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烧伤,呼吸道灼伤,从火场里出来,还很有可能一氧化碳中毒。


    在大夫还没赶来的时候,这小孩就已停止了呼吸。小孩的手腕之上,系着条未被烧透的红绳,上面坠着一个精巧的银州小铃铛,有小茉莉花的纹样。


    ……是个小女孩。


    母女俩的尸首静悄悄的躺在一起,潜火军们还在忙碌着灭火,有人看见尸体,使唤了一声:“死人了,去叫开封府的人来吧!”


    郁衣葵说:“我就是开封府的仵作。”


    那潜火军诧异地看了郁衣葵一眼。


    郁衣葵平静地与他对视。


    那潜火军朝她行了一礼:“那就有劳姑娘了。”


    郁衣葵点头。


    潜火军灭火,她蹲在地上查看尸体。


    女人身上的烧伤也很严重,但五官还依稀可辨。她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正月十五的夜空。


    这本是一个很好、很吉祥的节日,可是如今,和她们母女两个,也没有关系了。


    母女两这么严重的烧伤,其实很不同寻常。


    府邸烧的很快,但蹿起来的火很快就被附近的潜火军发现了,潜火军们来的速度也是很快的,展昭又毅然决然地冲进火场救人去了。这母女两即使是在熟睡之中,也绝不可能发现不了大火,跑跳起来躲避火苗总是可以的,怎么会被烧成这个样子?


    除非是……行动受限。


    或者这女人早就死了,其实是被死后焚尸的?


    她皱了皱眉,观察尸体。


    女子的双手都是呈拳状握起来,在法医教材中,斗拳状是生前烧死的典型特征。


    但,这也并不一定,如果火势凶猛,会导致尸体的软组织迅速的收缩,这也会形成斗拳状。


    看到底是不是烧死的,还要切开气管观之,但此刻不在开封府内,只能先观察。


    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郁衣葵面无表情的伸手,上去摸了摸女子的颅骨——骨擦音明显。


    骨擦音,顾名思义,就是骨头与骨头摩擦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会出现这种声音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骨折。


    正在这时,展昭匆匆赶回,大夫紧随其后,郁衣葵头也没回,直接道:“不必救治了,人已经死了。”


    那大夫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而展昭则是在原地站了许久,郁衣葵站起来,转身看他。


    他垂着眸,正盯着那小女孩被烧得惨不忍睹的身体,双眼之中的情绪蔓延,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抬眸看向郁衣葵。


    他勉强笑了笑,正要宽慰她几句,她却忽然自怀中取出块手帕来,伸手上来,又顿了顿,塞进了展昭手里,道:“你脸上沾了灰,像花猫似得。”


    展昭一愣,嘴角弯了弯,对她说了句“多谢”。


    她的帕子自然是干净的,只是展昭刚自火场出来,猫爪子上沾了灰,只一接过帕子,素净的帕子上便爬上了一个猫爪印来,他迟疑了片刻,这才用那帕子细细的把脸擦净,一张英俊温润的脸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道:“郁姑娘见笑了……现在可擦干净了?”


    他垂下头,乖乖地让郁衣葵左看右看。


    郁衣葵看了看,说:“干净了,不过进火场救人的事情,弄花了脸也没什么好笑话的。”


    “见笑了”,这当然只是一句客套话。展昭忍不住笑了笑,只也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句“好。”


    郁衣葵张了张嘴,很自然的切换到了公事模式:“这二人死得蹊跷,不是意外,是人为造成的火灾。”


    展昭没有说话。


    郁衣葵:“这女人头上有骨折,可能是钝器所伤,这小女孩身上没有别的伤,只烧的好厉害,有些蹊跷,不知道是不是被制住了行动。”


    展昭道:“刚刚我进火场,这小姑娘……是被绑在椅子上的,那椅子都快烧透了,我们从外头听见的惨叫……就是她……”


    他的语气低了下去,似是不忍再说。


    他叹气:“妇人与幼女,又能惹下什么仇家?是什么人竟要以如此手段杀人。”


    郁衣葵没什么波澜:“唔,先查这家的男主人吧。”


    展昭诧异地看着郁衣葵。


    郁衣葵意味深长地说:“死老婆的事情,从丈夫身上差,大部分都差不离的。”


    包拯来开封府任职,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而展昭入仕的时间还要更短,查的案子又以江湖武人这种不安定因素的械斗为主,在这种案子里看不透实属正常。


    而郁衣葵这种案子见多了人的自然知道——老婆死了或者失踪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都是丈夫杀的。


    在现代,丈夫杀妻子的理由大都只是两个。


    第一,是怀疑妻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或者妻子要离婚;第二就是为财了,天价人身意外保险了解一下?


