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温度仍然在降低,此时已经降到接近零度,加菲尔德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诵念咒语时吐出来的气息凝成白雾。
那个半透明影子喝完了橙汁,身影逐渐变得凝实,现在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大概的样貌。
在看清楚面前这个亡魂样貌的一瞬间,加菲尔德愣住了。
哪怕他接受了部分鬼魂临死前的记忆,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亡魂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伤痕累累。
面前的亡灵是个少年,看起来只比加菲尔德年长两三岁。他的身材还带着青少年特有的单薄,但骨骼已经长开,初步具有了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轮廓——然而他的时间被永久地停留在了这个本应是最美好的年纪。
亡灵有一头黑色的短发,它们被血黏成缕贴在脸上。他的头遭受过重击,额前带着深深的伤口,鲜血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肋侧恐怖的塌陷,手指不自然地翻折,还有身上数不清的烧伤,被血和焦黑覆盖的衣服……所有的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在死前经受的残酷折磨。
加菲尔德垂下眼睛,他莫名有点心口发堵,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诵念咒语。
鬼魂动作僵硬地咬了一口备好的食物,他的身影从虚幻变得真实,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神态逐渐变得自然,动作也愈发流畅。
他在咒语的力量下逐渐恢复生前的样子。
亡灵吃掉最后一小块蛋糕时加菲尔德刚好念完了咒语的最后一行。
现在加菲尔德面前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连帽衫的大男孩。他有一双锐利的蓝色眼睛,眉梢藏着一丝桀骜,英俊的五官中透着年轻人特有青涩。
如果忽略他身上那种灵体散发的微弱光芒,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人会做香草薄荷味这种搭配怪异的纸杯蛋糕啊。”亡灵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至少它味道还不错。”加菲尔德探究地盯着面前的鬼魂,“你叫什么名字?”
“……”鬼魂皱起眉毛,抬手点了点太阳穴,“老实说我的脑子有一点乱,所有的记忆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我能听到很多声音,有人管我叫杰……杰鸟?太怪了,我肯定不姓“bird”,还有人黏糊糊地管我叫小翅膀……噫,好肉麻。”
记忆力还有一道低沉的声音称他为“罗宾”,但灵魂深处某种本能阻止了他把这件事说出来。
“你在那间阁楼上把我的面具捡起来之后我才清醒过来,但也不是始终醒着。再之前的记忆就全是一片混乱了。”鬼魂苦着脸回忆了好一会,最终给出了一个结论:“杰森,你管我叫杰森吧,我觉得我的名字应该是这个。”
“好吧。”加菲尔德顿了一下,低头查看笔记,“但这不合理……我是说,你的记忆不应该是混乱的,这上面写着呢。”他把食指按在笔记本上,一字一句地读过去:“可以令亡者获得理智,恢复生前最常维持的形象,以及全部记忆——难道因为我省略了挖坑那一步吗?”
“变化总比计划快,老兄,别当个书呆子。我觉得我确实……挺理智的?”杰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而且看上去也比之前那副狼狈的样子好了不少——嘿,看,我还在发光!”
加菲尔德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但你接受得也太快了……我以为你多少会……有点在意死亡?”
他还记得在阁楼上拿起那张面具时所感受到的,那些强烈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很难想象经受那样磨难的灵魂会像现在这样的……平和。
“好吧,我其实觉得现在还不错。”杰森满不在乎地对他笑了笑,“你看,我死了,对吧?我本应该躺在黑乎乎的坟墓里,听着蛆啃我的脸。但实际上我出现在这儿,还有人可以跟我聊天,这已经很不错了。”
他去摸周围的东西,成功地拿起了那个首饰盒上下抛了抛,然后又伸手去戳加菲尔德的手臂——什么也没摸到,他的手指在碰到活人皮肤的同时雾化了。
“嘶。”加菲尔德小声吸了口气,“好冷。”
“看来我还是只能触摸没有生命的物体。”杰森盯着手指,若有所思地说。
亡灵站起身,开始满屋乱飘。强大的鬼魂本身就能通过意念移动物品,而经过了魔法仪式的强化后,更是可以直接拿起死物。
杰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冷藏室,把里面的桶装冰淇淋拿出来塞进冷冻室——如果这里有其它凡人,那么他们会看到冰箱门自己打开,冰淇淋从里面飘出来,这可就惊悚多了。
“你到底有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你们那个……营地,就真的一点常识都不教?”他瞪着着加菲尔德。
年幼的半神在他的瞪视下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他转向加菲尔德,“说了这么多,你还没介绍自己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百分百确定普通人的夏令营没有木乃伊和马人。所以你们是超能力者?法师学徒?或者黑魔法师?你是怎么把我这样的死人叫回来的?”
