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你的帷幔◎
帷幔下, 赵渊从没想过会与玉栖以这种场合这种方式相遇。
只见她脸颊圆润光泽,眉目间的娇气没有了,添了几分英气。一身绯红官服, 头戴花穗,着实春风得意得很。
反观他, 这一个月以来和苏酌辰日夜兼程,四处奔走,人瘦了一圈, 肤色也黑了一度, 落魄得真像是从澂朝逃荒来的难民。
赵渊心底情绪翻涌, 修长的骨节一节一节地青白起来。
玉栖那姣好的面容一丝丝地挑弄着他的神经, 他真想现在就动手, 直接把她弄走,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永远把她关起来,她还能这么风光得意?
情知是不能的。
她为了摆脱他, 不惜要自伤身体。他之所以没叫玉巍等人追她, 就是不想再大张旗鼓地伤害她,更不愿伤害两国之间的情谊。
忍。
即便要把她弄走, 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另一边, 玉栖听到“赵渊”二字,神经狠狠地跳了一跳。
“什么?”
她脑袋猛然嗡一声,脸上的温和之色一瞬间之内消退,眉目间尽是戒备与严厉。
这要是在一个月以前刚逃出来时, 她准会被这二字吓得魂飞魄散。
可她如今已在越国为官一个月,日日上朝下朝, 结交有人, 无论胆气还是实力都大有增长, 蓦然听到赵渊两字,顶多惊慌一下,却不至于落荒而逃。
身边的小厮连忙扶住她,关怀道,“大人,您怎么了?他说他叫魏远,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魏远?”
玉栖很难相信。
“是魏远啊,”那小厮多少有点不明所以,咳了咳,指着赵渊沉声道,“再向大人把你姓字名谁重复一遍!”
赵渊黯着神色,外面的人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帷幔内的他却可以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好啊,这妮子现在当了越国的女官,有女王庇护,可算威风凛凛了。可她那腰肢仍如从前一般细得可怜,那窈窕的风姿,与曾经的无数个日夜里在他手下颤抖落泪的模样有何区别?
才出来几日,便把自己之前那委曲求全的可怜模样忘得干干净净了?
也当真是冤家路窄,他本打算在越国掘地三尺地找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渊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薄唇轻抿了下,轻轻改了口。
“魏,远。”
这两字落入玉栖耳中,一时间叫她如同喝了数坛酒一般酩酊。
强烈的恐惧感和熟悉感压抑着她,让她忍不住要掀开这人的帷幔,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这时小厮及时道,“大人,可听清了?他是叫魏远,是叫魏远。”
玉栖皱皱眉,方才她明明听见这人叫赵渊,怎么小厮却说是魏远?
难道……难道她真对赵渊旧情不忘,以至于事事处处都想着他,出现了幻听的症状?
不,肯定不是旧情不忘,应该是阴影难消。
她疑心大作,默默退到了侍卫身后,然后才谨慎地说,“把你的帷幔摘下来。”
此言一出,周遭围观的百姓顿时轰闹起来。
这公子有多好看,有多像神仙下凡,刚才方妈妈劫人时大伙儿都看见了。
看美男谁不乐意,尤其是这种清清白白的美男,只是没想到,一向片叶不沾身的玉大人也会如此急色。
那梳着新式发髻的小姐又在打趣,“我还当这位新贵玉大人有多不近男色呢,这不也动了凡心?”
另一人道,“想来,大人是想背着王子找一位君妾,偷偷地养起来。呵,大家都是女人嘛,这点事心知肚明。”
有年长者不平道,“真是混账,人家公子家家的,当众揭下帷幔,还叫人家以后怎么活?真是不成话,明日我就让我长女上朝参她一本……”
赵渊的帷幔稍稍颤了一颤,似是被风吹的。他幽深的视线如蜿蜒的蛇一般缠在玉栖身上,轻捻了下手指,琢磨着一会儿摘下帷幔之后,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搞定。
可旁人怎知他心里有多黑,见他这般一言不发的样子,只当他是被逼无奈,楚楚可怜的清白烈男。
玉栖对周围的指责声假作痴聋。她承认这么做在越国人看来确实显得有些急色,但赵渊是她一生最可怕的敌人,她宁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催促赵渊道,“快点。”
一面命周围侍卫备好锋利的长剑,置于将出鞘未出鞘的状态。
赵渊伸手欲掀帷幔。
玉栖盯着他的手——赵渊手的样子她也烙在了心头,凭手也能确认他是不是赵渊。可惜他戴着越国贵男们都爱戴的银丝手套,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他似乎故意吊着她的胃口一般,掀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掀开帷幔可以,但这里不行。大人若想看,还请移步。”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人家好好的一个公子,刚从方妈妈-的爪牙下逃出,又要被急色的玉大人强逼着当众掀开帷幔,以后确实不能做人了。
“这要求不过分!”有人喊道。
玉栖摇摇头,移步?不行。
她之所以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帷幔,就是怕他真是赵渊。周围侍卫百姓俱在,她能有绝对的安全。
一句不行刚到嘴边,小厮便在耳边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收敛点。您才得了官位,若是您非礼良家少男的事被王子知道了,王子非得闹到女王那儿去不可,到时候可就糟糕啦。”
施昭云有多善妒,那是整个建宁城都有名的。凡试图接近玉栖的男仆,乃至雄性,都会被他暴打一顿,然后撵到天边去。
虽然二人如今还未成婚,施昭云却已把玉栖当成了自己的妻君。
玉栖听小厮这般说,一口差点啐出来,“什么非……礼!你懂什么……”
想想倒也真无奈,在越国风俗里,对男子清白的要求极为严苛。未出阁的男子若是稍微与陌生女子有逾矩行为,那便嫁不到好人家了。若是眼前这男子非要移步才肯掀开帘幕,她也不能强逼。
当下玉栖定了定神,对赵渊道,“好,既你非要移步,那就随本官来吧。”
她挥手叫侍卫把众人驱散,然后把人弄上了马车。
小厮大急,结结巴巴道,“大大大人,您越来越离谱,怎么能把这公子直接带走?”低声了些,“……这周围眼线众多,您不怕王子闻着风嗅着味找过来么?”
