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救子
商渊转瞬扑近,在防御阵面前停下,隔着无形屏障,和阵内众人遥遥对视。
元清杭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木安阳的声音已经急喊出声:“鸿儿!”
他疾冲上前,焦躁无比地看着商渊肋下的厉轻鸿,颤声道:“商渊!……你把他怎么样了?!”
商渊伸手将昏迷的厉轻鸿摔在地上,轻描淡写道:“他来偷袭苍穹派,正要对商朗下手。被我门下弟子发现抓获。”
姬半夏站在元清杭身边,沉沉道:“他要出阵去救商朗,我放的行。”
木安阳又急又怒,满心昏沉,口不择言道:“姬护法为什么这么放任他冒险?你们魔宗恨他背叛,所以人人都想他死,对不对?……”
姬半夏冷冷道:“他自己犯痴,我要是阻拦,他就要毁阵。”
一边,木嘉荣呆呆出神,手中“骊珠”软剑微微颤抖。
元清杭转头看着商渊,眼中冒着怒火,一字字道:“他和商公子一向交好,上次在迷雾阵中还亲自救了商朗。你身为商朗的亲爷爷,却辣手无情重伤他,现在又来诬陷救人的人,真是恬不知耻。”
商渊也不暴怒,目光漠然,在阵内众人脸上依次转了转。
“陈殿主,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以报杀子之恨。”他看向脸色变幻的陈封,“只要你弃暗投明,从此听我之命。”
陈封冷冷咬牙,不吭一声。
商渊笑了笑,大约也知道这条件不算诱人,却又看向木安阳:“听说在这孩子和你失散多年,刚寻回身边没多久。”
木安阳身体悄然发抖,嘶声道:“商宗主,你堂堂大宗师,苍穹派太上掌门,为什么要这样为难一个晚辈?”
商渊淡淡道:“巨兽踩死蝼蚁,谈何为难?”
他足间随意一点,在地上的厉轻鸿背上碾了碾,厉轻鸿猛地蜷缩了一下身子,胸前凝固的剑伤伤口崩裂,鲜血又涌了出来。
像是被这剧痛疼醒,他轻吟一声,茫然地半睁开眼睛。
好半天,他才对准了焦距,眯着肿胀的眼睛,吃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商渊,半晌,又艰难地看向另一边的宁程。
喉咙间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嗬嗬”声,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宁程却冷冷一剑挥出,在他耳后穴道一点,细细血流淌下,禁了他发声。
木安阳大叫一声,猛地扑上前,悲愤无比地看着宁程:“住手!宁仙长,我们神农谷何曾对不起过你,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元清杭死死盯着他:“宁仙长,为什么不叫他说话?”
宁程只是不理。
商渊悠悠道:“禁声也好,省得待会儿叫得凄厉,让诸位烦心。”
阵中诸人默默咬牙,心里都愤恨不已。
厉轻鸿虽然不招人喜欢,在仙宗中也没有什么好友交情,可看到他如此悲惨,又被商渊拖在阵前示威,怎么能不人人自危、感同身受?
木安阳早已方寸大乱,终于痛苦道:“商宗主,你想怎样?只要你放了我儿,我……我能做到的,都一定做!”
商渊道:“要你此刻返身帮我清剿他们,想你也没这个能力。我不为难你,只要你率领神农谷投诚,我便立刻还你一个儿子,这总不算过分。”
他看着木安阳:“一来不用你背叛友人,二来你本就是一门之主,自然可以决定神农谷去留。投靠我门下后,我保证你们整门平安,就像宇文家一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元清杭心里一阵发寒。
商渊这一招确实厉害,既不算过分,又能动摇敌人军心,而无论是木安阳,还是他,却都无法做出拒绝的回应。
不管是他们谁来做决定,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厉轻鸿死!
果然,木安阳脸色痛苦,看向身边木青晖,神色挣扎又痛苦:“师弟……你和宁仙长一向有交情。若是、若是……”
言中妥协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木青晖还没说话,旁边陈封却冷冷开口:“好一个神农谷。几天前还口口声声说要同仇敌忾,联手抗敌,现在一旦自家子弟出事,立刻投靠邪佞,瓦解军心。”
他厉声道:“你们出了阵去,帮商渊老贼和他门下的人做事,我们辛苦杀敌,你们神农谷立刻尽心帮他们救治?”
他朗声向身边众门派道:“这大阵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吧?若是这样,只怕分崩离析顷刻将至!”
果然,立刻有人高声附和道:“陈殿主说得对!木谷主您此刻返身投靠他们,岂不是背刺我等?”
陈封不说话还好,这一出声,木安阳更是焦躁,他脸色一沉:“怎么,我若是这就率自己门人出阵,诸位就要立刻斩杀我们神农谷的人?”
“斩杀不至于,倒也不能随意允许有人投靠敌人。”
木安阳厉声道:“好,那就看看神农谷的手段。我木家不止会救人,若真的动手,在这封闭的大阵里,毒杀数百人,怕也不是难事。”
厉轻鸿躺在地上,口不能言,怔怔听着阵内木安阳的话语,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悄然滑下面庞。
地上冰冷,他的血迹慢慢流入泥土中,一点一滴。
远处的密林中,却忽然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动荡,无尽的草丛中,一股极微弱的腥气飘荡在空气中。
草丛中鸣叫的虫声,忽然慢慢停住。似乎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成群结队逼近。
大阵中,元清杭低眉凝目,听着身边吵嚷,忽然开口:“都静一下。”
他虽然年少,可在仙宗中救人无数,在魔宗这边更是人人尊重,再加上这些天又亲手布阵,成功将商渊防住,一开口,所有人竟然全都闭上了嘴。
大阵内外,一阵短暂的寂静。
地上的厉轻鸿也挣扎着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元清杭短短瞥了他一眼,微笑道:“头一次去用力救人,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厉轻鸿眼神一黯,垂下了头。
元清杭不再看他,定睛看向商渊:“你也不用叫神农谷的人出去了,不如换我?”
他道:“我若想出去,这里没人拦得住我。而且你抓了我,可比神农谷的人有用得多。”
厉轻鸿猛然抬头,眼中惊恐大升,嘴里“嗬嗬”发出一声声急哼,却说不出话,胸前鲜血流得更加凶猛。
姬半夏猛地转头,惊怒交加看向他,伸手就来抓他手腕:“你乱来什么?!”
元清杭早有防备,身子急退,手中一道瞬移符篆打入地下,身子一晃,出了大阵。
身后一片惊呼,无论是木安阳他们,还是别的仙门中人,全都愕然震惊。
霜降更是急哭出了声:“右护法……您快去阻止他!”
上次宇文离拿她做人质,元清杭就是这般毫不犹豫接受了要挟,现在,竟然又要旧事重演。
可那时候的宇文离,又岂是现在的商渊可比?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随时能杀人如麻,已经丧失任何人性的庞然怪物!
阵外,商渊也猛地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元清杭如此果断,身子一晃,就想扑上来。
元清杭却一抬手,亮出手中一枚接引符:“稍等稍等,不谈好条件,你看我转身也能回去。”
商渊硬生生顿住脚步,扬眉道:“哦?”
“你先把鸿弟放了,安全入阵,我再任你处置。”元清杭淡淡道,“我信不过你。”
身后阵眼一阵剧烈波动,两道身影就要疾冲出阵,元清杭早已料到,手一扬,两道加固符从外紧紧封住了裂缝:“姬叔叔,宇文前辈,你们少安毋躁。我……”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的宁程却趁所有人不备,手中宝剑猛然发力,在黑夜里骤然刺向厉轻鸿、
剑光幽幽,无声无息,上面的灵力却锐意逼人,带着必杀之意。仟仟尛哾
他站得本就离厉轻鸿近,这一剑刺出,就连商渊也意料不及。
眼看着剑尖就要在厉轻鸿后颈划出一道血线,忽然之间,漆黑夜色中,却闪过一道无声的红色闪电。
一道凌厉的红绫宛如索命绳索,缠上了宁程的剑锋,一软一硬,空中相接,柔软红绫却丝毫不落下风,带着无穷杀机,带动宁程的剑向边上疾飞。
随着那红绫迎风抖动,一道鲜红身影在空中犹如灵鸟般落下,一声冷锐的讥讽清脆响起。
“苍穹派的小掌门、老掌门,一个个都这么狠毒疯狂,真是家风传承。”
厉轻鸿猛地抬起头,吃力地望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俏丽身影,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
宁程这一剑毫无征兆,元清杭也本以为施救不及,正满心全是惊惧,忽然见到这转机,心里的惊喜和暖意几乎要溢满胸口,他大叫了一声:“红姨!”
厉红绫俏生生站在林梢,一身鲜艳红衣似火,手中红绫转而扑向地上的厉轻鸿,将他拦腰缠住,凌空飞向元清杭。
她厉声急叱:“还不带着他滚回去!”
元清杭一把接住厉轻鸿,不敢迟疑,飞身便退:“红姨你小心!我把他送回去就来助你!”
这几下兔起鹘落,元清杭和厉红绫配合得默契无比,商渊虽然就在近处,却眼睁睁被人从眼皮底下救走了人,不由得真怒大升,身形一晃,已到了元清杭背后,伸手抓来:“想走?”
他的手掌距离元清杭背后只有数寸之遥,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脚下却忽然一滑,踩上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
几道五彩斑斓的细线犹如闪电,在地上凌空蹿起,一口咬向他的咽喉。
不知道什么时候,漆黑的地上已经多出了一群扭曲蜿蜒的彩色毒蛇,只只细如竹筷,舌信鲜红,诡异无比。
商渊脸色一沉,广袖一抖,一股巨大飓风迎向那些细蛇,顿时将蛇头击得稀烂一片。
数十只蛇头齐爆,一片细蒙蒙的毒液细如牛毛,弥漫在商渊面门四周。
他猝不及防,顿时便吸入了细细几缕,心里不由得怒极。
厉红绫凶名远播,用毒本领出神入化,用来对付他的东西,想想也知道绝不是简单之物。虽然以他的修为,自有把握将毒素逼出体外,可万一呢?
他心思急转,再也不去追杀元清杭,身子一转,就向厉红绫扑去。
抓住这阴毒婆娘,才能逼出解药!
厉红绫一招得手,不敢恋战,苗条身影鬼魅般向后急退,手掌一挥,无数毒虫从她脚边蜂拥而出,迎向商渊。
商渊脸色铁青,殷红血掌向地上一拂,一股罡风拍上地面,无数毒虫立刻毙命。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忽然爆起,几步之间,就追上了厉红绫。
无论他的元婴境是真是假,可和金丹末期的修为的确有天堑之别,这全力之下的一次出击,已是厉红绫无法闪避。
大阵内,就算仙宗众人对魔宗这位左护法一个个忌惮害怕,可是见她一个弱质女子力抗商渊,心里却都不由自主替她担心,齐齐惊叫出声。
元清杭抱着厉轻鸿刚闪回阵内,一扭头,便看见这惊天一幕,再想去救,已经来不及。
他臂弯中的厉轻鸿,喉咙间更是发出了一声嘶吼,无力的手指猛地扣住了元清杭的手臂,泪水夺眶而出。
厉红绫的身影眼看就要被商渊击中,可这时,侧边却忽然闪出了一道人影。
带着决然的赴死之意,那身影猛扑到厉红绫身前,将她身子平推出去,自己结结实实挡住了这必死一击。
“砰”地一声闷响,他犹如断线风筝一样,轻飘飘飞向半空,再颓然跌落在地。
厉红绫身体狂飞而出,落在另一边。
她踉跄摔在地上,怔怔看着不远处和她纠缠了一生的男人。迷糊视线中,眉目俊秀,宛如年轻时旧日。
木安阳也正遥遥看来,那张她熟悉又痛恨的脸上,一片平静。
“厉红绫……我不恨你了,你也别再恨我了吧。”他口边鲜血急涌而出,低低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救。”
吃力地扭头向阵内看去,他的目光找到了重伤的厉轻鸿,又看向了一边疯狂痛哭的木嘉荣。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良久后,终于头微微一垂,闭上了眼睛。
第152章 重回
商渊的身影,又再袭来,冲着地上摔倒的厉红绫无声抓到。
厉红绫终于从恍惚中醒过神,手指狂弹,数道五彩轻烟飘出,直奔商渊面门。
商渊虽然闭住了气,可那轻烟却不入肺,粘在了他肌肤上,顿时在皮肤上留下一片灼痕。
灼痕转瞬扩大,剧烈腐蚀人的肌肤,转眼间就在商渊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颈上蔓延出一片痛痒,像是镪水在肆意攻击。
商渊又恨又怒,一掌遥遥挥出,劲风扫过,将厉红绫一掌打得口喷鲜血。
他正要继续抢上,去抓厉红绫,阵中姬半夏和宇文瀚已经同时出手。
两人双双在地上一拍,宇文瀚的“困扼阵”扑到了商渊脚下,将他身形拖住了一瞬,而姬半夏则唤出一架巨大枯骨,也从地下钻出,一把抱住了商渊的双腿。
任凭商渊怎么疯狂击打,将枯骨的头颅打得粉碎,那枯骨却毫无知觉,只死死拖着他不放。
厉红绫强撑身体,趁着这宝贵时机。凌空飞起,急速远遁。
草木之中,无数毒蛇涌动而出,挡住了她的去向,她一身凄艳红衣终于失在了远处密林……
事出突然,阵中所有人都心神大乱,木嘉荣放声大哭,急冲向前方,手中“骊珠”剑疯狂劈向面前无形的屏障:“放我出去,我要救我爹!……”
木青晖神情悲愤,可终究没失去理智,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嘉荣!”
