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要嫁给你◎
黄沙漫天, 卷积着天上的云。
鲜血蜿蜒流了一地,从鲜红慢慢变成暗红,最后变成黑渣。
嘶哑的鸟儿, 扇着翅膀,成行成列地飞过旷远无际的天空。
施昭云意识到自己被蛮族欺骗后, 又愤又悔,宁死不为她人君妾,于是便趁夜从蛮族长公主的营帐中偷跑出来, 盗走兵符。
蛮族人很快发现了他, 穷追不舍, 终于在此处追上了他, 砍了他好几刀。
兵符因施昭云而失, 如今又被施昭云亲手送还,他也算将自己的孽还清了。
苏酌辰见玉栖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儿,长叹了口气, “他是自作孽, 谁也救不得,不必为了这种人伤心。”
玉栖嗯了一声, 轻淡若无。
她缓缓从周围捡起石块, 平静地说,“好好将他埋了吧。就算他之前再怎么罪大恶极,也不能叫他暴尸荒野。”
苏酌辰嘴巴抿成一条线。他本不想管这闲事,但见玉栖神色恍惚, 一时难以拒绝她,便也跟着多捡了几块石块, 敷衍似地压在施昭云身上。
“没想到, 你还挺悲天悯人的。”
苏酌辰一边捡石头一边喃喃自语,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别是你还对施昭云旧情不忘吧?”
玉栖深深地盯了他一眼。
苏酌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你已是陛下的人了。”
玉栖无奈,恳然说,“你误会了。我对他,确实有些旧情难忘,但那旧情,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情’。”
苏酌辰嗤道,“狡辩。那你说是什么?”
玉栖此刻没心情和他斗嘴,干脆也躺在地上,放空身心,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煊的太阳,盯得眼前直发黑。
半晌,她才幽幽道,“只是一种哀悯罢了。施昭云苦苦钻营一生,到最后还是落得这么个结局。王羲之说‘死生亦大矣’,原是没错的。”
苏酌辰难过地说,“你不要掉书袋啊,我不爱听。”
他虽是自幼与太子同堂同学,却最不爱读书,也最恨别人文绉绉地说话。
玉栖斜了斜嘴,表示无能为力。
“我也只会这么一句。”
半晌她似释然了,淡笑着说道,“是我小时候给五姑娘她们送饭时,偷偷从学堂听来的。”
苏酌辰皱眉道,“不用读书还去偷听,没见过你这样找罪受的。陛下小时候读书也刻苦得要命,你俩还真是一对儿。”
说着将玉栖从地上拉起来,“……好了,忘掉这点事吧。起来赶路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做,你不是还要见陛下吗?”
玉栖深呼吸,听小王爷的话,尽量忘掉这些枝头末节。
没错,她到这越国荒漠,本是来找赵渊的。
玉栖上马,重振精神,望了施昭云的简陋坟包最后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纵马而去。
光秃秃的荒漠上,留下一阵马蹄飞扬的烟尘,随即被风吹得消失不见,一如那些消弭的往事,再无痕迹。
*
越往峡谷深处走,地势越是奇峻难行。流沙的旋涡隐藏在暗处,一不小心就会将人旋进去,是以小王爷和玉栖都不敢再骑马前行,下马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路。
隔着老远就听苏酌辰喊,“是我爹的军旗,是我爹的军旗!他们果然这儿!”
一时间,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玉栖揉了揉眼,也往苏酌辰指的方向望去。她倒不认识什么军旗,但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想必停满了营帐和军队。
想起赵渊多日不见的英俊面庞,她沉闷的内心也多了几丝雀跃。
“咱们快点过去吧。”
苏酌辰在身上左右翻找,“等等,我先把我的令牌掏出来……”
找了半天,却不见令牌的影子,一摸脑袋,才想起令牌掉在刚才埋葬施昭云的地方了。
“坏了。我要回去找令牌!”
