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见我就跑,什么意思?◎
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所到之处皆被阳光镀上层金辉,自然而然变成人群的中心,吸引着所有人的视觉焦点。
穿着最普通的白色卫衣,轻蔑、厌恶、嘲讽,那双绝美的桃花眼锋利如刀,看向林檬和她的帮手,泛着寒光。
短暂的愣神,喻婵拉着程堰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惯性带着她扑进他的怀抱。那里太温暖,像是抱着天边松软的云,美好得仿佛虚无缥缈的梦。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喻婵迫切地需要用哭泣,来释放内心积攒的悲恸。而刚刚在推搡中受到的伤,就是个非常完美的理由。
她趴在程堰的胸口嚎啕大哭,委屈、焦躁、不安,这些阴影随着眼泪,一并释放。
她不是脆弱也不是坚持不下去了,只是伤口太疼,超出了她的生理承受范围,仅此而已。
小姑娘的眼泪不值钱似得往外流,颤抖的哭声听得程堰心尖直颤。
他轻拍喻婵的后背,帮她顺气。
这种无妄之灾,无论是谁遇上,都没办法轻轻松松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能坚持到现在,她的确已经很了不起了。
程堰不舒服,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他看向林檬,笑容讽刺:“林小姐,你的网红游戏,该结束了。”
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警察从哭哭啼啼的林檬口中,听到了一半真相。再结合程堰提供的证据,拼凑出整件事完整的来龙去脉。
喻婵当初刚到C城,在火车站口拒绝了一个问她要微信的学长。
那名男生性格沉闷,又没什么朋友,最大的爱好就是窝在宿舍鼓弄他的电脑。见到漂亮妹妹,好不容易勇敢一次,没想到会被被喻婵当场拒绝。
他总觉得喻婵让他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为此耿耿于怀,怀恨在心了很久。
某天深夜,他在宿舍跟同学起争执,被人打了几拳,内心正愤懑的时候,又在表白墙上看到了喻婵和程堰的氛围感合照。
原来她也不过如此,在他这种平凡的男生面前假清高,见了高富帅,就急吼吼地跑去倒贴。
所有阴暗的情绪积成一团,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发泄口。
他联系了几个玩技术的朋友,一起攻破C大防火墙,把监控视频文件都删干净之后,又找出一段程堰和女人纠缠不清的片段,用ai换脸技术,合成则新的视频。
整套流程下来,不到一个星期。
接下来,就是编故事的环节。
他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正义人设,在故事里痛斥喻婵假清高的嘴脸,又结合“学霸”、“校花”、“状元”这样能迅速吸引眼球的词汇,编了一出艳情故事。
在他看来,只要他在舆论最汹涌的时候,拿着能证明喻婵清白的视频出现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感动地稀里哗啦,把他当成英雄,以身相许。
而林檬,则是见到帖子之后,顺势把它投给营销号,为整件事上热搜,加了层助力。
一开始,冷静下来的她还有些忐忑,担心事情闹大之后,再有人发出原视频,波及到她。
但学校和喻婵学院的辅导员从事发之后始终沉默,这让她笃定,原视频一定是遭受了某些意外,连校方官方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这让她彻底有恃无恐,以至于敢带着校外人硬闯女生宿舍。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被巧合凑到一起,共同谋划了这场猎巫行动。
冰冷的小雨从地上飞溅入脚踝,冰冰凉凉的触感提醒着喻婵,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那名男生并不是第一次偷窥学校的监控视频,早在他大一的时候,就破解了女生宿舍楼道里的监控,存了不少同学的片段在电脑里。
这种恶劣至极的行径,让校方的老师都有些惊讶,后续应当会对他进行劝退处理。
至于林檬,她的行为较轻,背了个处分,扣除未来四年的所有奖助学金和评优评先,还要对她进行为期半年的留校观察。
学校和警方共同发了通告,整场闹剧到此,告一段落。
程堰见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还泛着一圈红痕,随口关心道:“没事吧?”
喻婵摇摇头,心里有些不舍,巨大的空虚仿佛是个能吞噬一切的怪兽,在她身体里肆意横行,吞噬了不少情绪。
只剩下无理由却浓烈的悲伤。
事情的真相爆出来之前,她总希望能早日真相大白,让她能回归正常生活。
可现在这一刻真的来了,她又奢侈地期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这些天和程堰相处的每个时刻都像某种恩赐,现在,时间一到,恩赐就要被收回去了。
她贪婪地借用余光偷看程堰,每一眼,都是自我救赎。
从小到大,她被时时刻刻教导,要知足,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现在,站在程堰面前,喻婵第一次有种想要拥抱她的月亮的冲动。
不,她现在还不够好。
坐在台下鼓掌的人,怎么能肖想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主角呢?
喻婵咽下满腹的话,站在宿舍门口冲程堰挥挥手,算作告别。
“再见”那两个字说出口之后,月亮就又要回到天上去了。
他会高悬在天边,看似近在眼前,实则拼尽全力,也只能握住一场水中月。
回到宿舍,任婷婷和陈知薇迅速迎了上来,两人看着喻婵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出门,给她留了个安静的空间。
细雨斜风,急促地拍在窗户上,嘀嗒作响。
手机屏幕还在不停地闪,有人发来真心实意的道歉短信,有人询问她的情况,虽然晚了点儿,但好歹是善意。
微博上那几个跳得最高的营销号,此刻的评论区已经沦陷。
不得不在置顶区放上对喻婵的致歉。
所有的事,好像都被完美地解决掉了。
喻婵握紧指尖,打开书架上的专业课资料,认真地背了起来。
风雨声、读书声,声声交错,在静谧的室内,盘旋缠绕,随着穿堂风一闪而过。
*
十一假期第四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好日子。
林檬已经搬着行李走了,原本的四人间空出个位置,一直也没什么人搬进来。
喻婵决定今天去陈知薇介绍的工作室看看,如果应聘成功的话,她就能有收入来源,足以养活自己。
看外面太阳有点儿毒,出门之前,任婷婷给她手里塞了把太阳伞:“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别再晒伤了。”
12号宿舍楼离学校正门有很大一段距离,走过去的话,至少也得半个小时。
阳光烈烈,晒得喻婵头昏脑涨。她撑着伞,裙摆下细嫩的小腿被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侵袭。
她决定换个方向,从西门出去坐地铁。
路上要经过一片轮滑场地和篮球场,精力旺盛的男生女生在阳光下肆意挥洒汗水。尤其是篮球场,不少女生围在外面,每逢有人扣篮成功,就能听到一阵欢呼和尖叫。
篮球场与篮球场之间有一条遍布树荫的小路,喻婵明智地决定,从小路穿过去,虽然绕得远了点儿,至少能少晒太阳。
还没走出几步,前面就传来阵喧闹声。
喻婵从伞下探出头,双脚瞬间钉在原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堰,他身边围满了递水的漂亮女生,被簇拥着从球场往外走。头发被阳光穿过,仿佛挑染着金色,球衣下隐隐能看出结实的腹肌,右手抱着篮球卡在腰间。
喻婵仿佛回到了,高中从教室的窗户边偷看他打球的那些时光。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灼热耀眼,不自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身边围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还是他。
短短一秒钟,喻婵的心里却已经百转千回。
她和程堰的关系,并不是好到足以见面问好的程度,她怕就这么走上去,如果打招呼的话,他会觉得她没分寸感,不懂事。
几乎是下意识,她立马调转方向往回走。他身边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注意到路边的行人有什么异常。
只要加快脚步,从这条路离开,就没事了。
忽然,头顶的伞被人拍了一下。
男人明朗的声音同时传来:“见到我就跑,是什么意思?”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
喻婵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会追上来,木木地转身,脑子仿佛宕机一般。
身后的程堰站在树影婆娑的地方,弯腰俯身,一手卡着球,另一只手撑着膝盖,黑亮的眼睛比太阳的存在感还要强烈,正好奇地注视着自己。
喻婵在心里小声惊叹,他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仿佛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
“学长,好巧。”
程堰眼尾微勾,揶揄着回答:“是挺巧的,”他平视着喻婵的眼睛,“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刚刚是怎么回事?”