    不过因为第一种原因杀人的丈夫,多是莽撞的激情杀人,哐哐两刀,在大街上就敢捅死。基本没有什么查得必要,因为太明显、太猖狂、太愚蠢。


    而因为第二种原因杀人的丈夫,就阴险狡诈得多,有在境外把妻子推到游泳池溺死的,有雇|凶|杀人的,有佯装车祸的,还有偷偷换掉妻子救命药的。


    枕边人竟心心念念要杀人,实在是隐秘而可怕。


    但这两种原因在这里好似都说不太过去。


    第一种原因——在古代,女子红杏出墙可不是什么道德问题,丈夫根本没有必要连房子一起烧了,家族内动私刑,直接把妻子杀了都不会有人去告官府。而且因为妻子出轨所以把女儿一起杀了,这也不符合常理。


    第二种原因——这年头又没有人身意外保险,死一个老婆有什么钱财可以拿?难道是要嫁妆?可是嫁妆这种东西,虽说是妻子的私产,但只要丈夫强势,拿来用的比比皆是,到底不至于把老婆孩子一起烧死吧?


    她不太了解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只能把疑惑暂且搁下。


    火很快被扑灭了,整个屋舍都已被烧塌了,把屋子死死地压在焦黑的木材下头,潜火军们灭了火之后,本职工作便做完了。


    展昭刚刚去找大夫时,在路上碰上了张龙,便嘱咐他找上十来个衙役来火场这边,火灭之后,张龙带着人也到了,衙役们将烧焦的屋舍团团围住,又有一大一小两个衙役推着板车来,把两具尸首运回府内了。


    烧塌的屋子还有待于第二天天亮之后的进一步搜查,几个衙役守住现场,非相关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这家的屋舍着了火,左邻右舍自然都要出来看看,左右相邻的邻居因怕着火的屋舍牵连到自家的房屋,刚刚也加入了救火的行列,不过再远一些的人家,就只是看热闹了,也没人来帮忙,凉薄可见一般。


    几个衙役去向邻居打听这一家的事情,郁衣葵和展昭就先回了。


    展昭身上沾了不少灰,十分狼狈,应当去洗个澡。而郁衣葵呢,她倒是想立刻验尸,只不过条件限制的太狠——即使点上十几只蜡烛,屋内亮应当是亮的,就是烛火摇曳,不太好看清细节,只好明天一早起来再说。


    元宵佳节,本不是加班的日子,然而事出突然,两条冤魂等着真相大白,也只好加班了。


    衙役们估计是这样想的,不过加班狂魔郁衣葵倒是很无所谓——横竖不加班她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她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得如此贫瘠的人。


    她回去就睡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早早赶到了开封府,先把那成年女子的死因查明白了。


    ——的确是钝器所伤。那钝器的形状,应该是块大石头,而且是块很沉重的大石头。


    用大石头砸死人,石头上一定留下了血迹,昨夜元宵灯会,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若有人带着这样一块大石头出了屋舍的门,一定有人会看到,最起码,三百步一岗的潜火军是遍布汴京全程的,这样密布,断没有看不见的道理的。


    所以那大石头应该还留在屋舍之内?


    她快速回想,首先确定——屋舍前的小院子里是没有的。


    那是在倒塌的屋子里?


    她思索着,等着待会去现场的时候仔细看看。


    正巧,就碰上了从武场出来的展昭。


    他是个在正月里都起的奇早无比的神人,郁衣葵今天这么早是偶然,但展昭可是每日都这么早。


    因着刚运动完,他穿的并不厚重,身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手上拿着一条毛巾子正擦着脖颈,看见郁衣葵迎面过来,他竟然还退了一步,避开了郁衣葵。


    郁衣葵站定,歪着头用眼神表达了一个“你干嘛”的意思。


    展昭接收的毫无障碍,解释道:“展某身上出了汗,不干净,郁姑娘见笑了。”


    郁衣葵:“啊,没事,我打算去昨天的火场看一看,你去么?”


    展昭亦有这个打算,便道:“可,烦请郁姑娘稍等片刻,展某去换身干净衣裳。”


    郁衣葵点头,去门口等待。


    正等着呢,就忽然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匆匆赶来,就要往开封府冲,门口的衙役眼疾手快的拦住,厉喝一声:“什么人!”


    展昭正巧换上官服,从门口出来。


    那男人看见展昭,忽然嚎啕大哭,跌倒在地,嘴中不断的喊着妻女的名字。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众人了然:原来这就是昨天夜里被烧死妻女的男人。


    郁衣葵双手抱胸,凉凉地想:嗯,这个哭的反应有点生硬了,装得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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