他的目光望向了远处的宁程,神情复杂,带着隐约的、说不出口的求恳。
宁程触到他眼光,眼帘垂下,终于上前,轻轻摸了一下地上木安阳的脉搏。
半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阵中的木青晖,淡淡摇了摇头。
元清杭臂弯中抱着的厉轻鸿,呆呆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发出了一声重伤小兽般的嘶吼。
他挣扎着扑下地,踉跄着冲上去,手中屠灵匕首颤抖着,划向面前那冰冷屏障,疯狂却无力……
一缕缕鲜血在他胸前慢慢涌出,落在地上,他恍若不觉,只一下下机械地刺着屏障,似乎想冲破这隔开阴阳、分开父子的距离,可大阵却纹丝不动。
身子被一双有力却温暖的臂膀忽然抱住,元清杭悲痛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鸿弟……你休息一下。”
他手指轻轻一按,将近乎癫狂的厉轻鸿按昏,拦腰将他抱住,跃回神农谷人群中。
木青晖失魂落魄,伸手接住了一身血迹的厉轻鸿,张了张嘴,却嘶哑地发不出声。
大阵外,商渊脸色奇差,早有医修上前,心惊胆战帮他解毒敷药。
元清杭转过头,遥遥看着他,冷冷道:“我要是你,就会赶紧像只老鼠一样,寻处安静的所在,慢慢把所有余毒逼干净。”
动用灵力,只会促使血液奔流,有厉害的毒药甚至能迅速攻入心脉,致人死地。
商渊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森然看了众人一眼,缓声道:“不急,我慢慢等你们。下次再来时,我保证不会像今日这样,只死一个人。”
……随着一声呼啸,他带着宁程和苍穹派门下众弟子,转身离去。
天色渐渐明亮,一片橙色的晨曦在远处山峦间徐徐铺开。霞光万道,照在硕大的隔绝阵中,却像是不带一点暖意。
外面已经没有了敌人踪迹,元清杭等人出了阵,来到了木安阳身边。
木青晖亲自检视了一下木安阳的气息,眼中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原本商渊这一掌是要重伤厉红绫,再逼问她解药下落,还不至于就一掌毙命。可木安阳的情形,却和别人不同。
厉轻鸿当时那心口一刀凶险非常,已经伤了根本,虽然有各种灵丹妙药救回了木安阳的命,可底子却一直孱弱得很。
本来慢慢调养一段时日,也不是不能逐渐恢复,可接下来这段时间,却一直纷争不断,在赤霞殿上和陈封起争斗时,更已经是竭尽全力。
这一次拼着命替厉红绫挡下这一掌,终究是用尽全力,心脉全碎,只是还余下最后一口气。
元清杭心中难过,手中银针颤抖刺出,在昏迷的木安阳心口轻轻一扎。
木安阳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这一针已经是强行刺激,给了他最后回光返照的机会。
木嘉荣自己也是医术厉害,看出来父亲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到他身边,死死抓住了木安阳的手:“爹爹……你别走。我、我给你治,一定能治好的……”
元清杭默默退后,在昏迷的厉轻鸿后颈一点,将他点醒,轻轻推到木安阳身侧。
厉轻鸿重伤下身子不稳,一跤摔倒,正跌倒在木安阳身边,四目相对,他充满血丝的眼中的泪水也汹涌滴落。
木安阳强撑着精神,一边一个,分别抓住了木嘉荣和厉轻鸿的手。
他竭力做出平静的表情,柔声道:“你们俩……都不要哭。”
他看向了厉轻鸿,眼中充满内疚和不舍,不放心地低低道:“爹爹寻到你太晚了,没机会再多多补偿你。可是你是兄长……以后不要欺负弟弟。”
厉轻鸿清瘦身子战栗地像是秋风中的残叶,泪水无声奔流。
费了好大力气,他喉咙间才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啜泣:“爹……”
自从认亲以来,他一直对木安阳恭敬却疏远,称呼也只是叫“父亲”,这时却是头一次,像木嘉荣一样,叫了一声爹爹。
木安阳微微一颤,唇间露出了一丝极轻的笑意。
他喘息了一会儿,又转头,吃力地望向木嘉荣:“你好歹有你娘疼爱……你哥哥哥他命苦,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了。你看在爹爹面子上,今后不要……再和哥哥怄气。”
木嘉荣哭得哽咽难言,只一个劲摇头:“爹你休息一下,别说话……”
木安阳微微一笑:“再不说,爹以后没机会啦。”
他昂起头,看向身侧神色悲戚的木青晖:“师弟……神农谷以后要拜托你啦,还有两个孩子,还望你抽空看护。”
木青晖强抑住眼中泪水,低低道:“师兄你放心,从今后,定会尽我全力。”
木安阳又看向人群后的元清杭,眼中充满感激和求恳:“元少主,多谢你仁义心肠,对鸿儿这般亲厚。以后、以后……”
元清杭心中恻然,明白他托孤之意,抢着截断他的话:“木谷主,在我心里,鸿弟永远是我的弟弟。”
木安阳微微松了口气,最后的回光返照终于到了尽头,眼中微光渐渐暗淡下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把厉轻鸿和木嘉荣的手叠在一处,轻轻一握:“你们俩以后……要好好的,更要互相照顾。”
手一松,他终于悄然阖目。
……
万刃冢中,断魂崖下。
一片凄风苦雨,魔气氤氲。
绕过层层乱石,狰狞魔气如海藻般飘荡,一道白衣身影立在其中,手中握着一枚锋利的峨眉刺。
周身的魔气缓缓流动,忽然,一道阴寒的刀锋之意从魔气中疾冲而出,笔直刺向他心口!
白衣身影骤然跃起,手中峨眉刺宛如狂风暴雨,迎向那充满恶意和暴戾的兵魂。
兵魂战意滔天,却无形无迹,缠着他手中峨眉刺,不断攻击,带着生前无名主人的凶悍戾气。
宁夺脸色冷冽,手中峨眉刺舞动更急,良久之后,那刀锋兵魂终于力战不敌,低鸣一声,转身就要向魔气黑雾中遁去。
宁夺身形暴起,急追而上,手中峨眉刺劈空掷出,猛然刺入那无形兵魂的正中心。
那兵魂哀鸣一声,终于被迫没入峨眉刺中。
那峨眉刺在空中飞旋了几圈,转身飞向宁夺,宁夺刚刚接到手中,那被收服的兵魂却忽然发难,猛然反刺向他手腕。
宁夺轻哼一声,手腕上顿时显出一道殷红血迹,他不管不问,手上灵力汹涌而出,灌注在那枚峨眉刺上,冷冰冰地再次用意志压制。
半晌后,那兵魂终于偃旗息鼓,乖乖地就此不动,温顺地伏在了他手中。
宁夺轻轻喘息了几下,随手将峨眉刺扔进地上一个巨大的储物袋中。
下一刻,他手中已经换了一柄长刀,上面血气翻涌,正是一柄在魔宗中也凶名赫赫的血刀,来自一名厉害的魔修。
他长刀在手,也不就地休息,一步步继续向前,踏入了前面更加浓郁的魔气山谷。
一片寂静,杀机四伏中,忽然血光冲天而起,他雪白衣衫在黑色魔气中若隐若现,陷入另一场苦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影才从层层黑雾中重新现了出来,虽然依旧脊梁挺直,可身上却终究染上了更多的血迹。
原本雪白的衣袍上,已经是血花点点,下摆的三朵红霞边,像是绽开了更多的凄美红花。
可他手中紧握的那把魔修长刀上,却光华流动,妖气纵横。
——已经是一把崭新的、附着了远古兵魂的兵刃!
他闭目依靠在一团乱石中,从怀中掏出了自己贴身带着的小储物袋。
手探进去,却微微一怔。伸出来时,手中不仅摸出了一枚灵丹,更夹带了一颗同样圆溜溜的卵石。
色泽透明晶莹,上面带着丝丝漂亮的红痕,正是当初从这里的地下暗河边找到,被多多宝贝似的藏在身边,却又被他随手抢来的那一颗。
他默默将补充体力的灵丹吞下了肚在,低头摩挲着那颗小小卵石,眼中光芒温柔。
只休息了短短片刻,他便重新起身,将卵石收进了贴身的储物袋中。
随手从地上的储物袋中取了一柄新的兵器,他再次转身进了前面的瘴气丛中。
……天色从大亮,慢慢变成渐黑。万刃冢中,完全封闭的空间里,万山孤寂,千古无声。
上次来到此地时,身边尚且是人群环绕,年轻弟子们欢声笑语,而这次来,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连那个笑容狡黠、神气活现的人,也不在这里。
清冷月色和两年前一样,幽幽照着断魂崖底,也照耀着下面那道一直在战斗的身影。
像是丝毫不知疲倦,又像是知道时不我待,即将要面对的,是世间最恐怖强大的敌人。
月光冰凉,崖边青苔茵茵,崖底白衣浴血,手中拿着的兵刃换了一把又一把,激烈又孤独的战斗却始终不曾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晨昏颠倒了多少次,储物袋中被收服的兵魂越聚越多,而宁夺每一次出招,也越来越凶悍凌厉。
每一招都简洁浩大,却有着最直接的杀伤力,每一次迎向崖底沉寂千年的古老兵魂战意,越越来越游刃有余,纵横睥睨。
又一个无眠的黑夜过去,晨光忽升,映亮了静寂的万刃冢。
宁夺一步步从崖底走出,身形拔起,兔起鹘落,沿着山壁向上,不多久,已经重新站到了断魂崖上。
对面浪涛依旧,水声轰隆,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千百年来都这样浩荡奔流,见过了十二年一次的人声鼎沸,又迎来接下来十几年的群山冷寂。
宁夺站在崖边,来到了当初被元清杭一掌击落的地方,缓缓抽出了应悔剑。
仿佛是感觉到了主人暴涨的修为,应悔剑雀跃欢鸣了一声,激动万分。
宁夺眼望瀑布,忽然拔身而起,和上次一样,向对面的千丈白练纵身跃下。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昏迷着跌下,这一次,他手中的应悔剑却携带着雷霆万钧,向水幕轰然划下。
应悔光动惊五洲,霹雳裂金破千城!
