,绝望中睁开眼看了看她,只见公主胡乱地拽着他的衣服,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坐在他的腰上,完全不对路。
公主很卖力,全因从书上看见的那些题词,她记得什么“彼间汗淋漓”,就该如此的!她觉得自己气喘吁吁,冒出汗来,更加确认了这般是正道。她一呼一吸地忍着疲惫,一面继续着,一面贴心的问道,“你疼不疼?”
蕴空听得差点没气绝,按理说这不该是女子问的,可是若说现在,他的确很疼,是腰疼——这全托公主不对门路的行为。也不知她是哪里看来的歪门邪道,只顾着拿腿挤压着他的腰身,像是刑部牢房的那种刑具一样,简直和野人没什么两样。
大师支起头看了她一眼,几度欲昏死过去,可见公主满头大汗,又不知道停下来,他竟觉得不忍心破坏她心情,趁着她休息片刻的时候,终于无奈又同情的问了一句,“公主,累不累?”
浮玉抹了一把汗,停下来喘着气,虚声感叹道,“当然累了!想不到……这事情居然……这么累!”说完,浮玉不忍结束,连忙好言稳住大师,尽力安慰道,“你放心,我就歇息片刻,一会儿还能行的!”
从前,她无意中听见城安姐姐和晋康姐姐口中说的什么“一夜七次”,大概就是她这种吧!想到此言,公主简直斗志昂扬,觉得自己真是当生为男子!
公主歇够了,又埋头继续起来苦干,非要在这春/宵/一刻拿下当朝大师!
蕴空被她压着,动弹不得,没一会儿就被她蹭得出了汗,他无动于衷地躺在那,偏着头一脸无言的望着公主,见她累得满脸泛着红晕,鬓边也渗出了薄汗,他无语,却好气又好笑。
喊着自己还能行,可彼此裤子还安然无恙呢,怎么她就\''行\''了?
可公主毕竟是经历过一世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通透,而且,一个人在夜里醒过来的时候,也会变得清醒几分,知道自己下一步想要什么。
感情是感情,这不耽误她继续探寻她想知道的一切。
公主瞧见大师平静地盯着自己,不禁诧异,这可和书里所写的不同。都说初者会有所疼痛,既然她主动在上了,那疼痛的该是蕴空啊,可怎么见他无动于衷似的?
其实那避火图上写的古语实在是晦涩,她晚上就着那点烛火也看得不大清楚,胡乱扫了两眼,光记得画了。
佛子虽然看着疏淡苛刻,可私下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一沾那种事情,总是容易没好气。
她想到此,忍俊不禁,其实他比她想像中的要更好,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个可以为感情让步的人,三番五次地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违背一点他自己的原则。
她日渐沉沦于与他的痴缠中,每天总想着下次如何与他见面,做些什么。
公主不悦,质问大师,“你什么感觉?”
大师苦涩地抿了抿唇,迟疑片刻,配合地答道,“甚好……”
“骗人!”公主脸色不满,停了下来,“都说应该疼的!”
大师怔忪,啊了几声,才点点头,确认几分,“的确,臣有点……腰疼……”
公主面色终于回温,勾唇一笑,得意洋洋道,“那便对了!” 说罢,骑马似的继续开始折磨起他来。
大概是实在品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又或者得到之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到半个时辰,浮玉腿一软,总算从大师身上跌下马去,往他身旁一躺,气喘如牛,道,“我不行了……简直比打马球还累……”
公主和大师脑袋对着脑袋躺在一张榻上,一个外衫凌乱,长发披落,一个只剩一层中衣,倒是安好。两人静静和衣而卧,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浮玉推了他两下,试探问道,“佛子,觉得本宫如何啊?”
大师愣愣地望着天顶的帐幔正出神,忽然被问了这么一句,眨了眨眼,为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公主勇不可挡……”
浮玉满意地松了口气,微笑挂在嘴角,点点头,“那就好!你也辛苦了,歇会儿吧。” 说着,哎呦了一声,扶着快要抽筋的腿又躺了回去,半靠着他的肩头,缓着气息。
大概,这种晋江之事真的没有书中描画的那么好,不过自己第一次就如此彪悍,想来已经可以载入史册了!可惜啊可惜,从来只有记录皇帝彤史的,没人来记录公主的!
忽然觉得,这么结束了,总有点空落落的,万事如过眼云烟似的,全都消散了。是惆怅?还是空虚?都说不清楚,她只觉得实在需要休息,还得解决一下腿抽筋的问题……
她见大师一直呆呆地不说话,嗤笑一声,翻身趴在他的胸前,柔声问道,“佛子……你的清白是不是没有了?”
第52章
清白?
呵, 他的清白倒是还在, 只是她这些叫他哭笑不得的卖力举动,实在是让他几乎都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
她的脑袋在他胸前趴着,发丝像是细细密密的幼牙枝条似的, 时不时惹得他皮肤微痒。
他忍不住垂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公主脸颊红红的,好像还在等他的答案, 然而她羞涩中还得几分难耐的样子, 显然是眼神又不太对劲了。
蕴空一见, 一把推掉她自己翻了个身, 没好气地闭目道, “好了!方才……方才你也都做过了。臣很累, 你勿再胡闹了。”
大师背对着她,说完心里却叹口气, 若是她在这么三番五次的要折腾她,恐怕他自己真是很难消受了。
就好比她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很是难耐,可转头她又迎面泼过来一盆冷水, 叫他又突然无措。
浮玉对着大师的背脊推了两把, 他却一动不动,不由得丧气下来,不快道,“你别背对着我!这样算什么?”
其实她很是敏感,眼见大师这般不理睬她的样子, 已经猜到,定是方才那事做得不太好。
蕴空刚才气得头疼,也忍得牙酸,现在压在她身上,只觉得十分解气。可没一会儿,那柔软婀娜的轮廓慢慢被他留意起来,只觉得十分不能忽视,一时间只觉得一阵阵的血气上头,是三十年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浮玉因为他扑得忽然,没有丝毫准备,骤然间被压在他身下,呼吸乱了几分,那柔软的山峦一起一伏地,将抹/胸上的牡丹绣纹拱起又落下,仿佛在邀请。
春帐暗暖,不是良宵胜似良宵。
大师看得嗓子一腥,脑子空白片刻,脱口低沉了一句,“你还看什么了。说说。”
那声音像是呓语,不大,却带着一种蛊惑。
浮玉闻言,脸色不知不觉红了。看看那些画还好,可他叫她描述出来,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头一歪,避开大师的视线,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
那一段没有遮掩的白皙突然袒露在他的眼睛里,他暗自咬紧牙沉了沉气,明知道再继续下去怕是要万劫不复,可真的走到这一步,却又舍不得离开。
抬眼见她的手腕有些红了,蕴空心一软,慢慢松开了手,她立即像是挣脱开的雀鸟似的,刷地一下攀上他的肩,半抵半扶,很是撩人。
大师垂视片刻,忍不住缓缓俯身贴近,直到停在她的唇边时,沉默的凝视一阵。
公主朱唇微启,明眸善睐,只是眼中有点期待,还有点惊慌,大概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无声是最可怕的,因为沉默中渐渐燃烧起一阵怪异的暧昧和吸引,叫人觉得危险,却又勾引着人去明知故犯。
他悬在她的唇之上,并不再继续做什么,只是目光扫过她眉眼的每一处,仿佛许久都未见了似的。
蕴空知道她在等,等一个未知的结果。
世界上如此痴缠纯致的女子,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费尽心思地将他弄上山,笨手笨脚地要和他成好事,结果自己却是个半吊子。
若是再辜负,岂不是太不懂风情了?
大师想到此,一缕淡笑自嘴角不经意地倾斜而出。
“你笑什么?” 浮玉尚不知情,蹬了两脚榻表示不满。
“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一言一语,贴得又近,彼此之间升腾起一阵湿润。
公主可人,实在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大师压得近些,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沉沉问道,“臣……想以下犯上了……行不行。”
她垂眸就能看清他唇上的纹路,倒了这一步,大师想做什么,自然傻子都懂。
公主盯着他的嘴唇,本想说准了。可谁想,他深沉的目光看着她,满目虔诚地等着她的允许,叫她不好意思开口了,只好涩涩地点了点头。
他得了恩准,终于俯身倾下,温热的唇贴在她的嘴角,然后是额头,鼻尖,朝圣似的一一吻过后,却不敢直接亲上去她的。
他撑在她的头上,犹豫了起来,四目交叠中,浮玉轻轻咬唇,忽然抬手环手上他的脖子往下拉,半仰着头,在他唇边轻轻/舔/了一下。
柔软湿润的触/感叫蕴空浑身一震,电光火石似的在周身炸开,没再迟疑片刻,直接将自己的唇反压了上去。
起初像蜻蜓点水似的只是擦边而过,后来愈吻愈深,气息也凌乱了起来,仿佛只有和她继续下去,才可以呼吸。
感情这事情多么的妙哉。在朝堂上那么一个严苛疏淡的人,也可以吻得这样缱绻,仿佛此意绵绵无绝期似的。
大概是压抑的太久了,充沛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斜而出,他含/住她的唇/瓣,又慢慢放开,如此反覆,叫她险些难以自控地发出一声参银。
她被他的袭击微微惊到,可没一会也被他引导着投入其中。他的唇像梅酒似的,温烈浓浓,将她吻的愈发沉醉,必须趁着他离去的片刻,才能张嘴喘/息一下。
浮玉心头打颤,气息交叠间一把推开他欲倾下来的唇,抬眼问道,“佛子为何如此娴熟,令人颇为不安……”
他闻声一怔,然后淡淡笑了笑,任凭她的指尖质疑着勾勒自己的唇,低沉道,“对于男子来说,此事,无师自通。”
她听得扯了下嘴角,挑了挑眉毛,然后故意贴着他的耳字字回敬道,“衣、冠、禽、兽——”
此话当如火上浇油。
她话音刚落,忽然惊呼一声,只觉得腰身一紧,他扣着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将她又往怀里惩戒似的搂了搂。
她微微后仰着看他,不甘示弱,“是不是高内侍送给你的那个女子伺候过你了。”
他义正言辞,“除了你,不曾有他。”
她满意地笑了笑,“你敢发誓吗?”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他说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湿润,低低沉沉地灌入她耳朵里,感到怀中的她难耐地扭动了一下。
而在他说完之后,又无意中瞥见她的耳垂,小巧精致,十分可爱,他看得怔了,于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亲,只觉得唇边所触之地是十分的柔软圆润,他的吻自那里蔓延到她的脸颊,额头,鼻尖,嘴唇,然后他一面吻着,一面动情道,“臣仰慕公主许久了……能够得公主垂爱,臣从前实在没有想到。”
是不是到了这种时候,男人都会如此感性?
