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洛栖和赵赫延吃着饭时,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听动静不像是仆人弄出来的,于是朝外望去。
这时就见月归走了近来,朝赵赫延道:“是昭狱来了人。”
黎洛栖心头一跳, 只是依然平静地吃着饭, 坐在身旁的赵赫延则起身出去了, 耳边掠过一道凉风。
没过一会, 就听仆人来报:“王爷出府了,王妃不必等他。”
黎洛栖手上的银筷放了下去,诏狱来了人, 是什么犯人, 能让赵赫延亲自去审。
黎洛栖起身往殿外走,吩咐备马车,却听下人们道:“王妃, 王爷不让您出府。”
她气息沉了沉,“王爷方才连饭都没吃, 备好食盒, 我亲自送过去。”
下人们有些迟疑, 黎洛栖已经往外走了,这时,月隐卫走上前,拦住了王妃的前路。
黎洛栖眸光一凛:“王爷行军打仗落了胃疾,用膳必须仔细, 若是尔等再拦,王爷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月隐卫罪加一等!”
月隐卫发现,不知何时, 眼前的王妃已再不是从前那个会妥协和害怕的小娘子,若是她非要做一件事,任谁也拦不住。
马车上,黎洛栖眸光往外探去,晋安城外人来人往,形影接踵,不知是不是因为辽真要退兵之事,百姓们的脸上都挂着如日头般明亮的笑意。
黎洛栖阖上车窗,其实赵赫延要去哪儿不过是公事,她若是什么都过问,恐怕得累死,只是这诏狱内还锁着一个人,她不知道赵赫延是不是去见她。
马车缓缓行停,赵赫延出行不乘马车,都是骑马,她看见赵赫延的白蹄乌,就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马场上认领的母马飒露白。开府之前,她想到王府地方大,可以将小母马接过来养,平日也能骑马,结果马场那边的人过来说,飒露白怀孕了,若是要把它带过来,得跟白蹄乌一起养。
黎洛栖:???
真厉害,说好的不合群,说好的要自己一家马舍,转眼把她的小母马拐走了。
此时黎洛栖下了马车,看了眼白蹄乌,没好气地瞪了眼,那汗血马也不理她,通体光滑的棕色,立于阳光下身形俊美,好一派睥睨众生之相。
黎洛栖扶了扶额,诏狱的官吏迎了上前,听王府的随从报了名号,忙道:“王妃稍候,属下这就去通传王爷。”
“不必了。”
忽然,随从身后走来一道皎皎若云中明月的身姿,声音清冷贵气,令人不敢直视。
“带本王妃去见刘清越。”
官吏垂眸凝神:“是。”
诏狱幽深的甬道尽头,隔着一道密不透风的牢房,绣金云履逋停,黎洛栖转眸朝引路的官吏道:“王爷可来提审过?”
官吏摇头,“不曾,但定了罪,鸩杀。”
黎洛栖秀眉微蹙,“那王爷来诏狱所为何事?”
官吏们垂眸相视一看,似乎在踌躇要不要明说,这时,身后的随从道:“月隐卫查案,但说无妨。”
这时,官吏才咽了口气,“是薛将军,今日硬闯诏狱要带走薛刘氏。”
黎洛栖心头微跳,气息顿了顿,“开门吧。”
铁门“吱呀”一声,尖锐刺耳,幽暗的密室里,一道烛光映入,黎洛栖看见靠坐在墙前的白色身影,如幽魅般,只一双瞳孔死死地凝在她的脸上。
“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与王妃再见一面。”
刘清越的声音依然那么沉静,好像只是在说一句寻常告别的话,而此刻虽身陷囹圄,却还是衣着整洁,与印象中散乱颓败的犯人不同。
黎洛栖刚要弯身,一旁的侍拦住,示意她地面肮脏,却见王妃微摇了摇头,还是坐在了秸秆草上。
刘清越嘴角浅笑,“王妃是来炫耀示威的么?”
“我只是来送你一程。”
她清凌凌的话音一落,刘清越的脸色霎时变白,看着她的眼睛泛起血丝:“都是因为你,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还是晋安城最尊贵的嫡女,我不会嫁给薛信那个残废!我父亲也不会被夺权!”
