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屋外的青梧,看到楚景容出来后,连忙贴到跟前,给自家公子掌灯。
襄亲王府虽然不小,但伺候的下人却不多,活计也轻松,此刻都早早的歇下了。
月明星稀,四下无人,回房间的路上,楚景容有些魂不守舍。
静下心来想想,就算是误会,他也不该去见萧云衍的。
就让疙瘩越结越大,芥蒂越来越深,最后顺理成章的断绝情谊,这不才是他想要的吗?这才是他被逼婚之后信誓旦旦立下的初心。
而眼下,非但没有按照预想的发展,他与萧云衍的关系,还隐隐有要破冰的趋势。
这世间千万事,楚景容都能推演个八九不离十。
可他这神机妙算的本事,却遇到萧云衍这个例外。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这样下去是好是坏,楚景容不得而知。
更让楚景容觉得不妙的是,连一点小事都要心软,那两年后的和离,他又如何狠得下心来?
另一边的萧云衍,并不知道楚景容的烦忧,在楚景容离开后,萧云衍愣了片刻后突然抄起案桌上梵音,一声口哨唤来乌云踏雪,骑着马出了王府,朝皇宫奔去。
萧逸蘅同大臣们在御书房商讨了一天的朝政,最终才敲定南下巡游的日子。
窗外华灯初上,待所有大臣退下,萧逸蘅疲惫的用一只手拄着脑袋,迷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自从登基之后,他就没睡过安稳一天安稳觉。
只比萧云衍早出生两年,这重担就不容拒绝的落到他肩上,虽大权在握,却也心力交瘁。
福临海很有眼色的一挥拂尘,让伺候的丫鬟太监们退了下去。
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刚打算剪断灯芯,让光线变的昏暗些,免得自家主子觉得刺眼,可就在这个时候,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没有被御林军拦下,能来去自如的只有……
“皇兄,皇兄。”
果不其然,福临海没有猜错,是襄亲王萧云衍进宫了。
还没来得及彻底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了,萧逸蘅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云衍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见他?
“去把人请进来。”吩咐完,萧逸蘅强打起精神,端起案桌旁的温茶抿了一口。
福临海放下烛剪,应了一声,随后立马迈出宫门,将萧云衍请进殿内。
萧逸蘅一抬头就看到萧云衍侧脸上还未彻底消退的红肿,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福临海发现的最早,可他低垂着脑袋,当自己是个瞎子,待王爷进入殿内就立马弓着身子退了出去,不敢搅合这趟浑水。
“你脸怎么回事?”萧逸蘅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刚才来的路上太着急了,摔了一跤。”萧逸蘅不走心的敷衍道。
合着你把你皇兄当傻子忽悠是吧?
他现在不是东宫太子了,是当今圣上,在他面前胡说八道,那可是欺君之罪,真是不像话!
“你是瞄准了摔的吗?哪都不摔就摔脸?还摔出个巴掌的形状来?”萧逸蘅没好气的揭他的短。
“不说这个了,皇兄,你宫内是不是有最好的礼乐师,你看看,这把琴,能修好吗?”说着,萧云衍从背后取下一个黑色的包裹,打开后露出一把年代久远的古琴。
“梵音?你从哪弄来的?”萧逸蘅眼睛亮了起来,瞬间来了兴致。
国库中虽然有不少奇珍异宝,但像这种失传的玩意却不多见。
指尖抚过断了的琴弦,萧逸蘅有些可惜,这可太暴殄天物了。
“皇兄,到底能不能修,我急着用。”萧云衍语气捉急,一点都不像他沉稳的性子。
萧逸蘅清楚地记得萧云衍不善音律,所以这琴修好了要送给谁,答案不言而喻。
可气的是,从小到大,他这个做皇兄的,也就在萧云衍八岁前,收到过这人送给他的一只丑葫芦,还不知道是从皇宫的哪个犄角旮旯里顺手摘下来的。
“福临海,还在外面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他去乐府,我看着心烦。”萧逸蘅摆摆手,冷着脸把人往外赶。
自己这孤家寡人的,实在是受不得这种刺激。
福临海听到动静,不敢再装聋作哑下去,他先是命令殿外一个守夜的小太监,先跑去乐府跟乐师支会一声,然后才推开殿门,引着萧云衍往乐府去。
然而前脚刚踏出殿门,萧云衍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他幽幽的转过身来,面上似有难色。
萧逸蘅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从小到大,能让萧云衍难以启齿也要开口的事并不多,而每次,几乎都是……
再度拿起案桌上的温茶抿了一口,萧逸蘅竖起耳朵,等着萧云衍的后话。
“皇兄,御花园中的那棵紫藤树,能不能移栽到我的襄亲王府?”
“咳咳!咳咳!”咽到一半的茶水全都呛了上来,狼狈的浸湿了身前的衣襟,萧逸蘅向来举止得体,此刻都失了体统。
他有些恼怒,可看到萧云衍肿着半张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舍不得对他这个二弟多说一句重话,只能迁怒于一旁缩着脖子装鹌鹑的福临海。
“福临海,你这泡的什么茶?这么难喝,是何居心?”