自今日始,应悔剑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位温雅仙君宁晚枫的遗物,而是一柄有了自主意识。风格截然不同的神兵。
从崖底无数对战中脱胎换骨,更加冰冷无情,却也更加有情。
第153章 碎丹
万丈白练从中断开,水流静止,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这雷霆一剑。
随着水幕断开,宁夺白衣飘飘,身影笔直纵入瀑布,向下急坠。
水势在下一刻恢复了流动,追在他身后,声势浩大,恐怖的威压似乎随时就要赶上他的身影,活生生将他压成肉泥。
可刚刚那一剑划破水帘,阻断水流,延迟的这一瞬,却已足够他避开了身后的水势压制。
仿佛落了无穷时间,又仿佛转瞬即至,瀑布最底部终于到了眼前。
应悔剑一声激越长鸣,在他的身子即将砸上潭水时,转头向下,在身下划出轻灵一剑。
一片碧波排山倒海,升上半空,恰好托住了他急坠的身影。
……瀑布前的断魂崖已经远去,面前,是熟悉的那潭安静碧水。
他低下头,凝视着脚下清澈见底的潭水。
一簇簇金色异鱼被这忽然的巨大响动惊散,急箭一样,四下惊慌游走。
他剑尖轻轻入水,一道凌冽杀气直透潭底,顿时,剑尖中心往外,一片无形涟漪荡开。
那些正在惶急逃窜的小鱼忽然齐齐一窒,竟然全都僵在了水中,被这恐怖的杀气镇压得丝毫不能游动。
宁夺静静凝视水底,半晌剑尖才缓缓提起。
随着那杀气退散,水底的小鱼们才猛地恢复了游动,瞬间窜入了水底幽深的乱石中,吓得全部消失无踪。
宁夺踏着水波,来到了潭水尽头。
依法炮制,再次跃进小天地中时,他的身上已经滴水不沾,再不狼狈。
寂静依旧,四周的灵气也一如往日,充沛得彷如无穷无尽。
正中的高台和上次来时别无二致,静静伫立。
他缓缓走到高台后,凝视着后面两具安静的遗骨。
上次来时,宁晚枫尸骸平静躺在地上,可元佐意却斜斜倒在角落,正对宁晚枫尸骨方向,看上去,像是力尽倒地,无法再靠近。
当时他和元清杭一起,将元佐意的遗骸捡拾起来,重新摆放归位,和宁晚枫并排安置在了一起。
如今,两人遗骸和他们离去时并无不同,想来也当然不会有人进入此处,惊扰他们。
宁夺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向着二人遗骸拜了三拜,低声道:“叔叔,元宗主,我又来了。若两位长辈在天有灵,还求能庇护我修炼冲关成功。”
他多日前,已经初初踏入金丹圆满境,论到这份速度,不仅超过了所有人年轻一辈,就算是放眼整个仙界,也是罕见。
这些天在断魂崖底下浴血奋战,以兵魂做战斗对象,在生死交战中,更是激发无尽潜力,短短时日,已经快要逼近真正的金丹大圆满境的顶峰。
就算是出了这万刃冢,整个世间,能和他放手一战的,应该也没有区区数人。
可是不够。
……千重山后山的悬崖边,他和元清杭曾一起联手,亲身面对过商渊。
世间无人知道元婴界该是什么样,可是感受那种恐怖的修为时,他唯一知道的是,就算是修炼到金丹圆满境,就算在此境界徘徊多时,日益精进,也绝不是商渊的对手。
要想能够有一战之力,只有再继续提升。
商渊教授给所有人的苍龙诀,绝非善物,但是他这些时日的突飞猛进,却又的确是拜苍龙诀所赐。
所以,要想真的再进一步,就必须接着修炼这苍龙诀,就算知道是饮鸩止渴,就算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却别无退路。
而这灵气爆满的小天地,却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助力。
这里的灵气,又岂是千重山后山的闭关室能比。
闭关室内,宁程给他准备了无穷无尽的灵石,可那些灵石捏破时只能散发出来微弱灵气,这里的灵气却充斥了四周,置身其中,就像是每一个毛孔都沐浴在灵泉之中。
取之不尽,用之不完。
因为这里,本就天地灵气尚未凋敝前、远古留下的一片世外桃源,被飞升大能保护下来的最后一片净土!
……他缓缓在高台前坐下,闭上了眼睛。
按照苍龙诀的秘法,他周身的灵力开始散入四肢五骸,不停冲刷,又不停重新凝聚,剧烈冲击心脉和脏腑。
每运行一遍,身上的灵力就更加充沛一点,四周源源不断的灵气似乎也被他吸引,疯狂地开始向他周身聚集。
忽然,一股忽如其来的剧痛袭上丹田,他体内的金丹微微颤动。
宁夺眉头一皱,硬生生熬住了这波突然的剧痛,用尽全力,将忽然奔走的灵气收拢回来。
这疼痛来得快,去的也迅疾。停歇后,仿佛就从没发生过。
宁夺定了定神,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心悸,重新开始修炼。
小天地中,不知晨昏,更不知道时间过了几许。
无边的灵气徘徊飘荡,不停涌向石台边的宁夺身边,竟慢慢凝成了蒙蒙雨雾,犹如实质,罩在宁夺周身,将他一身浴血的衣衫打得越来越湿。
而宁夺的脸上,也不知何时,布满了淋漓的汗水。
体内的疼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可他没有办法停下来,因为每熬过一次,他都能明显感觉到,修为真的在一点点精进,体内的澎湃灵力就像要冲破经脉,越来越凝实。
终于,忽然地,再一次的灵力运转中,汹涌的灵力犹如惊涛骇浪,猛地冲向他下腹的金丹。
一股无法忍受的剧痛袭来,竟然比任何一次都剧烈百倍,原本能勉强控制的灵力也忽然像肆意狂卷的罡风,冲向他全身的经脉。
丹田处剧痛钻心,四肢犹如被车裂般撕扯,他咬紧牙关,可是喉咙间却还是溢出了一丝痛苦的呻吟。
无边的痛苦中,他体内的金丹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异响。
就像是有一柄小小的锤子,在已经绷到极限的金丹上轻轻一击。
一道道裂痕,在金光闪烁的金丹上,慢慢浮现。
下一刻,金丹忽然轰然裂成了两半……
宁夺猛然扑倒在地,体会着金丹破裂的非人剧痛,感受着体内的灵力完全失控暴走,他再也抵挡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保持清醒,可是神智却开始逐渐模糊不清。
修仙者一生的修炼精华,全数凝结在金丹之中,没有了它,所有的灵力无从依附和存储,所有的运转无法调动,等于成了废人一个!……
昏昏沉沉中,他眼前像是浮现了一个人影。
眉目如画,眼含星辰,发束金环,皱着眉站在远处。
“宁夺,我不会进来收你的尸的。”他语声清晰,像是说着再认真不过的事,“你不出来,我就守在人间那片湖边等你一辈子。”
他一字字道:“你不准死在里面,那里是我舅舅和宁仙长长眠之地,他们才不喜欢你的尸骸也躺在那儿,就算你是宁仙长的侄儿也不行。”
宁夺轻轻呻、吟一声,口中又是一股鲜血喷出,淌在面前的白玉石板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血流越来越多,体内的剧痛却丝毫也没减轻,裂成两半的金丹上,裂隙越来越密集,终于,砰然彻底碎开。
大口大口的鲜血急涌出来,沿着他面前白玉地板缝隙,就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急速向前流去。
那边,是元佐意和宁晚枫的尸骸所在之处。
血流涓涓,一直流到元佐意面前的地上。
血迹浸泡下,忽然,那片洁白平整的白玉地面上,骤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金色。
一行行,一道道,显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宁夺最后的视线里,是最后显出的两个大字。
字迹狂狷肆意,笔锋凌厉,“破金”!
……
千重山下,防御阵内。
距离百家仙门被困这里,已经三个月过去。
厉红绫当日带来的毒蛇乃是她培育在万毒窟中的,多年厮杀养蛊,留下了这种剧毒奇蛇,被商渊一掌击毙后,身上的毒液侵入肌肤,虽然对商渊不能致死,却也让他吃了些苦头。
这些天中,商渊暂时偃旗息鼓,宁程也没有带人前来攻阵,就连宇文离也没有出现,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是真正的平静。
就像是有什么在大阵四周越绷越紧,压缩着大阵的空间,又像是有暴风眼已经在不知名的某处成形,正在无声逼近。
清风掠过山岗,丛林草木摇动,掩藏着未知的杀机。
姬半夏立在林边,望着远处的山林,一向漠然的脸上有丝罕见的凝重。
山林边缘,一排排参天大树已经枯萎,露出了和苍穹派主峰上林木类似的迹象。
“你怎么看?”他沉声开口。
他身后,元清杭坐在一棵树下,手中端着一杯酒,眉间也同样凝重。
他缓缓道:“商渊原先布下的封山大阵有八处阵眼,被我发现后,我偷偷在其中四处下埋了阵旗。封山大阵被毁后,那四处被我悄悄启用,构成了现在的防御阵。”
姬半夏点头:“苍穹派的山中灵脉,是供给大阵灵力的源泉。可是这灵脉似乎原本就已经日渐枯竭,我怕支撑不下去。”
元清杭道:“不仅如此。澹台明浩和宇文离都是术宗高手,也会迟早发现这个秘密。”
只要找到那四处阵眼,再一联系到原先的封山大阵被毁,以这两个人的修为,无论是谁,应该都能推断出防御阵真正的依靠。
到时候,一旦针对这个出手,大阵被攻破就是迟早的事。
姬半夏看了他手中酒杯一眼,劈手夺过,不快道:“年纪轻轻,别的不会,倒是学会了借酒浇愁。不准喝。”
元清杭无奈,低声嘟囔着:“我又没酗酒。”
只是夜里常常难以入眠,想着一个人,时间久了,就不得不借助几杯薄酒,可以短暂地忘却那个人。
姬半夏忽然道:“不要强撑到那一天。假如迟早要破,就早点脱身。”
他冷冷道:“这里的人和我们魔宗有什么关系?能共同抵抗商渊,才值得和他们联手,假如不能,你不要指望我们和你一起,陪他们送死。”
元清杭神色奇异,沉吟了良久,道:“姬叔叔,我其实更怕另一个猜测。”
姬半夏皱眉:“什么?”
元清杭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低声道:“商渊的状态不对。我怀疑他靠吸收别人的金丹灵力,才能维持住现在的状态。那么假如一旦没有足够的摄入,甚至需要的灵力越来越多,他维持不住元婴,会怎样样?”
姬半夏冷冷道:“爆体,或者迅速天人五衰,变成枯尸?”
元清杭摇摇头,心中隐约不安:“不,有几次,他头上显出的元婴幻像已经不是金色,却是隐约的黑灰。姬叔叔,你知不知道魔丹境后再突破,魔婴境的表现是什么?”
姬半夏猛然一惊:“不知道。世间灵气凋敝已久,魔宗修炼又更重武力,突破魔婴只是一种传说,就连元宗主也是一直停留在魔丹大圆满,可未曾再进一步。”
元清杭缓缓道:“我只怕,那个黑色婴孩的幻像,就是魔婴……”
姬半夏猛然回头,一双茶色眸子锐利如箭,紧缩起来:“怎么可能!”
元清杭一字字道:“我舅舅独创出破金诀,自己却无法再利用。宁晚枫修炼后,按说‘先破再立’,就该更上一层楼,那么他当年,到底后来修为如何?”
姬半夏迟疑道:“金丹碎去,魔丹初成。宁晚枫当年的确是功力完全恢复,甚至比碎丹前还厉害一些……可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状况,只知道元宗主后来常常忧心忡忡,说是宁晚枫身体不好,还带着他短暂外出,四处游历。”
元清杭“啊”了一声。
不知怎么,他心里却好像有点隐约的高兴。
原来他舅舅和那位光风霁月的宁仙君之间,在最后的拔剑相向、遗憾终身之前,也曾有过这样一段短暂的、最后的美好时日。
无论是把臂同游、一起斩妖除魔,还是笛箫合奏,月下泛舟,总算不枉这相识相知,相交一生。
可忽然地,他心里一阵莫名心悸,猛地站起了身。
“破金诀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会流传失落在外吗?”他喃喃道。
姬半夏坚定摇头:“绝不会,元宗主传人此法,自然要防备传入仙门。对任何一个前来求学破金诀的人,他都要其服用蛊毒,发下重誓。”
他一字字道:“但凡违背外传,甚至默写传承,都会立刻被毒蛊反噬。”
元清杭目光发直,喃喃道:“不……不对。有一个人,他绝不会这样羞辱逼迫,更不会舍得叫他服用什么蛊毒。”
他急急道:“姬叔叔,你觉得,修炼破金诀后,功力大进,更进一层,是不是和苍龙诀很相似?!”
姬半夏也猛地呆住。
一瞬间,元清杭如遭雷击,身子颤抖。
宁夺呢?宁夺修炼的苍龙诀,和传说中的破金诀有没有关系?……
第154章 囚禁
姬半夏愕然道:“你怀疑,商渊广传天下的苍龙诀,其实和破金诀有关系?”
元清杭紧紧捏住手中的空酒杯,心思急速转动。
一个是堂堂仙宗心法,一个是元佐意独创的魔宗秘笈,按说哪里会有什么交集?
可偏偏两者的作用如此相似,总叫人觉得如鲠在喉。
不对……两者之间,是有一个交集的。
那就是宁晚枫!
他呆呆沉思良久,喃喃道:“姬叔叔,当年宁晚枫背负污名被逐出师门,立刻便投奔了魔宗,但是据我所知,他此去之前,并不知道那就是我舅舅。”
姬半夏皱眉:“你怎么知道?”
元清杭一呆,想到那天在床下偷听宁程和宁夺谈话,不由自主,那天床下肌肤相亲、宁夺身体火热的情形宛在眼前。
他脸色一红,忸怩道:“哎呀,反正这是真的。”
宁晚枫到了魔宗后,应该才发现,他要投靠的魔宗宗主,就是他在湖中偶遇的那个魔宗青年。
知己相见,本该欣喜异常、把酒言欢,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已经金丹破碎、人人喊打,想必元佐意必然心痛震惊,只是不知道,宁晚枫骤见故人,却又是什么心情。
他去投奔魔宗,本就是想去求授破金诀,元佐意视他为平生知己,见到是他,心痛难过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要求他发毒誓、服蛊毒?……
也就是说,宁晚枫极有可能,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有办法将破金诀透露出去的人!
所以,宁晚枫背叛师门,投奔魔宗,到底是为什么?