“学长……我,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我走错路了,刚刚才反应过来。”
“是吗?”程堰凑近了些,几乎要钻进伞里,“看来,下次得让于洋再整理一份C大地图了,省得你再走错路。”
阳光和木质香混合着袭来,喻婵听出他在拿那个蹩脚的理由打趣,心里慌乱,想打个补丁,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对不起。”
“对不起就可以了?”
喻婵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脸,几乎要紧张得无法呼吸,撑着伞后退几步,耳廓逐渐爬上圈红晕:“那怎么办呀?”
程堰勾起嘴角:“你得记住。”
“记住什么?”喻婵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嗫嚅。
“记住下次见到学长,要打招呼问好。”程堰达目的之后,贴心地转移了话题,“要出门吗?”
“嗯,去泰康路那边,有一些私事。”
程堰拍拍她的伞:“那挺巧,我等会儿也要去那一趟,着急吗?不急的话,我送你过去。”
被巨大的惊喜砸得有些不清醒,喻婵忙点头:“不急的。”又迅速摇头,“好呀,那就麻烦学长了。”
一系列动作逗得程堰眼里带笑:“几天不见,怎么开始冒傻气了。”
喻婵跟在程堰身后,给他撑伞,犹豫着看了看自己和他之间的身高,又只得放弃。
中途,程堰拐到奶茶店,给喻婵买了杯冰美式:“你先坐这里等着,我回宿舍换个衣服。”
喻婵点头,目送程堰消失在视线范围。
她总觉得,自己开始慢慢爱上黑咖啡的味道了。
学校的停车场在正门附近,要走过去,就要比去西门多走二十分钟。
喻婵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喜欢这个设计。头顶的太阳似乎并没有多令人难熬,她只希望自己可以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以多哪怕一秒钟和程堰独处的机会。
工作室的老板看了喻婵以前的画,对她的画风非常喜欢,决定让她先试一次课,如果学生喜欢的话,以后就能正式上班。
仿佛今天是幸运日,每一件事都恰到好处。
喻婵嘴角忍不住上扬,抱着画板走进教室。
试课的学生早就坐在位置上等着了,据说是个高一的学生,拿油画当消遣的爱好,上课也就图个放松。
见自己的老师是个漂亮姑娘,任景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忙起身,从喻婵手里接过画板:“老师好,我叫任景,你平时叫我小景就可以。”
说话的时候眼睛亮得像颗水晶葡萄,莫名让喻婵想到以前养过的小狗。
忍不住对这个学生萌生出几分亲切感。
喻婵的基本功很扎实,再加上曾经跟名师系统地学习过,整节试课让任景和旁听的陈知宇都很满意。
陈知宇笑着上前,和喻婵握手:“欢迎小喻老师加入我们。”
临走之前,任景背上书包,转身挡在门口,拦住喻婵的去路:“小喻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他笑起来给人很真挚的感觉,两颗小虎牙显得人畜无害。喻婵只当他好奇,如实回答:“没有。”
任景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淡色的琥珀眼仿佛盛着灯光:“那我送你回学校吧,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喻婵惊讶:“你不是才十六岁么,怎么送我?”
“十六岁就能考摩托车驾驶证啦,”仿佛献宝一般,任景找到相册里自己的爱车,拿给喻婵看,“我的宝贝摩托车,想不想坐一下试试?”
“小屁孩,摩托车驾驶证的最低年龄是十八岁,”一道讽刺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毛还没长齐呢,就学会骗人了?”
喻婵探头去看,是程堰。
她惊讶道:“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任景的谎言被人戳穿,面色不善地转头看过去,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程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斜靠在门框上:“来找朋友拿画,你说的兼职,就是这儿?”
喻婵轻轻推开任景,跑到程堰身边:“我现在是这里的油画老师了。”
出于某种内心的期待,她总想让程堰看到自己出色的一面,似乎这样就能轻微地缩小两个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程堰确实有些意外,他挑眉看向面前的喻婵,眼底油然而生出浓浓的趣味:“真厉害。”
他的声音柔软又温和,尾音些许上扬,还带着点儿意料之外的情绪。
喻婵听在耳朵里,一颗心仿佛被泡进温热的蜜里,甜腻腻的,让她忍不住欢喜雀跃。
任景幽幽地凑上来,站在旁边:“小喻老师,这是谁呀?”
喻婵被他的话拉回神智,一板一眼地给两个人互相介绍对方:“小景,这是我同校的学长,程堰,”她转身看向程堰:“学长,这是我的学生,任景。”
“哦——原来是学长啊,”任景刻意加重“学长”这两个字,“小喻老师,你这个学长,对摩托车挺了解的嘛。”
“一般,小时候玩过,挺没意思的。”程堰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没理会任景挑衅的眼神,低头看着喻婵:“回学校吗?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嘎嘎嘎嘎嘎男二出场了!!
待会儿二更~
第18章
◎你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吗?(二更)◎
喻婵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热。
所有的勇气都用在刚刚跑过来的那一刻,现在,像个瘪掉的气球。
刚刚太冲动了,就这么没遮没拦地跑过来,小心思根本就没加隐藏。
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她微微后撤一步,和他拉开距离,移开对视的眼:“学长,这样不会很麻烦你吗?”
程堰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笑得散漫随意:“你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吗?”
问题又被踢了回来,还带着他漫不经心设下的小陷阱。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喻婵这里,向来都是很清晰的。
自从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她就没少从亲戚朋友耳中听到“麻烦”这两个字。
她是麻烦,弟弟喻柏也是麻烦。
他们似乎一开始根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父母在的时候,是影响父母无法专心工作的负担;父母不在了,他们又变成了留给亲属家人的负担。
作为一个麻烦渐渐长大,她知道自己不能像别的小姑娘那样,能对着家里的大人任性撒娇,也不能随随便便提出要求。
慢慢的,喻婵从冷眼和责备中逐渐学会,想受人欢迎,就要做好自己的事,不向别人求助,不随便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耽误别人的时间,这样,才不会变成别人的麻烦。
喻婵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清楚程堰问这句话的意思,更不知道他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万一答错了,该怎么办?
任景看着两人的互动,眼里的光暗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挂着元气的笑容拍拍喻婵的肩膀:“小喻老师,既然你已经有人送了,那我就先走啦。”
喻婵转头和他道别:“路上小心点儿,注意安全。”
任景没再说话,晃晃手里的手机,示意她看消息。
喻婵点点头,决定等回宿舍再处理微信和Q.Q里的消息。
和程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她不想浪费在电子屏幕里。
“走吧,”程堰把打火机收回口袋,眼皮向下掀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小学妹,你可以好好数一数,认识这么几天,你在我面前一共说了多少句麻烦。”
喻婵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解释那个问题的意思。的确,程堰对于她来说,太珍贵了,以至于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生怕惹他厌恶。
连带着,那些小时候的习惯也不由自主地暴露在外,总是习惯性向别人道歉,习惯性认为自己的事会连累别人。
可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成功靠着这种小心翼翼,博得了不少人的喜爱。
程堰,他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怎么?还没想明白?”程堰站在阴影里,眼睛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具体神色,“你不相信自己,总得相信我的眼光,我从来不和麻烦交朋友。”
喻婵愣了一瞬,在心里小声地重复一遍他的话,表情乖得像在回答老师的问题。
“从来不和麻烦交朋友。”
意思是说,他不觉得她是个麻烦,并且还拿她当朋友吗?