玉栖哼了声,故意大声说话,让周围不愿散去的百姓都听见,“本官是顺便把他送去医馆。这位公子方才中了迷心的毒,急需解药,本官并无它意。”
小厮冷汗直冒,小声说,“您英雄救美不要紧,可千万别叫王子知道!”
赵渊不由分说被推上了马车,他坐还没坐稳,就被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捆住了双手,用一条很粗很粗的麻绳,牢牢套了好几圈。
马车的窗户也被遮了起来,叫外面那些起哄的闲人看不见他。
玉栖随即也上马车来,坐在他身边,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赵渊望着双手,淡漠中又有点想笑。
分别了不过月余,这妮子就变得如此圆滑机警了 。
他扬了扬被扎在一起的手腕,讽然说,“大人还真是当着人一套背后一套啊,明面说要送我去医馆,转眼却又这般对我。”
玉栖道,“本官当然会送你去医馆,但不晓得你是否老实,逼不得已,才暂时这般待你。此刻马车之中并无他人,你可以把帷幔摘下来了。”
赵渊反问道,“大人为何总揪着容貌不放?”
玉栖凛声说,“本官有本官的理由。公子只需让本官浅浅地看一眼便是,若是本官认错了人,自会向公子致歉。”
赵渊微妙地冷笑一声。他幽幽问,“致歉?一句致歉就可以轻轻易易地揭过?”
她以为,在马车之中束了他的手,他就不能对她怎么样了吗?就凭她那点小身段,就算他不解绳子,就算他闭着眼睛,也能轻轻易易地把她砍晕。
两人静默了一瞬间,却犹如一百年那么长。
就在这一瞬间里,玉栖嗅到了这男人身上的矜贵,阴翳,还有那似曾相识的如噩梦般的危险气息。
她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意识到她强他弱,她是大人他是小民,她有侍卫他孤身一人,无论他是什么人,她都不应该怕。
玉栖毫无感情地道,“你若再不掀开帷幔,本官就要喊人帮你了。”
赵渊手肘抵在膝上,漫不经心,“大人这么对我,我如何伸手掀?”
玉栖愈怒,这人明显跟她对着干,必然有鬼。
她挑了挑眉,“那好,本官给你掀。公子可莫要说本官污你清白了。”
她将他按到了死角,撸起袖子,就要把那挡人视线的破帷幔给挑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亲近了许多,但玉栖的手劲儿可丝毫不留情,骨头缝儿的力气都使在他肩上了。
赵渊多少有些无奈,她的力气还是一点长进没有,那小胳膊还跟初春新生的杨柳枝一般细。
他想,不如就让她揭开吧,反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吓死她更好。若是她大喊大叫地喊救命,他就直接打了她哑穴好了。
活了二十多年,赵渊第一次觉得,幼时母后逼他苦练的那些武功真的有了用处。
两人对峙之时,马车已不知不觉停了。
小厮掀开车帘,恰好撞见这一幕。
玉栖的身影挡住了赵渊,那样子像极了他家大人饥不择食,要在马车里强行非礼人家公子。
小厮惊得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都说玉大人情深不渝,今生只爱王子一人,如今看来,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大、大大,大人……!”
