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晋安城的大街上, 此时黄昏西垂,路上已没什么行人,多是些匆匆赶路的百姓,昨夜之事依然心有余悸, 想来大多数人还躲在家中, 只等着皇城内散出什么消息来。
这一日不落下定心丸, 晋安城一日都像活在刀刃上。
马车逋停在定远侯府门前, 就见仆人候在了大门,黎洛栖看到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恍若隔世, 若不是小厮们急着给她摆马凳, 她早就跳下车舆了。
“少夫人……”
嬷嬷们眼眶发酸,黎洛栖朝他们点了点头,“没事了。”
正堂里, 侯夫人周樱俪来回踱着步子,一听到院外传来声响, 原本坐在一旁的老夫人也都站起了身, 看到门口晃入的倩影, 两人都往那边迎了过去。
“小栖!”
老夫人一把抓住了黎洛栖的手,前后左右地看着,这上了年纪的人感情都懒得端着,爱谁就谁,不爱谁连眼皮子都不刀, 反而是周樱俪,到底还有一点主母姿态, 站在一旁看黎洛栖。
“我听说你昨日把耶律公主给劫持了,还跑到城门前堵敌兵, 你祖母昨晚都快吓晕过去,你哪儿来的胆子啊!”
周樱俪此刻秋后算账都有些来气,一旁的祖母按着心口:“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咱们侯府总算是迈了一关。”
黎洛栖抱着祖母轻轻拍了拍后背,心里也是酸酸的,“没事了,祖母,母亲,昨晚我躲到了别院,害你们担心,对不起。”
周樱俪见黎洛栖一服软,眼睛含着泪,就责怪不下去了,气也只能自己消了,“阿延呢?”
这时一旁的月归回道:“少爷送了少夫人回来还有事,便没有跟着一起进侯府。”
周樱俪抿了抿唇,黎洛栖也注意到母亲的脸色,手心覆上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祖母轻叹了声,“我年纪大了,只求儿孙平安。”
黎洛栖想到了定远侯。
“父亲呢?”
周樱俪眼睑微垂:“昨夜巡防营围困了定远侯府,其实我们早就在圣上的软禁里了,只不过是直到昨晚才动了手,你父亲受了点伤,眼下在房里休息。”
赵赫延的父亲,年轻时经历丧子之痛,年老了儿子又参与谋逆,还将辽真军引进京城。
“父亲都知道了?”
黎洛栖话音逋落,就看见周樱俪指尖抚上太阳穴,身子晃了晃,众人忙上前扶着,黎洛栖担心道:“母亲,儿媳回来了,这里有我,您先好好休息。”
说罢,她便扶着周樱俪回院,朝老夫人道:“祖母,我一会去莲芳院找您。”
老人家摆了摆手,示意她先照看周樱俪。
黎洛栖方才回来的路上就听嬷嬷们道,母亲一夜未睡,今日也是一直等着她回来,这绷着的神经一歇下,人就神思恍忽了。
定远侯被伤了手臂,她更是焦心断肠,身为侯夫人,担忧丈夫和儿子,还有一个敢去堵城门的儿媳,黎洛栖心里想,若她是周樱俪,早就晕过去了。
黎洛栖在兰亭院照料好公爹和婆婆后,这才往祖母的莲芳院走过,还特意把大夫也带上,生怕祖母身子也出什么事了,号个脉才安心。
忙前忙后地,见一芍掌上了灯,才发现已经入夜了。
黎洛栖让厨房做了点清淡的,她跟祖母在莲芳院吃。
老夫人握着孙媳的手紧了紧,“如今连你母亲也病倒了,这个侯府上下,得靠你撑住主心骨了。”
黎洛栖心头一酸,“祖母……”
老夫人声音泛起哽咽:“阿延这次的事情,想必外头骂他的人不少,而你敢将敌军拦于城门前,让整个晋安城的百姓保住了性命,小栖是为阿延积福了啊。”
黎洛栖摇了摇头,“不算什么……”
老夫人指尖拨了拨佛珠,“吃吧,一会好好休息,这几天都不太平,得养足精力应付。”
黎洛栖点了点头,捧起汤碗,她看着眼前的老夫人,忽然也想自己的祖母了。
经历过死才知道,命比一切都重要,有时候活着不是单单为了自己。她都不敢想象,若是昨晚自己出了事,父亲母亲该怎么办。
黎洛栖在祖母这里吃过饭后,见她还有些心神不宁,一直拉着她的手说一些照顾侯府的话,只好像哄小孩一样说道:“祖母别怕,小栖在这呢。”
祖母揪着她的手说:“乖孙女,以前就想让阿俪给我生一个乖孙女,我去哪儿,她就跟着我去哪儿,孙子不乖的,一点都不粘我这个老人,我要乖孙女。”
黎洛栖想笑,只好道:“那乖孙女今晚陪祖母睡好么?”
“好啊,你睡里面,祖母睡外面。”
黎洛栖无奈一笑,只好让下人给自己备热水,“若是兰庭院那儿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下人们见少夫人回来了,大家也都安心了,觉得这日子就能变得跟从前一样,大家也都忙活起来,忘了害怕这件事。
等黎洛栖从净室里出来,就见一芍抱着一个木盒子来回地踱步,凝眉道:“怎么了?”
一芍忙上前道:“少夫人,方才少爷回来,见您不在扶苏院,差点把房子给拆了。”
黎洛栖细眉微挑,将外衫披上:“哦,差点嘛,不是没拆么?”