浮玉听得喜上心头,一把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入他的交领之中,尽情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她喃喃了一句,“我多想和你这样朝朝暮暮啊——”
他将她拥得更紧,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早知如此……”
何必前世呢?如果上辈子知道她这般的依赖自己,恐怕一切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想到久远记忆中那个已经死于鸩酒的越浮玉,就那样在人世间烟消云散了,他忍不住心痛几分,侧头以唇贴着她的发髻深深吻了吻,不再继续方才的话,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认真道,“会的。”
浮玉听罢,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视线对着他的视线,四目缱绻,“你会觉得我不听话,脾气大,不是贤良淑德的女子吗?”
她总觉得蕴空以后一定会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操持大师家业,必要如此性情。可一看自己,断然不是那个路子的,于是忍不住问了一问。
他扬了扬唇角,被她的问题弄得有点哭笑不得,鼻尖点了点她的鼻尖,难得敞开心扉,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道,“臣就喜欢你的不听话!喜欢你的脾气!”
她说那你以后要吃点苦头了,说着,抬脸吻了吻他的唇,断断续续中,她又学起来方才他吻自己的方式,轻轻地半含/住,然后又放开。
蕴空被她撩拨的心神不稳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方面她是个好学生……甚至,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的唇软得不像话,他来不及回应,她又玩心大起似的追到他的耳后,又学着他的样子反覆吻了吻。
细碎的浅笑温温热热地扑在耳边,他低沉地闷了一声,险些失态,连忙将她一把按了回去,抬眉警告道,“那里不可。”
“为什么?” 她其实已经隐约有些明白,可依旧装乖似的懵懂地问了一句。
蕴空不说话,耳后那等敏感的晋江之地,岂能叫她乱碰……
浮玉心起一念,偷偷咬了下唇,忽然趁他一个不注意,悄悄顺着他的身下探去……
第53章
颠张狂素。
大师平日里虽为人疏淡清贵, 可心中也有倨傲的一面, 大概文臣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性情。蕴空善书法,其中最爱怀素,一笔下去, 力透纸背,腕骨游走,一气呵成。大概他的全部清高都付之于此了。
可写的再好, 笔不好也没有用。不过, 他有幸得了一只家传的上等毛笔, 一直藏于家中私密之处, 虽然不曾真的用过, 可观之甚好。
说起笔毛, 那有的人的笔是羊毫,又分成陈羊、颖羊和净羊。可不论怎么说, 都是羊,这羊毫虽容易着墨,可是性均柔软,过于精细, 实在是不能成大事。
而除此之外, 有人收藏狼毫,鸡毫,猪鬓,甚至鼠须,那就不堪一提, 贻笑大方了。
大师的这支笔是晋州出的名品紫毫,也就是山兔背部的那点黑尖毫做成的,毛质较刚硬,写行或草最宜,可谓是‘铁画银钩’。
不曾用过,可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但大师从来不将此事放于心上,毕竟是孤身久了,没有红袖添香,自己拿笔写有个什么意思?更何况他日理万机,也没空搞这些古早士大夫的清雅之举。
浮玉在铜镜里看了一会儿他聚精会神的样子,笑道,“你在中书省看书看文书的时候,也是这样认真吗?”
他目不转睛地继续手里的动作,淡淡扬了下嘴角,“怕是现在要更认真些。”
“这么说来,你忙公务也有走神的时候?” 她闻声嗤笑一声。
他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随她笑了笑,可心里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当然会走神,那个时候还不是怕她突然不顾体统的突然闯进来!
浮玉披着长发转过身子来,两手托着脸,胳膊肘压在膝盖上,仰头试探道,“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去中书省陪你忙公务,可好?”
他拿着梳子讶然,垂视着她渴望的眼神却只能支支吾吾说不好,五②4久081⑨2“中书省臣的僚属都在……进进出出,很不自在。”
他说完,自己想像了一下那旖旎的场面。中书省的上首案几坐着中书令,低头批阅着下头呈上来的文书,而一旁是本朝永阳公主,一面勾着他的脖子,一面浅笑着打扇。
不说那些僚属了,就是他自己,恐怕也有点看不得眼。
浮玉抿了抿唇,忽然道,“或者,等你晚上在的时候,我去找你。你总有几天要值夜的吧!”
他摸了摸鼻子,“可是,三更半夜的,公主从内禁出来,空有不妥。”
其实晚上红袖添香的夜读,他从未体会过,被她这么一说,倒是也有点期待。说到底,他还是很想多多见到她的。
“而且……太晚了,你也不好回去。”他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浮玉答得很直接,“那我就不走了,而且,你不是有内室吗?”
他一惊,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可还是故意装不懂地问了一句,“那可是臣的休息之处……不曾有其他房间,而且第二日早上官员……”
她说没关系,涂了浅浅丹蔻的手覆上他的,安抚似的拍了几下,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啊。”
蕴空第一次对自己没了几分底,她这意思,是要和他一起在中书省过夜了?他忍不住抬手掩了掩嘴,窘迫道,“那可是公务之地……公主还是忍忍吧。其实这里也不错,得了机会,臣还可以陪你过来坐坐。”
他真是怕了她。这里呆过了,她就要把战地转移到办公之地,实在是……
她追问了半天,蕴空嘴上虚应着‘再考虑’,勉强将她应付过去了。
两人相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他默默穿好外衫,束紧乌带,又成了方才一本正经的“佛子”了,转头见她,也已经披上了外衫,只不过发髻变成了俏丽些的双髻。
这意味不明的细节,恐怕别人若是注意到了,只会觉得是公主头发散了,谁能知道是发生了更多不可说之事呢。
“公主。”
他走过去,临窗而立,叫了一声她。
浮玉回过头,问怎么了,蕴空有些不好意思,迟疑片刻,自袖中掏出那个被他擦了又擦的玉香囊,递给她,垂眸道,“不算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可是这是臣挑出来最好的物件了。”
她喜上眉梢,慎重地接过来反覆看了看,问道,“你买来送我的?好精致!”
他点点头,说是,却不提上次因吃醋宋洵而曾将之扔进池底之事,“公主见过不少奇珍异物,臣看来看去,此物还算入得上眼……”
大师讲话总是不太直白,这一点浮玉刚好和他相反,索性给他下了定义,道,“这算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说,“那就算是吧……”
她开心地环上他抱了抱,“你如此用心,我很感动。放心,我会好生贴身带着它的,最好再把夜明珠磨成细细碎碎的小圆粒,从囊口灌进去,到了夜里,从这些孔中就可以散出莹绿的光,多好!”
蕴空一听,道,“此举太过奢靡了。” 那夜明珠是朝贡之物,被她磨成个细碎,似乎太过暴殄天物,他建议道,“里头其实有了上等的香料,不加夜明珠,也已是珍贵。”
她难得乖巧下来,说好,“我听你的。以后,这些不妥之举,我也不会再继续了。今日见人间劳苦,我却坐享其成,若再奢靡,未免太过不是。”
蕴空听后大为所动,揽住她,俯身,与她绵长地吻了一阵,然后他抵了抵她的额头,道,“今日之后,万事小心。记住,有什么事情,不要再自己胡来。”
她说好,然后想起来什么,问了一句,“对了,宋洵他?”
蕴空没好气地哼了声,道,“你还真是惦记他!”
他噎了声,最怕她将这事情明说,父子吃味争夺女人,在他那简直是不齿!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涩声承认,“有一点点。”
她笑了声,重新靠回他回怀里,闭着眼享受起分别前最后的时光,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心眼!就这还大师呢……”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叹息,沉沉道,“没办法。这种事情,臣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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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在大明宫,黄昏时候,李睿偏巧路过宣徽殿,他站在门口看了看,也不知是找人还是在想事情,正犹豫着,见白樱刚好出来,于是叫住她,问道,“浮玉在不在?”
白樱行了礼,依照公主的吩咐,答道,“公主出宫去大慈恩寺了。”
李睿抬了抬眉,自言自语道,“又出宫了?”
第54章
李睿沉了沉嘴角, 这个鸢妹妹的性子, 他自己心里很是清楚。她任性恣情,又不爱受管束,就连父亲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 近日来她似乎跑出宫玩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些,上次听闻她去大慈恩寺祭拜睿夫人,没多久又听说她去了街坊里玩, 今日碰巧, 她居然又出宫了。
李睿负手立在宣徽殿前, 思索片刻, 对白樱问道, “她何时出去的?”
白樱躬了下身, 依照公主事先吩咐的答道,“回九大王, 公主是巳时出去的。” 她说完,心虚地飞快看了一眼九王,见他没有多想,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若说出公主其实是卯时就溜出去了, 恐怕他就更该起疑心了。
“她去哪了?身边跟着谁?” 李睿又问了一句。
白樱答, “公主前些日子生了梦魇,所以今日去了大慈恩寺,诵经祈福。身边跟着的是宣徽殿的怀公公。”
又去大慈恩寺了?李睿淡淡嗯了一声,抬眼不经意地望向宣徽殿内,仿佛是在寻人。
幼蓉答,“宫人各自有各自的差事。奴不敢劳烦他人。”
“上次麟德殿一别,倒是没再宫中见到你了。” 李睿长身立在斜阳中,是英姿勃发的年轻皇子的模样。
幼蓉想起上次在麟德殿门口之事,垂了下眼,低声道,“上次……奴似乎见到周良娣,怕是她有什么误会……”
她上次偶然路过麟德殿的门口,正逢李睿走出来,他一见,连忙走过来同自己攀谈起来,谁想她一抬眼,见到不远处正要回殿的周良娣,只见周英娘远远一望,后退几步,转身就消失在灌木之中。
而她自己也没再与九大王多说什么,应答他几句后,也就赶忙去冰室给公主取冰了。
李睿一听,以为她是担心英娘的误会,于是舒怀笑了一下,“英娘是个贤良的女子,她没有什么误会,也不曾与本王抱怨过什么,你多虑了。更何况,你我二人之间,一直是光明磊落,旁人也无可置喙。”
她听后只得沉默,过了一会儿,只听李睿又继续低声问道,“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何时入宫,从前又是在哪里当值的?”
九王李睿,似乎对幼蓉很感兴趣,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温和。
幼蓉凝了下声。
耳边响起宫街穿行而过的晚风,每一阵都夹杂着曾经的回忆涌入脑中。
想起自己十四岁有幸入宫,起初因姿态颇佳,又识得几个字,所以入了尚仪局,从此与宫人一同受训。而后她的天资聪慧,很快便得到了司籍与尚仪的赏识,因此得奉于刚刚归宫的永阳公主。那时候,洛阳之变刚刚结束了不到六个月。
可这些说来倒是话长了。
她简短答道,“奴是元贞初年入宫,从前在尚仪局做事。”
李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三年了……可曾去过洛阳?”