一句话,把福临海吓得两股颤颤,他心里明白并不是茶水的问题,可主子说是茶水的问题,那就只能是他的过失。
“圣上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周,奴才罪该万死!”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请罪,伴君如伴虎这话可不虚,福临海额上瞬间吓出一层冷汗。
萧逸蘅也没打算真的发落福临海,就想借机转移一下话题。
御花园的紫藤树,他自己也稀罕的紧,哪舍得拱手让人?
这树金贵,又难打理,像御花园中的那一棵,枝繁叶茂,藤须蔓延,每当花期,盛开的紫藤能够垂落至地面,整个大周国再也找不出来第二棵。
他这二弟平日里闷不吭声的,眼光倒是个顶个的好,一开口就要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若是其他玩意,萧逸蘅也就赏他了,但那颗紫藤树,实在是肉疼。
偌大的御花园,也就那棵紫藤树能入眼。
不光萧逸蘅这样想,楚景容也是这样想的。
萧云衍之所以开口讨要,是忽的想起来,楚景容之前做太子太傅的时候,常年宿在宫中,每当紫藤树花期的时候,他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到树下静坐一会儿,有时候是看看书,有时候是下下棋。
彼时还年幼的萧云衍,每天都踩点躲在柱子后面,将一幕幕如画美景收入眼底,连眼睛都舍都不得眨一下。
所以他确信,那棵紫藤树,楚景容定然是喜欢的。
萧云衍故意装出一副看不穿萧逸蘅心思的模样,自说自话道:“皇兄,你若没有异议,那棵紫藤树我就挖走了。”
萧逸蘅气结,他不正面回答就是不乐意!怎么就没有异议了?他意见大了去了!
“你给朕挖一个试试!”萧逸蘅来脾气了。
现在想想,他这皇帝当的还是值得的,最起码皇宫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谁敢抢那就是株连九族的罪。
偏不让给你,不服气大不了再打一架,上一次乾坤宫的酒宴,挨了萧云衍两拳,他现在还记着仇呢。
然而萧逸蘅还是低估了萧云衍那颗想要讨好楚景容的心。
他丫的还真敢抢!
“谢皇兄成全。”语毕,萧云衍一把抄起跪伏在地的福临海,拎着他的衣领子,几步就冲出殿外,眨眼间消失个没影。
萧逸蘅傻眼了!
成全?他成全什么了?
怔愣了半晌,萧逸蘅才回过弯来,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敢给自己下套?
他说挖一个试试?分明是气话!
结果萧云衍真的试试就试试,领了旨后溜之大吉,压根不给他澄清的机会。
“混蛋!”萧逸蘅怒极,一把将案桌上的紫砂壶扫落在地,要知道,这把紫砂壶也是他极其喜欢,经常摩挲把玩的,脾气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全都给摔了个粉碎。
这个耙耳朵,现在就这幅德行,以后还不知道要惧内惧到什么地步?
不得不说,知弟莫若兄,几年后,因为在床事上太爱折腾,楚景容年近而立哪里吃得消?好说歹说,屡教不改,气的楚景容罚他跪在廊上,一跪就是两个时辰,从那之后才略有收敛。
萧云衍到达乐府后已是深更半夜,被早来传话的小太监硬生生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乐师赶忙穿戴整齐,起身相迎。
睡不好觉,难免滋生脾气,可对面是大周国威名赫赫的襄亲王,乐师再大的脾气都偃旗息鼓了。
特别是当萧云衍拿出梵音的一刹那,乐师双眸大睁,眼神立马变的炽热起来。
跟武者好兵器,文者好笔墨一个道理,身为乐师,最大的爱好就是琴瑟了。
从萧云衍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梵音,乐师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全部注意力都被怀中的古琴吸走,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记了。
好萧云衍并不在意那些虚礼,他深深地看了乐师一眼,低声问道:“能修好吗?”
“可以,当然可以,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也让它物归原样。”
乐师有这个劲头,萧云衍就放心了,但他还是额外催促一句:“最快大概需要多久?”
“七天,七天就可以,王爷七日后大可来取。”
“好,只要你能在七日内修好,本王重重有赏。”
敲定了时间,萧云衍没有多做停留,他还有一件事要尽快处理,就是御花园中那颗紫藤树。
耽搁的时间久了,谁知道皇兄会不会反水?
本就是强买强卖,皇兄若计较,哪怕是他,也要被拉去挨几军棍的。
可只要景容喜欢,挨打也值了!