宁程说过的那些旧事,提到过宁晚枫和郑源一番深谈后,就硬拉着郑源去见师尊商渊,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
他回来后,提到自己要去做一件凶险异常的大事,这件事,真的是觊觎掌门之位、暗害商无迹吗?……
厉轻鸿被救回后,已经向他们说出迷雾阵的真凶,他在当夜看到的手腕花纹,正是宁程身上的伤痕。
那么宁程如此疯狂行事,早已经大大违反了常理,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元清杭越想越是心惊,某个模糊的猜想跳上心头,让他一时间汗如浆出。
可他却不敢将这个猜测,再向姬半夏说半个字。
魔宗的人已经对宁晚枫后来的背刺恨之入骨,若是让他们觉得,宁晚枫一开始的投奔极有可能就是有意为之,只怕一个个都会恨不得对他鞭尸笞骨!
层层迷雾中,已经有一条隐约的线索呼之欲出,却又缺失了某些最重要的环节。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所有被拼凑起来的宁晚枫的画像,那都是一个侠义温雅、光风霁月的人,就算一开始有隐情有苦衷,他也绝不该对着元佐意刺出一剑。
疑团除了这些,还有很多。
不少人都曾修炼了破金诀,据说有人失败爆体,也有人安全度过,比如厉红绫就是结局最好的一个。
那么为什么宁晚枫练了破金诀后,境界虽然提升,却身体不好、状态不稳?……
商渊如今修炼的这个诡异的苍龙诀,也同样是境界猛升,却极其不稳定,甚至已经到了需要吸收金丹高手灵力、才能维持的地步……
他忽然站起身,焦躁地在树下转了几圈。
姬半夏凝视着他,淡淡道:“你在担心他?”
元清杭停下团团打转,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树根下。
“真的担心,就扔下这里的事,去到那个出口的湖面上去等他。”姬半夏道,“商渊要杀的是仙宗金丹,你这么殚智竭力,已经仁至义尽。”
元清杭摇了摇头:“不行,姬叔叔,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有一个担心。”
他微微打了个寒战:“我总有个不好的预感,万一商渊那个金色的元婴幻象维持不住,转成黑色魔婴,会不会……会不会改成需要魔丹来维持?”
姬半夏猛地一惊,怒道:“怎么会,他这是什么邪恶功法,难道要吸干仙魔两道所有的人?”
元清杭心乱如麻,道:“我也是猜测,暂时没有根据。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鼎力相助仙宗,万一他的元婴彻底转黑,我总觉得,对魔宗的人也绝不会是好事。”
姬半夏默默无言,半晌道:“所以你才拼死留在这里,怕商渊状态突变,会是我们魔宗的大灾?”
元清杭道:“对。”
姬半夏看着他,眼色有点奇异。
“你到底是不是元家的孩子?无论是你舅舅,还是你娘,都是睚眦必报、行事恣意,哪有你这种兼善天下的破毛病?”
元清杭打起精神,苦笑一下,随口道:“没准我随我爹呢?”
姬半夏立刻闭上了嘴。
元清杭也没注意他的异常,怔怔盯着远处,好半天,忽然埋下头,无声地捂住了脸。
宁夺只有从商渊这里得到的苍龙诀,独自入万刃冢就是为了静修突破,可假如真的突破了,他会像厉红绫这样安然度过,还是会步宁晚枫和商渊的后尘?
宁晚枫最终身死道消,商渊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这破金诀也好,苍龙诀也罢,霸道诱人的名字下,却像是有着罂粟般的剧毒。
无论是像宁晚枫,还是像商渊,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姬半夏低头看着他的头顶,看着他乌黑发束,手轻轻伸出,似乎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头,可却又停在了半空。
好半天,元清杭的声音含糊地响起来:“姬叔叔……您以前和林夫人分手时,想到再也见不到她,是什么感觉?”
“痛彻心扉,万念俱灰。”姬半夏低低道。
元清杭的声音,终于带了微微的哽咽:“可那时候,您毕竟知道她会在远处好好活着。我……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姬半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那可不一样,我和素素虽然未山盟海誓、互诉情愫,可心里都认定了彼此。你和他意气相投,固然会为挚友担心,可是又毕竟和男女情爱不同。”
元清杭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清风吹来,一朵小小残花飘下,落在他发间,凄冷无声。
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不再掩饰清澈眸子中的泪光闪烁。
他定定看着姬半夏,并不闪躲,轻声道:“不,是一样的,姬叔叔。您是怎么样对林夫人,我的心里,也是一样对他。”
一样会牵肠挂肚,一样会痛彻心扉。
假如那个人真的死了,也一定会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
千重山顶的后山,层层山峦上,崖边的闭关室群。
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在这里闭关修炼,前一阵的盛况不复再现。
时近黄昏,四周暮色四合,一片冷寂荒芜,山道上,却快速闪过两道人影。
两人步速极快,转眼已经从崎岖山道上掠到了山顶。
宇文离身后跟着那个瘸腿侍卫,两人走到一处弯道,宇文离忽然回身,快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才身形一闪,消失在一块巨石后。
那巨石挡在山崖边,后面的石门被掩在一棵青松后。
宇文离伸手在石门上一按,一道黄色符篆无声燃烧,石门悄然打开。
瘸腿侍卫远远地守在门外,宇文离背着手,走进室内,随手重新封住了门。
里面干净整洁,桌椅妆台齐整,甚至还有一张不知哪里搬来的雕花大床,青蓝色纱帐和过去一模一样,布置得精致漂亮,全是大家闺秀日常的用度。
听到门口响动,一个女子冷冷回头,看向宇文离。
冰雪姿容,秀丽冷漠,正是消失多日的澹台芸。
宇文离神色温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黄鹂鸟,捧在手心,柔声道:“芸妹,我来时见到这只雏鸟跌在路边,正在哀哀鸣叫,好生可怜。”
那小鸟一只小爪子垂着,显然是断了,蔫蔫地趴在宇文离手中,两只小黑豆般的眼睛惊恐地望着面前的人,挣扎了几下,想要飞起,却又不能。
澹台芸看了那小鸟一眼,并不伸手去接,却道:“该不会是你捉了来,故意折断的吧?”
宇文离默默不语,一双明目中微带落寞,半晌道:“在你心里,原来我已经是这样丧心病狂之人。”
澹台芸冷冷道:“杀我兄长,却要瞒我一生一世。败露后,又强行囚禁。这不是丧心病狂,还是什么?”
宇文离也不生气,只是把小鸟托到她面前,和声道:“它已经没有了爹娘啦,若是你不管,怕也活不了几日。”
澹台芸有心不理,可是毕竟是女孩儿家,素日也是面冷心软,一眼瞥见那小黄鹂鸟的惶恐眼神,终究不忍。
她抿着嘴唇,无言地接过小鸟。
宇文离赶紧掏出伤药和纱布,澹台芸也不看他,只悉心帮小鸟清洗伤口,涂抹伤药。
宇文离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心温柔的动作,道:“我们的孩儿将来可不会这样,爹娘会好好养育他长大,一辈子平平安安,平安喜乐。”
澹台芸手猛地一顿,忍耐地闭了闭眼睛,细密的长睫遮住了眼睑下一片轻青色。
“他没有爹,只有娘。”她一字字道,“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会姓澹台。”
宇文离也不和她争辩,看了她明显隆起的小腹,温声道:“都随你。你没有在我不知道时打掉他,我已经感激涕零,也特别高兴。”
他俊美脸上全是恳求:“芸妹,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将来孩子长大了,若是同龄的小仙君们都笑话他没有爹爹,你又何其忍心?”
澹台芸身子微微颤抖,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与其让他有个丧心病狂、万人唾骂的爹爹,还不如告诉他,他爹爹已经死了。”
宇文离脸色微变,淡淡道:“他不会有一个万人唾骂的爹爹的。他爹爹一定会站在万人之上,人人尊崇。”
澹台芸咬牙怒道:“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商渊能给你这些?他的所作所为这么倒行逆施,有违天道,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被天道反噬?”
宇文离轻笑一声,俊美眉宇中带着蔑视:“他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有元清杭和魔宗从中破坏,诸仙门为了自保,也会殊死抵抗,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得偿所愿。”
澹台芸又惊又疑:“你……你既然觉得他不可靠,又为什么站在他这边?早早和诸仙门联手御敌,难道不是更好?”
宇文离笑了笑,不再回答她,从储物袋中拿了食盒出来,亲手帮她打开摆好:“这是我特意叫人找了仙家名厨做的,食材对你和孩子都是极好,趁热吃吧。”
澹台芸再恨他怨他,却也不会在这事上故意作对,一言不发,独自将一食盒的珍馐美味吃了,又忽然问:“我爹爹怎么样了?”
宇文离道:“我早就模仿你的笔迹,给他留了书信,说是你憎恶商渊,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只能偷偷离去。他自己伤臂自顾不暇,倒也没有心思管别人。”
澹台芸怔怔出神,终究忍不住担心:“他……他伤臂到底怎么样了?”
宇文离道:“接过一次断手,又接过一次断臂。想必你们澹台家有什么秘法,能令人这样不停的换身上的肢体。”
他说得平淡,言语中的讥讽却掩饰不住,澹台芸听得又急又气,忍不住道:“他是我爹爹,你对他尊重一点!”
宇文离看着她,眼神微微怜悯:“芸妹,你对我可真不公平。你信元清杭说我杀了你兄长,却不信他说你爹爹杀了你娘。”
他轻轻嗤笑一声:“我强行将你留在这里时,尚且不知道你有了身孕。那时我带你走,固然是因为怕商渊乱开杀戒伤到你,更是因为我怕你爹爹发疯。”
澹台芸声音颤抖:“你不要说了,我绝不信!我爹对我娘爱意甚笃,绝不会……”
“他会。”宇文离冷冷截断她,“我认识一个信得过的人。他已经如实告诉我,元清杭说的都是真的。你爹和迷雾阵的凶手勾结,移动了出口,导致你哥哥最终身死。”
澹台芸尖声锐叫,眼含泪水:“明明是你杀了我哥哥!”
宇文离傲然道:“对,时至今日,我也不用再瞒你。你哥哥身上的第二剑,的确是我刺的,可是刺他第一剑的凶手,却是你爹爹亲手引来的。”
他目光冷锐,一字字道:“你娘也是因为偷听到了这事,亲自质问他,才招来了杀身之祸。芸妹,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可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带着孩子,跟在这种随时能杀妻害子的人身边,我更不会让我的孩子,叫那种人一声外公!……”
第155章 离间
澹台芸浑身颤抖,劈手抓起“严霜”剑指向他:“我不信你,你……你走!”
宇文离坐在她身侧,纹丝不动,任凭她的那剑锋贴着自己的脖颈,只有数寸之遥。
他凝视着澹台芸:“我也不信你还会再刺我一剑。”
澹台芸泣不成声:“……你若是再这样逼我,总有一天,我带着腹中的孩儿一起跳下山崖,叫你后悔莫及。”
宇文离沉默半晌,柔声道:“你不会的。上次来的医修说,我们的孩儿现在都会在肚子里踢娘啦,又好动又顽皮。”
澹台芸的手搭在自己小腹上,感受着腹中那忽如其来的动静,猛地别过脸去。
宇文离诚恳道:“芸妹,你信我。我自有办法度过这场危机,不出多久,地位名声、威望尊崇,自会成为我宇文家囊中之物。”
他目光灼灼,神态隐约傲然:“到时候,我祖父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宇文家真正的栋梁和希望。”
澹台芸怔怔不语。
宇文离观察着她的神色,轻轻伸手,揽住了她纤弱肩膀,低声道:“我们的孩子出生后,会有整个仙宗最尊贵的身份,最骄人的家族背景,更有天底下最疼爱他的父母……芸妹,你不为他高兴吗?”
澹台芸心中百转千回,又是彷徨,又是茫然,泪水终于滚滚而落。
……从石室中出来,那个瘸腿侍卫远远迎过来,跟在宇文离身后,一起向山下掠去。
宇文离道:“百草堂的医修按时来么?”
瘸腿侍卫赶紧道:“每三天来一次,上次给少夫人来开了安胎的药,说少夫人身体很好,腹中胎儿也健康得很,胎心有力,生长迅速。”
澹台芸和宇文离的婚礼血溅当场,并未完成,名义上也并非宇文离妻子,可他这声少夫人一叫,宇文离听在耳中,却喜悦异常,嘴角噙笑道:“那是自然的,这孩子一出生便是两大术宗之后,定然福气齐天。”
瘸腿侍卫迟疑一下,小心翼翼道:“离少爷,澹台明浩那老贼一直恨您,他会承认这个外孙吗?”
宇文离神态轻松:“他活不了多久啦,以后南澹台家所有的财产资源,全是芸妹的,也自然全是我孩儿的。”
瘸腿侍卫一楞:“他被断臂所害,邪气侵心吗?”
宇文离淡淡道:“就算不为这个,姬半夏恨他入骨,又怎么会放过他?”