幼蓉垂眸,“回九大王,奴是长安人氏。”
李睿闻言淡淡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道,“如此么。可是,本王总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幼蓉微微欠身,“大华高祖开元最盛之时,宫人数曾达近万之众。如今只多不少,大概是宫人长得样子差不多,大王才会觉得,奴这张脸看着眼熟。”
李睿犹豫起来,仔细了她的眉眼许久,道,“你抬起头来。”
幼蓉迟疑片刻,微微昂起下巴,眸子轻垂,将一副白净不施粉黛的素面呈现给九王李睿。
浓眉杏目,是不是美丽的女子长得都差不多。
李睿看得心弦微颤,一些经年已久的回忆就着这大明宫细细碎碎的夏风吹进脑海。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叫她不必再抬头,然后喃喃,“好了。大概,是本王看错了。本王要找的人,大概不在这里了。”
幼蓉缓缓抬起眼,向他投去安慰的目光,平静道,“有难以忘怀之人,本该成为最好的回忆,若是成了心结,那就不好了。不知九大王所念之人是谁,但是,还望大王宽心。”
一语淡淡的话,像是涓涓小溪似的流入李睿的心中,叫他神思清明。
李睿听后有些感动,负手点点头,“你说得很好。” 言罢,他低头想了片刻,缓缓道,“不如这样,本王去和公主讲,叫你日后不必在宣徽殿伺候了,随本王出宫吧。以后你就是本王的贴身侍女。”
幼蓉微微欠身,却是开口拒绝,随后婉转妥帖地答道,“宫中奴籍森严,奴已经是宣徽殿的人,就要忠于主上。而且,公主待奴不差,奴要陪着公主。”
李睿一听,只好点点头作罢,道,“那好,你不想,本王也不勉强你。”
幼蓉抬眼看了下天色,与李睿说必须要赶往尚宫局了,李睿抿唇应了声,一通礼节后,就此道别。
幼蓉抱琴转身继续在宫道上走,眸中波澜平静,既无喜色,也无恐慌。倒是比那些见到皇子,或者与皇子攀谈上几句话的小宫人要稳重妥帖的多。
从前尚仪就称赞过她,哪怕叫她端着滚烫的茶碗都会面不改色地放在桌子上,她都可以做到稳稳当当,毫无惊惧。
那时候,尚仪说过,“但凡入宫,人都有所求。可往往不求者,才能平平安安地笑到最后。”
当时她听了这话,不悲不喜。所求?大概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要求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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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了仲商,夏天的潮湿总算消退几分,然而暑气却未减。
长安的秋总是来得迟些,起初,定要再拿夏末的日头晒个通透,仿佛要把人间烤透了似的。好在这种天气只是干热,而非闷湿,已经叫忙碌的大师舒坦不少。
中书省内,各个官员正翻阅书籍,奋笔疾书地写着千秋节的诸项事宜,大概是写的太快,没一会儿就有人朝内侍喊“添墨!” “换管!”。
坐在上首的大师更是繁忙,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没一会儿案几上又送来堆砌的文书。
中书省除了掌管最高机密,处理紧急事务,还要提陛下草拟诏令,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发出诏令,下达六部,叫相关官员及时执行。
虽说尚书令窦楦,与门下省的崔侍中,也被赐予‘知政事’的封号,可其实百官都明白,那两位只是副大师,而真正的掌舵人只有中书令蕴空。
这厢蕴空才落笔写下一捺,总算又处理完一件。手头还没放下笔,忽听下头有着急的官员大喊“毛笔!毛笔!——毛笔秃了!速速换一支!”
大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毛笔的隐喻,大概这辈子他都忘不了了,座下诸君嚷嚷着换毛笔,可他满脑子却想起的是前些时日与公主在南山紫竹苑里的缱绻之事。
在那,关于‘毛笔’,或者说‘中书君’的事情,他给她讲了不少。现在想想,竟觉得有些荒唐。他本身就很忙,平日里为陛下鞠躬尽瘁,可到了那头,还有继续教导公主人事……
蕴空想想就要受不了,忍不住捂了下嘴巴,心中又觉得愧对陛下,又觉得心中涌起几分欢愉。
大概身体的亲密接触总叫人会心猿意马,他坐在中书省里,却愈发心神飘荡起来,怀中虽然是空着的,可是仔细回想,仿佛还能回忆起当时用她入怀的那种柔软的触感。
一旦知道了女子的美好,谁都会食髓知味,总是叫人心绪难抽地沉浸其中。他是男人,更是光棍了三十年的男人,一朝得幸,与公主一亲芳泽,自然也不例外。
蕴空颇有疲累地向身后的凭几靠去,一旁有僚属夹着一份文书向前探声道,“佛子,方才这份拟的千秋节仪制……”
“依照高祖皇帝的尽数规制,只不过稍稍递减一些,以表敬祖,怎么,君有什么异议?” 大师大概是太累了,草草看了一眼后,揉着太阳穴微微闭目着说道。
下头的主簿连忙说并非异议,然后小心翼翼地摊开文书一指,窘迫道,“佛子,这里有个别字……”
“嗯?别字?”蕴空抬手接过来一看,不禁吓了自己一跳。果然,那千秋节的‘千’字,被他写成了一个‘干’字,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师面不改色,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窘迫,赶紧抽笔点墨,速速誊写了一份,然后交给主簿,道,“多谢。”
这厢还没来得及放笔,后头又有两位主簿捧着文书排队前来,依旧是同样的问题。
大师一向言辞谨慎,几乎无错,今日竟然接连笔误三次,实在叫人想不通。主簿不敢多问,只能想,大概是佛子太过辛劳,‘千’‘干’不分了。
蕴空一言不发地沉着脸挥笔重新写好后,一一交还回去,等了片刻,总算没人再来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按了按眉心,才觉得缓解几分。几日都未见她了,也不知她近来如何了,不过,一想到来月的千秋节,大华举国通宵达旦,不设夜禁,想来还可以看见她。
不管怎么说,也算有个盼头。想到此,蕴空微微一笑,仿佛浑身又充满了劲头,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他又拿起一卷文书审查起来。
这般和她辛苦的相爱着,虽然有些见不得光,可多多少少也算他心里的一点慰藉,叫他在疲惫之时,只要想起来她,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伸开手掌托着那报告细细读着,时而思索皱眉,时而沉吟,终于决定好之后,提笔点墨,欲写下批注。
谁想,还没落笔,身旁传来一声低低的“且慢!”
他微微偏过头,原是身侧站着的小内侍,只听他尖细地提点到,“佛子小心,万万不可拟诏的时候也写别字了……”
大师闻言低怒,沉声斥道,“大胆内侍,竟窥视天家未颁的旨意!”
说着,只听那人嗤嗤一笑,他顺势抬眼一看,瞬间惊怔了─一只见那宽大的内侍冠之下的细皮白肤,不是别人,正是浮玉……
“你……你!”蕴空被她唬得差点失声唤一句“公主殿下”,伸手在冲她指了又指,“你为何在此?”
说罢,赶紧向下头看了一眼,见那些僚臣都在各自忙碌,没人看过来。
浮玉垂着头,宽大的冠耳刚好遮住她的侧脸,她冲他调皮一笑,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假意给他添茶,低声道,“我说过了,我回来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卧箜篌是箜篌的一种,是汉族的真正的箜篌。春秋战国的楚国就有了,这是‘华夏正声’的代表。
而竖箜篌,也就是古竖琴,这个是东汉时候从伊朗,也就是波斯传过来的。隋朝特别记载,为了区别他和汉人自己的卧箜篌,所以管它叫 竖箜篌,或者胡箜篌。
可惜,属于汉人自己的卧箜篌,已经在咱们这里彻底失传了,然而,这个原本属于咱们的乐器,却在朝鲜和日本得到了流传和改进,并名字取为玄琴,百济琴。
所以,保护文化是多么重要。可惜了
第55章
一片人声嘈杂里, 她殷切地素手提壶, 在茶碗中扯出一道长长的水线,蕴空看得眼都直了,她抬眼瞥了一眼, 低声提醒道,“瞧我做什么,小心一会儿下头的人, 以为你有什么怪癖。这堂堂大师, 光天化日之下盯着一个白脸小内侍看, 有伤风化啊……”
说着, 她伸腕慢慢将茶碗推给他。
蕴空定定坐在那眨了眨眼, 赶紧收回目光, 重新拿起一卷文书翻看,可手底下翻来翻去, 心思早就不在字上头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他余光漫向她,皱了皱眉,然后很是紧张地扫了一眼下头忙前忙后的僚属,还好没人注意, “这身打扮……哪来的?”
大师的问题总是很多, 浮玉隐了下笑意,道,“那些重要吗?眼下我混进来了,也没人发现,那不就完了?”
蕴空也不敢面对面同她攀谈, 佯装提管在纸上批注,嘴唇一开一翕,“现在众臣都在,你想做什么?万万不可胡来……”
她轻轻笑了几声,赶紧绷紧嘴角低头说知道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你这中书省里头三品以下的官员几乎没人和我近处打过照面,即使见过,也是宴会之时,远远地望过几眼,没人瞧出来的。”
“那你未免也太冒险了!” 他痛心一言,不轻不重地合上书简往案几上一按,微微偏头道,“此处可是中书省。自古以来,哪个贵主扮成太监大摇大摆地与大师同座的。”
浮玉听出来其实他并没有生气,于是低声温软劝说道,“你不能去内禁找我,我只好溜出来看看你……唉!你不知道,我可想死你……”
蕴空听得窒息,连连说“打住”,示意她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卿卿我我的话。
大师是个正经人,工作是工作,谈感情是谈感情,两者从来不互相牵扯到一起。他也不再理睬她,埋头重新投入忙碌之中。
可浮玉为他添茶又添茶,没一会儿就闲了,站在他宽大的背后,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手,偷偷玩起他幞头后的垂角。
蕴空起初只是回头瞪了她一下,以眼神警告她几分,随后也不去管她,任凭她再怎么轻声唤他,也不再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批阅起文书和拟案。
果然,她一会儿见他沉迷公务,如何吸引他注意力,他也不反应了,只好悻悻地安静下来,垂头站在帐幔的阴影下。
可惜,她没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开始悄悄拽他的垂带。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越浮玉!”