喻婵眨眨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上下翻飞。她还没来得及欢喜,心头又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愁。
总觉得,程堰现在的情绪很不好,跟下午那会儿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这是怎么了?
明明两人在路口分别的时候,他还是笑着的。
她跟着程堰往外走,落后一两步,借着看路的动作掩饰,偷偷看他。
他身上穿着件暗红花纹的黑色夹克,被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抚过,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就好像他正在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在光影交界的地方挣扎。
以前不明显,是因为他每次出现,都是张扬热烈的样子。烈日般耀眼的光芒,盖住了这些异常。
喻婵心里冒出许多细小的问号,他会因为什么烦恼呢?明明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又被无数人无条件地爱着。这样的人生,分明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生赢家。
“学长,你不开心吗?”
喻婵攥紧掌心,小声地排练想问的问题,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风把她的呢喃吹散,七零八落地飘向各处。
路边的灯光照在程堰的脸上,半明半暗。
心里鼓起的勇气忽然泄了。
她哪里有资格问他的私事呢?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妹。
如果程堰反问起来,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站得住脚呢?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这种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的滋味并不好受,心里仿佛被蒙上一层油纸,让她透不过气。
喻婵轻轻地叹口气,追上程堰的脚步,跟着上了车。
他的车里有股和他身上相似的木质香,那股味道喻婵闻到过许多次,好像是桃花心木和桦木的混合香。
芬芳清冽,干净的味道跟他这个人一模一样。
“着急回学校吗?”
喻婵立刻回答:“不急的。”
她下午晚上都没课,原本是打算坐公交车慢慢摇回学校的,没想到程堰会突然出现。
“那行,带你去吃饭。喜欢吃馄饨吗?”
“嗯嗯,”末了,又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些不情愿,喻婵又补充道,“喜欢的。”
“好。”
他没再说话,车厢里陷入空荡荡的安静。
这种静让喻婵有些心慌,程堰身上的负面情绪透过空气,源源不断地传到她心里。
胸腔里闷闷的,仿佛被什么人猛地锤了一拳。
她又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他,惹他更不开心。
只好从包里掏出张纸,凭着记忆中的顺序,放在膝盖上折起来。
车子很快就到了地方。
下车的时候,喻婵才发现这个吃饭的小餐馆她来过。
上次胃病出院,她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吃的。
奶奶的手艺的确非常好,馄饨皮薄薄一片,馅又很鲜美多汁,就像小时候妈妈的味道。
可惜她当时被沈庭伟缠着要钱,心情不好,胃口尽失,没能趁热吃完那碗馄饨。
一见到程堰,正在做作业的小女孩脸上立马浮现出笑容,笑着朝他跑过来:“程堰哥哥!你来啦!”
程堰脸上的冰层难得有所缓和,把小女孩抱起来:“小涵是不是长高了?”
齐涵猛点头:“奶奶最近也说我长高啦!”她又转身朝喻婵伸出手,“漂亮姐姐,你是程堰哥哥的女朋友吗?”
喻婵的脸忽然红了,慌乱地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同学关系。”
程堰拍拍齐涵的脑袋:“小家伙挺懂啊,跟谁学的?”
说话间,齐奶奶迎了出来,见程堰旁边还跟了个人,笑得更开心了,苍老的皱纹挤在一处:“小堰来啦?快进来坐,吃的还是老样子吗?”
程堰点头,垂眸询问喻婵想吃什么。
喻婵怔了怔:“和学长的一样就可以。”
“又一样?”程堰打趣道,“不怕我这次吃的还是刺激性食物吗?”
喻婵那一刻仿佛大脑打结,脱口而出:“没关系,反正校医院就在旁边。”
这下程堰彻底笑了,他的肩头轻轻耸动,气息不稳,笑意直达眼底。
馄饨很快上桌,烟雾缭绕之间,香味扑鼻,唤醒了喻婵很久都没怎么正常过的食欲。
程堰把自己面前那碗推给她:“你吃这碗,这个没放胡椒粉。”
喻婵接过馄饨碗,脸上平静如常,心里早已惊愕不已。之前在校医院,医生确实交待过,她不能吃任何辛辣的食物,尤其是辣椒胡椒一类的调料。可这说到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喻婵自己也经常忘记。
他怎么会,一直记着的?
喻婵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在程堰这里算不上丁点儿特例。
那就只能说明,他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同样的温柔、同样的细心、同样的惹人情不自禁泥足深陷。
难怪大家前赴后继地想站在他身边,这样的人,谁能不贪图他身上的温暖、不奢求他把自己当成独一无二呢?
都是奢望。
喻婵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没有越界的资本,只能时刻保持清醒。就这样,保持现状,就足够了。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程堰在桌子上放下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拉着喻婵飞速离开。
他没解释信封里是什么,也没说为什么小女孩和奶奶,都是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
他不说,喻婵就不问。
只这样陪着他就好。
程堰把车停在学校后门,剩下的路两人下车步行。
喻婵看了看旁边的树,小跑两步,拍拍程堰的肩膀,把手举高,给他展示手里的东西:“学长。”她双手捧着刚折的千纸鹤,“据说,把烦恼告诉千纸鹤,然后把它挂在树枝上,就能把不开心的事忘干净。”
她瞄着程堰的神色,不确定地说完最后一句:“你要不要试试?”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去的。传说这种东西,在很多人眼里,都只是个骗小孩的幼稚游戏。
甚至当一个成年人把传说当真的时候,很难让人相信,她的心智是否成熟且正常。
程堰,他会相信这种幼稚的传说吗?
喻婵忐忑极了,心里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他很久都没说话,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
直到喻婵感觉自己的胳膊微微酸麻,她才听到头顶传来声轻笑,悦耳极了。
笑声的主人说:“好。”
一瞬间,仿佛周围都被那句“好”点亮。
当晚,回到宿舍。
手机接连跳出信息提示。
一则是来自任景的,他发了个狗头叼玫瑰的表情包,语气兴奋。
[任景:老师,明天我去学校门口接你好不好?]
[任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任景:好的,你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啦,明天见!]
这小孩的活泼程度真的超出喻婵想象,她回复道:
[喻婵:别来,我自己过去就行,别忘了你未成年。]
[喻婵:不早了,快休息吧,晚安。]
另外一则消息提示,是来自程堰的好友申请。
[程堰:到宿舍了吗?]
喻婵连忙点了同意,两人的名字后边,瞬间出现了颗绿油油的小草。
Q.Q提示说,这是友谊之草。
她用指尖点了点那颗嫩嫩的草,心生欢喜:
[喻婵:到了,学长你呢?]
[程堰:嗯。]
[程堰:今晚很开心,早点儿休息。]
还没来得及回复,任婷婷突然扑了过来,吓得喻婵连忙按灭屏幕,整张脸都写着做贼心虚。
“小婵儿,”任婷婷瞥她一眼,“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喻婵的耳根瞬间红了:“没有,怎么可能!”