想了想,他又道:“何况元清杭也和我有过君子之约,他帮我杀澹台明浩,我就暂缓帮着商渊进攻大阵。哼,现在三个月过去,他龟缩不出,至今澹台老贼还苟且活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瘸腿侍卫道:“离少爷打算怎么做?”
宇文离悠悠道:“商渊身上余毒也差不多逼尽了,忍了这些天,马上就要再度翻天覆地,我自然要添一把火。”
他身形在山中飘飘前行,不多时,已经逼近了夜色中的防御阵。
这些天双方偃旗息鼓,大阵也安静异常。绵延数百里的大阵边缘上,无形屏障在夜色中隐隐闪着极弱的灵力波动,宛如在呼吸吞吐。
宇文离足下不停,沿着深深草丛,来到一处隐秘山包前,双手在一座野坟前一按。
不多时,坟边灵力乱闪,一个青年人借着传送阵,闪现在当场。
他手执利剑,神色警惕紧张,远远站在对面:“宇文兄,我来这一趟,可是看在以前你救过我一次的份上,浪费了值守专用的接引符,回去怎么交代,还头疼着呢。可若是想劝我们君山堂投降,你就别开口了吧!”
宇文离神色温和,也不逼近,只微微一叹:“想我们以前也算相交一场,我只是想着旧日情分,不忍你们君山堂无辜覆灭,被魔宗利用,才特意冒险前来一见。”
那人是一位术宗弟子,也算是术宗中翘楚英才,平时和宇文离算是私交不错,闻言却冷冷道:“哦,是魔宗在利用我们,却不是商渊那真正的魔头吗?山顶闭关室内,我可是亲眼瞧见他杀人夺丹的,宇文兄既然已经投靠他,夫复何言!”
宇文离神色不变,温和道:“我此次来,有个机密想托你回去禀告你师尊一声。”
那青年狐疑道:“哦?”
宇文离道:“商渊倒行逆施,需要不断吸收金丹灵力才能维持境界。只要让他没有金丹可用,他的元婴境便会崩塌,转为魔婴。”
看着那青年震惊神色,他眼神充满怜悯:“到时候,他需要的就不再是金丹,却是魔丹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以为元清杭他们那些魔修,是真的想帮你们吗?太幼稚,也太天真了。”
那青年思索半天,终于颤声道:“你是说……魔宗的人怕商渊转而屠戮他们,才拼命怂恿我们冲杀在前,用金丹去填商渊的无底深渊?”
宇文离轻叹一声:“恭喜你,你终于想明白了。”
……
防御阵内,正中一座山坳内,夜色渐沉,一团硕大的篝火燃在了空地中央。
篝火四周,三三两两聚了大小数十家仙门,所有重要人物、宗主掌门,全数到场,气氛一片凝重。
篝火另一边,姬半夏带着赵庭安一众得力属下,冷冷立在一片阴影中。
火焰闪烁,在魔宗众人身上投下一片明暗不定的微光。
对面,凌霄殿和七八家大门派的宗主们站立靠前,正在小声私语。
陈封身边,一位剑宗掌门低低道:“陈宗主,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您闻听了吗?”
大阵虽然能挡住外人进入,可是仙家术法众多,自然各有办法和外面互通消息,最近却是暗流涌动,各种叫人不安的消息纷至沓来。
陈封皱眉:“周宗主指什么?”
周宗主急道:“我听说商渊身体已经大好,苍穹派门下弟子修炼苍穹派者众多,战力大增,前日忽然被宁程带着外出,不知所踪迹。”
旁边又有几位金丹高手聚拢过来,一个个脸色难看:“是啊,大家怎么看?”
那位周宗主脱口而出:“商渊以前就威胁过大家,说是我们可以避战不出,可我们谁家没有亲眷还留在门派中?”
他转身看向旁边的木青晖:“木仙长,您和宁程以前颇有私交,您说他会不会是带人去抓我们家人亲眷,来做人质威胁?”
短短数月,木青晖原本清雅的脸上也憔悴消瘦了许多,他神色郁郁,颓然道:“我不知道。相识十多年,我却觉得,我从未认识过他。”
假如厉轻鸿没有故意说谎冤枉宁程,那么……都能在迷雾阵中屠杀众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有人喃喃道:“假如他们真的擒住我等家小,来威胁我们,诸位打算怎么做?”
一片窒息的寂静后,终于有人焦躁道:“与其这样被要挟,不如现在大家就一起四散分头突围,各自回家保护门下,各安天命吧!”
“话不是这样说,商渊若是亲自一家家上门屠戮,还不是一样的结果?还是在这里尽力防御为好。”
立刻便有人反驳:“吴宗主孑然一身,既无道侣,也无儿女,自然不像我们这样牵肠挂肚。”
那位吴宗主冷冷道:“那是,在下的确不如韩掌门这样妻妾成群,仙家血脉遍布天下。”
宇文瀚立在一边,忽然高喝了一声:“好了,强敌当前,诸家理应同气连枝,难道又要再来一次分崩离析吗!”
他一向威望极高,这么猛然斥责,也没人敢驳他面子,争吵的人一个个闭上了嘴。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少年身影急匆匆奔来,在山峦脊背上黑衣飘摇,头顶金色微光流转。
那身影瞬间到了众人面前,篝火映着他如画眉目,身姿挺拔,正是元清杭。
木青晖迎上前去,道:“元少主邀请诸家前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元清杭向着诸位仙宗长辈略一点头,道:“是,事态紧急,必须连夜相商。”
陈封手按利剑,道:“元少主请讲。”
他的命毕竟是元清杭亲手所救,不管元清杭是不是别有所图、拉拢人心,他堂堂一门宗主,总不至于不念着这份恩情。
元清杭神色凝重:“长话短说,宁程带人去各家抓人,幸好我们事先都已经知会通知了诸家避开,他们大部分空手而回,只有少数宗门有子弟被抓。”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义愤填膺,纷纷怒骂:“苍穹派从上到下,从老到小,一个个都已经是邪魔外道了!”
远处篝火边,姬半夏漠然扫了这边一眼,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冷锐讥讽。
说话的人也自觉得失言,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元清杭又道:“消息说,宁程带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商渊更是身体恢复如初,如无意外,再次强攻一定就在眼前。”
对面的仙宗人等都一片沉默,一股无形的杀气和压力骤然充斥在四周。
元清杭却没停下,又继续道:“实不相瞒,防御阵的阵眼虽然隐蔽得极好,但是澹台明浩近日不断在边缘寻找试探,他的踪迹已经出现了所有的四处阵眼边。”
立刻有术宗高手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他的功力,绝对不可能没发现端倪。破阵之法只怕也想了出来!”
姬半夏背着手,一身灰袍藏在阴影中,冷冷道:“他倒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阵眼处都有埋伏,澹台家的蠢货们死伤无数,他自己也受了伤。”
元清杭立在篝火边,一身黑色锦纹劲装被熊熊火光染上了一层浅金,更衬得唇红齿白,他朗声道:“诸位也不用担心,今晚请诸位来,就是想和大家商议一下,一旦开战,如何分工联手,抓住对方的痛处下手。”
陈封皱眉道:“只要商渊出手,我们中没人是他对手。”
元清杭眼睛晶亮:“不管他的元婴是真是假,可数次交手,大家都看得见,他也只是一个人,并不是神,也是血肉之躯,也并非无法攻破!”
宇文瀚嘿嘿一声,自言自语道:“一个人拼死给他一下,就算不能重创,可是只要伤害足够多,我不信有人能一直撑着不倒。”
元清杭笑了笑:“就是这个意思。先前大家都是一击即退,自己也受了伤,别人惧怕不敢接上,才让他从容喘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话,笨方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木青晖站在旁边,轻声道:“雄狮也斗不过成群的龇狗,虫蚁也能将大象啃成白骨一架。”
元清杭笑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不多木仙长这个比喻不妥,应该是愚公移山,众志成城才对。”
对面有人犹豫道:“可是……要怎么部署呢?”
冲在最前面的,必然死伤最为惨重,面对商渊,又怎么可能撕下一块肉,却又能从容而退?
元清杭眼望对面仙宗众人,淡淡道:“我们魔宗的人先上。厉护法已经召来了万毒窟中所有毒虫,到时候先放出第一波,紧接着姬护法发动提前布置的鬼阵,拖住他们一瞬,我和陈殿主再一起上。”
他看了看陈封:“陈殿主可以吗?”
陈封神色傲然:“我堂堂凌霄殿征战仙界多年,从没向邪佞低头过。我陈封更是纵然一死,也绝不避战。”
元清杭点头:“好!宇文老前辈在外围布阵助力,我在内圈辅助您,一旦您不支受伤,千万立刻退下,换别的剑宗高手上。”
他看向木青晖:“神农谷派人在后方负责立刻救治,还请木仙长费心。”
木青晖摇摇头:“嘉荣和轻鸿在后面救人,我好歹也是金丹修为,我也可以上场厮杀的。”
这边正在紧张商议,人群后,一个青年却急匆匆从远处跑来,急速奔到自家师尊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他行为不显异常,没人关注到他那边,可他师尊听着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惊讶难看。
木青晖话刚说完,他身后的阴影中,却幽幽响起一声沙哑语声。
“木叔叔在后面坐镇就好。”一张幽灵般瘦削的脸露出来,手中匕首凶光四射。
厉轻鸿木然立在那里,浑身像是没有一丝活气:“我上。”
随着他的话声,另一边的灌木丛后,一个身影也冲了出来,双目通红,正是木嘉荣。
他嘶声叫道:“我也要上!”
元清杭静静望着他俩,半晌道:“金丹中期以下的,都不准上。”
木嘉荣激烈叫起来:“凭什么?我要给我爹报仇,管你什么金丹中期还是圆满!”
元清杭冷声道:“就凭你们上的话,不够商塞牙缝,还会拖累别人。”
木嘉荣眼中含泪,屈辱地还要争辩,元清杭已经厉声道:“大战当前,再有人不听调遣,各家家主自己约束。若不惩处、耽误战事,我便来代为教训,用毒还是用蛊,不妨试试魔宗的手段。”
他平时一向温柔随和,纵有狡黠机变,也都极少这样声色俱厉,别说木嘉荣没见过他这般,就连姬半夏也是微微一怔。
元清杭不再看对面两人的表情,转向对面仙宗众人:“诸位宗主掌门,不愿意参战,又或者有更好的谋划,也可以现在就说出来,不然的话,还请尽力配合,大家拼却全力,未必就没有胜算。”
他面容年轻俊美,资历更是比任何人都浅,可这般从容镇定,却隐约有种骄傲风采,满座高手和长辈,竟然没一人觉得他逾越。
一片寂静中,宇文瀚首先开口:“老夫愿意听小少侠安排。痛痛快快打一场,生死不论,绝无怨言。”
姬半夏淡淡道:“我们魔宗上下本就以小少主为尊,他有任何吩咐,必然是令出必从的。”
陈封沉默片刻,终于也缓缓道:“凌霄殿也没有异议。”
海清门的常掌门也及时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正在众人纷纷跟上附和时,人群后面,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语气格外古怪。
“元少主,我们仙宗与贵宗并无恩义,对你更是一直有冤枉误解。你真的从不介意吗?”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看向后方。
却是一家不大的术宗门派,君山堂的堂主。
他缓缓现身,在众人惊讶的凝视中,他目光狐疑又闪烁:“整个魔宗,和我们以前可算是有血海深仇,更是征战多年。现在却不仅冰释前嫌,主动相帮。”
元清杭冷冷看着他,心中一种怪异的不安浮起来。
“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君山堂堂主垂下眼帘,声音古怪:“魔宗一再怂恿我们血战商渊,甚至以性命相填。元少主,这里面,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第156章 信任
元清杭直视着他,一字字道:“有任何疑问,直说就好,不用遮掩。”
君山堂周堂主点点头,站上前来,环视众人:“大敌当前,本不该离心,可在下心里有疑虑,事关大家生死,不得不问。”
元清杭淡淡道:“就是疑惑我们魔宗为什么这么好心?”
周堂主道:“那么元少主不妨解释一下?”
元清杭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强行压下,冷笑道:“斩妖除邪,匡扶道义,倒也不是只有仙宗才奉成家训。我若说我就是天生侠义、心善正直,反正你也不信,又何来一问?”
宇文瀚在边上怒目而视:“周堂主,元小少主救过的人不计其数,在座受过他恩惠的,大到凌霄殿陈殿主和我,小到千重山顶被他救下的木家小公子、还有诸多晚辈弟子,怎么,这些都不够你们看清他的为人?”
周堂主一时语塞,咬牙道:“好,这些抛开不论。我只想问木青晖仙长一件事。”
木青晖没料到他忽然提到自己,不由得一怔:“何事?”
周堂主大声道:“您医术高超,对商渊的怪异情形必有想法。我想问的是,商渊头顶外显的那个元婴,颜色时金时黑,肌肤状态也忽然衰老、忽然又年轻,是因为境界不稳、是不是?”
