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
翌日天高云淡, 连续阴了好几日的天终于见了晴。
舒朗的天光缓缓投进帘帐内,玉栖有些疲累地睁开眼睛。
她又做噩梦了。昨晚,有一个模糊不可视的轮廓, 就坐在黑暗中,贴近她, 那力道冷峻而熟悉,她头晕脑胀,竭力睁眼想看清那人的样子, 眼睛却被蒙住了。
玉栖定定躺了一会儿。
她长吸了一口气, 坐起身来, 想饮口水定定神。
这么一起身才发现, 自己的肌肤上有零零星星的红斑, 寝衣却仍是完好无损的。
玉栖神经发跳,禁不住轻呼一声。
……
半晌热水放好,玉栖坐在团团蒸汽中, 蹙着双眉。
她似是后怕地抚着微冷的肌肤, 一遍遍地回想昨晚的事。
昨晚的噩梦可能并不是噩梦,是陛下真真切切地来过了。这后宫之中, 层层守卫, 除了他,没人能三更半夜地进入她的寝殿。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深夜悄悄摸摸地前来?他不是生了她好大的气么?
玉栖想了一会儿,空惘惘的,心头愈加缠乱。
她其实不想和陛下闹僵到这种程度。首先来说, 他帮了她很多,她阿娘的性命全要靠他来挽救。其次, 私藏避子香囊, 仿佛也是她的不对。
可是她明明白白地跟他商量的话, 他是绝不会允许她佩戴这种东西的。
接下来怎么办,她要先服个软认个错么?
陛下他能半夜不声不响地踱进她的寝殿,就是无形中在警告她……他想要她,可以随时随地。她愿意便是宠妃,不愿意却也逃不开。
玉栖发了一会儿愣。
越国女王提出的条件,很诱人。
越国向来是女子掌权,如果她真的跟女王走了,到了越国,她可以得到一官半职。自此每日上朝下朝,出门有官轿,回家有府邸。
在澂朝,她只纠结于能不能当男人的正妻,可到了越国,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她不但可以风光体面地活着,还可以不奉承男人,独自建立一番自己的事业。
甚至,她会拥有自己的府邸,别人会叫她一声“玉大人”,而不是玉美人。
这样优渥的未来,没人能不动心。
但越女王同样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她要娶施昭云,做施昭云的女驸马。
曾几何时,她是很想和施昭云永结为好。可如今世殊月异,她要顾忌的事情很多。
首先就是她的亲阿娘。
她自己去了越国自然是顺风顺水,可阿娘呢?阿娘她还患着病,还要待在澂朝,依靠生烟玉续命。
这是她的死穴,她不能抛下她的血亲。
其次……是陛下他自己。
玉栖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的。
她试图思索将来,但思索半晌,蓦然发现将来处处充满了变数,迷雾重重,根本就无从预测。
她忧扰地靠在浴桶边小憩,忽地小腹一痛,钻心似的,惹得她发了一阵冷汗。
唔,她的小日子来了。
……
玉栖窝在被里,抱着汤婆子。
她每月的小日子都是不好过的,她体质本身就孱弱,又因为夏小娘的寒疾传给了她一些,导致她每月这几天都疼得厉害。
碧荷给她沏了一碗姜糖水,抱怨道,“美人还疼不疼?咱们芙蕖殿阴气本就重,这下子又被封了大门,美人可要受罪了。”
玉栖追问道,“为什么说阴气重?”
她神思飘远了些,以为这芙蕖小殿有什么秘闻。
没想到碧荷只单纯地讲,“陛下不来,阴气能不重吗?这皇宫之中,唯有陛下能驱散阴气。”
玉栖瘪了瘪嘴。
可别提陛下了。
她现在恨不得烧高香祈求见不到他。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蓄意为之,芙蕖小殿阴气重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都说玉美人晚间噩梦不止,被阴气所困,更腹痛难忍,神思不属。
有些拈酸之人嘲笑玉栖这是换个手段争宠。不过她人都被禁足了,还故意装可怜给谁看呢?