“我叫加菲尔德,加菲尔德·库珀。”男孩回答道,“希腊神话听说过吧?我是一个半神,我的父亲是一位冥府的神祗……召唤亡灵是有冥府血脉半神的天赋。”
杰森倒是迅速接受了半神这个设定,他狐疑地打量加菲尔德:“说来挺奇怪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
没准这就是什么奇怪的死亡后遗症,杰森想道,他的整个脑子好像被塞进了料理机里绞成了肉馅,碎片一样的记忆让他完全没办法回忆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这没什么,加菲尔德又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我至少认识四个跟我重名的人……重要的是你未了的心愿是什么?”加菲尔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快告诉我,我来帮你搞定,然后别跟着我了,我真的不想“冤魂缠身”,男孩心道。
“我不知道……”杰森看着他,眼里带着茫然,“应该没有吧?”
“没有遗愿?那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加菲尔德不乐意地瞪着他。
“讲点道理,你先把我的面具捡起来的。”杰森瞪了回去,“我清醒以后就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
一人一鬼像斗鸡一样梗着脖子对视,两个幼稚鬼以相当古怪的默契中把对峙变成了某种“看谁先眨眼”的比试,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互瞪。
直到加菲尔德感到眼睛发酸眨了眨眼睛,杰森才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嘿,你先眨眼,我赢了。”
“鬼不需要眨眼睛,这不公平。”加菲尔德气愤地鼓起脸,像某种滑稽的陆栖河豚。
杰森突然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整个人都有点熟悉。”
“怎么熟悉?”加菲尔德回忆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家伙。
“我就是感觉你好像是……”鬼魂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一只过度保护的鸟妈妈。”
“哈?”男孩皱起鼻子,露出一副被冒犯的表情来,“你说啥?再说一遍?”
“别在意……我脑子乱糟糟的。”杰森摇了摇头。
“你肯定有未了的心愿,不然你的遗物为什么会在冥河边?”沉默片刻后,加菲尔德肯定地说道,“跟面具有关的,仔细想想。”
杰森的手一翻,那张血红色的面具出现在他的手里。他翻来覆去地查看那张面具,把它放在脸上比了比。
“实际上……我连自己什么时候有这张面具的都不记得了。”他看起来迷茫又失落,湛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痛苦,“它对我很重要,我不应该遗忘的。”
“好吧……我们来来一条一条排查,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家里有什么人吗?”加菲尔德不抱希望地问道。
“这个……”鬼魂表情放空了,“好像记得一点……我是哥谭人。”
“哥谭。”加菲尔德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我去过一次,呃……”
“我懂,我懂。”杰森耸耸肩,“就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觉得那里是个不怎么样的地方,没必要委婉。”
“那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我家人……我好像有个特别严厉的老爹?”杰森苦思冥想,“应该还有兄弟,两个。还有祖父。”
“那你母亲呢?”加菲尔德微微偏头,“还有你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没印象了。”杰森干巴巴地说,“我猜我们都是被收养的。”
“总归比我好一点。”男孩安抚地说,他反手指了指自己,“我还在找我爸妈的线索呢。”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鬼魂小声地自言自语,“我居然觉得我爸是个蝙蝠。”
“什么?”加菲尔德没听清。
“没事。”杰森摇摇头
男孩想起面前的鬼魂似乎是被人谋杀的,于是问道:“那么你是想要对害你的人复仇吗?我可以帮你把仇人杀掉。”
杰森想了想,笃定地说:“没那个必要,我的家人肯定已经帮我复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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