木青晖皱眉:“是。”
“按照千重山顶死里逃生的那些晚辈所见,商渊吸收了别人濒死时金丹迸发的灵力,头顶黑色婴童就慢慢转回金色。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吸收不到金丹,境界崩塌后,就只能吸收魔丹的灵力,转而维持那黑色魔婴不溃散呢?”
篝火边,一片震惊。
有人茫然无措,有人若有所思。
木青晖缓缓道:“有这种可能。但是一切都是猜测,毫无证据。”
他不善说谎,心中如何认为,便只会坦诚说出。这话一出,四周各位仙宗人士全都脸色微动。
一片古怪的气氛中,周宗主手掌一张,袖中赫然亮出一物,扑棱着翅膀,飞上众人头顶。
羽毛漆黑,眼窝中嵌着血红的灵石,闪着无机质的冰冷光芒,正是一只传舌隼!
它嘴巴一张,这一次,没有吐出机械的模仿话语,口中却落下了一只小小蜡丸。
周堂主伸手接过,用力捏开:“诸位请看,这是我刚刚得到的易白衣前辈的紧急传书!”
蜡丸碎裂,露出里面火漆封印的圆形纸团,上面正是易家独有的印记,木青晖快速检视一下,点点头:“是易前辈的独家封印,字迹也吻合。”
周堂主道:“还请木仙长读出来吧!”
木青晖微微犹豫,看了一眼元清杭。
元清杭目光幽深,淡淡道:“木仙长请。”
木青晖低头看向纸条,轻声读道:“惊闻千重山巨变,心甚忧之。细细揣摩商渊异状,更是心惊。诸仙君务必留意,商渊极有可能早已走火入魔,踯躅在元婴与魔婴之间。金丹不够,堕入魔道后,便可能转而用魔丹补充,还望清杭小友多多小心。”
举座哗然,有人喃喃出声:“易白衣前辈也是这样推测,那必然有道理!”
“也就是说,商渊尚未真的踏入元婴境,修炼功法走火入魔后,虽然竭力追求靠近元婴,却始终无法达成,极有可能会变成魔婴境?”
已经有人眼光闪烁,看向元清杭和不远处的姬半夏,若有所思。
宇文瀚忍无可忍,怒道:“那又怎样?商渊若是要金丹维系,并不想堕入魔道,他要杀的就是仙宗诸位,魔宗诸人帮我等抗争,你们又有什么不满的!”
另一位仙宗宗主脸色微青,脸上肌肉微颤:“若是别有所图,那也不用感激涕零。”
元清杭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魔宗图你们什么了?从始至终,似乎都是我们被冤枉陷害,就算真所图,怕也只有一个目的。”
他一字字道:“那就是洗掉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扣上的罪名。”
说话的那位仙宗宗主就有一位胞弟在征战中死在魔宗之手,这些日迫于形势,才不得不压下仇恨,此刻终于不想再忍,冷笑道:“你们希望商渊吸收足够的金丹后,正式晋升元婴境,稳定下来,自然就不会再杀戮魔宗。”
元清杭诧异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白痴:“那我们束手不管,任凭他杀仙宗、夺金丹,岂不是对魔宗最有利?”
“可这样依旧隐患无穷,谁知道他哪天又境界不稳了?所以现在怂恿仙宗拼死和他厮杀,若是真杀了他,你们坐享其成,若是杀不了,也等仙宗流血就是。”
元清杭气急反笑:“于是呢?大家不该和他拼命,就等着他一个个慢慢杀过去?”
一片诡异的安静,有人低下了头,悄悄视线试探,似乎都在想着什么。
元清杭心里又是诧异,又是不解,皱眉看向同样神色奇怪的陈封:“陈殿主,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陈封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篝火远处,姬半夏笔直站在阴影中,脚下影子忽长忽短,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他一双茶色眸子在火光下冷厉锐利,几近透明,讥讽之意呼之欲出:“他们的意思是,立刻避战躲藏,用尽全力藏匿一段时日,逼得商渊无金丹可用,转为魔婴境后,那自然就是魔宗的灾祸,和他们再无关系……”
元清杭眸子猛然一缩,愕然望向对面的陈封等人。
陈封垂下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
就连常媛儿的父亲、海青门的常掌门,也心有惭愧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元清杭的心,终于慢慢沉了下去。
姬半夏的语气更加讥讽:“你一向聪明,却想不到他们这点小小龌龊心思,知道为什么吗?”
元清杭怔怔抬头,看向他。
姬半夏身子一晃,劈手抓住他手腕,向远处急拽而去:“因为你善极近蠢,根本想不到有人会希望用别人的死来自保,可惜这就是人心!……”
……
连绵山脊上,山风呼啸。
元清杭坐在最高处,一头长发漆黑如丝,被风吹得狂飞卷动。
他静静望着下面点点帐篷,隐隐灯火,脸色清冷。
姬半夏已经不知所踪,魔宗属下也不敢前来打扰,不知道在山顶上吹了多久的冷风,他才缓缓站起身。
霜降小心翼翼从远处的林中走过来,看着他脸色,竟也不敢再嗔怪埋怨,只小声道:“少主,姬护法叫我留话给您。”
元清杭道:“什么?”
“他说,他和宇文老爷子喝酒道别去了。不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他都不反对。”
元清杭默默不语,半晌轻轻笑了笑:“我的决定,一定很任性。所以不用你们再跟着了,我自己做就好。”
霜降大急:“少主您胡说什么?无论你犯什么傻,我和庭安他们都跟着您,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什么打紧?”
元清杭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愤怒,也没了迷惘沮丧,清澈如昨:“你都知道我是在犯傻了,又怎么会带你们。”
霜降更加焦急,惶恐道:“那少主您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总得叫左右护法派人保护。商渊那个大魔头,又岂是你一个人对付得了的?”
元清杭温和地冲她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吧。”
霜降又惊又怕,眼泪终于簌簌而下:“少主,我们不管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了,我们走吧,好不好?您若是担心鸿少爷没爹没娘,在神农谷孤单难过,就把他也带走。”
元清杭伸出手,轻轻在她脸上擦了擦:“霜降姐姐,我也不是没想过要走。”
霜降的泪流得更凶:“那就赶紧走嘛!”
“但我刚刚想了很久,若是换了我现在陷落在万刃冢中出不来,他却留在了外面。”元清杭淡淡道,“假如是我们魔宗的人被商渊追杀屠戮,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虽然没说宁夺的名字,霜降却心里雪亮,她张了张嘴,半晌才低低道:“他会……会和你现在一样。”
元清杭点点头,神色柔和又骄傲:“为了救魔宗的人,他也同样会一力承当,绝不退避,更绝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人。”
霜降又是难过,又是无力辩驳,跺脚道:“可、可他是仙宗骄子,做这些本就是应该的呀,我们一众邪魔外道,被人诬陷怀疑,何苦来哉,又到底图什么?”
元清杭笑吟吟摇头:“你这话好没道理。我堂堂魔宗小少主,大魔头元佐意的亲外甥,难道就输给他了?”
摆了摆手,他脸色一肃:“不用再说了,我要去做的事,本就是大战前的第一步。现在联盟虽然已经瓦解无疑,可我若不去做,却没办法心安的。”
换了那个人在,他也一定会和他做完全一样的决定。
就算是孤身单剑、就算是血战到底,他也一定会踏上这条路途。
……夜深人静,不久前的争执和争端暂时藏在了夜色中,短暂的一夜后,又将迎来什么样的局面,元清杭已经懒得去想,也懒得去问。
午夜已至,他悄悄起身,仔细准备好要带的各种事物,又将宇文瀚送他的各种法器检查完毕,才出了帐篷。
绕开外面睡熟的霜降,他略略辨别方向,身形轻纵,向大阵边缘急奔而去。
有处阵眼在极隐蔽的远山山坳里,他足下不停,很快绕到那里。
阵眼本就是他和宁夺共骑蛊雕时,在空中找到的,隐藏的阵旗更是他亲手布下。
这里也是唯一一个被天然遮蔽阵挡住的所在,无需派人值守。
他双掌在乱石阵中一处按下,正要开启,忽然,身后就是一阵微乱的脚步声,向着这边传来。
虽然个个都竭力隐藏了响动,可是哪里瞒得过元清杭耳目,细细一听,竟有十来人之多,而且正是向这边奔来。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元清杭慌忙收起手掌,随手一划,隐在了一个小遮蔽阵中。
脚步越来越近,渐渐混乱,一群人鬼鬼祟祟,脸罩黑纱,奔到了阵眼前。
“咦?应该就在这里啊,人呢?”
“这都堵不到,他怎么跑得这么快?”
“快快,一起出阵,分头去追,决不能让他跑了!”
……正在压着声音七嘴八舌,忽然,最后一个人的肩膀被人鬼魅般一拍:“诸位在找谁?”
那人吓得叫了一声,扭头劈剑就刺:“谁!”
萋萋草丛中,一个少年黑衣劲装,眸光如星,手疾眼快一把擒住他手腕:“你们要找的人。”
一群少年一惊一乍地纷纷跳起来,一眼看见他,惊喜地大叫出声:“元少主!是你!”
元清杭:“……”
为首的青年一拉面纱,露出一张方正英挺的脸,兴高采烈:“你还在啊?太好啦!”
他身边一个窈窕身影也慌忙扯下面纱,俏丽活泼的笑脸上,一双杏眼顾盼灵动:“元大哥,我们来啦。”
正是李济和常媛儿。
他们身边的十来个人也纷纷揭开面纱,各家弟子都有,大多是千重山顶闭关室里被元清杭救下的那些人。
人群最后面,还有两小拨人默默站着,没有吭声。
元清杭面无表情:“霜降姐姐,你刚刚倒是睡得很沉啊。”
霜降讪讪探出头来,小声道:“从小伺候小少主嘛,您起来,奴婢哪里睡得着?”
赵庭安也老实道:“小少主,您丢下我们乱跑,万一出点事,姬护法会剥了我们的皮。”
元清杭咬牙切齿:“他们是你们叫来的?”
霜降壮着胆子,嘀咕道:“我只和常姑娘说了一声。”
常媛儿抢着道:“我也只告诉了一个人。”
这一个人自然是李济,他必然是又去找了另一个好友,一个又一个,然后就有了这么一帮子人……
另一边的两个人彼此似乎全不认识,可脸上却并没有遮挡。
一个脸色惨白木然,一个沉略显稚气,却是厉轻鸿和木嘉荣。
看见元清杭目光看来,厉轻鸿依旧一声不吭,木嘉荣却嘶哑开口:“你放心,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们都信你。”
那十来个年轻人纷纷附和,摩拳擦掌:“元少主,您想去做什么,带上我们呗!”
“天天缩在这里,憋都憋死啦。杀敌也好,偷袭也好,我们一起共进退。”
“什么魔宗仙宗啊,一起斩邪除佞,就是好朋友。”
元清杭怔怔望着面前一张张年轻热情、神采飞扬的脸,眼眶似乎有点奇怪的热意,半晌不动。
满腔的郁结像是乌云被清风驱散,一丝微弱阳光照了进来,一切都不再重要,也再无怀疑。
他看向霜降,笑意宛如清风拂过山岗,月华映上波光粼粼的清湖。
“霜降姐姐,你方才问我图什么。”他扬眉道,“大概就图这个吧。”
只图这纷乱世间,正气犹存,也图这少年恣意,热血不灭。
他双掌轰然击出,在阵眼上震出一道裂缝,扬声高笑:“走吧!一起去。”
第157章 替代
苍穹派坐在的主峰半山腰,一座废弃已久的破败小院四周,守卫森严。
澹台家的数位门人守在外面,院门口,一个隐隐的监禁阵挡在正前方,杀机毕现。
两个年轻弟子站在树下,望着森严的院内,其中一人小声道:“听说没抓到大鱼?”
他的师兄摇摇头:“也不一定。听说宁掌门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些隐秘消息,抓了不少各家的重要子弟呢。比如赤鸢谷谷主在外面的私生子,甚至并未向外承认的,都被他抓了来。”
那人唬了一跳:“这么厉害吗?说来也奇怪,宁掌门以前一直口碑风评甚好,这一次却凶狠异常,帮着商渊……”
说到这名字,他也有点惊惧,悄悄四下看了看,才道:“做了这么多坏事,也不怕报应吗?”