大师终于忍不住了,移转过来视线,用气声呵斥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我这不是无聊吗……”
浮玉缩了缩脖子,白净的脸在宽大的内侍帽之下显得更加小巧,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她,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也不知她是从哪个倒霉的内侍身上扒下来的宫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甚是宽大,那环腰的束带在她的腰身一系,显得比别的内侍更是纤纤弱弱的。
他瞥了她一眼,却再也生气不起来,垂首叹息道,“非得要来,又闲无聊,现在你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浮玉沉了下嘴角,瞟了一眼旁边的宫漏,悄声问道,“你还要多久才结束公务啊?”
蕴空看了看天色,答,“今日会晚些,酉时一到,才结束。”
大师答,“不行。”
“我还想吃鱼脍……”
大师气得哼声,“鱼脍?你是故意的……”
浮玉灵光一闪,立即缠上他,道,“我想吃金乳酥!这个可以吧?”
大师点点头,“还算合理!”
说罢,他出了内室,走到廊中,扬声唤了一句“高内侍”,那高内侍立即从前殿跑过来,垂身道,“佛子有吩咐?”
蕴空清了清嗓子,颔首道,“去尚食局取两盘金乳酥来,再送一碗酥酪茶。”
高内侍以为听错了,啊了一声,正要开口再问,忽然对上大师阴沉的眼神,立即吓了回去,只好探身又问了一次,“两份金乳酥……和一碗酥酪茶?”
大师从来不怎么吃甜食,更不会喝加了酥酪的茶。怕是佛子忙得太过疲惫了,喜好也变得如此女里女气的。若是按照平日的习惯,不应该最多也只是盐渍杏干,枣煎新茶之类的吗……
可他的确没听错,只闻蕴空沉沉嗯了声,道,“速速送过来。劳烦了。”
高内侍摸不着头脑,只好依照着办了。过了一阵子,他提着食盒送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内室的门,只见蕴空打开一个门缝,将食物接了进去,匆匆道了一声“多谢”,然后一把把门关上了。
“真是怪哉……” 高内侍对着闭门眨了眨眼,挠着头只得离去。
浮玉打开食盒一看,不禁笑靥如花,立即拉过蕴空的手,将它们一边一个地环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整个人往前抱了过去,道,“你对我真好!”
蕴空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尖,低声道,“作为大师,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以权谋利,以权谋私,以权谋点心……想起刚才他叫甜点的时候,那内侍居然还偷偷笑了他一下,真是无言以对!他为她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变得怎样。
浮玉听见大师一声叹息,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神色,于是抬手捧起他的脸,晃了晃,道,“怎么了,这么沮丧的样子。”
蕴空说没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幽幽感慨道,“臣今朝所为之事虽然都是为了公主,可也都是臣自愿为之!只愿待到臣大势已去之年,公主不会嫌弃臣无能……”
褪去了大师这一身光辉,他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相权这东西说庞大也庞大,说虚空也虚空,到底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未来如果改政,剥夺相权的地位,那他可就不像如今这般能在朝堂上进退自如地为她进言了。
浮玉被他这怨妇一般的话逗得差点乐出声,好在这内室隔音很好,她掩了下唇,低声道,“放心,佛子今朝为臣,我如此;来日罢相,我亦如此。”
说着,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这般,可放心了?”
蕴空脸色微红,欣慰地点点头,双目感动地答道,“总算好一些……”
他陪她呆了一会儿,不得不出去应付朝臣了,于是嘱咐了她几句,转身离去,又把门仔细地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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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过长廊,绕过屏风,在幔帐后头正了正冠,又抻了下衣衫,大师这才板着脸自后头走出来。
众臣一看,纷纷起身又是一番客套,蕴空一本正经地回了几句之后,抬手请诸公继续忙,不必担忧。
他撩袍而坐,重新打开文书开始看,可心里却砰砰跳得更加厉害。
方才那一吻,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紧张又说不出的刺激,还带着点禁忌的意味。
他循规蹈矩惯了,公主忽然来这么一下,真是叫他一时不得安宁!说到底,这可是背着众臣的面,还是在中书省………
那个词明明是\''偷情\'',可他品了半天,总觉得实在和他这楷模身份不合适……可想了许久,也找不出一个词可以替代。
他淡淡一笑,垂眸继续看,见文书上有人提及睿夫人乃前朝藩王之女,再入李家皇陵,实在是不大妥当。
青丝缠绕着玉香囊,总算是不辜负相思了。她舒缓地笑了笑,即便他不在身边,可是这般彼此想念,牵肠挂肚,也算是此生难得。即便前路永夜,有他相陪,也是好的。
然后,她回想起她那时候正式受封‘永阳’这个封号的时候,父亲说,“希望朕的鸢儿为大华带来永远的光明。” 那时候,佛子才带她归宫不久,受封大典上,他也在。
她当听候宣旨官唱辞,然后花钗翟衣,徐徐跪下三叩九拜,那满头珠翠几乎快要压得她脖子发僵,可是她还是忍了忍,扬声说,谢过圣恩。
其实浮玉心里明白,永阳这个封号,或许不只是永远光明之意。阳,洛阳也。父亲心里对那场事变还是几分负罪感的。
他脸色紧了起来,又继续读了下去,见除此之外,那上头又引出当年质疑永阳公主身份之事,写,“素闻令睿姬摇摆于隐太子与陛下为豫王之时,引兄弟不睦……更有市井曾言,永阳公主或非陛下亲生……”
大师眸中一惊,愤然不已,差点要当众撕了这张纸!他好不容易稳了下心神,沉着脸提笔,不假思索地狠狠写下一行字: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写完后,只觉得胸闷气短,垂眸看了片刻,又从右到左地又读了一遍这位御史的提议,忽然冷冷扬唇一笑。
一句劝言警告不足以止住这些荒唐之言,他拿起那文书,毫不犹豫地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目光凝滞地见它连带上头不堪的字句,一点一点地被火舌燃尽。
第56章
世上有两种人, 最叫当权者厌恶憎恨, 恨不得悄悄诛之!
一个是刀笔吏,一个是新朝的列公新贵。
刀笔吏,其实就是史官, 舞文弄法,字句如刀,恨不得以春秋笔法将过往一一写尽;而列公新贵, 自然不必多说, 流血流汗的拚杀一场, 坐了太久侯位, 也就容易徒生点不对付的心。
所以皇帝将器重蕴空, 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对列公新贵, 陛下还算念旧情,大胜之日, 诸公皆封赏,赐地赐名,揽收部分兵马,安抚加揽权, 也算是平衡得当。
可那群史官, 就大大不好对付了,不好说话,又个顶个的脖子硬,堂而皇之地一口拒绝了皇帝想要稍微“晕染”几分笔触的要求。大概,对于当今圣人来说, 那场洛阳之变是他毕生最大的心病了。
众人一望,皆不敢放开笑了,赶紧收敛神色,正衣冠揽广袖,环手齐声道,“佛子——”
大师立在那,身后的内室还藏着当朝公主,那心情简直不敢细品,他负手颔首,一本正经道,“今日辛劳,本想早早忙完,早早地叫诸公放还归家,可见诸公,言笑嘤嘤,沸语不止,某无法插话,也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赶紧做自惭形秽状,垂头愧疚道,“属下知错。”
大师沉了下嘴角,又不轻不重地训斥几句,侧头见已经酉时过一些了。想起自己答应了屋里那位酉时就会结束,于是赶紧一挥手,叫众人回去。
三番礼节过后,这中书省总算散了个清静。
蕴空收拾好自己的案几,赶紧绕过屏风,穿过长廊往内室走去,左右看看无人跟来,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才推门而入。
“公主?”
无人应答,打开门进去的时候,见吃得只剩下残渣的盘子扔在案几上,酥酪茶也喝得只剩下一半了。
他忍不住淡淡一笑,尽是纵容的神色,然后往里再走两步一看,瞬间呆滞。
只见他的床榻上,躺着个只穿了抹/胸的婀娜女子,露着圆润的双肩和脖颈,正靠在枕头上夹着被子呼呼大睡。
蕴空顿时觉得眼前火辣辣地一片灼烧,眨了眨眼,才看清她的脸,只见的确是越浮玉,顿时觉得脸上更烫了。
非礼勿视啊。他们还不是夫妻,她就如此放纵,叫他真是无奈。
大师站在榻前,眼睛看向屋顶,然后探手扒拉了两下她的肩头,不闻动静。他一皱眉,干脆伸手要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谁想,那被子被她夹的颇紧,他往外拽一下,那头却拉着不放,双腿一勾,将被子拧缠在腿间,大有绝不松手之势。
蕴空无奈的很,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随手盖上,这才微微看着好些。
他叹了口气,拉过凳子,正要撩袍坐在榻前陪着她,忽然那头却醒了。
浮玉揉着迷瞪的眼半起身,朦朦胧胧中见蕴空坐在那,道,“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还不等大师回答,只见公主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忽然大叫,“哇,你脱衣服干什么!难道……”
大师无语,立即反驳道,“那你为什么脱衣服躺在臣的榻上!”
浮玉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太困了,天又太热……所以……”
他在外头已经被那帮说荤话的僚属搞得焦头烂额,这一回来她又在这里若无其事的撩拨他,大师忽然觉得,大概大华上下没有比他更辛苦的人了。
蕴空也没再斥责她,按膝颔首道,“吃饱了,也睡够了,公主该回去了吧。”
她啊——了一声,一骨碌坐起来皱眉不快,“你又赶我走?”
蕴空端起她喝剩下的酥酪茶喝了一口,皱了下眉,果然这加了酥酪的东西太腻了,于是嫌弃地放在一旁,平平淡淡道,“你不走,难不成还想住在这?”
浮玉答,“不和你在这一起同夜而眠,那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蕴空一听,顿生悲凉,怔声道,“难道你来这,就是为了找臣陪你困觉的?”他本来还以为,至少应该多些精神上的成分。
浮玉跳下床来,身上还松松垮垮地披着他的外衫,勾住他的脖子坐在怀里,神神秘秘道,“其实,我还想看看中书君……”
“住手。” 蕴空脸红几分,赶紧拍掉了她的手,道,“此处不可。万一有人返回中书省找臣,当如何?”
浮玉笑得一脸祸国,“那就叫他在外头等着……什么时候完事,再什么时候出去见他。”
蕴空听得差点没把她扔出去,他别过脸道,“出了事,腰斩的可是臣呐!”
浮玉抬手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往里一夹,顿时大师变得有些可人,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他撅出来的嘴,道,“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如此怕死?”