玉栖觉得不妥,“一定需要令牌吗?咱们少说也走了三四十里,这一段路又都是流沙,你现在回去,耽误时间不说,也实在太危险了。”
苏酌辰忧道,“没有令牌,咱们便靠近不了军营,会被卫兵当成蛮族细作抓起来的。”
“怎会如此,待你爹爹见了你的脸,还能不认你这个儿子吗?”
“军法森严,恐怕见不着我爹,咱俩就要被杀头了。”
两人正在辩驳间,不远处守营的巡逻兵果然已经发现了他们,厉声喝了句“什么人”,随即蹭蹭蹭奔过来,五六个披坚执锐的卫兵将他们扭了。
玉栖挣扎道,“放开我,你们看清他了吗,他可是小王爷,是苏老将军的嫡公子,你们敢……敢对他无礼?”
苏酌辰薄怒,玉栖这么冒然把他的名号丢出来,大大丢了他的脸面,也不肯示弱,“你乱说什么。喂,大家都好好听着,她还是皇后呢,谁敢对皇后娘娘无礼?”
巡逻兵常年跟随苏老将军打仗,并不认识苏酌辰,“苏公子远在京城,你们两个蛮子又胡言乱语什么!都给我带走!”
苏酌辰心想这下完了,本待悄悄潜入营帐,好好跟老爹解释一番,老爹没准能原谅自己冒然跟来。这下子跟细作似地被押着,苏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还不得被老爹骂死。
挣扎中,玉栖的头发不小心被弄散,巡逻的统领一皱眉,“怎么是女人?”
苏酌辰拦在玉栖身前,立即接口道,“自然是女人,我方才说了,她是皇后娘娘,你们偏不信。怕不怕?快放了我们。”
玉栖也觉得丢脸,小声道,“别拿我当挡箭牌。”
那巡逻统领道,“这人失心疯了吧。”
另一人双手在头顶行一礼,道,“陛下此刻正在京城皇城中,这人竟敢乱诬陛下,当真是失心疯了。我看直接处置了吧。”
正要把他们二人拖走之时,忽听一成熟而苍劲的年老男声,“住手。怎么回事?”
那两巡逻兵立即恭谨地跪在地上,齐声道,“苏老将军。”
苏酌辰乍然见了爹的面孔,怕被责骂,低着头不敢见。
玉栖见缝插针道,“苏老将军,这位是小王爷苏酌辰。”
苏老将军圆目顿时一瞪,上去恶狠狠地抬起苏酌辰的脸,“逆子!怎么是你!”
苏酌辰叫了声“爹……”
闷闷地不敢多说一句。
周围押着苏酌辰的巡逻兵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手下顿时松了。
玉栖骤得自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正要活动活动被扭得僵硬的手腕,却见苏老将军身后还站着一人。两道灼灼的目光,正幽深地盯着她。
玉栖顿时木讷了。
那人喜怒不清地弯起一个弧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栖栖,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不听话的吗?”
……
玉栖被带到了营帐里。
如赵渊之前告诉她的,他此次是微服随行,是以连兵士都以为他还在京城。
营帐沉沉的帘子一放下来,昏暗的空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个。
赵渊冷冷道,“坐下。”
玉栖乖乖地坐下。
他卷了袖子,拿起药膏,涂在她脸颊侧面的烫伤处——这还是她之前不小心陷入流沙,被沙子烫的。
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脸上,激得玉栖的心也凉丝丝的。赵渊好看的手在她面前穿梭,幽香萦绕在她鼻尖,也不知是药膏上的,还是赵渊手上传来的。
玉栖想起,她初见他时候,他就给她上过药,当时上的是额头。
兜兜转转了一圈,许多人走了、去了,他却仍还在她身边。
可因为她不听他的话,冒着危险来到边塞,赵渊并不开心。
两人小别重逢,他没哄哄她亲亲她,却还这么冷着面孔给她上些凉丝丝的冷药。
玉栖终于忍不住,趁他将手抽走的前一刹将他紧紧握住,委屈地讲,
“我不远千里来找你,很想你,你理理我嘛。”
赵渊的手一颤。
他垂下头,不冷不热地道,“松开。”
玉栖眯着眼,双唇下沉,“不松。”
她变本加厉,还环住了他的腰,细细地摩挲着他的腰带。
她喃喃说道,“赵渊,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你不问问我,还赶我走。你还有良心么。”
说着泪下坠腮,啜泣不止。
她似乎一向是要强的,一路上跟小王爷斗了多少次嘴,都没落下风过。唯独见了他,她才下意识地想卸下所有的防备,撒一撒娇。
赵渊的衣襟,被晶莹的泪水晕湿了。
他刚才确实很生她的气,怨她冒了天大的风险,这么任性地来到边疆。
幸好她只是被流沙烫伤了脸,若是落到蛮族手中,或者茫茫荒漠中她被渴着、饿着了,他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他本铁了心要不理她的,可谁又能禁得住她的一滴泪呢?