他师兄丧丧地叹了口气:“商渊凶残,谁不惜命?他又是苍穹派代掌门,当然只能听师尊的。我们澹台家以前也是正道仙家,现在还不是……”
两人都不敢再多说,想着自家宗主澹台明浩日渐残暴,心里都是茫然害怕。
半晌,一人嘀咕道:“世道这么乱,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不修这什么劳什子仙道了,偷跑回俗世,开个店铺,娶个娘子,安心做一辈子凡人也好。”
他师兄强打起精神:“先保住命再说!苍穹派吩咐下来的事,可得小心做好,别被抓了错处。”
小院内,几间厢房被粗暴打通,临时做成了一大间囚禁室,里面拥挤不已,关着数十人。
门上封着符篆,门里一片残兵败将。
大多是年轻弟子,甚至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公子。身上穿着锦衣玉袍,所带配饰也华贵非常,可细看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却都带着血迹,脚下还都锁着灵力镣铐,狼狈不堪。
只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却异常诡异。
一半的人缩在角落,战战兢兢看着对面的十来个人,有人大着胆子,颤声问:“你、你们是什么人?”
原本在家里好好的,忽然就被苍穹派的人冲上门捉拿,说是请去苍穹派盘恒数日,若有不从,立刻便被暴力压制,直接打伤带走。
一到这里,就被牢牢□□起来,不见天日,也没任何人前来解释。
正心惊胆战,这大半夜的,原本拥挤的房间里,竟然忽然冒出来十几个人!
个个面带黑纱,形容诡异,难道要来暗中处决他们?……
却见那十来个人纷纷摘下了面纱,为首的少年星目朗眉,冲他们“嘘”了一声:“诸位小声,自己人。”
那群被囚的仙家弟子有人眼尖,立刻认出了他:“啊,是你!……”
也有人不认识他,却认出了他身后几位著名的小仙君,惊喜交加,也叫了出来:“木小公子,李小仙君!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木嘉荣道:“别叫,我们来救你们。”
李济也赶紧道:“大家别急,也别怕,我们跟着元小少主,先把大家救出去。”
魔宗一直有人手在外面传讯,这些仙门弟子被宁程千里迢迢抓来,消息早已传到元清杭耳中。
原本就是要在大战前夕先来救人,可昨晚突起变故,他也不愿再劳师动众,本想一个人前来,可没想到却带来了一帮人。
那些被抓的年轻弟子又惊又喜,慌忙围过来:“啊啊啊!那太好了,快把镣铐打开,我们闯出去!”
元清杭却沉吟了一下,诚恳道:“诸位小仙君,我们有个计划,需要一些人留下帮忙。可这事颇有凶险,也不能强求。”
那些年轻弟子一愣:“哦哦,元少主您说。”
元清杭言简意赅,将计划一一说明,道:“我们只来了十多人,也只能换出去同样数量的人,诸位假如都想走,那人数对不上,这计划就只能夭折。”
一群被囚的年轻弟子面面相觑,都犹豫挣扎起来。
有人小声道:“元少主,木小公子,你们……都要亲身涉险吗?听说那个商渊修为恐怖,根本很难近身。”
元清杭道:“我们来的路上,都已经做了决定,当然,若是大家害怕,我们也都理解。大不了这个计划作废,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人群中,终于有个少年咬牙道:“我留下,我爹和我叔叔都在阵中,要是能救他们,我愿意出力。”
他身边一个紫袍小公子红着眼圈,也握拳道:“我也愿意!苍穹派抓我的时候,我娘上来拼命,被打伤,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伤势如何。此仇不报,算什么男人?”
越来越多的人鼓起勇气,个个道:“还缺人的话,我也可以。”
元清杭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尽最大力气,保证大家安全。可刀兵无眼,谁也不敢保证所有人全身而退。大家可要想好。”
有人不服气道:“木小公子年纪这么小,又是医修,他都敢,我们身为剑修子弟,还有什么怕的?”
“对!……”
元清杭心中默数人数,终于狠下心来:“好,那大家就听我的。”
他在人群中点了十几个人出来,都是年纪较小、修为较弱的,柔声道:“你们不用争抢留下了,我这就送你们走。”
他拿出十多张早已备好的传送符,一一分给他们:“出去后,外面的传送点有我们的人接应,即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那十几个少年犹豫半晌,可敌不过旁边的人相劝,终于红着眼睛,一一掷出符篆,从房中消失。
剩下的人都围在元清杭身边:“元小少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元清杭招呼着众人席地而坐,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大堆东西,挨个分发下去:“这是防御符,动手时全都贴在身上,能防多少是多少。”
接着又掏出另外一种极小的符篆,随手别在身边一个少年衣领里面:“最后关头捏爆这个,总能传送出去数里地。就算商渊威压恐怖,好歹也能移出去几丈远。”
紧接着,他又变戏法一样,掏出另外一叠符篆:“再接上这个使用,效果加倍。”
李济也是术宗弟子,和几位术宗的高手拿着符篆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元兄弟,恕我问一句,你们魔宗真的这么富裕?”
这拿出来的东西,哪一张不都是威力惊人,制作材料昂贵珍贵不说,制作过程也极郝耗精力。
随便拿到坊间出售,都是价值不菲,甚至有价无市。
元清杭笑了笑:“这可不是我慷慨,都是宇文老爷子的馈赠。大家要感谢,也要感谢老爷子才是。”
众人一片静默,木嘉荣恨恨道:“老爷子虽然义薄云天,可也不够抵偿家里出了败类。”
众人皆知他说的是谁,一个个也都咬牙切齿,元清杭摆摆手:“不提别人。我们接着说。”
他又拿根小草棍,在地上随手一划,画了个图形:“接下来,怎么动手、怎么布阵,你们都要好好记住,一切听我的号令,千万别冲动,也别沉不住气……”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就是一阵轻微的异声。
元清杭侧耳一听,慌忙低声叫:“躺下躺下,有人来了!”
众位少年吓了一跳,慌忙散开,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装睡。
元清杭手掌一挥,临时在带来的十几个人脸上加了层粗糙的易容符,也屏息睡下。
房门一阵晃动,忽然,爆裂声骤然响起,一道剑光劈空划开了门上的封闭符。
一个白衣身影冲进门来,手中点着一个明亮火折,剑气纵横,低声向着房内众人低叫:“都起来,跟我走!……”
装睡的众人一个个傻了眼,只有爬起来,做出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人一眼认出了来人,硬着头皮叫:“商、商公子?”
来人身形健朗高大,剑眉朗目,只是脸颊比以前瘦了不少,不是商朗却是谁?
他神色急躁,快速从怀中储物袋里甩出一大堆宝剑。沉声道:“拿着,都跟在我后面出去,我带你们抄小道逃!”
看着众人一动不动,他脸色微微一沉:“干什么,觉得我是苍穹派的人,会害你们?”
元清杭心里微微叹息,半低着头,变了声音,低低道:“商公子,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父母长辈都在阵中,我们不想走……”
他脸上有简单的易容符,房中光线又暗,商朗完全没发现异常,不由得暴躁起来,冷笑道:“留下来送死,还是送人质?到时候抓着你们,在阵前砍手挖眼,叫你们父亲长辈投降出阵,那可真是一家团圆,同生共死。”
他平时一向爽朗热情,笑意阳光,对人连句恶言相向都少见,现在说话却这样尖锐刻薄,和过去完全不同。
厉轻鸿一路上始终形如僵尸,连一个字都不和人攀谈,可现在站在元清杭身边,却微微一动。
他怔怔抬头,看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那张脸,终于哑着嗓子,颤声开口:“你、你的伤……”
商朗听他这样询问,心知自己被亲爷爷重伤的事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心里更是暴躁愤怒,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眼看这些人呆呆的硬是不动,他怒道:“不想拖累家人的,这就跟在我后面走。不然就留下等死!”
他转过身,大踏步就向外走,可忽然后颈就是一痛,身子晃了晃,立刻倒了下去。
元清杭随手接住他,推给厉轻鸿:“来来,交给你了,你再喂他点药,叫他多睡一会。”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伸头看了看外面,嘟囔一声:“外面的看守好像被商公子打晕了。”
元清杭头疼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招呼大家坐下:“坐,接着开会。”
一个少年挨着他坐下,殷勤地帮他掸了掸地上的杂物:“元小少主,什么叫开会?”
元清杭:“……”
一大群人在房中讨论地热火朝天,角落里,厉轻鸿木然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昏睡的商朗。
半晌,他才恍惚地伸出手,搭在商朗手腕上,片刻后,又解开他胸前衣襟,略略看了一下伤口。
人群中,木嘉荣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元清杭说话,一边扭过头,飞速瞥了那边一眼,神色暗淡。
好半天,元清杭才将细节一一布置清楚,又把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推演一遍,才笑道:“好啦,大家赶紧睡一会,养好精神,才能应付恶战。”
众位少年轰然答应,赶紧散开,合衣睡下。
元清杭等着四周鼾声渐起,才悄悄坐到了厉轻鸿身边,在角落里划了一个小隔音阵。
他低头看看昏昏沉沉睡着的商朗,小声问:“他怎么样?”
厉轻鸿怔怔抬头看着他,嘴唇轻颤,却不说话。
元清杭心里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难过,低低道:“不是因为你要去救他,才导致木谷主……”
厉轻鸿闭了闭眼睛,嘶声开口:“就是的。”
他这些天一直不和人说话,天天沉默得宛如一具僵尸,元清杭数次去找他,都相对无言,得不到反应,今天开口说话,几乎是自从木安阳死后的第一句。
元清杭犹豫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没人能预测结果的,只要当时问心无愧,那也不用事后陷在痛苦自责里。”
厉轻鸿低下头,肩膀颤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绝望低语:“假如我治完他早走一会,不守在那里,假如我再看得仔细一点,早点认出宁程……我就不会被抓,我爹就不会死。”
他双眼通红,泪水一滴滴无声滴落:“我回去以后,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爹……我总怀疑他只是内疚而已,我还觉得他更喜欢我弟弟……可他就这么被我害死了,嘉荣说得对,他说我迟早害死神农谷所有的人……”
元清杭截断他的话,肃然道:“这是商渊和宁程该死,不是你该死。”
他指了指地上歪歪扭扭睡了一地的少年们:“我今天做这个决定,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怎样,是不是一切顺利。假如真的有我看重和在意的人因此死了,我事后要不要一辈子痛苦自责,或者现在就放弃?”
厉轻鸿呆呆听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元清杭面色平静:“我不会。我最多只能保证我冲在最前面,假如有人在我面前被攻击,我会拼尽全力去救,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厉轻鸿慢慢抬起头,目中水光闪烁。
元清杭一字字道:“这件事,你没做错。换了是我,换了是我在意的人躺在那里生死不明,我也一定会拼死去救。假如有我的亲人因此丧命,我也只会恨敌人,不会恨自己。”
第158章 洗白
厉轻鸿低下头,看着身边躺着的商朗。
元清杭忽然笑了笑:“这人啊,平时天天活蹦乱跳的,遇到了我们以后,一天到晚就爱晕倒。”
厉轻鸿神色怔忪,半晌低声道:“是啊……在万刃冢里,我们行酒令的时候,你打了个响指,就把他弄晕了。”
元清杭笑道:“哪有什么奥妙,就是偷偷把造梦兽放出来,冲他喷了一口。”
厉轻鸿出了一会儿神,幽幽道:“那时候……真好。”
元清杭默默无言。
四周的年轻弟子们白天担惊受怕,都已经疲惫异常,现在正睡得熟,鼾声一片。
面前的窗户被符篆封死了,只留下一条小细缝,透着水银般的月光。
一片寂静,远处的千重山主峰巍峨在望,威严中透着压迫。
元清杭看了看外面漆黑天色,道:“我把他弄醒吧,有些事,他应该知道。”
商渊的面目,商朗大约已经看清楚了,可宁程的一切,他肯定还无从知晓。
无论如何,也该让商朗知道,厉轻鸿已经认出了这个迷雾阵的真凶,就连他们的师弟宁小周,也是他这位师父亲手杀的!……
厉轻鸿身子僵硬,半晌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元清杭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厉轻鸿却道:“假如是嘉荣告诉他,他当然会信。换成是我,他不会信的。从小教导他的师尊不仅杀了他的小师弟,还在迷雾阵里亲手重伤他,又在他病床前杀人灭口……你叫他怎么相信?”
元清杭道:“信不信,是他的事。说不说,在你。”
厉轻鸿淡淡道:“就算他信了,要他怎么做?这就挥剑去杀了师父给师弟报仇吗?他现在……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暴躁阴郁,颓废沮丧。脸上一丝阳光都再也看不见。
元清杭凝视着他,心里隐约明白过来,叹息道:“你已经……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厉轻鸿身子轻轻一颤,紧紧闭上了嘴巴。
两人正在默默无言,忽然之间,远处竟然又有脚步声传来,这一次,竟似不止一个。
众人都还在熟睡,只有元清杭和厉轻鸿第一时间察觉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跃起,轻手轻脚跑向门边。
趴在门缝往外一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两个人,正是商朗先前打晕的守卫。
而院门外,却忽然又闪出了四五个穿着黑衣、带着面具的人影!
那几个人一眼看见地上昏迷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惊疑地四下看了看,才悄悄移到门前。
手刚碰到门,两个人影急蹿而出,其中一个少年一扬手,几道定身符迎面贴上几个人胸口:“定!”