大师被迫嘟着嘴,低声含糊道,“无爱无怖,臣这是由爱生忧,由爱生怖。” 他晃开她的手,将她往腿上一揽,叫她侧坐在怀里,蕴空半抬头仔细看起她,停了一阵,忽然沉沉道,“说起来……今日臣烧了几分御史台的奏章……”
浮玉大惊,“你连御史的奏章都敢烧?”
蕴空苦笑,目光望向直棂窗外的晚霞,道,“无奈之举。”
“为了我吗?”
他顿了顿,却不想叫她有太多负担,于是道,“姑且算一半一半吧。”
浮玉默默坐正,低头理了理裙摆,闷声道,“但愿此事过后,再无波澜。”
蕴空淡淡弯唇,这魏阙之中,何时有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他轻轻搂住她的腰身,将头靠在她的身前,有些疲惫道,“有时候,倒真希望在南山做个农人,或许更简单。”
浮玉像安抚个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将他往胸口上按,道,“那你舍得吗?抛弃相位,离开朝堂。”
蕴空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好被迫埋在柔软的起伏中,闷声道,“不是不舍,而是不能。臣突然走了,六部当如何?中书省跟着我的臣僚又如何?这朝堂盘根错节,如今身居要位的人,每一个都是制约那些新贵公侯的棋子。但凡走一个,被不正之徒穿插了自己的势力,可就岌岌可危了。”
浮玉道,“这么复杂么?你就不能放松个一两年?”
大师无语,心想,这不还都是为了你们一家子吗!他道,“臣年轻时追随陛下,从不起眼的幕僚做到如今的位置将近十多年,臣被封为中书令知政事的那天,双手奉起圣旨,答应过陛下,必定不辜负他的所托。你说的一两年,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了……”浮玉听得怅然,情绪有些低落下去,“也许,我放弃这个位置,更好。”
他面色立刻紧了起来,连忙阻止她,“你不要犯傻!公主乃天生贵胄,何来放弃之说?”
他有些紧张,生怕她知道了市井中,那些质疑她到底是不是陛下亲生的风言风语,于是揽紧她些,叹气道,“怪臣,不该和你说那些朝堂的事。”
浮玉抿了抿嘴说那你亲我一下吧,“这样我会心情好很多。”
蕴空愣了片刻,然后抬手托住她的后脑,朝她凑了过去,止住呼吸,然后轻轻吻了吻她。
夕阳照在她的脸上,金泽勾勒一番,显得顾盼生辉,这叫他想起来上次她跑来看望生病的他的那个午后,那时候,他还不敢太过亲近,只是藉着影子碰了下她。
浮玉得了个吻,果然微微笑了下,然后低头也亲了他一下。
蕴空怦然心动,忍不住又回吻了她。
就这样,一来二去,你一下,我一下,两人游戏似的互相亲了起来。
亲着亲着,就不似玩闹了。
两人越来越近,唇与唇接触后又离开,然后马上再缱绻地贴在一起,含住又松开,缠绵不已。
渐渐的,鼻息也都乱了起来,他伸手箍紧她的腰往怀里按去,而她也很配合地倾身相对。
起初他还不敢深吻,只是停留在她的朱唇边缘,可禁不住她三番五次地以舌/撩拨他的唇角,忽然心中恼火,扣住她的后脑直接吻了回去。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惊到,随后从唇边漾出几声低笑,来不及说话,又被吞没了声音。
两人正难舍难分的吻着,忽然直棂窗外头有声音传过来!
“张兄,你找着没有?总不会再后院吧?”
“我记得上次香囊就是在这附近丢的呢……”
大师闻声倒吸一口气,眼见那两个影子就映着直棂窗走了过来,他不假思索,一把揽过来她的腰身,直接往榻上跌去。
公主差点吓得叫出来,他连忙捂住她的嘴,搂着她尽量躲在幔帐后头,嘘声示意她万万不要说话。
浮玉眨了眨眼,赶紧点点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两人果然路过这边了,自细细的窗缝看过去,其中一人的背影就站在窗前,负着手似是等得不耐烦,喃喃道,“唉,今日我夫人特意给我弄来了点冰饮,我还等着回去喝呢,这倒好……”
说着,他忍不住回头,顺着窗缝往里巴望起来,走看右看,道,“也不知佛子是不是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明天后天大后天可能会更新的更晚一些。
【警告:帝都的小伙伴注意不要吃三文鱼海鲜之类的了,注意戴口罩!发现不对劲即使就医,保持警惕哦。】
昨天没来得及写的,补上。
1. 槐叶冷淘。
超级流行的古代面食,其实就是冷面!面和槐叶水混在一起,切成丝条,煮熟之后,泡凉水冷掉后,再吃。杜甫还写过槐叶冷淘诗呢。这个是宫廷起源的食物,在夏天的时候,给当作廊下食(说过了,办公餐)赐给朝臣。也叫翡翠面。拌油,调料,甚至汤头都可以。
2. 金乳酥
就是牛乳煮沸后点醋,牛乳反应凝固后,弄干水分,压实。其实就是牛奶饼。是金黄色的。
3. 鱼脍
生鱼片。日本爱吃的生鱼片,其实起源于唐朝,现在成了日本的特色了。可惜。唐朝人是很爱吃鱼脍,一套切鱼刀法已经失传。不过最近还是少吃生鱼片吧!小心病毒。
4. 蟹毕罗,很流行的唐朝小吃。
毕罗,是一种包馅的面食,蔬菜馅,肉馅,水果馅都有。
所以蟹毕罗,其实就是蟹黄蟹肉包子。(是一定要有蟹黄膏这个部分的,因为记载里写“用赤蟹,壳内黄赤膏,如鸡鸭子黄,肉白。”) 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按照这个文言文看下去,那意思是,连带着螃蟹壳也被包进面皮里去了……(蒙以细面)
一般来说,这个也是浇调料吃的。
按照复杂程度,所以佛子昨天说:鱼脍,蟹毕罗,炙肉,不可!弄不来。但是点心,还是可以的。~哈哈
第57章
“找到了,找到了!”
只见那窗边的影子又凑过来一个, 好奇道, “我说赵仲,你看什么呐!”
赵仲指了指窗,道, 这不是中书省的那件内室吗?没想到这头竟连着后院, 本想着, 看看佛子是不是还在。”
那张兄嘲弄地笑出了声, “你这哪里是瞧,明明是偷窥!走了走了。佛子估计也已经回去了。”
赵仲怪声道,“可我明明看见那边好像放着佛子的外衫……”
帐幔里的浮玉一听, 大惊失色, 只见自己身上披着蕴空的那件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拖拖拉拉地耷拉在床角。
蕴空看了一眼, 不禁眉目蹙成一团,对着不争气的公主用嘴巴做了一个“你啊……”的口型。
这一下叫浮玉连动都不敢动了。
也不知窗口那俩人嘀嘀咕咕多久, 总算听见一声“走吧!”, 她这厢才送松下来一口气。
忽然外头又有熟悉的细语声。
“两位主书尚未归宅?” 夕阳西下, 说话的是中书省的高内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很是迷恋中书君,总是忍不住要摸一摸,觉得很是好玩。
大师推了两把,没有推开她,正要起身离去,忽然觉得她将中书君挟持为人质,叫他动弹不得了。
公主很聪明,发现了这东西的好处,不由得笑的春光满面。平时怎么都拿不住这个大师,如今,总算叫她把握住他的软肋了!
她手上一紧,朝枕头努了努嘴,然后满意地看着大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来。
“公主轻些!轻些……切勿伤了……额,切勿伤了它。” 大师说得窘迫又勉强,对自己的欲/望有些无法直视,更是难为情,一时间,只觉得细汗像密密的牙齿似的,沿着他的脊梁啮咬起来。
浮玉温柔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弄坏的。我就是有点好奇,想看看。”
蕴空沉沉闭目,再三劝言,“中书君貌陋不堪,公主饶了他,行不行?”
浮玉却说,“你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嫌丑不丑的。上次你三番五次的阻止我,叫我更心里难耐了,今日不看个究竟,我怕是要睡不着觉。”
蕴空很无奈,越和她处的久,就越了解她的性情,颇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劲头。他忍着喘息,抬手抚上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里的她多了几分妩媚之色。
不可。再如此纵容她,日后哪里还有他做主的时候?
他心一横,忽然手掌发力,按着她翻身一压,将她压了下去。
浮玉低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冲他紧张地直眨眼睛,吸气道,“你要做什么?”
蕴空垂视着她,低沉道,“臣想和公主做个交易。”
她听得有些不解,疑惑道,“什么交易。换什么?”
蕴空认真道,“换你松手,放了臣的……中书君。”
浮玉在他的身下挪动了一下,仰着下巴回望道,“那你拿什么来和我做交易呢。”
大师讲究原则,有时候不会变通,就连情场上也要一板一眼,必要时也可牺牲色相,保全大局。他想,大概没人比他更懂了。
他垂眼看了看嚣张的公主,一咬牙,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是缠绵而热烈的吻,仿佛风乍起,一树梨花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天旋地转,日月交替。
他这次毫不客气了,也没了礼节。以一个男人亲吻女人的样子,仔细地吻着她的唇。
这事情大概是真的无师自通。起初还有些生硬,可后来愈发娴熟,为了引她快点放手,他只好靠这个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吻她了,前几次只是浅尝辄止,可今天却是缠绵悱恻。
大师为他自己的欲/望而惊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是个细心的人,吻的时候会照顾到她的唇齿,让它们绝对不会感到被冷落。
过了片刻,他隐约感到她生涩地回应起来,甚至妄想以舌/勾住他的,好占据主导地位。
大师嘴角淡淡扬起,反手握住她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果然张嘴叫出了声,他心里笑她的无知和单纯,可有不忍再捉弄,于是低头深入,教她更为复杂的接吻方式。
他想自己真是个\''禽兽\''。答应了陛下教导公主,于弘文馆学习《六韬》,可自己没把公主教好,如今,竟教些给她这些了。
浮玉大概是被他吻的透不过气,双颊通红,细喘微微,双手推了两把他的肩膀,终于,大师的唇离去了。
她连忙大口喘气起来,还没来得及平复,忽然他又吻了上来。她断断续续的话,从唇角艰难地溢了出来,“不行,我……要……背过气……啦!”
大师心里笑了一下,脸上却是淡淡的样子,狠狠地吻了她最后一下,然后起身,沉沉道,“以此交换,还不够吗?”
他发觉他的中书君总算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她的魔爪,大师也不再欺负她了,理了理交领,“现在,是公主没有资格威胁我了。”
浮玉方才还被他吻的透不过气,脸上是余韵未散的红,这一听此话,立即明白过来,怒而起身,推搡起来大师,“好啊!你居然利用我!”
