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真的没法说服你了,是吗?”喀戎看着面前的学生,眼里带着浅淡的哀伤。
加菲尔德知道他想起了自己那些英年早逝的学生们,半神们少有寿终正寝的,几千年里喀戎送别了无数学生,他不会是最优秀的那个,也不会是最特殊的。
“我选择了自己的道路。”男孩垂下眼睛。
“好吧。”半马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在离开营地之前,你知道我们的传统。去阁楼上见见先知,寻求一个预言吧,虽然你没有任务……”
加菲尔德一瞬间觉得喀戎似乎希望先知的预言能够劝他留在营地。
“好吧,我会的。”他点点头。
加菲尔德往上爬了两层,来到一扇漆成绿色的破旧活板门前。
他拽了拽旁边的绳索,活板门向下打开,木制楼梯落了下来。温暖潮湿的空气倾泄而下,带着霉菌和腐朽木头的味道,还有一种令人不愉的爬行动物气息,那是属于蛇的气味。
男孩爬上那几阶陡峭的楼梯。
阁楼里满是厚重的灰尘,还有数不胜数的蜘蛛网,以及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陈旧的盔甲,生锈的盾牌,积灰的行李箱……最多的是各种魔兽身上来的战利品。毛绒绒的怪物爪子,锋利的牙齿还有狰狞的脑袋摆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一只巨大而完整的龙头,就浸泡在装满淡黄色的福尔马林的罐子里。
一具风干的女性尸体靠坐在窗边的三脚凳上。她的身材干枯皱缩,身穿扎染的太阳裙,脸上的皮肤薄而韧,紧紧贴在头骨上,包绕着一双往外凸的眼睛——它们现在只是两条白色玻璃质的缝隙。
这具木乃伊就是营地的先知。
阿波罗的先知本应是一位美丽的女性,预知未来的伟大力量只会在纯洁的女子之前传递。然而七十多年前,这一代的先知触怒了死亡之神哈迪斯,哈迪斯夺走了她的生命并诅咒了她的灵魂,让那股力量永远被困在这具日渐干瘪的尸体中无法解脱。
七十年以来,她一直坐在阁楼里。
“嘿。”加菲尔德站在她面前,试探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对我说吗?”
木乃伊先知张开了她的嘴,浓绿色的雾气从那干瘪的嘴唇间涌了出来,像一条一条的蛇一样盘旋在地上——那是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令人毛骨悚然,却并不邪恶。随后烟雾中浮现出了幻象,加菲尔德在迷雾中看见了飞快退后的墙壁,那似乎是一条走廊,但是它曲折,还有大量的岔路,就像一个迷宫一样。
先知的声音像听起来像金属一样坚硬有力,还带着回音。
“我是德尔斐的灵魂。杀戮巨蟒裴松之人。阿波罗神谕的传达者。”木乃伊张开嘴,吐出了更多的绿色烟雾,冰冷空洞的声音带着嘶嘶的回音,强硬地灌进了加菲尔德的脑子。
“一个忠告,探寻者。”她说。
“前路未卜,汝将步入白色风暴所构迷宫。
谨慎选择,英雄抑或恶徒仅有一线之隔。”
先知的声音在男孩脑海中轰鸣,他静静地聆听着,准备迎接预言剩下的部分。
然而那些绿色的雾气像潮水一样缓缓地退回木乃伊先知的身体,就像它们缓慢淌出来那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两句?”加菲尔德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木乃伊女性,又种一拳挥空的感觉。
这不合理,先知从未做过如此模糊不清的预言。
男孩瞪着她看了一会,似乎希望她能把预言剩下的部分吐出来,又不禁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有点蠢,于是转身开始打量房间里的其它东西。
有一抹红色跃入他的视线。
那是一张红色的多米诺面具。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深色的木桌上,颜色鲜红,宛如一小片尚带余温的血,或是燃烧的火焰,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
加菲尔德可以发誓,他刚上到阁楼的时候,这张面具绝对不在那个位置——妈的,它甚至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这就是他在冥河边看到的那张面具,连破损和焦痕都一模一样。加菲尔德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把这张属于死人的面具扔回了那条河,它现在应该作为水体污染的一员,漂浮在漆黑的冥河上。
它怎么会在这?
