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间月◎
玉栖进退维谷, 明明是他在打盹儿,叫她等了许久,这会儿却反要责备她。
她不咸不淡地道, “臣妾见陛下疲累了,便没忍打扰陛下。”
赵渊朦胧地眨了下眼, 见玉栖穿着一身□□如意襦裙,系着绯红的丝带,长身玉立, 脸色红润, 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有些傲气?
他叫她闭门思过, 这过也不知思哪去了。
反倒他这几日悒悒无欢, 心口似堵了一块大石。
赵渊的目光又往那带唇脂的茶杯处挪了挪。
越国女王方才来过, 谈论赎回质子之事,话不投机,没谈两句便送了客。宫人过来收拾残茶, 他忽然动了一念, 没叫收拾,特意留着这满屋的脂粉气。
方才他也并未睡着, 而是暗中默察着玉栖的反应。
他笑自己竟用这种手段试探一个小小女子, 而她好像没什么反应。他要娶别人做皇后,她没反应;他留着脂粉气和带唇脂的茶杯给她看,她也没反应。
赵渊垂眼僵坐,若有若无的冷怒已浮了起来。
之前的讨好都是有所图而来, 她有真心在意过他么?
几日冷战没见她,只见她腰肢更窈窕了些, 虽没怎么打扮, 却自有股素以为绚之意, 环佩叮叮,宛若盛菊霜里色,逍遥得很。
赵渊强行按捺住想把她生吞活剥的念头,表情阴翳,“这殿内的味道,你没闻见吗?”
玉栖惑然,乍然听来,他好像在怪她没及时打扫一样。随即想到她又不是紫宸殿的洒扫宫女,这话他凶巴巴地说出来,好像并不是表面意思。
她低声嗫嚅,“闻见了。”
赵渊沉沉,“那你知道谁来了?”
玉栖更是懵然不解,小心谨慎道,“臣妾私下听弹剑她们说,是越国女王陛下来了。”
赵渊讽然,“那你装作不在意作甚?欲擒故纵?”
玉栖如痴如蠢,暗自咂嘴。
她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皇帝,皇帝理所应当是天底下最英秀的男儿,人人仰慕争抢,她作为他的嫔妃,自然该在意他。
这试炼来得突然,玉栖没有打好腹稿。她闪烁着目光,窃窃觑着他。赵渊脸上冷气阴阴,等着她的回答。
玉栖支吾断续道,“臣妾……不敢有丝毫妒忌之心。”
赵渊复杂的心迹百般难描。他一面日日夜夜地悬念着这女子,渴盼她说些山盟海誓的软话,诸如永远待在他身边之类的,让他放心;一面又克制着自己,深责自己混沌迷心,为个小小宫妃劳神劳思。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却仍含糊其辞,在他面前佯作痴傻,着实可憎可恨。
赵渊心冷手快,拐了她的细腰就将她拘到身边。身下的罗汉榻是玉髓做成,不大不小,正好能搁下她的整张身子。
玉栖呼吸猛一窒,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像只瘦羊一样被祭在罗汉榻上,那浓浓的黑影将她笼罩,杀性毕露,仿佛马上要将她一刀宰了。
他怎么又那么气?
她暗自心惊,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服软。
“陛陛下……”
她望见赵渊玄潭般的眼珠黑加绯红,他扣着自己的手,冷极又烫极,麻丝丝的,痒悠悠的,令人极是难受。她知他素来不是软善之人,刚才她又拂逆了他的意思,这会子她定要受些苦楚了。
赵渊似乎含含糊糊地对她说了一句什么,泄愤似地,灌进她耳膜。玉栖耳朵被他咬得生疼,一时左耳进右耳出,也没听清他具体说什么。
良久,合合实实地折损了她一番,那男人才缓缓坐起身来,唤了弹剑和听禅过来收拾残局。
玉栖满是酸惫地从罗汉榻上爬起来,瞧见那男人衣着平整完好,连褶皱也不曾有一丝,出了门,仍是那个冷性自持、光风霁月的君子,心下更是憋着闷气。
听禅给玉栖披上一件外袍,略略咋舌,“陛下也……”
她原本想说孟浪来着,被弹剑及时瞪了一眼。在这紫宸正殿中,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万万不能口出不敬之语。
玉栖顾不得别的,在身上来回翻找,摸见了芦月给她的那枚避子香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拂了拂额上温热濡湿的发丝,在弹剑听禅的搀扶下逃命似地离去。
……
这一头赵渊发泄了一些郁积的怨气,心境才秋风荡过般,略略清爽了些。
他瞥见那女子落荒而逃,不禁暗笑,他就这么可怖可惧,这么龙潭虎穴,让她逃起来跟阵风似的?