“那你对着手机笑什么呢?”
“我哪有,你看错了。”喻婵小声推开调侃的好友,坐回书桌前,翻开专业课背书。
“好家伙,怎么说你两句,你就开始卷我们了,”任婷婷也凑到书桌边,“不行不行,我也得开始学习了。”
一夜好梦。
第二天,喻婵抱着书刚到图书馆,程堰的消息就弹了过来。
[程堰:在哪呢?]
喻婵急忙用胳膊夹着书,腾出一只手回复:
[喻婵:图书馆。]
[喻婵:学长,有什么事吗?]
两则消息发出去,就像石沉大海,程堰那边很久没回复。
周围不少人对她侧目,还伴随着议论耳语。热搜带来的影响还没散,喻婵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走到哪里,都被迫成为焦点的感觉。
反正那些议论声又伤害不到她,只要当作没听见,就可以了。
她叹了口气,抱着书找到自己提前预约的座位,打开网课认真听讲。
中午到了饭点儿,程堰还没回消息。
喻婵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句的时候,程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学完了吗?”
隔着电流听他的声音,总像有个小钩子在她心里缓缓地挠。
“嗯,刚从图书馆出来。”
“来怡园食堂一趟吧,有些事情跟你商量。”
喻婵想起手机里半个小时前,任婷婷发来的约饭邀请,面不改色:“嗯,好的学长,我待会儿就过去。”
她找到和任婷婷的聊天页面:
[喻婵:婷婷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先不跟你一起吃了。]
怡园食堂在C大大礼堂的侧门后面,原本是只针对教师开放的小食堂。后来有不少学生老爱过去蹭饭,学校不得不把它扩建,改成三层高的大食堂。
其中一二楼是学生平时用餐的地方,三楼则专门提供给学校的各个学生组织,用来聚会聚餐。
喻婵赶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有三四个人了,除了于洋,剩下的都是些陌生面孔。
程堰并不在。
原本期待的心瞬间黯淡,她脸上笑容不变,大方地和几人问好。
心里却很失落。
于洋见她出现,立马迎上:“小学妹,程哥还真能把你请来,厉害了。”
喻婵对眼前的情况不明就里,疑惑道:“于学长,这是要干什么吗?”
于洋拿出平板给她解释:“咱们学校要办元旦晚会,交给咱们学生会主办了。你不是之前申请了宣传部么,而且听说你画画很厉害。我们就想着,让你负责晚会的海报和舞台背景设计。”
喻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我?”她连连摆手,“我画宣传板或者宣传画还行,海报,我从来没做过,不行的。”
其他人七嘴八舌:“学妹,你能者多劳,就答应吧。”
“反正你也是学生会的人了,干这点儿活,不算什么吧。”
“就是就是,小学妹,你就答应吧。”
喻婵被一群人围着,脑子乱哄哄的,想说几句为自己辩白,却连话缝都插不进去。
她被劝得有些无奈,正想着要不就硬着头皮答应算了。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答应你们把人叫来,可没答应你们这么赶鸭子上架。”
轻轻的一句话,没多大音量,却能把场面迅速控制下来。
几人不再说话,愣了愣,从喻婵身边散开。
程堰从门口进来,睨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表情淡淡:“你们刚刚,那是求人的态度?”
结合程堰的话,喻婵才勉强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她从人群里抽身,走到程堰身边:“学长,设计部分,很棘手吗?”
程堰否认:“没有的事,你不要受影响,这个事接不接,看你自己的意愿。”
“那如果我不做的话,这个部分会由谁负责呀?”
“那肯定是随机挑一个倒霉蛋来接手了。”
倒霉蛋?
这是什么称呼?
喻婵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堰,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她接手了,倒霉蛋就是她本人了?
怎么还骂人呢?
程堰嘴角微挑,眼尾挂着笑意:“逗你的,”他指了指自己,“你不接的话,应该是我来负责。”
喻婵眼睛猛地亮了,她不假思索道:“那,我们可以一起设计吗?”
意识到这句话目的性太强,她又连忙打补丁:“我是说,两个人的想法肯定比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好一些,而且还能提高效率。既然我们都没有经验,那不如一起学习着做。”
这番解释程堰有没有听进去不知道,于洋倒是听进去了,还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对呀,人多力量大,我也一起来。”
其他两个人也纷纷举手:“那我们五个一起负责设计部分吧,到时候就算挨骂,咱们五个一起扛,分下来也就那么回事。”
哄闹声中,喻婵偷偷看向程堰,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短袖,碎发耷在额顶,在皮肤上洒下淡淡的光影。
能明显看出来,他心情很好。
连带着,喻婵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即将和程堰合作去做一件事的喜悦,充盈在胸腔内的每个地方。未来的日子不管怎样,都被她提前打下了期待的烙印。
五个人吃完饭,大致开了个短会,确定好初期框架,便离开怡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喻婵下午还有课,赶在一点之前,去了趟打印店,把上课要用的名家古典油画都打印好,整理成册。
从学校到泰康路并不远,坐公交车大概七站路就能到了。
中午车上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昏昏欲睡,被阳光烤得倦意四起。
喻婵也有些困,从包里拿出她最常吃的薄荷糖,含在嘴里,默默等这股凉意驱散困倦。
等公交车到站,她已经彻底精神了。
没想到,手中的文件夹没扣紧,刚下车,彩色的纸片从怀里哗啦啦往外落,散了一地。
喻婵懊恼自己不该粗心大意,等公交车离站,赶在纸片被风刮走之前,飞速把路边的几张抢了回来。
再回头,站台上的那些,已经被人捡起来,整理好了。
喻婵惊讶地抬头打量那人,他长了张非常引人注目的脸,浑身上下一股斯文的书卷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枚金丝框眼镜,嘴角的笑容温柔和煦,行为举止彬彬有礼。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骨,和程堰居然有几分神似。
喻婵拍拍自己的脸,真是魔怔了,大街上随便见个长得好看的,都觉得像程堰。
她接过男人手里的画,礼貌道谢。
“女士,我看你这些都是古典油画,请问,你是专业的油画老师吗?”
喻婵愣住,有些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绪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喻婵:“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他指了指喻婵上班的工作室,“只不过,我最近报了这家工作室的课,又恰好在这里遇到你,觉得很奇妙。”
原来是工作室的学生。
喻婵放松下来:“我们工作室的老师都很专业的,先生你尽管放心。”
程绪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指定你来当我的一对一老师,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9章
◎他会喜欢你的。(二合一)◎
“小婵儿,我们俩已经绕着篮球场走了三圈了,你真的不累吗?”
头顶的太阳正在激情燃烧,任婷婷站在树荫里,又热又渴,累得不想再动一下。
喻婵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帮她擦汗:“婷婷,是你说要带着我锻炼身体的,轻言放弃可不行。”
“可是,谁家的锻炼身体,是顶着大太阳散步哇,这也太不科学了。”
喻婵心虚地移开眼睛,看向旁边的球场,那里正被女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买杯柠檬水吧。”
任婷婷摆手:“那不行,你这小身板,再晒中暑了怎么办?”她用手给喻婵沁着汗珠的脸扇风,“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等下一起去吧。”
球场中心,最引人注目的那个身影刚进了个帅气十足的三步上篮,引得全场欢呼。
隔着人群,那人忽然回头,对视的瞬间,吓得喻婵立马低头,躲在任婷婷身后。
被抓包的窘迫让她心头发麻,手指不停地缠着衬衣下摆。
这里那么多人,又离得这么远,他应该没看清楚吧。
抱着这样的侥幸,喻婵再次抬头,发现程堰已经离开原本的地方,转而和队友商量战术了。
果然……
半是庆幸半是失落,喻婵拉起任婷婷的手:“婷婷,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拐角处,欢呼声再次爆发。
喻婵忍不住回头去看,程堰被同伴们围在正中央,称赞、艳羡、迷恋,他被各种各样的视线包围着,浑身镀满灿烂的光,优越得让人不敢产生任何亵渎的心思。
她多想他能再次回头,能看清他脸上意气风发的骄傲,哪怕一次。
然而神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直到转角之外,都没能看到程堰回头。
喻婵在心里叹气,忽然听到任婷婷在叫她:“小婵儿,你想喝什么?”