利用一下又如何,小情趣罢了,总比他的中书君折在她手里好!
蕴空得意笑了一下,抬手搭放在膝盖上,颔首道,“臣说了,不要威胁臣。不然,臣也会反击的!”
浮玉大大的不甘心,仿佛被欺骗了似的,气冲冲地怒视起大师,咬牙切齿道,“你太可恶啦!简直就是欺负人呐!”
“一开始要欺负臣的,不是公主你吗!” 大师轻嘲了一句,发现有时候和她这个小公主吵吵嘴,也倒是挺有意思,总比满朝堂叫人心烦的同僚要好。
公主道,“我欺负你可以,你欺负我不行。”
“你可太霸道了!再说了,你不是总让臣偷袭你吗?难道,这不算?”
公主哑了声,半晌才回过神来,闹道,“你这……你这是白马非马的诡辩之术!看一下又怎么了,你这个……你这个\''老顽固\''!”
“你说什么?!”大师当即收敛嘴角,变了脸色。一股阴沉之气蔓延开来,一看就是不快了。
浮玉觉得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父亲了,于是择了天气还算舒爽的一日往含凉殿走去。这还没到,石子甬道上有个眼熟的小内侍上前朝她行礼。
“公主留步,圣人含凉殿传召。”
浮玉惊奇地看了下白樱,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本宫正要去含凉殿找父亲呢。”
内侍躬身,“公主请。”
那含凉殿离大角观最近,这段时间,父亲总会在那里休息。
一走近,只听大角观里头的怪声似乎没有了,她似笑非笑地对白樱调侃一句,“倒是奇了。那天竺方士驾鹤西,神游去了么?”
浮玉冷笑一声,轻声重复道,“我说你是老顽固!”
“你怎么可以说臣老?!” 大师大为不满,大概是今日在前殿听了那些僚属\''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荤笑话,有点受刺激了,忍不住扬声道,“论年岁,臣也不过而立之年,何来老一说?”
浮玉欺身上前,直接坐在他怀里,双腿往他腰上一缠,挑衅道,“而立之年又如何,和我比,你可不就是就是老牛吃嫩草。”
公主在大笑,可大师却受不住这侮辱,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紧了紧,咬牙提醒道,“公主当慎言。”
浮玉猛地被迫贴近他,于是轻笑一声,低头重新吻了吻他的嘴角,改口温柔体贴起来,轻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嫌弃你老,简直喜欢死你了!”
公主性情多变,一会儿犀利如冰,一会儿热情如火,现在又温柔似水,叫大师几度吃不消。
他虽然别的方面占了主动权,可这一点上,总是被她牵引着走,自己的心都快要不属于他了。
这种无力感叫他心里一火,没好气地将她往怀里一按,低沉哼声道,“此女当罚。”
她趁机亲吻上他的喉结,唇间辗转,呢喃道,“言语莽撞,以下犯上。该罚的是你,不如……” 她说着,蹭上他的耳后,故意在那里若即若离地亲吻起来。
蕴空心中难耐,只觉得万千藤蔓将他包围了似的,挣脱不开,他闭上眼抬头,很是痛苦,可又有说不出的舒适,终究是舍不得推开她。
沉沦难解,正迷离着,忽然门口敲了两声……
“佛子,您在吗?”
他和她皆一惊,顿时从方才旖旎无限的春光中醒过来,冷汗蹭蹭地冒。蕴空赶紧稳了稳心神,才听出来那是高内侍。
二人对事一眼,只听门外又敲了敲,“佛子?”
蕴空冲浮玉抬手嘘了声,浮玉知趣地点点头,嘴巴抿了成一条缝,表示一句话都不会说。
“高内侍,有何事?” 蕴空高声冲门外说了一句。
这屋子总算隔音好,高内侍在门外听见里头有低弱的回应声,这才放心下来,于是耳朵贴在门上,又问道,“方才张赵二位主书来找您,说您不在。咱家想看看佛子是不是安好?”
大师暗暗闭目,压了一口气,刚想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只觉得耳后一湿热,顿时明白过来她在干什么。一时间气血上涌,几乎快要闷哼出声。
那门外有些担忧,“佛子?您还好吗?咱家进去了?”
“不必!……”他连忙阻止,却在话音落下去的时候,忍不住沉沉地喘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佛子:愧对陛下。实在愧对陛下。
明天后天依然会晚更新。
第58章
耳后那小小的弹丸之地,却是大师最要紧的地方。
前几次, 她无意识地触碰过那里, 大师便面红耳赤的,反应不小。
于是她方才起了坏心,趁着蕴空正要张口回应高内侍问话的时候, 趁机伸出舌尖, 在那敏感的耳后舔了几下。
不如此倒好, 一这样, 蕴空顿时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似的,非得要痛快地低吟一声, 才能得以解脱。
可是这里隔音再好, 那种声音还是不能发出来,所以大师只能一忍再忍。
门外的高内侍觉得很是奇怪, 平日这个时候,大师一般都会留在中书省前殿, 继续处理那些不大紧急的琐事, 可今日却有些反常, 居然大门紧闭, 一个人闷在屋里, 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高内侍在门口听了半天, 却也没得到什么吩咐,只得又问道,“佛子, 您今夜是否留宿?尚食局那边,用不用咱家替您叫一品饭食。”
“先不必……呃……此事再议……”
公主这种事情学得很快,她以唇含住了那耳垂,吻了吻,然后又慢慢放开,再蹭到他的脖颈处,亲昵地用鼻尖刮了刮。
“说不出来……臣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他怔怔地和她对视片刻,除了一双纯致的眸子,却看不出什么,于是自嘲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道,“大概是臣多想了!”
浮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扬起唇角,不经意地松了口气,低语道,“你这样说话,倒是奇奇怪怪的。”
蕴空看了一眼天色,对她道,“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她一听,立即不管不顾地缠上他的脖子,腿往他腰身一搭,赖着不走,道,“不要。我要在这里过夜。”
蕴空叹了口气,“臣不是说了,不在朝朝暮暮……眼下并非好时机,也并非……合适之地。” 他说完有些难为情,其实他话里的意思是,在宫里是断然不行的,若是在宫外,倒也无话可说。
浮玉依依不舍,好不容易才亲昵一会儿,又要分别了,下次再见又要过多久?
“我会听话的,我保证。” 她说着,单手举起,对天发誓似的。
蕴空苦笑一声,道,“这里没有宫人,你半夜若是醒了,谁伺候你去起夜?”
她一听,瞬间脸红了。这倒是有道理,她宣徽殿的厕床是很柔软舒适的,那样好的条件想来在中书省是没有。
她心一横,死死把着他的肩膀,固执道,“那你和我一起混进内禁!你扮成内侍,跟着我!”
大师差点背过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扬声道,“叫臣扮成太监?臣可是大师啊!公主忍心叫臣斯文扫地吗?”
浮玉的膝盖不安分地溜到了他的腿间,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假太监呢?我今夜打发那些宫人都走开,我们一起睡……”
大师上了公主的床榻,成了公主的宠臣,这说出去大概要成了香艳无边的风月之事了。
蕴空感到腿间的中书君被她顶撞起来,于是抬手扒拉开她的膝盖,失笑着劝了起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转日你也睡不了懒觉,臣还得天不亮就偷偷出来,何苦?”
她被他说得也谨慎起来,反覆又问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于是忽然半起身,道,“我拿着你的玉香囊,夜半总是会想起来你。那你呢?我什么都没给你,你拿什么想我?”
他笑她的孩子气,“公主这个人,就够让臣想的了,不需要别的。”
她说不行,“必须得留下点什么,好让你无时无刻都不想着我,这样我才放心!”
大概是童年的空白太多了,母亲,父亲,兄弟姐妹,她得到的爱是如此的淡薄如烟,所以长大之后,她无时无刻的想要更为炙热浓烈的色彩,爱要爱的坚决彻底,颇有些独占的意味。
蕴空诧异地看着她,认真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他明白她的这一点,所以每次都为她惊人的举动所震撼着,一如现在,他也摸不清公主到底要做甚。
她说,“你给我看看中书君我就走。”
嗨,原来还是这事情!
蕴空不解,总觉得逻辑不对,于是眨眼问道,“你不是想留下点东西给臣作纪念吗?这又算什么?”
她笑了笑,“这样我就成了第一个看过你中书君的女子,你当然会想着我了。毕竟,我是首位!”
事事争先,倒也像她。蕴空呵笑一声,说她不可理喻,别过脸轻轻拒绝道,“此事,日后再说吧。”
“日后?日什么后?你我再亲近不知何时,难道你真的忍得住吗?”
她说着,直接用膝盖卡进他的双腿之间,让他没法并拢,然后在他又惊又恼的精彩神色中,她直接对中书君下手而去。
蕴空面色一凝滞,只觉得中书君第一次接触到一阵意外的柔软,五指堪堪,绕柱而行,这一切叫他措手不及。他哑了声,连呼吸都凝固了。
公主虽然没有看,可眸中惊叹不已,脱口而出那指间所触及之物,怔怔道,“如此……骇人么……”
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那中书君又烫又坚,其状甚伟,可做抱柱,而顶端又摸着有一团累赘似的,她很是奇怪,于是伸手碰了几下。
大师忍不住的闭目吸气,只觉得浑身颤抖,他赶紧警告道,“不要这样。”
“你很痛苦?” 浮玉不懂,嘴里有些担忧地问着他,可手上却不松开。
大师额角有汗珠落下,只觉得中书君几乎快要承受不住这初来乍到的温柔,他徐徐缓气,皱眉断断续续道,“不是痛苦……只是……难受。”
他感到腰身一阵阵地发热,皮肤上像是有无数蚂蚁似的在一点点咬他,仿佛今日不发散出来,就要死去似的。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自从上次听说了晋江之事该如何如何做之后,她就有些怕了,尤其是还第一次摸到了中书君,更让她有些临阵脱逃之意。
浮玉很担心,见蕴空呼吸艰难,如此难耐的样子,吓得赶紧松开了手,着急道,“你别这样,我害怕……要不然我去叫太医令……” 她可真怕他因此而死了,可是又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不必!”