懒得跟她计较。
小王爷远远见皇帝立在露台上,吹在冷风中,悄立不动,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
小王爷小心翼翼地上前去,轻声试探道,“陛下?”
赵渊收起神游的思绪,嗓子还有些发哑。
他轻咳了声,肃然道,“什么事?”
小王爷道,“按照陛下吩咐,臣已安排越国女王住进琼林台了。臣与女王攀谈几句,女王高傲得很,似乎觉得臣不够资格,许多话也不愿跟臣深谈。她叫臣来问问您,什么时候与您正式地谈晤一次?”
嗖嗖的小凉风刮着赵渊的发丝,方才的温热已经褪去了大半。
赵渊略一沉吟,脸色逐渐恢复清明,道,“去告诉女王,如果方便的话,明晚朕便设立国宴,款待于她。之前没说通之事,也可以在宴上继续说。”
小王爷点头领旨意。他见皇帝对女王不冷不热,只限于政事的接触,仿佛对两国联姻并无意思。
女王进京不过几日,小王爷已和她数次交涉过,知她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此刻不问清楚,待会儿去与女王斡旋时想来又会被刁难,于是便多言了句,“陛下可有心意与越国联姻?越女王道,您和她联姻,是强强联合,今后共同治理澂、越两国,不分尊卑,相辅相成,乃是一举两得。”
赵渊冷漠道,“朕与女王早已叙谈过,话不投机。做个邻国盟友尚可,联姻却是不相宜。你先把朕的意思告诉她吧。”
小王爷见皇帝话说得很绝,没有挽回的余地,暗叹一声,只得告退。
其实他是赞成澂越两国联姻的,陛下和女王,两人都是君主,旗鼓相当,年岁差相仿佛,是段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陛下不爱寻常女裙钗,对女王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想来会另眼相看……不想陛下却拒绝得如此果断。
小王爷深深遗憾,眼前忽然闪过玉家那位庶出七姑娘的身影。
他略有些惊异地摸着下巴,琢磨着,陛下不肯立徐二姑娘为后,也不和越女王联姻,别是因为太过耽溺于那庶女的缘故吧?
其实,何必呢。
*
越国女王进京这几日正赶上岁末,休息几日,再接风洗尘几日,真正入宫赴宴之时已到了小年夜。
小年之夜除旧迎新,宫中本就有宴会庆典。戌时一过,团团烟花爆裂在夜空之中,黄者似万道金光,紫者如蓬莱仙气,光色甚丽,给往日沉寂的皇宫添上一层朦胧的烟火气。
越国女王一身金丝软烟罗,披帛为霞影纱,其上绣着越国的十洲三岛,颇有一国之主的风范。
赵渊与越国女王一同登城门,与文武百官赏过烟花之后,才来到摘星宫,共用小年宴会。
因为两者都是君主的缘故,平起平坐,见面的跪拜礼节便两免。女王只向赵渊一点头,赵渊亦颔首回礼。
酒过三巡,女王有些不胜酒力,白皙的肌肤上染了几分酡红,手中一直拿着的泥金扇也搁到一边。
可她神志犹明晰,开口道,“陛下打算何时归还本国质子?”
她这次千里迢迢地来到澂朝,一大半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弟弟施昭云接回来。虽说在越国男子并无继承大统的权利,可施昭云终究是王子之身,长期流落在外,总是埋着隐患。
赵渊饮了口淡酒,“贵国质子在我朝可没少犯事,女王虽千里跋涉而来,之前种种,却也不能一笔勾销。”
女王微微一笑,眸色清亮,“当年本是母皇借了贵国粮草,这才抵押了质子在王畿,多年不曾赎回。如今素姮已继位,不忍见弟弟再流落在外,愿用边疆两座城为交换,接回质子,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赵渊晦然摇头,“澂朝地广人多,光是本国土地,已让朕自顾不暇。女王若再赠地,恐怕难以消受。”
“哦?”
女王眉尾轻提起。
小王爷这时插口道,“女王陛下,东南沿海一带靠近越国的边境正在战乱,若是女王能施以援手,那么我主自然送回贵国质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女王质问,“那么依陛下的意思,是既要两座城池,又要我越国出兵喽?”