一芍咬了咬嘴巴,怯怯地将面前的木盒递了上去。
黎洛栖奇怪道:“这是什么?”
“少爷让我给您的。”
纤细的指尖打开盒盖,只见里面躺着两个人偶,正是从前她买给赵赫延练手的工具,赵赫延却让一芍拿来给她——
“什么意思?”
一芍摇头,“少爷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这对人偶是她买的,自然比任何人都熟,于是将玩偶从盒子里拿出来,却忽然发现,拿不出来?
琉璃眼儿一睁,将布偶底边翻了过来,却见衣服被钉在了木盒底板上。
赵赫延什么意思,这玩偶上钉,吓死人了!
不单单是女布偶,男布偶也被钉住了衣服,她吓得毛骨悚然,直接把盒子一盖,“送回去!”
一芍见少夫人原本还好端端的脸色,此刻被这布偶吓得泛白,而方才待在里间的祖母听见声响,奇怪地走了出来,询问道:“怎么了?”
黎洛栖方才让赵赫延好一番吓,忙起身告状道:“祖母您看!”
那木盒让一芍打开了,里面躺着两个人偶,黎洛栖将人偶背面一翻,“赵赫延让人给我送来的……”
老夫人怪了:“阿延这是做什么啊!”
一芍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夫人:“少爷可能是,想少夫人去问他?”
“我不敢回去了……”
小娘子害怕地抓着衣袖。
祖母赶紧拍了拍孙媳的手背,拿过这盒子瞧了瞧,“阿延的意思可能是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黎洛栖指尖捂着心口,“祖母,他这是想永远和我钉在木盒子里。”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赵赫延太变态了!
吓得黎洛栖抱住祖母,哀求道:“祖母,孙媳这几天都要跟您住!”
原本老夫人还挺开心,但若这事建立在两夫妻闹矛盾上,她就不开心了,遂将木盒子递回给一芍,示意她让赵赫延过来。
祖母哄着颤颤发抖的孙媳,却见她已经裹着被子缩在床角,轻叹了声,这个孙子,送媳妇礼物结果把人吓成这样,也是够了。
等了一会,屋外就听见人声,祖母悄悄起身走了出去,看见一道高大身影,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数落:“你在外面如何强横我不管,自己的媳妇都哄不好,才是孬种!”
赵赫延端着一张冷脸,“祖母,我可是您孙子,您骂谁的种呢。”
老夫人被他气了一下,拿起拐杖就要打他,赵赫延长腿就迈进了内室,看着他这背影,老夫人跺了下拐杖,“这臭小子,还给他配了那么乖巧可爱的媳妇,连我都心疼了。”
内室的床榻上,隆起了一团娇小的被子,赵赫延的心一下便柔了下去。
站在床榻边,竟是不舍得扰她了。
指腹摩挲着那木盒子,轻轻打开放在了床榻边,自己则坐在脚蹬上,衣袍窸窣带出了声响,黎洛栖自然也听见了。
只是她装睡了一会儿,却感觉那道压迫感越来越重,好像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想到祖母年纪大了得休息,遂转过身去想把人赶走,只是逋一睁眼,一对布偶的笑脸就陡然出现在眼前——
“啊!”
黎洛栖吓得又缩进了被子里!
赵赫延见她回头了,忙上前道:“栖栖,你看看我。”
黎洛栖此时心跳发快:“收、收回去!”
赵赫延:“你收。”
黎洛栖吓坏了,“赵赫延你别这样……我、我还不想跟你去死。”
她说着,嘴巴忍不住瘪了下去,声音听着可怜兮兮的。
忽然,盖在头上的被子让人拨开了一些,透了点空气进来。
“说什么傻话啊?”
她不敢看那盒子,隔着被子推了推,赵赫延见状,径直将盒子拿过来,摆到她眼前,黎洛栖哪里敢看,又缩了回去。
“栖栖,这是我的道歉。”
他话音一落,琉璃眼儿愣了愣?
这回是睁开了,怯怯地看着他,爪子抓着被子:“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道歉,你就把我送进木盒子里……”
她越说越恐怖了,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要哭了,赵赫延急了,忙哄道:“不是,我特意把两个人钉在盒子里,就是怕它们乱晃,你仔细看它们俩的姿势。”
黎洛栖眼睛鼓起勇气地转了过去,两个布偶平摆在木盒里,正面朝上,男的高大,女的娇小,但除了被钉住了后背的衣服,也没什么异样啊?
于是小脸儿不解地又看向赵赫延。
他又说:“你再看它们的脚。”
黎洛栖的脑袋从被子里伸了点出来,这才发现,女玩偶的脚摆得上一点,男玩偶的脚摆得下一点,但男玩偶本来就大,这么摆也很正常……
“一个脚大,一个脚小?”
她小声地问了句,自己都觉得很离谱。
赵赫延却笑了,“不对。”
黎洛栖:???
赵赫延又提醒了句:“看姿势。”
黎洛栖:“……”
于是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嘀咕道:“脚没对齐啊?”
男人眼睛亮了下。
黎洛栖:???
“然后呢?”
赵赫延瞳仁漆黑地凝在她的脸上,“对不起。”
黎洛栖“嗯?”了一声,有一瞬间没懂他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直到她的视线又看了眼那两个玩偶的脚,“对不齐”,就是,“对不起”?!
难怪他要钉住玩偶不让它们乱动!
黎洛栖直接跌回床上,把被子蒙到头顶,她的夫君彻底神经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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