萧云衍步履匆匆的去了厂卫,亮出令牌,惊动了御林军。
御林军的头目是霍将军的胞弟,名叫霍猛,看到萧云衍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半夜三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王爷突然来寻,难道是有刺客袭击了圣上?若真是这样,便是御林军的失职,他这个禁军统领是要掉脑袋的。
“霍猛参见王爷,不知王爷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要事?萧云衍郑重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很重要的事。
“废话不多话,抽调两队人马,拿上锄头铁锹,随我前来。”面对眼前铁骨铮铮的汉子,萧云衍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他言简意赅的下达命令,一如沙场上调兵遣将般干净利落。
“属下立马去办。”看王爷的反应,虽然着急,却丝毫不慌,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霍猛将心放回肚子里,按照萧云衍的吩咐,一刻钟不到就集齐了人马。
结果……
萧云衍带着他的精兵强将,趁着夜色,如同做贼般,提着灯,扛着锹,来到御花园,掘土挖树。
百年古树,盘根错节,一帮子兄弟轮番上阵,直到天蒙蒙亮,才完成这项浩大工程。
齐心协力将紫藤树扛起,装上了宫门口的马车,眼见着萧云衍骑上乌云踏雪,跟车夫一同消失在视线里,被调遣来充当苦力的御林军还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府内,楚景容已经晨起收拾妥当,他准备今天去偏院内见一见萧云衍带回来的百姓,查探一下他们体内被种的毒,尽快找出解毒的法子。
然而刚踏出主院,就发现王府门口格外热闹。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站在墙头上,肩头上绑着绳子,正面目狰狞的卖力拉扯。
这是在做什么?
本打算让青梧跑过去打听打听,想想还是算了,楚景容一侧身,朝偏院走去。
回到王府后,萧云衍便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
紫藤树枝叶太过繁茂,就算府门大敞都抬不进来,只能从墙头上运进来。
他本来正在监工,生怕手下干活不细致,弄断了枝蔓,结果一扭头就看到楚景容的身影,萧云衍简单交代两句后,立马追了上来。
楚景容听到了动静,脚下的步伐却未停,倒是青梧,主动落后两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王爷。
临近偏院,萧云衍总算追上楚景容的脚步,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院内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还有水花泼溅的声音。
是那些个莺莺燕燕也在晨起洗漱了。
不是每个人打一桶水回房梳妆,而是聚集在一堆打打闹闹,衣衫半湿,她们之前在五毒谷已经习惯如此,如今来到王府也没人特地教导,还是跟往日一样大胆开放。
这确实是萧云衍的过失,他该从宫中请个教习嬷嬷管教一下她们的,可自打回到王府后,萧云衍只说了句妥善安置就躲的远远地。
他实在是怕了,从小到大,跟他攀谈过的女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除了母后皇妹,就是大臣们养在深闺的女儿,全都矜持端庄,温柔娴静。
即便如此,萧云衍都不擅长应对,更别说这些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往他身上扑的了!
她们不要清白,自己还要呢,只是流言蜚语传出来,都挨了景容一巴掌,若是真被玷污了,景容肯定连个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了。
没有多想,萧云衍猛地一脚迈出,挡在楚景容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事发突然,楚景容就算刹住了脚步,额头还是撞在萧云衍结实的胸膛上。
虽然不怎么疼,可楚景容皮肉金贵,额前微微红了一片。
皱起了眉头,这让他有些火大。
腿长了不起是吧?信不信给你锯了?
从之前抬头看他的小豆丁长成现在这样需要他抬头仰望的傻大个,楚景容对此,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你拦着我做什么?”
“景容……别看。”
语气闷闷的,萧云衍不开心了,他最害怕的就是有人比他捷足先登,把楚景容勾引跑了。
看?看什么?女子晨起洗漱?他楚景容是这种人吗?
“一边去,别碍事。”楚景容伸出手去,想要把萧云衍拂开。
而萧云衍却跟块石头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他抿着唇拉过楚景容的袖袍,拽着人往墙角里拖。
“不行,不能看。”
块头大,手劲也大,楚景容居然反抗不得,被拉到墙角内堵住了去路。
“萧—云—衍。”额上太阳穴突突的跳,楚景容想抽他,可看到那人脸上还未消退的红肿,绷直的指尖又蜷缩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青梧,看到这一幕,赶忙低下头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又鬼鬼祟祟的抬起眼皮偷瞧。
听到楚景容的怒吼,青梧勉强压住嘴角,想笑不敢笑。
自家公子身量并不单薄,却被王爷的身高压制的死死的,连个发尖都露不出来,明明比公子年幼七岁,这一眼望过去,反而王爷更显年长。
不过,莫名登对就是了!
酒醉后的状态,萧云衍回忆不起来,只记得清醒状态下,这是他第一次跟楚景容挨的这么近。
一时间,舍不得就这样退开。
他垂下眸子,努力压抑眼底的欲望,在不惹人嫌恶的前提下,克制的打量着身前之人。
好看,真好看!
楚景容的瞳色是罕见的琥珀色,淡淡的,透着几分薄凉,再加上他生性清冷,很容易让人望而却步。
可萧云衍喜欢,没来由的喜欢,多希望这双眸子,会在日后的某一天,为他染上情欲的薄红,水光潋滟,桃花雨下,那该是多美的风景?
当然,萧云衍最喜欢的,还是楚景容的唇,口若含丹,唇似樱红,比涂抹了口脂的女子还要惑人。
眼神逐渐发直,喉结上下滚动,萧云衍过于高估自己的意志力了。
朝思暮想之人此刻就被他罩在身前,萧云衍像是被勾了魂,一点点的低下头去,缓慢又坚定的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梧真的是头号cp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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