赵渊缄默未答,那朗目疏眉中蒙着层锋利之色,答案再明显不过。
他道,“女王可以多考虑几日。”
请越国出兵镇压吴王,原本是太学的张闵伦提出来的。张闵伦的意思是,请肃王作主帅,纠结越国的兵力,定能将吴王的势力一举歼灭。
赵渊知张闵伦和肃王之间定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却故意没点破,反而顺水推舟,真的采取了张闵伦的谏言,请越国出兵,目的便是为了把肃王的阴谋全盘揪出来。
女王清雅慈和的脸浮上些微的森意,红唇轻轻动,摇着头,却似不答应。
“陛下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太苛刻了么?”
小王爷暗暗焦急了一瞬,却听女王话锋一转,“不过,质子,我越国是必会迎回的。若陛下执意如此,素姮倒也可以如陛下所愿,做出让步。”
只听女王身后的女丞相继续道,“我主闻陛下年少有为,又无皇后,意欲与陛下联姻。婚后陛下仍是澂朝之主,我主仍是越国之王。两国相互扶持,同气连枝,却互不干政。若得如此,便是贵国多要我越国两座城、多平两处乱,我越国亦全然答应,不敢推诿。”
赵渊眼色中雪浪翻涌,却无一丝一毫的动容之意。小王爷暗自咋舌,之前他早已试探过陛下的意思,陛下当时拒绝了,现在女王亲自再问,想来也不会改变主意。
一时空间默寂一片,火炭静静烧着,似乎连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声都渺远了。
那日赵渊拒了女王的联姻,只是叫小王爷传话,明面上并不悖礼。今日朝臣俱在,若再要拒绝,便是真的决绝了,与越国今后的关系也跟着决绝了。
赵渊捻了下指尖,曾有过一丝的犹豫。在复杂的朝政和皇后之位之间,他身为帝王,必须要找好平衡。
眼下太后的徐氏一族对后位虎视眈眈,他与越国女王珠联璧合,似乎是个左右逢源的最佳之选。
然他心头这犹豫也只是犹豫,并未危及到真正的决断。一想起玉栖,诸般犹豫和算计便都如雨渗泥土,顷刻间灰飞云散了。
做皇帝本就是天底下第一桎梏事,年月越深,他心底真正的欣乐越少,真正在意的东西也越少。而玉栖,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绝不愿舍弃的东西,这执念或许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便注定了。
这些念头在他意识里一闪而逝,就像心墙裂开了一道小缝儿,很快又合上了,里面的人没来得及出来,外面的人也没能进来。
他整理神色,如裹了硬甲般漠然说,“女王此意,朕只心领了。两国君主联姻,多有不妥,只会委屈了女王。”
外界夜色浓重如墨染,烟花此时暂停了一瞬,女王的眉眼也黯淡下来。
虽然那日小王爷早已传过信,可她倒是没想到,澂朝皇帝真会拒绝。
越国虽从前是澂朝的附属国,近年来国力发展,也算是一强国。两国联姻,也不算谁折辱了谁。
然这皇帝两番拒绝,却都如斯干脆。
说起来女王并非爱慕澂朝皇帝的这人,反而觉得赵渊太文秀了,长得太细腻了,失了几分男子的粗野气质。
她第一次进宫见到赵渊后,就私下里跟身边的女丞说过,“寡人万万没想到,澂朝皇帝竟是如此文秀的一个少年男子?”当时她就不信的。
她们国中女尊男卑,男子向来都是偏文秀阴柔的,所以国中有权有势的好女子,都是更喜慕粗犷强壮的男子多些。
女王自小耳濡目染,当然也喜欢能扛大鼎、能流血汗的力士,而不喜欢赵渊这般翩翩冷色的少郎君。
但为了两国利益,女王还是提出了联姻,没想到还反过来被拒了。
虽然有些不愤,但女王见联姻之事告吹,倒也稍稍轻释了一口气——她不用嫁给不喜慕的男子,也不用因此对不起越国而自疚了。
第二次叙谈仍和上次一样,话不投机,赵渊命人送了女王回馆驿。
小年之夜才刚刚开始,女王想起又要被送回那清冷死板的馆驿之中,面色上有些不大高兴。
这澂朝皇帝着实可恶,不退让半分,左右质子施昭云还在他手里,他为所欲为,不改条件,女王也无计奈何。
小王爷护送女王到了宫门口,见女王嘴角仍然铁青,不由得讪笑一下,“女王莫恼,我们陛下已有了心间月,怕轻辱了女王,才没应承这桩婚事。”
女王一眼没看他,口中只冷然道,“小王爷请回吧,今日寡人已累了。”
小王爷善解人意地说,“不过……我们陛下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女王若是真心爱慕,可把此事托付给小王,小王替女王多说两句好话也就是了。”
女王闻他言下之意,似是自己倒贴澂朝皇帝,眉心一锁,更是怫然不悦。
她反唇道,“好啊,若小王爷真心相助,那明日寡人便要见质子施昭云一面。”
小王爷为难,“这个……”
女王道,“既然做不到,小王爷就不必噜嗦什么了。”
说罢,叫人扬鞭,赶走了马车。
小王爷觉得这桩天造地设的联姻就这么毁了,憾恨连连,想追几步,却又觉得不合身份,只得悻悻作罢。