玉栖差一点就看见那人的脸了。
她猛然回头,见小厮这副样子,多半是误会了。她有点生闷气,小厮呆头呆脑的,她也懒得解释,只沉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小厮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医、医馆到了。”
……
赵渊被送到医馆里解毒。
他方才被围攻时,为毒粉侵体,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后来和玉栖说了会儿话,早就自解了。
经过方才那些事,赵渊基本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玉栖,被那多管闲事的女王封了官,仗着皮囊受越国贵男们的追捧,还与王子有了婚约。
王子多半是施昭云,她果然还与施昭云藕断丝连。
好,很好。
越国庸医拿着一根针在他身上乱扎,还要给他灌那苦得要死的汤药,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赵渊眼皮一抬,两只寒星溅水的瞳孔直直盯向了那大夫。
那越国庸医愣了,随即一边往出跑一边大喊道,“好了,大人,小民已把公子的毒解啦!”
那庸医嗓门甚大,震得赵渊头疼。
他习惯性地想揉一下太阳穴,双手间麻绳蓦然一紧,却做不到。
片刻,玉栖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她的脸还铁青着,“好些了?”
赵渊道,“好了。”
他一直捏着嗓子说话,为了声线更难以辨认些,这样做委实又累又难听。
玉栖嗯了一声。
“还是要摘一下你的帷幔,望解谅。”
语气很横,哪里还是之前那个弱柳扶风的女娇娥。
她朝他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
待她离他足够近时,赵渊轻勾了下食指,拉住了她的衣带。这一下突然,玉栖脚下略微不稳,赵渊却早已熟能生巧,轻勾变成了死攥。
玉栖打了个寒噤,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极难看。
这样的动作,她和某个人曾重复过无数次。关键是,这人那双手并在一起,仍能这般游刃有余地拿捏她。
小厮立即上前,“放肆!凭你的脏手也敢碰大人,赶紧滚开!”
不等小厮说,玉栖已滑鱼一般地起了身,旋即抬手给面前男子一个耳光。
——隔着帷幔打的。
玉栖斥了句放肆,但她毕竟不是神,光凭一巴掌的触感,还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赵渊脸一歪,平淡地受了这一巴掌。
罢了,既然她要逞做大人的威风,那就别怪他将计就计了。
他缓缓把脸正过来,清冷地说,“大人,一定要这般毁人清白么?”
这句是在回应她刚才强揭他帷幔的动作,越国男子可把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
玉栖发丝略微有一些凌乱,但眼前这人着实越看越像赵渊,她如何敢轻易放他走?
……只好拼着担好色的恶名了。
她镇定了口气,道,“不是故意要损你清白,只是看一下脸罢了。看过之后,本官便送你回家,再加五百两银子作为赔礼,如何?”
赵渊的手在细微地颤,白骨一样,毫无血色。似是因为被捆扎良久,血液不通,也像是毒没完全解,身子虚弱。
“回家?”他口风里夹着一层寒霜,咬牙切齿,“还有家么?”
玉栖愣了片刻。
这人莫不是孤儿?
那她这么拘着他,还扇他耳光,确实有点不地道了。
玉栖问道,“你的父母呢?你的妻君呢?”
妻君,那是越国人对妻子的叫法。
赵渊冷淡地答道,“死了。跑了。”
玉栖无语了片刻。
“那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冷嗤一声,手中攥着的她的衣带收紧,起身步步朝玉栖逼近来。那气场压人极了,好像一座陡峻的山崖,矗立在眼前。
小厮见自家大人被纠缠,大怒,嚷嚷着要上来。
赵渊踢了脚屏风,将小厮拦了出去,顺便撞上了医馆的小门。
他低下头来,已靠得玉栖极近极近,闻着她身上诱人的体香,双眼一阖,就要朝她狠狠地吻下去。
玉栖身心猛地一沉。不管理智相不相信,意识已经相信了他就是赵渊。
两人一起摔在医馆的小榻上。他的唇已经扫过她的额,她的耳,她的颊好几次,次次都是隔着帷幔,蜻蜓点水般地吻的。若不是他的双手不能动,他一定还会将她揽在怀里。
玉栖心跳骤然一紧,她迅速向后退,衣带却还被他紧紧地拽着,退也退不了。
她下意识喊了句,“来人……”随即又改变了主意,强作镇定地道,“你是想,引诱我?”
这个男子如此奇怪,他是赵渊还罢,如果他不是赵渊,真的只是一个没有家没有父母的孤儿,那么他努力勾诱她,吸引她的注意力,妄图借着她一步登天享荣华富贵,是很有可能的。
赵渊听她这般问,长卷的睫毛眨了眨,没径答,却说,“解开我吧,你有什么疑惑,也都能解开。”
玉栖迟疑了须臾,她的衣带还牢牢握在他手里,恐怕她不答应,这男人会纠缠个不停。
她莹润的眼睛转了转,要缓缓地点头。
赵渊唇角泛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
乖,栖栖,咱们该回家了。
却正在此时,外面的小厮忽然卖力地捶门,门没撑住,哐当一声被捶开。
小厮冲了进来,屁滚尿流地跌在地上,喊道,“不、不好了!大人,快躲一躲吧,王子殿下带着人冲进来了!说是要……要捉……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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