赵渊不由自主地换上了温柔的色彩,覆上了她脸上的泪。
玉栖柔柔地将下巴抵在他的腰带上,仰着两只眼睛注视他,“我就问你一句,你想我吗?”
赵渊眼色暗了暗,蓦然将她搂住,放在了膝上。他咬着她的耳垂,将她的的每一寸都吻了无数遍,才喑哑地说着,“想,快想死你了。你把我的命拿去吧。”
她攀向她的脖子,“那你还装?”
赵渊沙哑道,“不装了。这辈子都不装了。”
他装不下去了。
拒绝她,他做不到。连生她的气,都维持不了多久。
她随口道出的一句话是对他致命的毒,她轻轻易易地落一滴泪对他来说都是万箭穿心。
玉栖展开笑颜,如盛开的涟漪。
“那你还等什么?”
……
昏天黑地了一天一夜,玉栖才有力气爬起来,问一问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早在她和小王爷到来之前,蛮族大军就已经被清退了,追杀施昭云的那两蛮兵,只是剩下的余孽。
苏老将军言道陛下用兵如神,计策甚妙,先是故意装作连连败退,引得蛮族大军深入,待到这儿狭窄难行的山谷中时,再命埋伏的兵将放箭,直杀得蛮族首领丢盔弃甲,狼狈而逃,才有这以少胜多之壮举。
这一次蛮族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卷土重来了。越国兵力本来不弱,女王一回越国,就会整顿精兵,严守边陲,加之兵符已经被追回,想来不久之后将会重现之前的太-平盛世。
而苏酌辰因为私自前来越国的事,挨了苏老将军好一顿数落。
苏老将军已向赵渊请旨,回京之后,便给苏酌辰说一门亲事——必得找个规矩重的豪门贵女管着他,叫他不敢再胡作非为。
这对于生性不爱拘束、厌恶相亲的苏酌辰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惩罚了。但他老爹的意思,他也不敢不遵,只得把一腔怨气发泄在玉栖身上,说若不是玉栖怂恿,他才不会这般妄为。
玉栖破天荒地没还嘴。
谁叫她欠这小王爷点人情,抽过他一个耳光呢?
吃人者嘴短,打人者理亏。
少顷,荒漠中下起雪来,晶莹的雪花,如漫天飞舞的花瓣。
四月天里的雪,可不常见。
玉栖和赵渊并肩纵马,缓缓行在一望无际的天与地之中。
举目远眺,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
“如今四海皆平,你还在想什么?”
赵渊凹凸的眉眼上,染了些许夕阳的霞光,“我在想,回到了京城该怎么娶你。”
玉栖羞赧,提着马缰快走了几步。
“谁说要嫁给你。”
他追上来,下马,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悄声说,“玉大人,那我入赘你,行不行?”
玉栖哑口无言,红扑扑的脸蛋半晌才憋出一个笑来。
夕阳晚照,映在两人紧扣的十指上,娇媚无限。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面是大婚番外,跪求收藏我的预收,应该很快就会开(文案还会细微调整,大梗不变),奉上膝盖!
爱每一个看到这里的读者!
◎最新评论:
【hahahahaha非常好入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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