回过神,随便在菜单上指了一种:“这个。”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支付,“我来付吧,婷婷你毕竟是陪我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程堰的消息忽然弹出来:
[程堰:怎么走了?]
什,什么?
喻婵呆愣在地,大脑宛如生锈的齿轮,卡得无法思考。
他刚刚果然看到了。
她苦恼地扯着头发,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理由才能掩饰过去。
热意姗姗来迟,熏得脸颊通红。
正纠结着,下一则消息又出现了。
[程堰:在哪呢?]
下意识把自己的位置报了出去。
[程堰:介意帮我买两杯饮料带过来吗,挑你喜欢的就行。]
程堰居然拜托她帮忙买饮料。
这句话像烟花一样在脑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绚烂异常。
喻婵拍拍通红的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拉着任婷婷的手腕:“婷婷,你可以陪我再去一趟篮球场吗?”
任婷婷惊讶:“继续散步?”
“不不不,不是,”喻婵向店员要了两杯柠檬水,“有人让我帮他带杯饮料过去,所以我得再回去一下。”
看着她脸上的两团红晕,任婷婷恍然大悟:“是哪个小男生吧,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这两天满面春光的。”她摆摆手,喝了一大口可乐,“既然你已经有约,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不,不是的。”
喻婵被调侃得越来越害羞,支支吾吾地解释。
“哎呀,迟早的事,我回宿舍了。”
丢下这么一句,任婷婷跳下台阶,给喻婵留下个十分有眼色的背影。
拿着柠檬水原路返回,新的烦恼又涌现出来。
想到球场上的那个场面,她有些头皮发麻。
喻婵实在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但是,如果那个人是程堰的话……
就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喻婵带着柠檬水,穿过篮球场的大门,径直钻进人群里,走到程堰身边。
队友以为这又是来献爱心的妹妹,纷纷劝阻:“没用的,回去吧,这个狗的心就是铁做的,那么多水,他一瓶都没收过。”
身边各种各样的视线集中在身上,后背总有些火辣辣的。喻婵腼腆地冲好心提醒她的队员们笑了笑,没说话。
下一秒,程堰放好球包转身,接过喻婵手中的柠檬水,把其中一杯插好吸管,又递回给她,桃花眼微微上扬,笑得张扬。
喻婵惊讶:“这个是我的吗?”
“不然,你以为这杯是给谁的?”
他从地上捡起球包,喝饮料的时候,修长的脖颈间,喉结上下滚动,看得喻婵喉咙也跟着发痒。
一瞬间,之前那个如梦境般潮热的午夜,光裸着上半身的程堰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水珠在喉结滑动的画面逐渐和眼前重合,给本就酷热的夏日午后,又增添了几分燥意。
喻婵忽然有点儿口干舌燥,被热意裹挟着,连大脑都有些发懵。她无比庆幸自己手里抱着杯柠檬水。她含着吸管,试图用冰凉的饮料降下自己猛涨的体温。
周围的队友有些惊讶,程堰居然真的接了这妹妹手里的东西,哄笑着起哄,有人大喊:“程哥的心思你别猜啊。”
于洋笑得最开心,朝别的队员伸出手:“别只顾着看热闹,快拿钱快拿钱。”
有人疑惑:“啧,你怎么知道程哥会接这妹妹手里的东西?”
于洋收钱收得合不拢嘴,脱口而出:“那当然,我们喻妹妹跟别人能一样嘛?”
这话落到别人耳朵里,围观的人表情均是意味深长。不少人盯着喻婵,眼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婵暂时没时间理会别人的想法,她强装镇定,偷偷瞄着程堰的表情,不知道他对于洋的那句话,究竟有几分赞同。还是说,那就是他本人的意思呢?
抱着柠檬水猛喝一大口,冰凉酸甜的味道在口腔炸开,带来丝丝缕缕的清爽。
不管答案是什么,至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不重要。
这个夏天,要是再漫长一点,就好了。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喻婵被突然打进来的电话生生吵醒。
她还有些迷茫,声音里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软得像只在窝里呼噜呼噜的小猫:“学长,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仿佛晨间的清风:“打扰你睡觉了吧,今天白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喻婵眼睛都睁不开,担心吵到室友,压低声音,下意识回答,“不止白天,晚上也有时间的。”
直到对面的笑声越来越大,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话带着多离谱的歧义。
人瞬间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解释一下,又觉得再说就是越描越黑,原本流畅的语言系统再次崩盘,零零碎碎地从地上捡起几个字,试图把刚刚的话掩盖过去:“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嗯,起床收拾一下吧,跟我去采访个老教授。”
这是宣传部的工作,喻婵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采访,居然是程堰来带,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她好一会儿都没消化掉这个消息。
“怎么,不想去吗?放心,不会让你采访到晚上的。”
喻婵:……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能让人失忆的药吗?
临出门的时候,任婷婷也醒了,迷迷糊糊问:“小婵儿,你去哪?”
“宣传部的事情,要去采访一位老教授。”
任婷婷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嘴里抱怨着:“你们这个部门也太变态了,这么早叫人出门,没人性。”
她爬下床,从架子上拿下支豆沙色的口红:“既然是去见老师,那就打扮得精神点儿,你不是最近正好在发愁换导师的事嘛,说不定人家教授看你小姑娘有潜力,就收你当关门弟子了。”
喻婵哭笑不得:“这又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儿戏,你怎么不说人家老教授从口袋里掏出本武功秘籍给我呢?”
任婷婷一边给喻婵涂口红,一边接着她的话往下贫:“咱们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
走出宿舍楼,程堰已经在楼下了,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枚黑金色的打火机,神色疏离慵懒,吓退不少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讪的人。
喻婵怕他等得不耐烦,小跑着赶过去:“学长,我们走吧。”
她迎着程堰的目光,内心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变化。可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点头,转身朝前走,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期待可以具象化,那它现在一定像个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喻婵无奈地叹气,跟上程堰的脚步:“学长,你吃饭了吗?”
“怎么,你想请客?”
程堰低头垂眸看她,眼里的倒影清晰可见。
喻婵点头:“学长你想吃什么?”
“还是我请吧,算是辛苦你这么早出来陪我。”
陪这个字落在喻婵心里,激起不小的浪花。
她的手指微缩,耳廓也逐渐变红,心里乱得不行。
幸好这些反常很快就散了,没被罪魁祸首注意到。
齐奶奶家的馄饨店还没开门,程堰带着她去了街口的早餐店。
可能是太早了,店里没几个人,煮粥的大锅上方烟雾缭绕,烟火气十足。
两人要了份锅贴和豆浆,找了个墙角的位置坐下。
感受到喻婵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程堰不明所以:“第一次发现我这么好看?”
