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皮变成干皮,少则几天,多则十天半个月,在此期间倒是不用再另外操心什么。
至此,制作皮革的事情算是暂且告一段落,谷寻重新扎进实验室里,继续折腾那棵草,闻鸷则转头将注意力投向了那台老旧的治疗舱。
尽管谷寻似乎并不在意,但他始终记得自己之前的承诺。
只可惜,无论是做研究还是修治疗舱,都不是轻易就能够办成的事情,再加上地里也需要时时照看,两人每天会在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上花去不少的时间,进度自然而然地就慢了下来。
但好在他们俩也并不急于求成。
白草星固然落后封闭,但环境也因此而变得简单纯粹,并没有那么多外界的纷纷扰扰。
总的来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幻觉之后,闻鸷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半夜时常从梦中惊醒,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黑暗中,男人静静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
几天后,基地里迎来了今年的第一轮大丰收。
谷寻老早就算好了时间,特地准备了几个大箩筐,一大早就拉着闻鸷下了地。
他们先收的是三号田,田里种的是小白菜和茄子。
小白菜熟得快,并且适应能力极强,只要没入冬,随时都能种。
两人这段时间边掐边种,导致地里的菜苗长势不一,但放眼望去仍旧是绿汪汪的一片,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
而在那绿油油的菜地上方,纤细的藤蔓顺着瓜架不断攀爬,在暖棚灯光的照耀下尽情舒展身姿,最后于繁茂的枝叶中蹦出了一个个油光发亮的茄子。
由于品种变异的缘故,这些茄子都长得奇形怪状的,再加上表皮那浓艳欲滴的黑紫色,晃眼看去还有些吓人。
只可惜,在谷寻眼里,无论它们长成什么丑样,都避免不了下油锅的命运。
隔壁田里的玉米杆已经抽到了一米多高,地上的豌豆也都纷纷结出了豆荚,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荚衣,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颗颗小豌豆正在土壤的滋润下沉沉酣睡。
它们还没有完全长大,但已然可以承担起成为一盘好菜的重任。
当天晚上,餐桌上破天荒地摆满了菜肴——
一道嫩豆荚炒巨兔肉、一道“真-地三鲜”(1),两碗小白菜煮面疙瘩汤,以及万年不变的两碟土豆泥蘸野果酱。
是的,他们的餐桌太小,只能摆下这些东西。但相较于以往的清贫生活,确实算是相当丰盛。
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批蔬菜的辐射指数都没有往年那么高,就连口感都改善了不少。
一口咬下去,鲜得人眼泪都快从嘴角出来了。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香喷喷的大米饭。
基地里开不出来水田,想吃稻谷就只能种旱稻。但相比起水稻来说,旱稻的产量不高,口感也不怎么好。
放眼纵观历史,旱稻其实长得很像是原始社会当中,还未被人类所驯化的早期水稻。
而在人工培育的高质量水稻诞生之后,很长一段时历史进程内,旱稻都属于是被淘汰的产物。
直到辐射大规模爆发,动植物变异、土地恶化,人们饿到饥不择食,旱稻才再次被人们所重视。
如今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旱稻产出的次等米也成了稀罕物。
“前年留种的旱稻品种有缺陷,导致去年的稻米大幅减产。那阵子我为了研究新品种,浪费了不少米。再除去留种的那一部分,基本就没什么米可以当做今年的口粮了。”
“真怀念大米饭的味道啊。”谷寻扒拉着碗里的土豆泥,遗憾地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研究农学的人,她的人生追求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然而对面的闻鸷似乎对“大米饭”这个词没什么反应,继续闷头干饭。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熟悉机械、熟悉武器、熟悉许许多多的工程技术,但唯独对食物完全没有任何残留印象。
就好像他曾经从来没吃过饭一样,见到什么食物都觉得十分新奇。
这也导致他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很香、吃什么东西都很专注。那副虔诚的样子甚至让谷寻有时候都自愧不如。
——嗯,除了那个酸到让人怀疑人生的变异野刺梨。
谷寻也没管他有没有在听,一边夹菜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好在去年的研究有突破,留了一批改良版的种子。”
“再加上土壤的质量也变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产量应该会翻上一番,明年咱们就不用靠土豆活命了。”
明年……
闻鸷闻言动作微顿,筷子不小心碰到碗边,发出一声轻响。
谷寻抬眸瞥他:“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时候种?”男人低头,继续大口大口地扒拉饭菜,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进碗中。