他没好气地红着眼斥责一句,咬牙忍了一阵,只觉得大概今日过不去这关了,于是缓缓将她的手拉过来,默默地按了下去,难为情道,“你……你且回去。”
“那样你会好些吗?”她紧张地问了一句。
蕴空不说话,只是紧紧皱眉,点点头。
她赶紧治病救人似的伸手握了回去,顿时,那中书君在她的手中茁壮起来。
大师沉舒了口气,总算得了解脱似的。他的中书君得到了那份回归的柔软的慰藉,总算缓解了几分。他得救了似的喘口气,只盼着中书君赶紧下去些,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它在她的手中却很是依恋似的,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一股股气血自那里涌来上来,他只觉得中书君的大限将至。
终于,大师死死咬着的牙松开些,艰难地涩声地祈求道,“你……你且动一动。”
“动一动?” 她不解几分,然后恍然大悟,手腕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如此么……”
他心头跟着她的节奏一条,吃力地点头,红着脸继续鼓励道,“是……你可以……快一些。”然后他感到她立即慧根初现似的,手腕那样动了动,可她的手法很是简单粗暴,没几下他就吃痛,立即抽着气提点道,“轻些……轻些,不要那么快!”
大师是个风雅之人,不喜欢太快的事情,喝茶,看书,写字,都喜欢慢条斯理的来。事情要放慢些才品的出滋味,晋江之事也不例外。
公主此时很顺从,手腕按照他的要求安抚着,一下,两下,三下……十下,她看着他渐渐舒缓的脸,觉得欣慰,感叹道,“你好些了么!”
他已经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在一片汪洋中沉沦自己,放纵自己,仿佛抛开一切理智和束缚似的,只想求得公主的一点抚慰。
他忍不住在心里唤她,睁开眼,见她就在自己身边,于是抬手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更觉得心震如雷,他无法自制地深情看着她,想要倾身亲吻她的唇角。
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十五下。
忽然,世界在他眼前失去了颜色,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得到窗外轻柔的晚风,徐徐吹来。
他就那样在她面前止住了,停住了一切神色和动作,变得怔怔的。那一吻还未落下,竟然已经结束。
浮玉还不明所以,正不解着,忽然觉得手上湿湿的,低声叫了一下赶紧抽出来往青帕擦,“这……”
想起看过的只言片语,总算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大师变得不再焦躁难耐,脸色也平淡很多,只是有些蔫蔫的,大概是真的年岁上去了,太刺激的事情真的受不住。
他有些抱歉,也有些羞愧,还好没有弄脏床角的文书……只是,他垂眸实在不敢看公主,沉沉地低头伏法,痛心疾首道,“臣有罪,臣有大罪了!”
浮玉冷静片刻,说其实我大概也明白,然后她安慰道,“我不辛苦,反正也没有多长时间……”
这一句话仿佛一声绝望的钟声似的,再大师耳边乍然敲响,他愣愣地问道,“什么意思。”
公主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觉得劳烦我。你舒缓些,我才放心。而且本来也没有多久,我一点都不累的……”她说着,掰算手指数了起来,约莫是十几下的功夫。
大师万分沮丧,他按下她的手指头,道,“今日事发突然,臣可以做得更好。”
他本来已经就几乎忍得难受,这才禁受不住她的勾引,匆匆叫中书君结束了。可他相信,自己提笔的能力自然不是这般潦草,今日不过是!有些失控……
浮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一脸郁郁寡欢的大师柔声道,“我喜欢你,不在乎你多久。话本里的一夜七次郎再好,不是你,我也不喜欢。”
不说还好,这么一提,更叫蕴空被刺激几分,他立即红着脸急着反驳道,“臣做事从来持之以恒!这次……算是失误!公主勿要乱想……”
到底是个男人,就算没有经历过那事,这方面的自尊心还是有的。
浮玉忍俊不禁,在他唇角补回了方才没有落下的那一吻,笑语道,“好,那以后,再看佛子是不是持之以恒。”
说完,她又安慰了一会儿失神的蕴空,也不再多呆了。勿要因小失大,他总在提醒着,于是也乖巧地依照着他的那些嘱咐,悄悄溜出中书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评论和营养液。
要相信佛子,真的不止是15.只是事发突然……
第59章
夜里,浮玉躺在榻上来回折腾, 左右辗转了很久, 还是睡不着。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贪心,起初拉了下手就觉得心满意足,而后相拥, 同行, 同榻, 到现在, 她又想着要和大师一起过夜了。
明月昭昭,夏晚流萤,多好的时机。
若能一同依偎着躺在一起, 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 然后渐渐睡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在宫里其实她还是不太敢这样做的, 若是自己彻夜不回宣徽殿,怕是白樱幼蓉她们也会四下找起来, 所以, 她也不好冒险。
大概,这也是他沉迷丹药和长生之术的原因吧。
浮玉觉得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父亲了,于是择了天气还算舒爽的一日往含凉殿走去。这还没到,石子甬道上有个眼熟的小内侍上前朝她行礼。
“公主留步,圣人含凉殿传召。”
浮玉惊奇地看了下白樱,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本宫正要去含凉殿找父亲呢。”
内侍躬身,“公主请。”
那含凉殿离大角观最近,这段时间,父亲总会在那里休息。
一走近,只听大角观里头的怪声似乎没有了,她似笑非笑地对白樱调侃一句,“倒是奇了。那天竺方士驾鹤西,神游去了么?”
白樱答,“听闻他前几日就离开大明宫了。”
浮玉点点头,“总算走了。”
这方士成天在宫里装神弄鬼,蛊惑圣心,她早就看着不喜。可陛下想求长生不老之术,谁阻拦,谁就会被怀疑有不轨之心,哪里还有人敢谏言呢?
内侍先与公主行礼后,进殿通传,得了陛下传召后,浮玉提衫走了进去。
绕过帘幔,越往里走去,闻到的那御前香沉沉的味道越是发重。她觉得颇有些怪异,可还是唤着父亲走了进去。
皇上正靠在榻上的案几旁闭目养神,神色安宁淡然,浮玉看了一眼,不再像往常那般笑闹着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低声道,“父亲安好。”
这话是问候,又像个问句。
皇上自然听得出来,微微一笑,睁开眼道,“朕很好。鸢儿不必担心。起来吧。咱们父女之间,何时这样多礼,你不胡闹些,我倒是不适应了。过来坐。”
浮玉闻言后,转而微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坐在案几的另一旁,看了看四下里燃烧的金笼,还是忍不住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含凉殿的熏香似乎……比往常的量重了些?”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道,“这几日总有些困倦,也不知是夏末神思绵长,还是秋初人都爱乏累,总是觉得,打不起精神来。”
他说完,冲浮玉摆了摆手,轻呵道,“你不必太过紧张。年纪大了,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利。”
浮玉赶紧反过去安慰起父亲几句,然后顿了顿,鼓起勇气试探道,午24久08①九2“父亲,儿听闻,那天竺方士,走了?”
“嗯。朕,准许他暂时出宫修行……”
浮玉听后立即沮丧,喃喃道,“他还要在中原呆多久?真是祸害人。”
陛下扬声诶了一句,“鸢儿如何说话呢?怎能叫国师是祸害?”
这一下更叫公主目瞪口呆了,“什么……父亲居然还封他做了国师?他既无钦天监观星断事之术,又没有大师力缆狂澜之能,他何德何能,能做我大华的国师。再说了,他可不是中原人呀!”
皇帝望着浮玉一通抱怨,她说完后,他不由得扬唇笑了笑,“听听,朕的女儿,逻辑如此犀利,可惜了,只是个公主。”
浮玉道,“父亲莫要说笑。我是认真的,他做国师,恐有不服。”
“只是个虚头的封号罢了。我自有要事交由他,碍不到朝堂上那些人。”
浮玉摇了摇头,担忧道,“那些丹药,父亲还在吃?”
皇帝不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浮玉不禁无奈,好言劝慰起来,“父亲可是万岁,何需丹药呢?上次佛子劝父亲的话,父亲都忘了吗?”
皇帝听后奇怪地笑了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倒是与往日不大一样,我怎么听着,鸢儿总是提及蕴空。”
浮玉一听,立即有些难为情了,垂眸有些心虚,小声辩解起来,“佛子是国宰,号令百官,也曾经是我的少师,所以,我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在。佛子是个良臣,自然说的话要有些道理。于父亲和我大华,总是好的。”
皇帝哦了一声,慢慢点点头,道,“其实我今日叫你来,正是因为他。”
浮玉心里猛地沉了一下,可还是脸色挂起一层笑容,乖巧道,“因为他?不知父亲想说什么?”
人总在心虚的时候最紧张,开始懊悔从前种种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浮玉的脑中细数她与蕴空见面的过往,总是担心是不是哪次被发现了什么。
含凉殿大殿宽广,漏夜一滴一滴的打在铜碗里,仿佛砸在她的心上似的。
时间无比漫长。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浮玉,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大慈恩寺了?”
浮玉一听,稍稍松了口气,笑道,“是。母亲忌日的那天,我去大慈恩寺祭拜,父亲知道的,每年我都会去的……”
皇帝道,“是该去看看你的母亲……” 他眸中神色哀伤,有追思之意,流转片刻,他皱眉疑声问道,“有人说……是大师同你一起去的?你们,又同车而归?”
此话一处,宛若晴天霹雳似的,叫她瞬间怔住。
浮玉身子一震,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传出来她和蕴空的风言风语。
不过,那所传的事情倒是虚妄之言了!可是,她虽然不是和蕴空一同去的,可那日她与蕴空一直在一起倒是真的。
她的确是在大慈恩寺遇到了蕴空,或者说,是他来寻自己的……
“嗯?此事是真的?” 皇帝见公主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浮玉片刻间语塞,对于此,竟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才是万无一失的。
父亲先是君王,再是父亲。好在这一点,她从未忘记。
这方士成天在宫里装神弄鬼,蛊惑圣心,她早就看着不喜。可陛下想求长生不老之术,谁阻拦,谁就会被怀疑有不轨之心,哪里还有人敢谏言呢?
内侍先与公主行礼后,进殿通传,得了陛下传召后,浮玉提衫走了进去。
绕过帘幔,越往里走去,闻到的那御前香沉沉的味道越是发重。她觉得颇有些怪异,可还是唤着父亲走了进去。
皇上正靠在榻上的案几旁闭目养神,神色安宁淡然,浮玉看了一眼,不再像往常那般笑闹着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低声道,“父亲安好。”
浮玉到底是摸不准这事情,更担心拖累蕴空,立即舒怀一笑,堂堂正正地解释道,“这事情是不假。不过,儿是在大慈恩寺偶遇佛子,而并非是一同去的。佛子那日刚好也在大慈恩寺办点事情,与儿也就碰上了,是个巧合罢了。事毕,佛子又送儿归宫,这之后,也就分道扬镳了。”
她说完,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嗓子,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眨了眨眼,试探道,“怎么,旁人以为是……?”