喻婵忙低下头,否认:“不是。”她又摆摆手,“不是说学长不好看的意思。”
“那你不吃饭,看我干嘛?”
“我就是觉得,学长你有一点和传言中不一样。”
传言里的他风流浪荡,奢侈荒唐,能给心仪的女生一掷千金,也能因为不合心意,就砸了几万块钱的钢琴。
就是典型的富二代的样子。
可他会在手受伤的情况下,为陌生人打架,会给开馄饨店的奶奶留钱资助小朋友上学,会在这样的路边摊吃早餐。
与传言完全不同。
这样的程堰,总给她一种真实感。面前这个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种象征,或者某个人心里的月亮。
喻婵不禁在心里想,他这样的模样,究竟有多少人见过呢?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居然也会,对一群从未谋面的人,产生嫉妒的情绪。
吃过饭,两人从小路绕到家属楼小区,顺利在老年活动中心找到老教授本人。
喻婵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学长,我怕我不专业,给你惹麻烦怎么办?”
她是真的慌,明明以前参加各种省级国家级竞赛都没怕过,这次居然临阵怯场了。
程堰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像在安抚一只猫咪:“别怕,有我给你兜底呢,教授最喜欢有灵气的学生,肯定会喜欢你的。”
喻婵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句“给你兜底”起了作用,还是程堰间接地夸她有灵气,让她勇气大增。
整个采访下来,老教授和她相谈甚欢,两人还聊了不少心理学方面的话题,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喻婵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
老教授越说越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学生,拍板道:“我有个学生,叫裴植,最近团队在招本科生,你有没有兴趣呀?”
几乎快被这个天降馅饼砸懵了:“老师,您说的是我们心理系的大佬裴植老师吗?我很喜欢他最近的课题研究,刚开学就投简历过去了。”
“他那边简历太多,审下来要两三个月呢,”老教授笑眯眯地拿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你推荐过去,这样你国庆假一完,就能进实验室了。”
喻婵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镇定地完成后续采访,直到从老教授家里出来,才不再压抑,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任婷婷上午的话居然真的成了现实。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C大最顶级的心理教授,要给她当导师了。
她掐了一把手心,尖锐的疼痛说明这一切都是现实。
她是真的美梦成真了。
“开心吗?”
喻婵看着程堰的眼睛,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当然开心啦,学长,谢谢你今天带我过来,让我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其实,在了解到老教授的专业和课题研究之后,喻婵就已经猜到了程堰带她来,并且一定要让她主导采访的目的了。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那件热搜之后的后续,并且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创造机遇,帮她解决困难。
这种梦幻的剧情,喻婵只在王子和公主的童话书里看过。
她从小的路,一直都是自己走过来的。
自己解决问题,自己克服坎坷,自己爬上更高一层的山。
从没想过会有人能向她伸出哪怕一次援手,也没从想过会有人,替她兜底。
这在她这里,大概是世间最极致的浪漫。
程堰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谢我干什么,是你本来就很优秀。”
喻婵咬着嘴,忍下要冲出眼眶的泪水,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对得起程堰为她做的这些事。
两人正打算就这么回学校,程堰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按下接听键,跟对面人聊了几句。
“小学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趟市中心?请你吃大餐。”
喻婵当然想尽可能多和他待在一起,忙不迭点头答应:“学长,我们先去停车场吗?”
“我车现在还在市中心,”程堰无奈道,“这顿大餐,就是它换来的。”
“那我带学长去坐公交车吧。”
公交车站就在小区门口,车上人挺多,不少人都在车厢里站着,还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
喻婵忽然后悔自己刚刚的提议了,程堰这样的富家公子,放着车不打,被她拉着一起在公交车上遭罪。他那么贵气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这种环境。
她扯扯程堰的袖子:“学长,要不我们下去打车吧。”
“你也不嫌麻烦,”他撑着窗户,留出个小空间,示意喻婵站进来:“小姑娘别站外边,不安全。”
可能是早高峰的原因,没走几站路,车上人越来越多,几乎是摩肩接踵,人贴着人。
两个人离得太近,以至于喻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灼热气息在颈间喷洒。
激起一阵悸动,整个后背都酥酥麻麻的。
他的脸被距离无限放大,喉结旁的血管清晰可见,一直往下延伸,进入领口之下,视线无法到达的区域。
喻婵忽然想起,程堰是有锁骨的。所以那些分明的血管,会不会蜿蜒着爬到他的锁骨沟内,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现。
她和程堰之间的距离离得越来越小,浓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彻底包围,木质香仿佛勾人的毒药,胸前的衣料相互摩擦,他的胸膛灼热又坚硬,肌肤上若即若离的触感折磨着她的理智。
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要背过气去。
喻婵从没和异性有过如此近的距离,更何况面前人还是她朝思暮想的心口月光。
心被撩拨得怦怦跳,几乎要冲到嗓子眼。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完全忘了该怎么支配四肢。
她用牙齿咬着舌尖,希望疼痛可以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一定不能让他看出来。
此时,公交车里的人终于开始减少,车厢内肉眼可见地松了不少。
程堰顺势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头查看她的情况,黑亮的眼睛如同最无暇的宝石,如暗夜繁星。
那股压迫感终于消失,喻婵不由得松口气,恢复呼吸。
她正要开口说话。
下一秒,公交车忽然急转弯。
喻婵不受控制地被向前甩,猛地扑进程堰的怀里。
由于事发突然,程堰又是弯着腰,所以她就这么直接撞到他锁骨上,咬了结结实实的一口。
鼻子和牙齿都好疼。
喻婵连忙后退,刚刚那瞬间,牙齿下皮肤的柔软触感,臊得她脸彻底染上层酡色,嫩红的皮肤薄得快要被涨破,眼眶里也晕着泪光。
完全是疼痛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留在他身上的唇印仿佛灼热的碳火,烫得她眼睛生疼,连余光都不敢在上面停留。
只能把头埋得尽量低,要是面前有个地缝就更好了。
程堰低头,看到自己白T上粉嫩的口红印,眼里兴味盎然,嗓音慵懒轻佻,还带着笑:“低头干嘛?咬了我,就打算不认账了?”
作者有话说:
北方的宝儿们,小年快乐,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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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月亮离我实在太远了。(二合一)◎
在喻婵强烈要求下,两个人最后还是叫了专车。
司机操着一口北方口音,格外热情:“这天可真热啊,”他透过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拿起毛巾,在脑门上擦了把汗,似乎是为了寻找共鸣,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两个人,“小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热,脸都红透了。”
喻婵正抱着矿泉水瓶子喝水,听到这话,“噗嗤”一下,差点儿把嘴里的水都呛出来。感受到身边人明晃晃的视线,她仿佛被下了定身咒,坐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发现后座小姑娘的脸越来越红,还低着头小声咳嗽,司机的眼睛猛地瞪大,“小姑娘你怎么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她呀,这是吃坏东西了。”
程堰眯着眼睛,笑声轻得像天边的薄云。
司机脑门上的问号更大了:“吃坏东西?这是吃了啥啊,脸红成这样?”