黎洛栖莞尔一笑:“想不到在刘娘子心里,本王妃这般能耐。”
她越是云淡风轻,刘清越就越看不惯她的虚伪:“你不过是一介村妇,使了手段才入了侯府嫁给赵赫延,你等着吧,赵赫延能对我这般手段,总有一日也会这么对你——”
“啪!”
刘清越的话音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瞳孔睁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洛栖,“你打我?我堂堂国公府的千金!”
“啪!”
黎洛栖的巴掌再次朝她另一边的脸落了下去,这下左右均匀了。
刘清越猛地从地上起身,人却让侍卫按在了原地。
黎洛栖眸光微侧:“这样就沉不住气了?”
??刘清越怔了怔,就见黎洛栖笑了声,“我还以为国公府的千金能于囹圄之间依然气节不凡,只可惜,徒有其表而已。”
“黎洛栖,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是我嫁给赵赫延,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得意!”
黎洛栖轻叹了声,眼底眸光微敛,“当初我问刘娘子愿不愿意放弃国公府的荣耀,你不肯。后来你得配最风光的薛信,你又不甘心,如今国公府势倒了,你又不肯低头。”
黎洛栖的声音幽幽地落于空寂的牢房里,随着她轻叹一声,一句话落入刘清越的耳中:“归根到底,你爱的是权势,而非国公府,更不是赵赫延,在权势面前,这些都可以舍弃。”
刘清越清瞳一睁,情绪起伏,面露愤怒:“不是,我有家族荣耀,那是我的责任,我要替我父亲报仇!那些害国公府的人,哈哈哈,死在了赵赫延的剑下,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眼前的刘清越显然已经疯了,时而愠怒时而大笑。
但落在黎洛栖的眼里,只有可悲。
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直到刘清越累了,“为什么你可以赢,为什么总是你赢?投壶是,射箭是,你嫁给赵赫延,如今他残疾痊愈,还得封异姓王,你又赢了……”
刘清越的嗓音沙哑,黎洛栖看着她的脸,“我从未想过与你争输赢。”
刘清越眸光蓦地抬起,就见一张皎洁容颜朝她浅笑,此时的黎洛栖,坐于暗室却依然如明月般干净。
“若是赵赫延一辈子都躺在床上呢?”
刘清越的眼神死死凝在她的脸上。
黎洛栖眸光清澈,“那我就一遍遍地对他说,’起来’。”
刘清越冷笑,“不过是赵赫延如今好了,你才说这种话,我日日与薛信那个残废待在一起,我都要吐了。”
黎洛栖指尖抚过桌案,残破,灰败,原来有些人看着风光,其实面前的桌子都已经积灰了。
“你啊,只想着活给别人看,若真是立于暗室而不气馁,就该把这桌子也擦一擦。”
说罢,她朝一旁的仆人道:“把食盒放上来。”
刘清越看着摆在面前的菜肴,将死之人,哪里还有胃口,黎洛栖见她不吃,自己便拿起筷子夹了起来。
刘清越瞳孔狰狞,忍无可忍:“够了!”
黎洛栖喝了口茶,“这就受不了了?”
“给我滚!”
黎洛栖眉梢微挑,“这样的话,赵赫延也曾经与我说过。”
刘清越神色一怔。
黎洛栖:“当初的他,就像你一样,等死,暴躁,又不甘心,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刘清越愣了愣。
黎洛栖手肘撑在桌案上,下巴抵着手背,“说实话,我当时真想走的,只不过你们晋安城的冬天太冷了,我就想等开春之后,天气一暖,攒够钱就走。但我这个人有良心,毕竟收了人家聘礼还债么,所以这段时间就勉为其难照顾他吧。”
刘清越:“所以你根本就不爱赵赫延!”
黎洛栖朝她一笑:“我爱他。”
刘清越不懂了:“你没有理由!”
黎洛栖又吃了口菜,“回答你方才的问题,赵赫延一辈子残废又如何,当我喊他’起来’的时候,他回应我了,他愿意吃饭了,愿意喝药了,愿意治病了,愿意陪我回扬州了,愿意为我做一切的事情。让我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京师,变得有意义了。”
刘清越指尖嵌入手心,“你不过是因为在他低谷时陪着他罢了,如今他风光无限,你以为他还会只守着你么?”??