身处禁宫的玉栖对这些谣言杳无所知,直到隔日中午,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小腹正疼得难熬,睁开眼睛,瞥见床畔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竟像是赵渊。
玉栖神经迷惘,以为自己又到了梦中。可静峙了一会儿,那道身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清晰,她方知道这不是梦。
她小腹忽然又疼起来,忍不住嘤唔了一声。
赵渊把她扶了起来,靠在怀中。
他仍然未说一个字,拿了盏暖汤药来,给她灌了下去。
玉栖起初双齿还紧锁着,可他指腹施加在她喉咙的力道妙到巅毫,既难以闭着嘴,也不会呛着。汤药有些苦,她只得忍着咽下了。
玉栖想说些客套话,仰头睃了眼赵渊,但见他神色凛然,宛若雪埋冰冻似的,叫人望而生畏,便没敢开口。两人一个喂药,一个喝药,一时间倒也静静的,谁也没有先开口。
过了片刻,小腹果然没那么疼了。玉栖私下里认为,应该不是汤药多有效,而是赵渊在她身边,她全神贯注地紧张着、警惕着,无暇去顾及痛感而已。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效用。
玉栖闭上眼睛,汤药的苦味始终在舌根萦绕着,带得喉咙都麻麻的。
她翻了翻身,想动一动,拿口水喝。可身后的男子却扣住她的腰,无声地将她揽住,垂头径直吻上了她。
她唇间的苦味在之中渲染,晕得整个吻都是苦涩的。迷离中,她盯见他深色的瞳孔中蓄着寒冷的火焰,怒气和幽怨若隐若现,且离她越来越近,仿佛要把她吞没。
玉栖呼吸有些断断续续。
她把眼皮闭起来,好像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再睁开眼时,水已经送到了她嘴边。
赵渊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若不是方才的感触太深刻,玉栖险些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梦。
自己陷溺在这真真幻幻中,迟早得疯掉。她把怀里的汤婆子丢到一边,趿鞋下地,就往门外奔去。
听禅正好看见她,连忙给她拿了个御寒的斗篷,追了上去。
“美人!你去哪里?”
玉栖只穿过了芙蕖小殿的外廊,就被值守在殿外的卫兵拦了下来。
玉栖一愣。
卫兵面容冷硬,拿长戟将她拦了回去。
听禅追上来,给她披上斗篷,“美人,您怎么忽然跑出来了?”
玉栖懵懂,问了一句,“陛下呢?”
听禅婉然笑了下,“美人,陛下没来咱们这里啊。”
玉栖愈发疑惑。
不可能,他刚才肯定是来了。难道听禅她们都不知道吗?
玉栖怔怔挠了下脑袋。照这么下去,她非得神经混乱不可。
*
隔日,一大棵珊瑚铁树被抬进了芙蕖小殿。
这棵树原是越国女王带来的礼物,献于澂朝皇帝。那珊瑚树是极暖极吸寒之物,即便在寒风中也融融生温。
近日常常传来芙蕖小殿阴气重的消息,这棵珊瑚树便被抬到了此处,其中深意再明显不过。
宫人们都很震惊,这玉美人,即便禁了足也能如此得宠?
可皇帝并未下达任何赦免之令,亦不曾在玉美人处留宿。
其中缘由,着实令人费解。
寿仙宫内,太后和徐二姑娘也听说了此事。
徐含纾道,“姑母,咱们以后不要再为难玉美人了,好不好?我看得出来,表兄是真正喜欢玉美人的,咱们都已经陷害她到这份上了,表兄却还没有厌弃她,依旧疼宠她。我们越是为难玉美人,越会招来表兄的反感,这样会使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表兄一旦怒了,说不准被迁责整个徐家。近年来肃王依靠权势卖官鬻爵,留下的小辫子可真不少。
表兄要是查起来,整个徐家都得跟着遭殃。
更何况,她打心底里就认为陷害那玉美人,无甚必要。
那日徐含纾在树影后听得清清楚楚,越女王要和玉栖一起去越国,玉栖当时也没反对。
等她们自去了越国,表哥的后宫不就空了?何必现在这般费事地搞这些阴谋呢?
太后斥道,“无知小儿,你懂甚么。”
皇帝惩罚玉栖,明里是禁足,暗地里就是将她保护起来了。此番陷害弄巧成拙,倒使得太后今后更不好下手了。
太后语气柔和了一些,“纾儿,你不要灰心。你要知道,皇帝如今宠爱那个女人,并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本身,而是因为你长姊笙儿的缘故。你如今却自己打退堂鼓,还是不是徐家的儿女了?”
徐含纾沉默着不说话。
她和那玉美人接触过两次,觉得无论从相貌还是行为举动上说,玉栖都和长姊无半分相似。说是替身,完全谈不上啊……所以,表兄到底为什么钟情于玉栖?
太后又道,“哀家本就觉得那越国女王来势汹汹,如今看来,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那女王登基五年,独自一人将越国遍地饿殍的惨状拉扯到了如今这般样子,当真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回去多多叮嘱你爹爹,和女王联合出兵,一定要打起万分警惕来。”
她怕,万一皇帝和这女王私下里有什么阴谋,那可就棘手了。
徐含纾的心不在这上,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