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安静注视。
满室寂静，时间从身旁缓缓流逝，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突然之间，苏小小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难题，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连带着时间流逝的速度放缓。
其余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她打乱进度。
桌面下，金钰如葱尖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思考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发问：“怎么了？”
“办理入矫手续，”苏小小贝齿轻咬下唇，抬眸看金钰，眼中有些为难，“还缺了一点东西，办不了。”
金钰脸色一白：“还缺什么？”
调查评估报告、报到书、判决书……在心里又默了一遍黑白无常交代的东西，确实没什么遗漏的。
“我刚上任，也不太清楚怎么操作……”苏小小轻叹一口气，试探着问：“要不你再给我讲讲宅子里发生的事？还有金瑾瑜……你是怎么成为他的养母的？”
金钰面露犹豫，思考提议的可能性。
倒是一旁金瑾瑜眸光闪了闪，琥珀色眼眸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外表人禽无害的少女，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
他若无其事地温和一笑，不料苏小小也冲他露出腼腆赧然的笑，似乎对完成现在的局面十分愧疚。
金瑾瑜怔愣两秒，随后扬起唇角，眼波流转，脸上的笑意都遮不住，靠近金钰附耳小声说话。
苏小小看到金钰突兀地扭头看自己一眼，复而垂下眼帘遮住情绪。
……看样子金瑾瑜不像在说什么好事。
起码对她来说不是。
刚才她在金钰的眼睛里看到挣扎、犹豫，还夹带一丝不忍。
心中记下怪异之处，轻声询问：“你想起来忘给我说什么了？”
“嗯。”金钰咬唇闷哼一声，转头躲开苏小小的视线，“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先把之前说的责任书拿出来，让瑾瑜签字。”
这个条件……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苏小小撩起眼皮看金瑾瑜，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把社区矫正小组成员责任书递给他。
手指点在签名处，挂上标准的营业假笑：“签在这儿。”
“好。”
金瑾瑜依旧是那副温吞模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迅速签完名后干脆利落地递给她。
“现在还需要些什么？如果不需要别的，我们可以开始给你讲林宅曾发生的事情。”
说到最后半句，语调尤其轻快。
苏小小浅笑接过，语气纯良中带上一丝歉意：“按理说，监护人应当由血缘亲属担任，但金钰情况特殊，找不到合适的监护人。所以他们找上你。”
金瑾瑜点头表示理解，琥珀色眼眸专注而纯粹，配上漂亮阴郁的长相，像一个精心打扮的洋娃娃，看着便令人心情舒畅。
苏小小手指摩挲执法证，字正腔圆地说道：“要麻烦你出具一份收养协议，或者能证明收养关系的东西。”
“证明收养关系……”金瑾瑜偏头看金钰，眉眼轻抬，“母亲，我们有能证明的东西吗？”
“好像没有，你等我找找。”
金钰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堆东西，挨个儿码在桌子上，摆了好几排。
“看看有没有你小时候的东西？”
苏小小扫一眼桌面，长命锁、玉佩、一小搓红绳绑着的胎毛、印章……全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看起来全是送给小孩子带或者从小孩子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金瑾瑜一个一个仔细翻看，最后轻轻摇头：“没有。”
金钰泄了气，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那怎么办？”
“你们有给生活费的记录吗？”林语在一旁出主意，看着金钰，“比如银行转账记录之类的，一定程度上能证明你俩的关系。”
金钰眼前一亮：“他每个月都给我烧纸钱！给我可多生活费了！”
转头一想，要转账记录，可之前烧完她就能拿到钱，根本不需要转账，再次陷入苦恼。
林语蚌埠住了：“……我是指你拿生活费给金瑾瑜。”
审视的眼神在表情淡定的少年和满脸焦虑的妇人间来回穿梭，如果不是明显的年龄差距和物种区别，她简直怀疑抚养关系是不是弄反了。
“这样吧，”一直没出声的苏小小手指敲击桌面，等所有人看过来，才慢悠悠地说，“你们直接给我说林宅发生的事情，和收养金瑾瑜的经过，我再出一个关系证明。”
干净的女声在“再”字上着重强调，提醒他们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