黎洛栖食指指着自己,“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必须让他只守着我一个人。”
刘清越冷笑:“不可能的,这世间不会有这样的男子!”
这时,黎洛栖站起了身,唯有一束光落在她淡漠的脸上:“刘清越,你比任何人都幸运,可惜,你一次又一次放弃了。薛将军这个人啊,皇朝更迭都能全身而退,却为了你,强闯地牢,死在昭狱。”
地牢的光在铁门掩盖时猝然消失,一片幽暗里,刘清越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过脸颊,很疼,她往日都要涂雪花霜的,梳妆打扮婢女环伺,从未受苦。
“我是国公府的嫡女,生来尊贵,注定是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
刘清越的指尖覆上脸颊,沾染着温热的水珠:“薛信,这次,你把我摔疼了。”-
黎洛栖走出地牢,烛影落在长长的甬道上,她忽然觉得心口一闷,浑浊的空气让她反胃。
忽然,一道暗影罩住了光,她蓦地抬眸,鼻翼间嗅到清冽的沉木香,似舒服了些。
指尖让一道温热的大掌握住,“王妃怎么跑这儿来了?”
黎洛栖心头一跳,有些结巴地掩饰道:“我看夫君没吃几口,所以就送了饭过来。”
“噢~”
赵赫延声调了然地轻轻一哂,“那饭呢?”
黎洛栖:!!!
“方、方才我看牢里有人没吃上饭,所以就送给她了。”
她怕赵赫延问把饭送给了谁,又怕赵赫延生气自己把他的饭送人了,脑子迅速地想着对策!
“王妃日行一善,给本王积福了。”
黎洛栖愣了下,人就让他牵着往外走,诏狱之外,廓然开朗的空气袭来,她终于喘过了气。
黎洛栖见四周有外人,便暗暗想把爪子从他手里抽回去,却见他侧眸朝自己看来,“那么,王妃,我们回去继续吃饭吧。”
居然没再问。
黎洛栖傻了下,就见赵赫延松开了她的手,翻身上马了。
男人一袭暮色红袍,坐于马上,衬得他高大俊朗,郎艳独绝。黎洛栖忽然想起从前听刘清越说过,赵赫延这样的人,就是骑马走在晋安城的御街上,都会引来满楼红袖招的。
此时,黎洛栖坐在马车上,看到赵赫延骑马在前,而两侧的街道皆是出来驻足凝望的人,不论男女,看见她夫君之时都是一脸赏心悦目的痴笑脸。
黎洛栖:“……”
“停车。”
忽然,马车里传来王妃的声音,车门外的车夫勒住缰绳,婢女将马车门打开,赵赫延听见动静,回身望去,就见那抹娇俏身影让婢女扶着下了马车。
他心头一提,此处街道人多眼杂,贩夫走卒拥挤不堪,他王妃金尊玉贵天仙般的人儿,岂可在此落地!
高大的男人迅速翻身下马,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要把她塞回车里,而那些往她这儿看来的眼神,赵赫延恨不得挖掉他们的眼睛!
宽阔的身影挡住娘子,“回马车上。”
黎洛栖指着不远处的摊贩,“我要吃糖。”
赵赫延转身看去,那露天摊子插着满满当当的糖画,看着吸引人,实则人来人往尘土飞扬,怎能入他王妃之口。
“回去吃饭。”
黎洛栖跺了跺脚,他这人怎么跟她爹似的,“我就要吃糖!给我买!”
赵赫延低声哄道:“好,回去给你吃糖。”
“我要吃的是那个糖画……”
她话音未落,人忽然被拦腰抱了起来!
此时,御街上一众看客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不是吧不是吧!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定北王居然当街抱起了自己的王妃!”
“小孩子不准看,捂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此时黎洛栖红着脸让赵赫延塞回了马车里,“你干什么啊……”
男女走在街上牵手都是要让人瞧上两眼的,赵赫延倒好,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塞进车里了。
赵赫延点了下她的鼻子,拿她没办法:“乖,回去给你糖吃。”
说罢正要下马车,衣袖却让王妃揪住了。
赵赫延蓦地回眸,就看见小娘子红扑扑的脸别到一边,不看他:“夫君以后上朝……还、还是坐马车吧。”
赵赫延不解:“我是武将。”
黎洛栖:“若是刮风下雨的……”
赵赫延:“王妃会给我送伞的。”
黎洛栖着急道:“不行,坐马车!”