谷寻没察觉到任何异常,捧着碗喝了一口疙瘩汤,鲜浓的汤汁顺着喉咙一路暖进了胃里,让她不禁愉悦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似的。
“过两天吧,等这批小麦收了就能种。”说这话的时候,她真是尾音都在打旋儿。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显露出这个年龄段的少女特有的娇憨可爱。
和水稻相对应,旱稻又被叫陆稻,比一般农作物都要耐旱耐涝,适合与其他旱作物间作或者套作。
不过考虑到大米的需求量较高,谷寻种旱稻的时候一般都选间作,即先后种植,而不是套作(一起种植)。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得卡着雨季来临的时间进行抢收抢种,到时候又会变得非常忙碌。
为了将土地效益最大化,谷寻这些年可以说是没少下功夫。
“最多也就再闲这么几天了……说起来,你这几天不是在拆治疗舱么,准备得怎么样了?能修么?”
“图纸已经画好了。”
“这么快?”谷寻有些惊讶,“真有把握能修好?”
男人闷头嗯了一声。
“能修,但是还需要一点材料。”
“什么材料?你之前带回来的那些不够用吗?”谷寻有些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但也没多想。
她十分随意地说道:“仓库里还有一些淘汰下来的器械,你需要什么,可以让夏小正查一查。”
“……查过了。”
“啊?”
男人将手中的空碗轻轻放回桌上,盯着眼前这一桌子丰盛菜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机器型号太老,想要实现完全运转的话,需要一个很关键的芯片。”
“什么芯片?”
闻鸷报了一个谷寻根本没有听过的名字。
她登陆智脑搜索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术语接二连三的往外冒,顿时看得她头晕眼花。
最后总结下来就是一个信息:好东西。
但显而易见的是——别说是荒原里挖回来的那些老古董了,就连基地里淘汰下来的那些器械和“好东西”几个字都不怎么沾边。
谷寻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有些发愁:“那现在要怎么办?仓库里没有的话……”
“有。”
“啊?”
闻鸷抿唇,抬头看着她,眼神发深。
“有的,但在我之前乘坐的那个救生舱上。”
“哐当”
谷寻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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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无言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开,原本温馨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闻鸷俯身去捡地上的勺子。
指尖刚碰到勺子边缘的那一瞬间,背后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说得这么肯定,是不是早就想起什么了?”
直白的提问像是一把利剑,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和平也毫不留情地破开,露出水面下的那些暗潮涌动。
男人动作僵住,定定地盯着地上的勺子,一双眼眸幽深黑亮,沉得像是荒原上的滚滚乌云,暴风雨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半晌,他闭眼,又睁开,隐去了乌云间所有的电闪雷鸣,低声回答道:“一部分。”
“比如说?”
“比如说……”
闻鸷捡起勺子,重新坐正,铝制的汤勺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勺面的银光晃了一下眼睛,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如果他想,他有很多借口可以把这件事轻松揭过,然后悄无声息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像他最开始做的那样。
但是……
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来之不易的蔬菜粮食,过去几个月的一幕幕也尽数浮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少女的脸庞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发冷。
闻鸷也沉默地回望着她。
周遭的空气静得可怕,餐桌上可口的饭菜也渐渐变凉,唯有头顶的灯还在默默地发着光,见证这一场无声的博弈。
几分钟,漫长如跨世纪。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无言对立。原本由两人亲手种出的家常菜在此时却变成了一道分割的楚河汉界。
近在咫尺,却泾渭分明。
在谷寻看不见的桌下,男人的双拳握紧又松开,像是经历了一场持久而艰难的斗争,最后阖上眼眸,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其实不是救生舱,而是机甲的控制舱。上面确实有修治疗舱需要的芯片。”
“谷寻,我想知道我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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