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 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大师……”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蕴空,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蕴空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如果她就此承认她喜欢蕴空,或者直接坦诚他们二人已经两情相悦很久了,是不是父亲就会成全他们呢。
浮玉再三犹豫,终于,深呼一口气,缓缓道,“其实,我和佛子他,没什么的……”
皇帝爽快地笑了笑,挥挥手沉声道,“那就好!其实朕都知道。蕴空已经是国宰,是位高权重的朝臣。朕就说,他不会如此的!我对他很是放心,他并非贪权争利之人,绝不会做出揽权拥名这种事情的……”
揽大师之权,拥国戚之名。前者是父亲给予的权力,而后者,大概是就是和她有关了。
父亲的意思是,他并不会认同大师尚公主的?
浮玉听罢有些恍惚,本来因为紧张而半坐起的身子,微微向凭几无力靠去,她怕父亲发现什么,连忙笑了笑,笑容中有些难过的意味,她慢慢道,“是啊。佛子高风亮节,克己守礼,绝不会如此。这些宫人,真是多心了……”
她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一口闷气堵在心里
可随后她立即清醒过来,她和蕴空在大慈恩寺的事情,究竟是何人传出来的?
第60章
皇帝见浮玉像是走神了,于是微微一笑, 道, “鸢儿放心,这些风言风语,早晚就散去了。人活着, 哪有不被说的?就连父亲每日在朝堂上, 还得受下头那些谏官监督指正, 烦心得很呐。”
浮玉听出父亲宽慰的意思, 只得淡淡笑了笑,说儿都明白,“我只是担忧此事会叫佛子烦扰, 他为朝堂鞠躬尽瘁, 可背地里还要被人这样质疑,实在是寒心。”
皇帝端起茶碗正要抿一口, 忽然听见公主这般说着,不由得失笑了一下, 颔首道, “鸢儿不懂前朝事。这蕴空啊, 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这点小事, 不会干扰到他的。再来, 为大师者, 必要能屈能伸,有大将风范,此等闲言碎语, 又如何能叫他困扰?”
说完,皇帝笑了笑,然后低头啜饮起煎茶来。
浮玉虚应地接话道,“父亲说的是。是儿目光短浅了。”
皇帝皱眉反对了一句,“鸢儿可不是目光短浅,朕知道,其实你很机灵。很多事情明白,却也不会说。朕,很欣赏你这一点。”
可是如今看来看去,只有他最可能了,再加上当时她撩开斗笠的面纱,直接和他打了个照面,又多说了几句话,那时候蕴空也是在场的。
再加上她那日和他道别的时候,他非得要再三相送,她没办法,只好推说,还与佛子有些事情要谈,叫他送回去就可以了。
笔尖半悬着,公主迟迟不肯下笔,终于那饱满的墨汁滴落下来,在纸上晕开成一朵墨莲似的痕迹,终究是没有将这两人任何一人划去。
大概是重活一世变得小心翼翼了,就连对信任的人也要保留几分。幼蓉也好,宁九龄也罢,既然是有嫌疑的,那就总要注意几分。
浮玉对此并不觉得悲哀,可能是上辈子彻底尝过了背叛的滋味,所以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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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贵人有请的时候,宁九龄还站在太平坊里的论台前头听两位自称某官门客的辩言。
题目是论西汉的边境之策。
国子监在务本坊,与太平坊对称。这一片算是长安考生们最爱聚集的地方,位置算是称得上‘天子脚下’。
那些经不住长安城繁华的诱惑的考生,大都往西穿过一条街,直接进了平康坊,给里头的红巾翠袖写诗去了。
而那些好学守礼,耐得住寂寞的,都往东进了太平坊,凑在论台前听一听最新的时态和热门的策论。
“是宁侍郎家的郎君宁九龄么?”
宁九龄正听着入神,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
一回头,见此人陌生,宁九龄不禁疑惑起来,回礼后,又问,“正是。敢问您……”
“主人有请。劳烦随咱家走一趟。”
“主人?” 宁九龄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一听那人自称是‘咱家’,便推知定是宫里的贵人了,他环袖再拜,探声问道,“敢问贵家主人是……”
内侍低声道,“郎君去了便知。”
跟着内侍一路走过去,见太平坊坊口那里挺着一辆牛车,车上雕刻精致,很是眼熟。
走近之后,内侍对着车门道,“主人。人到了。”
车里传来悠悠柔柔的一声,“请上来吧。”
“郎君请上车。”
宁九龄有些犹豫,看了看内侍,可他却一言不发,守口如瓶。这时候,车里一声熟悉的轻笑,朝外头道,“子彦,不记得我了?”
宁九龄恍然大悟,当即眼中华光一闪,脱口而出,“原来是公主殿下,子彦失礼。”
车窗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公主的下颚和朱唇,她笑了笑,低声道,“今日下午特来寻你,料想你在太平坊听辩辞,果然如此。”
宁九龄再三拜过,这才上了车,进去之后,只闻到车里暗香弥漫,很是华贵。他第一次坐进公主的车辇,心里不由得诚惶诚恐,脸色慢慢红了,道,“臣失礼了。”
浮玉微微一笑,道,“不必紧张。你我是朋友。”
宁九龄连忙垂眸,问道,“公主近来可好?上次大慈恩寺一别,再未遇见公主了。”
浮玉淡淡笑了下,点着头道,“都好。你近来如何?”
宁九龄回答:“臣一切都好。”
他言毕,总觉得公主和从前比似乎变了不少,变得对他有些疏远冷淡,多了很多距离感。
公主沉默,车里也就沉默。宁九龄被这一阵绵长的默然弄得格外紧张,这里仿佛将外头的喧嚣都隔离开来了似的,像大理寺审问的牢狱。
他的手在膝盖上不由得抓紧成拳,过了很久,才小心问道,“不知公主来找臣有何事?”
浮玉将他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如此,她沉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敲山震虎,虽然宁九龄不是虎,可到底也要先打压一下。
听他这么问了,浮玉也不再静默,抬眼看向他,很是温和,道,“快要考进士科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宁九龄微微愣住,却还是老实回答了,“准备得差不多了,臣会尽力而为的。”
“可有请教过佛子?”
宁九龄道,“不曾。佛子是副考官,臣更改避嫌才是,所以一直没有去拜访。”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淡几分,语气毫无波澜道,“你如此知礼,佛子也待你不薄。既然知道当该避嫌,为何还大肆宣扬你和佛子交往甚密之事。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公主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了,只是没有直接说明传闻的对象,就是为了想听听他如何说。
果然宁九龄大惊,环袖拜首道,“臣不敢!臣一直敬仰佛子,如何会做这种事?”
浮玉道,“若不是你亲口说过你在大慈恩寺见过佛子,如何现在宫里传闻漫天,说你悄悄贿赂考官,欲套得考题?”
“臣断断不敢!臣若是真有此意,早就去佛子府上拜访了,可臣一直没有这样做,那贿赂一事又从何说起!定是其中有误会。” 宁九龄当即就十分诧异,连连解释,满目冤情。
浮玉深锁眉头,“哦?那为何都说,你自称与佛子在大慈恩寺见过?甚至大肆炫耀?”
宁九龄紧张得思绪纷乱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忽然,他想起来什么,赶紧抬头禀告,“臣的确是说起过见过佛子一事……”
“和谁说的?”
宁九龄额角冒汗,慢慢拱手,皱眉道,“臣那日同宋公子一起温习,无意中问起宋公子为何不回去。然后顺口说了一句……在大慈恩寺见过佛子……和公主。”
浮玉忽然听出了破绽,原来是宋洵。那便是了!宁九龄果然还是太年轻!不成气候。
浮玉定定地看他,“旁边可有旁人?”
“当日很多人一起温习……不过,臣是同宋公子同案的。料想是被旁人听去了什么……”
宁九龄怅然颓丧,垂下手低声道,“是臣失言……引旁人误会。”
失言的确是失言,可被有心人利用,也不是他的错。虽然,也有可能是旁人胡乱听去,断章起义,可这宋洵,嫌疑最大。
浮玉脸色缓和几分,虚扶了他一把,曼声道,“罢了,如今总算知情。我在宫中听闻的时候,起初还不信,想起你是我的朋友,这才赶出来问一问。你没有故意为之,那便是好的。”
宁九龄不起身,垂头道,“是不是给佛子添麻烦了。”
浮玉浅浅抬了下嘴角,不咸不淡道,“你要记住,祸从口出。以后入仕,也要慎言。”
宁九龄忏悔抬袖,道,“公主教导,臣记住了。”
他到底还是无心的,浮玉想,蕴空也不算看错人,只是宁九龄缺少经验,还需要好好历练。
“你也快成婚了吧。以后,要更稳重了。”
她面色温和下来,事情总算搞清楚了,她也放松了几分戒备,温声叫他坐回去。
宁九龄听罢,沉默一阵,慢慢抬眼,复杂道,“臣先推辞婚事了。”
“哦?为何?” 浮玉倒是有些吃惊,这婚事几个月前还有呢,如今竟告吹了。
宁九龄看了她一眼,见公主眨了眨眼很是不解,他欲言又止,然后简短道,“臣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对不起别的姑娘。”
浮玉看见他脸色微微红了,眼睛定在她脸上久久不语。忽然,她大概也明白了几分,有些尴尬,赶紧扬声拐弯抹角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父亲可怎么办?”
宁九龄无奈捺了下嘴角,“父亲大怒。臣没有办法,只得在进士科尽力一搏,也算对得起他。”
浮玉一听,心里更七上八下起来,她抿了抿嘴,虚虚笑了一下,大大咧咧道,“等你高中之后,大概喜欢你的姑娘会排长队!选都选不过来呢。”
“可是臣只有娶自己喜爱之人,才会觉得开心。”
这人简直固执的可怕。如果蕴空有他一半主动就好了! 浮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支支吾吾道,“这因缘之事自古就说不清,你切勿较真,还是安心考试吧……”
然后她又推脱了几句,总算把宁九龄请下车去。
她在车里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差点应付不来他。
正要走,忽然车外一声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半酸半嘲的。
“公主,真是好人缘啊。”
她一听愣住,随后控制不住地心头雀跃起来,顾不得太多,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蕴空站在车下,青衫幞头,乌带束腰,正抬头看她。
浮玉又喜又惊,眉目欣然地向下看他,道,“佛子为何在此?”
蕴空抬袖答道,“臣自太平坊而来,听一听今年考生的情况,看一看又有什么新鲜事。”
公主笑道,“佛子自在。难得。不知道有什么新鲜事。”
蕴空回头看来一眼宁九龄离去的方向,涩声道,“从来都听说考生贿赂朝臣的,却不闻还有贿赂公主的。唉,世风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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