说完她发现金钰脸上表情一滞，第一时间转头看金瑾瑜，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金瑾瑜回望金钰，眼神安抚她，那个眼神不像孩子看母亲，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苏小小垂下长而浓密的睫羽，遮住眸中情绪。
“十年前，林宅被海外回来的一家人收购居住，当天晚上连续猝死五人，我是唯一一个存活者。我就是那时被母亲收养的。”
金瑾瑜的声音宛如瓷器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带有脆弱的美感，说出的话语却如锋利凉薄的匕首，一击致命。
苏小小神情一怔，眸光闪烁不定，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惊讶，对金钰母子二人的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揣测。
余光瞥到端坐一旁的林语，压下心底的激动，以一种平静的态度询问。
“你以前姓林？”
金瑾瑜毫不犹豫地肯定这一说法：“对。”
她猜对了！
苏小小被桌面挡住的手激动得颤抖，脸上却皱着眉头，说得义正辞严：“你能不能做金钰的监护人，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母亲和林家的关系让你不相信我是正常的，所以，我将重现十年前的旧事，你看完再做的决定我都接受。”
金瑾瑜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对着金钰微微点头，一面水镜突然出现在桌子上方。
水纹涟涟的镜面，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接着波纹荡漾，镜面边缘扩大，画面开始模糊不清。
苏小小闭上眼，身体本能地向后倾倒，远离水镜，一只手覆上林语的眼睛：“别看。”
好美。
好想进去看一看。
脑海里不断传来蛊惑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诱惑，一点一点渗透心理防线。
手中的执法证迅速升温，烫得白皙的手掌泛红。
……有点意思。
苏小小仿佛被蛊惑，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水镜，葱白指尖点在镜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下一秒，水镜光芒大盛，她嗖的一下消失在房间里。
林语猛地站起身，连带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一把抓住金瑾瑜，将他两只手臂反翦在身后，声音里压抑着暴躁的情绪。
“你们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头顶的电灯顿时忽暗忽明，发出电路故障的“嗞嗞”声，房门外风声阵阵，鬼啸迭起——
“她在外面，你快出来！”
“你不出来救她吗？枉她对你那么好！”
“林语！林语！快救我！救救我……”
重重叠叠的低声呢喃宛如深渊里的邪恶之物拙劣、僵硬的模仿人类。
金瑾瑜语气淡淡，不知道是对林语，还是对房间外的鬼怪说：“不要急。”
话音刚落，门外的动静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语亦不受控制地放开他，慢慢扶起椅子，端正坐下，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金瑾瑜绝对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是上面要求标记观察的那类人！
“她不会有生命危险，”金瑾瑜端了一杯茶给她，笑容清浅，“我们只是让她，回到十年前看一看。”
“当然，如果你想出去，我也不会阻止。”
吱嘎！
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展开一幅百鬼众生画。
他们依次站在门前，惨白的面孔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在林宅幽暗的环境里，尤其森然幽亮。
在接触到林语目光的那一刻，他们突然动了，如同一群看到猎物的猛兽，狞笑着向门内冲去。
……
而另一边苏小小的处境，却不是林语想象的险象迭生、危险环绕。
因为她又一次来到了林宅大厅。
“贱.人竟然跟我们一起回来！他不配住好房子。”
“都怪爸爸太善良，居然让他住二楼左边第一个最豪华的房间。”
“什么？！爸爸竟然让他住？今天我求了好久，爸爸都不肯让我住那里。”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环境，恶毒难听的咒骂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有人来了！
苏小小环顾四周，空空荡荡，连楼梯口的两盆绿植也不见踪影，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