听到两人的对话,喻婵的咳嗽更止不住,刚刚撞向他锁骨的那种触感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脸颊挂着两团酡红,胸腔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咳咳咳……”
吃东西……她刚刚什么也没吃,唯独不小心咬到了他的锁骨。这件事看来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喻婵臊得浑身发热,不敢回头。
要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失忆药丸就好了。
忽然,她发现,透过车窗玻璃,能依稀可见程堰的身影,他用手肘支着上半身,侧头看她,意兴盎然的模样被玻璃朦胧地反射在她眼前。
莫名击中心里的某个角落。
忽然,她浑身僵直,握着矿泉水瓶的手不自觉捏紧。直到后背上的手第二次落下,她的意识才与外界再次恢复链接。
程堰,在帮她顺气。
那只手还带着温热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时不时在她的背上燎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喻婵没敢回头,生怕破坏了此刻的氛围,视线直直地落在车窗上,街道边树影婆娑,时而映出身后人俊逸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喻婵装作仍没恢复的模样,肩膀轻微地耸动着,她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被集中在程堰掌心之下的那块皮肤上。
司机师傅说得很对,今天似乎真的很热。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海景餐厅,每个小包间外有半开放的阳台,站在栏杆边,脚下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浪花包裹着细碎的阳光,在海平面上翩翩起舞。
时不时还有涛声相和,仿佛一对情意绵绵的恋人,配合默契,演绎完美。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面前,人的存在仿佛被瞬间缩小,它像个包容的母亲,显得人生中的那些烦恼忧虑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喜欢大海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咸湿的海风裹着木质香将她团团包围,“烦恼是可以解决的,但皱着眉头拒绝求助别人,并不是解决的方式之一。”
喻婵惊讶地抬头,看着程堰剔透如宝石般的眼睛,瞳仁乌黑,深邃璀璨,像个漩涡,能轻而易举看透别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学长,”喻婵趴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的大海,“怎么突然这么说呀?”
“你说呢?”
声音依旧含着笑,似乎在她面前,他每次说话总是这个语气,尾音缓缓上扬,温柔得像曙光初现之时的第一缕晨风。
蛊惑性太强了。
原来这几天他一直都看得出来。
喻婵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有这么明显吗?”
“你这几天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程堰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冰激凌,递给喻婵,“这家的冷饮做得很不错,你尝尝。”
喻婵点头,挖了一小勺含进嘴里,香甜的奶油凉而不腻,还带着海盐薄荷的清香,是真的很不错。她的眼睛亮亮的,弯着眼角笑着冲程堰点点头:“学长的眼光,从来都没有差过。”
话题就这么不深不浅地被转移了。
尽管听出了程堰话里的明示,她还是做不到,用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更何况,面前这个人是她千方百计都想留在身边的人,如果就这么冒然向他求助,他会不会像那些大人一样,皱眉冷眼:“你就不能乖一点儿,让人省心一点儿吗?真是个麻烦精。”
虽然以程堰的为人,这种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去冒险。
程堰看出她内心的为难,没再继续追问,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他们已经到了。”
喻婵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回到包间。原本空无一人的包间里瞬间拥挤起来,四五个衣着精致的男女坐在桌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贵气。
他们是程堰那个世界的人,站在普通人高不可攀的地方,向下俯瞰。
见到喻婵,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未变,笑吟吟地冲她问好,一行一举,都显示着他们身上的良好教养。
他们的态度说不上差,也说不上好,如果硬要找个词来形容,喻婵想,最合理的应该是“忽视”。
在这样的场合里,那种和程堰之间差着巨大鸿沟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明明同处一个空间,她却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他身边隔离。
明明近在咫尺,却抓不住,摸不着。
上菜的时候,她不小心瞄到了菜单,一小份鱼子酱的价格,就足以充当她整个学期的全部生活费。
这种毫不合理的价格,看得她心惊肉跳。那种努力忽视的巨大差异,再次浮上心头。
整顿饭吃得毫无滋味,鲜嫩的海鲜在口中如同嚼蜡。
喻婵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强烈的自卑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吃过饭,已经下午三点了。
几个人商量着去朋友新开的桌球厅玩,情绪格外高涨。
程堰侧头询问喻婵的意见:“想去吗?”
作为一名从小到大,各种意义上的好学生,桌球厅这种地方一般只存在于,各种老师的严厉警告之中。经过这样的渲染,游戏厅桌球厅便自动和不良少年画上了等号。
喻婵不是没有好奇过,但好奇心并不能得到家长和老师的喜爱,所以,她一直都循规蹈矩,从没往那些地方跨过一步。
现在,接到程堰的邀请,不得不说,她内心是非常跃跃欲试的。
能满足小时候的好奇心,还能继续和程堰待在一起,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点点头,捏着自己的指尖:“好呀。”
事实证明,桌球馆中并没有可怕的妖怪,恰逢国庆假期,来玩的人也多,里面格外拥挤,漫天弥漫着酒味烟味,呛得喻婵连连咳嗽。
她不由自主地向程堰身边靠近了些,桃花心木独特的木质香袅袅袭袭,勉强为她提供了最后一块儿净土。
程堰误会了她的意思:“第一次来,害怕?”
“不是害怕,”喻婵不敢抬头,那枚刺目的口红印,还在他的锁骨处挂着。往来的人,注意到他们俩,无不投来暧昧异样的眼神。那些表情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她根本不敢细想,“这里人太多了,我怕跟你走散。”
程堰勾唇轻笑,带着她上了二楼。这里的环境要比一楼好很多,四周镶嵌着粉蓝色的霓虹灯,脚下的地砖别出心裁,人踩在上面,会显示出和旁边的砖块不同的颜色。
几人走到正中央的桌边玩球。喻婵没什么运动天赋,自觉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当个安静的围观者。
这时,从旁边的小屋里出来个一头红发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是潮牌,脖子上还挂着醒目的金属链,长着张短视频里最吃香的脸。
自言自语:“哟,程哥可真是稀客,好久没来了。”余光注意到喻婵,他立马来了兴致,“哟,这妹妹可真好看,哪个电影学院新生吧?”
相比程堰其他几个朋友的毫不在意,红毛的态度又是另一个极端。他毫不避讳地打趣道:“妹妹,不是哥糊弄你,就程哥带来的那些里边,你是最好看的那个。”
喻婵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还没说完,一个桌球在空中,划出道完美的抛物线,擦着红毛的前额落到他面前的沙发上。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红毛的脸更是迅速变白,魂都吓没了半截。
他怒气冲冲地回头,发现罪魁祸首正斜靠着桌球杆,另一只手上下把玩着手里的桌球,笑得肆意恶劣:“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毫无真情实意,“手滑了。”
红毛的满腔怒火早在看清那人是谁之后,瞬间消弭四散了,他讪讪地干笑两声:“程哥,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傻逼了。”
程堰挑眉:“差点儿被砸到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你道个什么歉?”
红毛皱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程哥我真错了,以后再傻逼我就是您孙子,”他福至心灵一般,又转过身,对着喻婵道歉,“妹妹,不,姑娘,我错了,是我平时贫惯了,没管住这张破嘴,对不住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的道歉更有诚意,程堰收起脸上的笑容,轻飘飘扔过来一句:“行了,把球捡过来,玩去吧。”
喻婵在旁边默默看完全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堰生气,被那双锐利冷峻的眼睛盯着,就算他在笑,也免不了浑身发毛。
明明跟平时一样平静,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在生气,如同酝酿着汹涌波涛的平静海面,稍不留神,就会被海底翻滚而上的巨浪吞噬。
程堰听力很敏锐,能听到红毛和她的对话并不奇怪。
他这是在为她出气吗?还是不满意红毛随意议论他的私生活呢?