赵赫延察觉到她来脾气了,遂让车夫继续开马车,这才重又阖上车门,坐在她身侧看她:“虽然白蹄乌让你的飒露白怀了身孕,但他也算是大周功臣,大不了我不让你瞧见。”
黎洛栖低着头,耳尖都红了。
赵赫延也低头,从下往上看她的脸,笑了:“小王妃脸怎么那么红啊?难不成你愿意我的马找别人的母马么?”
黎洛栖一听,忙摇头。
赵赫延又笑了。
黎洛栖抿了抿唇,“夫君骑马,大家都出来看,容、容易造成街道堵塞,万一挤到人就不好了……”
听她这番话,赵赫延瞳仁滑过一丝了然,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夫人不想别人看我。”
黎洛栖轻轻把脑袋搭在他肩上,赵赫延心都要被她揉软了,黎洛栖不说话都能把娇撒成这样,真要命。
“好。”
他低声道,“我答应你。”
小王妃高兴了,朝他一笑,“那我可以不吃糖,回去吃多点饭。”
赵赫延舌头掠过她的酒窝,低声道:“糖也要吃。”
黎洛栖看他又来了,手压了压他的胸膛,“这里是马车上。”
“车窗都关死了。”
黎洛栖又躲,赵赫延不松手,她只好把他的脸托在手心上,车马缓慢颠簸,她的鼻尖触上男人笔挺的鼻梁,轻轻蹭了下。
赵赫延的呼吸就沉了。
“夫君这般,不会厌么?”
听到她这话,赵赫延狭长的眼睑蓄了抹光,“噢,小王妃怕我变心啊?”
黎洛栖一惊,“才、没有!”
赵赫延双手扶着她的腰,“那方才是谁放话,说她的夫君此生只能有她一人?”
黎洛栖瞳孔睁睁,“你方才在牢房外面偷听!”
赵赫延指腹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那些说女子的脸娇嫩就如剥了壳的鸡蛋,都是没摸过真正娇软的皮肤,剥了壳的鸡蛋明明那么涩,哪里有他王妃的这般绵软,滑嫩有弹性。
“听了才知道,我王妃这么爱我啊。”
黎洛栖:“……”
完了,什么底都被他揭了。
于是双手压着他的脸,“那你说啊,你是不是有一日也要嫌我了,厌我了,觉得我不新鲜了……”
“王妃真是把那些忘恩负义的男人心思摸得清清楚楚。”
黎洛栖努了努唇,“只许男人忘恩负义么,女子也可以。男人若敢这般,女子也能这般!”
忽然,软腰让他铁臂一紧,男人的气息就压进她的脖颈,“你敢?你若是厌了我,我就把天底下的男人都杀光,让你只能与我在一起。”
黎洛栖捶了捶他的肩头:“疯子!”
他笑了,“就是疯了。”
黎洛栖:“我娘说,男人的嘴巴不可信。”
赵赫延眼睛一眯:“噢,王妃是觉得我夜里身体力行得还不够。”
黎洛栖:!!!
“这还不够,你这叫纵.欲!”
赵赫延:“我爹说,女人的嘴巴也不可信。”
黎洛栖:“……”
她有些无力地搭在他怀里,轻叹了声:“夫君每日都这样,恐怕日久生厌了。”
她言下之意就是,大家保持一点距离,小别才能胜新婚啊……
“不会。”
黎洛栖“哼”了声。
就感觉赵赫延的舌头沿着她的下颚滑过。
“新鲜感不是和很多人经历第一次,而是和同一个人,经历很多个第一次。”
黎洛栖心头一颤,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赵赫延的吻又落了下来:“我前半生过得那么苦,从未想过’愿得一人’这样的事会偏偏落在我头上。可是栖栖,遇见你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好事。”
马车缓缓行于京师长街上,两处槐花迎风飘落,阵阵香气散入人间,选择来这世间一趟,原是因为这里有值得期待的人。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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