*
小年是宫中的大日子,四处都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太监佩了红腰带,宫女带了红头绳,平日沉素静穆的皇宫中有了几分少见的活气。
玉栖想起去年岁首之时,她还窝在玉府的浣洗房,帮府上的周婆子干杂活。
在外经商的大舅公应父亲之邀来到府上,给众姊妹带来了西洋饴糖,那般黑灿灿的颜色,还带拉丝的,光闻着香气就很诱人。
她当时真是馋了,从没见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她只分到了三块,一块给了阿娘,一块给了芦月,还有一块留给她自己。
玉栖舍不得一口吞掉,藏在了房梁上的匣子里,结果却被五姑娘养的猫儿偷了去,气得她掉了好几颗眼泪。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西洋饴糖并不是什么金贵的吃食,大姑娘和五姑娘都拿到了很多,吃不掉的都丢掉了。
她自小不为大夫人待见,食苦多而尝甜少,才会把这小小的西洋饴糖当回事。
如今芙蕖小殿焕然若水晶打造,西洋饴糖更是吃不尽的,许许多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贵品珍宝流水似地送进芙蕖小殿,可她吃来却仿佛味觉消褪一般,再无滋味了。
若真要分辨,她竟分不清到底是在玉府更畅怀些,还是在皇宫更畅怀些。
论起来,她从未想过进宫,也从未想过陛下。她的那个人不是陛下,可现在的她却如同误入迷雾之中,知道错却仍在错路上继续走着。
她对陛下无情无感,是她心中还有施昭云的缘故吗?
她对施昭云的感情,就像一张褪色的纸,颜色没了,纸却仍在那里……
弹剑和听禅总想逗她开心,找了些洒金红纸来,叫玉栖一起剪春花。又找了些红绳子来,问她会不会打络子。
打络子玉栖倒是在行,光平安络她就会编十几种。
小年之日,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倒也不必过分守尊卑,玉栖便给弹剑和听禅一人编了一个平安络。
弹剑和听禅大赞好看,一人一个佩在了腰间。许多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也歆羡连连,凑在窗棂边上眼巴巴地望着。
玉栖笑了下,心想平安络算什么稀罕的东西了,便又问听禅要了些红绳,给剩下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一人编了一个。
弹剑道,“美人手真是巧,若是也给陛下编一个,陛下必然高兴。”
玉栖一时语塞,这平安络,她仿佛早就送过陛下……当时夹在经书里了,在缝隙里,位置挺隐蔽的,想来他没看见。就算看见,也不会怎么样。
当下对弹剑说,“陛下不喜欢逾矩的,而且我给他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是他亲口说她做的糕难吃,还说她变戏法有失规矩,以后都不准再变了。
那人难伺候得很,说落她时很是不留情面,她才不要去自讨苦吃。
弹剑无语,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般蹉跎了一下午,用过晚膳,玉栖瞧着外面天色黑了,便困恹恹地解了头发,漱洗之后,便靠在枕被间漫然地读话本。
倒也不是她爱懒,只是这小年之日宫中虽烟花四绽,却也仅限在外面,待在这芙蕖小殿中,是感受不到热闹的氛围的。
相反,天一暗,一灯如豆,殿中还有些微的冷清之感。
今日宫中有夜宴,越国女王的到来,陛下定要忙碌一夜,是不会过来的。
无事可做,倒不如早睡。
刚躺下不一会儿,便听得殿外似有人低语,次第传来一阵拜见之声。
玉栖在昏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她浑然惊诧,知是谁来了,睡意全无,趿了鞋出门迎接。
此时天虽已黑透,但外界皎月微闪,宫灯明亮,倒也能看得见东西。
赵渊今日一改往日那老成的装扮,着了件月白长袍,腰间系了暗红的腰带。这般亮色映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他丰神潇洒,没有皇帝身上那股世俗的富贵气,反倒像冬雪中走来的遗世独立人。
一抬眼,胶着的视线,正好将她相碰。
这个时辰,不早不晚,他应是刚从宫宴上回来。
“参见……”
玉栖欲行礼,话未说完,却被赵渊顺手揽住了肩头,带向了内殿。
周围宫女太监见此,埋着头,看也不敢多看,只小心翼翼地散到各处做自己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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