喻婵想不明白。
空气好像更稀薄了。
她放下手里的水杯,转身去卫生间洗脸。
哗啦啦的水流声化作安神的白噪音,喻婵低头,冰冷的水掬在脸上,心神暂定,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平复好情绪,转身出门,在男厕旁边的抽烟区,依稀听到有两个男人在提她的名字。
喻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凝神听了几句。
“哎,刘哥,程堰身边那个女的什么来头?网红?小明星?还是哪的学生?长得还挺有味道。”
“好像是C大的,叫喻婵,名字真有意思,跟个小虫子似的。你没看前两天的热搜八卦,人家对程堰是真爱,硬着头皮给人当三儿。”
“原来是个女学生,还挺带劲儿。有钱是真的好,我也想玩玩女学生,便宜又单纯。可惜这么正的,整个c大估计没几个。”
“诶,你说程堰今天带她过来,是不是因为戚心语要过来呀?”
“还真有可能,虽然程堰风流成性,这些年换了不少女朋友。但戚心语毕竟是初恋,初恋对男人来说,那都是白月光朱砂痣啊,多难忘。”
戚心语,这是喻婵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也该是最后一次了。
她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丢了半个魂儿似得,脚下一深一浅地回到前厅。
原来这就是所有人对她的看法,当两个人差距过大的时候,所谓爱情,不过是用来充当遮羞布的借口。
就算她现在只是个跟他站在一起的普通朋友,都免不了被看轻。
那么程堰呢?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今天带她过来,真的只是单纯地临时起意?
喻婵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心里七上八下,又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挺直肩膀坐回到沙发上。
“怎么一直在这坐着,不爱玩吗?”香味比人先到,喻婵抬头,挺拔的身影拢在她面前,侵占着周围所有的空间,让她无法逃离。
喻婵轻轻地摇头:“学长,我有点儿累了。”
她迅速低下头,眼睛控制不住,湿意氤氲,侵占着她所有的视线。
怎么回事?
明明不想哭的。
“现在?那你先回去吧,我找人送你。”
喻婵连忙摇头拒绝,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眼泪,太丢人了:“不用不用,学长,我自己可以。”
“那行,”程堰答应得很干脆,丝毫没有再关心她的意思,语气生硬,“路上小心点儿。”
明明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用那种带着笑意的语气和她讲话。短短不过十几个小时,就变得截然不同。真的是因为他的初恋要来,所以迫不及待想踢开她吗?
还是,她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到新鲜了?
喻婵没再说话,沉默不语走出桌球厅,外面夜幕已深,天边飘起丝丝缕缕的小雨。
凉意扑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颊微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路边有家小卖部的收音机声音很大,隔着十几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FM106.7在这里提醒听众朋友们,初秋露寒,大家记得添衣保暖,小心季节性流感……”
脚下时不时有几个污浊的水洼,雨丝落在其中,晕起一圈圈的涟漪。
是啊,明明已经十月份了。
夏天早就已经过去,是她没搞懂四季变换,错把初秋的最后一丝温度,当做是盛开在大地上的夏季。
一开始,就是错的。
往日的一幕幕缓缓浮上心头,从当初夕阳下的初遇,一直到现在,每个场景都是她擦拭干净,藏在心底的宝物。
可是今天,她忽然累了。
该放下了,强求求不得,到头来只会伤人伤己。
从桌球厅到公交车站的这条路格外漫长,她走啊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刺痛酸楚。
喻婵记得,她小时候一直都很羡慕班里的小女孩,她们过生日的时候,会从父母朋友手中,收到很多布偶娃娃,甚至还有红玫瑰。
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些东西。
生日的时候,最多只有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面。往往,那个蛋会被舅舅家的表弟抢走。
久而久之,她就不再喜欢吃鸡蛋了。
这样一来,她碗里的蛋,就不是被抢走的,而是她主动不要,主动放弃的。
就像那些永远得不到的布娃娃和玫瑰花。
就像,那个永远都触碰不到的人。
一辆宾利缓缓停在她身边,车里的司机摇下后车窗,露出张俊朗斯文的脸:“喻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喻婵忙胡乱抹了把眼睛,把眼泪藏起来,笑了笑:“程先生,好巧。”
“喻老师,你没带伞吗?”
说话间,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已经下车,撑着把黑伞举过喻婵头顶,为她挡下哗哗而落的雨滴。
喻婵感激道谢:“程先生,谢谢您,您真的太客气了。”
程绪温和地笑着回应:“是喻老师太客气才对,说起来,喻老师你忘了,我还算是你师兄呢,我们同一师门,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这倒是真的。
那天在画室外偶遇,程绪一眼就认出喻婵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才借着找老师的名义上前询问。
确认身份之后,两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程绪,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当初只上了一个月,就匆匆去了国外,再回国就听说老先生从此闭门谢客,不再收徒。还以为从此就和老师无缘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里遇到师妹你。”
回忆渐渐回笼,雨滴猛得拍打着车顶,激起阵凌乱的响动。
恍惚之间,喻婵总觉得,又从程绪脸上,看到了程堰的影子。她在心里自嘲地骂自己,真是贼心不死,都已经决定放下了,还在对他念念不忘。
程绪打开车门:“喻老师,我送你回学校好吗,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实在太不安全了。”
喻婵下意识拒绝。
程绪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补充道:“这可不是喻老师麻烦我,反而是我要感谢喻老师,帮我和老先生重新联系上。你给我送了这么大一个人情,我只是送你回学校而已,怎么算,都是你在吃亏。”
似乎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喻婵也不好推辞,况且,她今天穿的小皮鞋是新鞋,格外磨脚,此刻又浸了雨,磨破的地方仿佛被生生剜掉一块肉,疼得让她连连抽气。
这种情况确实不适合继续走路了。
喻婵点头,上车。把连天的雨幕,彻底抛在身后。
程绪从旁边的储物箱里拿出块干毛巾,递过来:“师妹,快擦擦吧。”他随即补充道,“我们是同门,总叫你喻老师不太合适,以后称呼你师妹,可以吗?”
喻婵三魂丢了七魄,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精力再注意这种小细节,机械性地点点头。
过了十几分钟,司机重新回到车上,手里还提着杯饮品一类的东西,隔着挡板,恭敬地递给程绪。
原来是去买东西了,怪不得这么久都没见司机上车。
正发着呆,那杯饮品就被递到她面前:“刚淋过雨,喝点儿热的可以预防感冒。”
没想到这么小的细节都会被注意到,喻婵感激地看了程绪一眼,再次道谢。
热可可的浓郁香甜暂时驱散了内心的阴霾,连带着整个人都舒服很多。喻婵的情绪稍稍恢复,隔着车窗,在乌云密布的天幕中,居然意外地看到了月亮的影子。
它被层层积雨云覆盖着,只能晕出一圈微弱的光。
她心头微动,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和程绪在路口告别,小跑着回到宿舍。陈知薇在外面旅游还没回来,任婷婷在浴室洗澡,热气透过玻璃门飘到室内。
被暖光一打,显得格外温馨。
一种从心底而生的归属感格外强烈,想哭的冲动再次克制不住,眼泪潮水般涌出眼眶。
她没敢哭出声,怕被任婷婷听见,平白惹得朋友替她白白担心,只能尽力紧咬着下唇把声音憋回心里。
同时默默倒数。
十,九,八……一。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空空悲伤,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留下十秒钟的悲伤时间,足够了。
喻婵擦干眼泪,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和早上刚出门的样子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满意地坐回书桌前,拿出专业课书本,划重点背诵。
时间就这么在朗朗书声中缓缓流逝。
临睡前,喻婵打开手机,未读消息仍旧是0。
必须结束了,她想。
找到刚刚拍的照片,随手发在朋友圈里。
[月亮实在离我太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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