昏暗的阁楼显得越发阴森,不知道为什么,男孩觉得后背有点发冷,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略微犹豫了一下,加菲尔德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了那张面具。
然而就在下一秒,加菲尔德的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破碎的记忆片段刺中了他,径直把痛苦和愤怒注入他的灵魂。
疯子,笑声,血,痛苦,爆炸,火焰——以及足以在那一瞬间击穿他的沉重遗憾——一个亡灵死前的回忆。
加菲尔德猛地把面具甩到一边的地上。
这感觉糟透了。男孩大口地喘着气,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撞击着胸骨,那些沉重而强烈的情感令他的胃开始翻腾,加菲尔德干呕了两下,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的灵魂上狠狠敲了一棍,然后插进来一把尖刀用力搅了搅。
他体会到了那张红色面具主人濒死的记忆,疼痛似乎还停留在皮肤上。
“我知道你不甘于死亡。”他认真地对那张面具说,“但这就是规则,你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到长春花之地,而不是……缠着我,我没有能力帮你回到人世。”
本就昏暗的阁楼一瞬间似乎变得更加阴暗,空气也变得阴冷,显然那个被愤怒烧灼的亡魂比一般的鬼魂更加强大,它对加菲尔德的回复相当不满。
然而半神对此毫不在意,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阁楼。
那张面具被他留在昏暗的阁楼上,和魔兽们的爪子跟牙齿为伴。
回到楼下,喀戎还留在大厅里,狄先生和格洛弗都已经离开了。
“怎么样?先知说了什么吗?”喀戎关切地问道。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加菲尔德避开了喀戎的目光,他选择了隐瞒。毕竟那两句短小的预言显然不正常,也不是很吉利。
“好吧。”喀戎叹了口气,他看起来不是很相信,但没有多问。
“我回去收拾行李了。”加菲尔德低声说道,“明天早上我就走。”
“如果……”半马人导师把手按在加菲尔德头上,摸了摸那头柔软的短发,“如果有一天你感觉自己不适应外面,我是说如果,就回到营地来,好吗?混血者之丘永远是你的家。”
“……”加菲尔德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好,谢谢您。”
虽然在营地住了十多年,但属于加菲尔德的东西确实不多,尤其是在他丢了一批武器的情况下,所有的东西加起来甚至装不满两个登山包。
男孩靠着两只背包,坐在自己的那张行军床上,才缓缓有一种踏实下来的感觉。
所有任务都完成了,跟喀戎告了别,收拾好了行李,他放心地任由自己跌入睡眠。
他做了个梦。
加菲尔德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他坐在一间酒吧的吧台旁。
周围的一切——不管是难闻的烟酒气;粘腻的吧台桌面;昏暗的灯光;叫嚷的,咒骂的,粗鲁的凡人们;乐队走调的演唱——全都无比清晰。
这不可能是普通梦境,加菲尔德捏紧了桌面。半神有的时候会做一些预知梦……现在大概就是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扑到吧台边。
加菲尔德莫名地知道了关于她的信息,这位女士是个法律系的大二学生。而她的父亲欠了一笔巨债,于是她不得不终止学业,嫁给一个镇上一位已经死了七个老婆的富豪……
老套的凡人小说情节,加菲尔德暗想。
“酒,给我酒。”他看着她醉醺醺地把一叠钞票丢给酒保。
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几道贪婪的目光已经盯在她身上,而女人毫无所觉,她一边喝酒,一边哭,含含糊糊地咒骂着什么。
几个男人围了过来。
加菲尔德想阻止他们——那几个人的眼神让他本能地感到恶心——但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不了,梦里的人也看不见他。
不过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因为一个男人出现并阻止了那些恶徒。
那些俗套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美人遇到危机,英雄出现救场。
然而男孩只觉得颈后发麻,他感受到了恐惧。
是的,恐惧——突然出现的男人又高又瘦,有一头黑色的半长直发,气质柔和而优雅。然而那张英俊却苍白的脸上,一双混杂着邪恶与狂热的黑眼睛闪闪发光。
半神的直觉在加菲尔德耳边呐喊:这个人极度危险……不,他绝不是凡人。
这是一位极强大的神祗。
与赫斯提亚那种友善的孩童状态不同,这位神祗身边翻涌着的力量咄咄逼人,哪怕在梦境里,也压得男孩要喘不上来气。
可是凡人感受不到这种压迫,女人意识到有人救了自己,她道谢——然后顺理成章地对这位她眼里的俊美英雄发出【共度美好夜晚】的邀请。
男孩眼睁睁地看着梦境逐渐想r18的方向发展,直到两位主角纠缠着出了酒吧,周围的景象逐渐消散,他才意识到:
自己似乎围观了某位亲属猎艳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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