几个人身子一僵,立刻被钉在原处,慌忙惊叫:“小仙君别误会,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元清杭:“……?”
这一晚上的,来了三拨救人的了!
厉轻鸿纵身上前,屠灵匕首狠狠压在为首那人颈中:“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折腾,屋子里的少年人也都惊醒了,纷纷揉着眼睛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抓到什么人?”
那人惶恐道:“我们奉了宇文少爷的命令,前来救你们出去。你们快点放开我,我带你们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厉轻鸿冷笑一声,屠灵匕首在他脖颈一按,鲜血顿时血流如注:“放屁,这种鬼话也要有人信!”
元清杭皱着眉,心里隐约不安,问道:“他怎么吩咐你们的?”
那人急忙道:“宇文少爷不忍你们被当成人质,去胁迫家人。”
他身不能动,用眼光示意自己怀中:“少爷给了我们传送符,在山脚下专门设了临时传送阵,大家跟我们走就好了。”
李济跳过来,在他怀中一搜,果然掏出了一大叠符篆。
他检查了一下,脸色茫然:“……真的是传送符。”
而且制作精良,珍贵不凡,仔细检验,也没有异端。
元清杭皱眉不语,脑海中飞快转动,却一时摸不清宇文离的思路。
旁边,一个少年喃喃道:“宇文公子一直聪慧机敏,会不会是假意投靠商渊,背地里却是向着我们啊?”
有人也迟疑道:“对啊,商渊那个大魔头不能力抗,智取也不失为好办法。”
“宇文公子是想做内应吧?他虽然帮着商渊做事,可手中一直没染鲜血,和澹台明浩可不一样。”
元清杭心中狐疑,可仔细观察着几个宇文家的门人,神色却不像作伪撒谎,不由得疑窦丛生。
还没想清楚,眼前一花,厉轻鸿手腕一扬,指缝间冒出一道青烟,那几个人眼神发直,咕咚昏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少年们纷纷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厉轻鸿目露凶光:“反正计划也不会变,管他们做什么?”
众少年“啊”了一声,纷纷又点头:“也对,要走的话,刚刚我们就一起走啦!”
元清杭眉头紧皱,指挥着大家把人抬进门放在角落,心里却飞速电转,不安越来越大。
宇文离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就是想单纯两边各留退路,做一棵墙头草吗?
……
防御阵外,隐蔽异常的阵眼边,一道白衣身影从容站立着。
夜色中,防御阵边忽然一阵晃动,无形屏障像是被什么撕开了一道裂口,十多道身影同时闪现,落在了阵眼旁。
为首的陈封一眼看到阵眼边的白色身影,手中长剑光芒暴涨,径直刺向他的心口:“是你?你怎么有脸来!”
那人一动不动,任凭那剑光急刺而来,又停在他心口,引而不发。
他低头看了看那随后能要他性命的一剑,神色从容:“晚辈问心无愧,为何不敢来?”
一轮孤月下,他身姿翩然,丰神俊朗,面对着一群仙宗宗师,脸上没有一丝愧色和惧怕,正是宇文离。
灵武堂的李堂主就是李济的父亲,也是术宗高手,闻言在一边道:“天下术宗,南澹台、北宇文双雄鼎立,现在一起投靠邪佞,果然一般的厉害,谁也不输了谁啊。”
宇文离也不着恼,恭恭敬敬向众人施了一礼:“晚辈约诸位仙宗长辈前来,一来是想要澄清此事,二来另有要事相商。”
陈封剑尖不离他心口,冷冷道:“敢耍花样,我们这些人一人动一下手指,也能将你碾成肉泥,明白吗?”仟韆仦哾
宇文离轻叹一口气:“我知道诸位宗师鄙夷晚辈投靠商渊,可重来一遍,晚辈也一定还会如此照做。”
他神色黯然:“晚辈自幼父母早亡,身边只有祖父一个至亲。看着他死,我做不到。纵然再背负污名,再被人唾弃,我也只能忍辱负重,换得祖父和族人平安。”
陈封冷笑:“可惜你家老爷子并不想靠你这样来保他。”
宇文离神色淡淡:“晚辈做决定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个结局,也没有怨言。”
有人皱眉道:“你到底约我们来做什么,听你苦衷吗?”
宇文离摇摇头:“商渊此人已经入魔,晚辈在他身边观察多日,想到一个唯一可行的办法,事态紧急,必须立刻施行,才可能彻底化解危机。”
十多位宗主都是又惊又疑:“你说……你有办法?”
宇文离从容道:“你们的防御阵阵眼,我早已经识破,却从没向商渊透露,只推说大阵玄妙,我看不出来。可他近日派宁掌门出山,已经抓了多位仙宗弟子回来,如无意外,立刻就会再次攻阵,并以人质做要挟。”
他看了看对面其中一位仙长,叹息道:“林掌门,贵门派有位小公子,被您养在别院仙山中的,就被抓了来。”
那小公子正是那位掌门秘而不宣的私生子,平日疼爱非常,那掌门闻言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什么?……他们怎会知道!”
宇文离又继续道:“诸位仙君若是执意抵抗,晚辈自然敬佩,但是却也担心阵前看到小公子们被戕害斩杀,必然军心动摇。到时候抗敌盟约也必会不攻自破。”
不少人心乱如麻,有人焦躁道:“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快说!”
宇文离和声道:“其实办法很简单。现在诸家立刻强行突围,我这边已经偷偷在山中各处备好了传送点,一旦起事,大家通过大型传送阵离开千重山,立刻藏入各处仙山,只要避开商渊追杀,最多半年,一切危机自解。”
陈封皱眉道:“怎么解?”
宇文离一字字道:“诸位就算不信我,也该信易白衣前辈。他已经提示诸位,商渊若是得不到足够的金丹补充,元婴界必然崩塌,到时候,自会堕为魔婴界,转而去猎杀魔丹续命。仙宗大难,自然消弭于无形。”
李堂主面色犹豫:“魔宗中人这些时日和我们并肩作战,现在我们却想祸水东引,是不是……”
宇文离淡淡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诸位仙长若是愿意为了他们,而放弃自己的宗门和亲眷,那就当晚辈多事逾越。”
众人沉默不语,心里都犹豫起来。
那位元小少主固然看上去玲珑心窍、也对不少人有恩,可现在想来,却怕也别有私心,都是为了阻止商渊转向魔婴境。
虽然无可厚非,但是仙宗又何必冲杀在前?
有人又迟疑道:“可山中各处均有巡逻看守,要是突围,必然惊动商渊,到时候,一样血流成河。”
宇文离道:“各位前辈放心。晚辈这些天日夜不寐,布下传送点数十处,又在传送点留下大批符篆,已经是我宇文家全部家底,商渊再强大,也顾不了这么多。”
众人终于微微动容,看向他的神色也缓和许多:“宇文公子慷慨义举,果然有祖父之风骨。”
宇文离微微垂下头,俊逸脸上一抹苦笑:“诸位仙长不疑心我心怀歹意,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本就生得相貌极为俊美,姿态又丰神俊朗,这样神色落寞,看着不由叫人心软,立刻便有人道:“宇文公子不要这样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侠肝义胆。”
“是啊,血气之勇人人会逞,可是徒增伤亡,就是匹夫之勇。若是这危机就此解决,宇文公子才是第一大功臣呢。”
那位私生子被擒的掌门脸色青白,嘶声道:“我们尚有家人在商渊手中,怎能说走就走?”
宇文离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就在方才,我已经派出属下,亲往囚禁之处,将所有人质救了出来,现在诸位的家人亲眷都已平安,并且由我们的人护送走了。”
看着众人惊喜交加的神情,他深施一礼:“诸位仙长假如觉得晚辈计策可行,凌晨时分,召集所有愿意突围的诸家,前来此处阵眼汇合。晚辈就算拼却性命,也会助所有仙宗安然逃脱。”
……
赤霞殿内,殿门紧闭。
隐约的灵力暴走在殿内肆虐,外面的封闭阵微微晃动,像是承受不了其中的惊天骇浪。
殿外的阴影里,宁程静静站立,眼望殿内,眼中光芒闪烁,像是一只受伤的绝望野兽,看着更加凶残的庞大同类一样。
良久后,殿中的晃动才停歇,一股藏不住的血腥之气四散开来,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殿门“吱呀”打开,商渊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长长的影子飘忽晃动。
宁程抬起头,迅速看了他一眼。
和往常立刻就恢复肌肤滑嫩不同,这一次的商渊,脸上似乎依旧有些皱纹浮在额头间。
宁程踏前一步,恭敬垂头:“恭喜师尊。”
商渊无声凝视他,一双浑浊的眸子中精光一闪:“恭喜什么?”
宁程恭敬道:“恭喜师尊又一次巩固境界,千秋万载,得享天道。”
商渊周身气压骤然加大,忽然之间,再压不住暴戾焦躁:“找不到圆满境的金丹可用,谈什么千秋万载!”
他再也压不住胸中邪火,忽然厉声道:“把那批仙宗弟子带来,通知宇文离和澹台明浩,召集所有人手,今晚就攻阵。我不想再等了!”
宁程垂下头,平静道:“是。徒儿这就去安排。”
……
防御阵内,值夜的一队仙宗弟子望着远处忽然出现的庞然队伍,心中惊骇异常,瞬间吹响了尖锐哨音,响彻暗夜。
数里之外,宇文离和仙门宗主们愕然回望,感受着远处庞大恐怖的杀气和威压,脸色全都一变。
宇文离额头也有了细细汗水,急促道:“诸位仙长赶紧去召集家人,万万别听魔宗指挥,偷偷分散突围,叫魔宗的人和商渊正面相抗!”
第159章 暗算
防御阵外的人,比以往都多。
澹台家原本只来了少数人参加仙盟大会,这些天,已经将剩余的门人全都调集过来,总有数千之众。
苍穹派更是剑宗大派,外门内门弟子众多,此刻也全数到齐,黑压压聚在商渊身后。
商渊看着一边的宇文家门人,沉沉道:“你们主子呢?”
那名瘸腿侍卫踏上一步,声音发颤:“禀商宗主,他、他……”
情急之下,却编不出谎话,一时额头冷汗直冒。
商渊冷冷看着他:“深夜去向不明,这是要反了吗?”
大掌一提,就要向那瘸腿侍卫当头拍下。他修为又岂是这小小侍卫能抵挡,眼看着厉风罩下,那侍卫就要血溅当场,远处却急速掠来一道身影,强行抢到商渊掌下,将那侍卫一掌拍开,推到几丈外。
“商宗主息怒,饶他一命吧。”宇文离硬生生抗住商渊掌风,脸色瞬间被逼得血红,“晚辈日思夜想怎么破阵,趁着夜静无人,去勘探阵眼,未能及时应召,望商宗主恕罪。”
商渊冷哼了一声:“南北两大术宗,却对一个小魔头布下的大阵束手无策,有什么用!”
澹台明浩立在一边,脸色阴沉,淡淡道:“我右臂受伤,画符布阵行动不便,修为大不如前,尚且探出了两处隐蔽阵眼。倒是宇文少爷毫无建树,倒是和名声不符。”
宇文离垂下眼帘,脸上微露窘迫:“晚辈修为浅薄,对面是魔宗姬半夏和我祖父……”
商渊脸上青气一现,厉声道:“不用互相推诿了。待会儿攻阵,若是叫我看到你们谁故意放水、消极避战,别怪我灭了你们整个门派。”
他以前尚且愿意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竟是已经毫不遮拦杀心和戾气,他身后尾随的各家门人弟子,全都心中发寒,不寒而栗。
商渊身形忽然跃起,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一掌猛地击在面前那无形屏障上:“都给我出来!”
这一掌虽然没能击破防御阵,可威力恐怖到了极点,四周的土地四分五裂,现出了无数道深深沟壑,绵延出去数里,就连大阵里最前方的地上,也瞬间裂开了密密的细缝。
大阵前方,宇文瀚站在最前面,须发飘扬,姬半夏立在远处阴影中,一言不发。
商渊沉沉看着阵前的众人,道:“人好像不全?怎么,都吓得不敢出来了吗?”
宇文瀚略略环视四周,不仅看不见元清杭,就连一些大门派也不见人出现,莫名少了几乎一大半,心里也狐疑,嘴上却不示弱,大声道:“大阵固若金汤,老匹夫带着一群魑魅魍魉,也只能在外面跳脚瞪眼,大家伙都烦了,干脆照样睡大觉呢!”
商渊手一挥:“是吗?带上来!”
一阵镣铐乱响,几十个衣衫褴褛、血迹满身的少男少女被推了上来。
一个个面色惊慌,脚步虚晃,不知道在路上吃了多少苦头。
商渊漠然望着阵中的人:“现在还有人睡得着吗?”
旁边的宇文离原本神态轻松,此刻看到这些少年,眸子忽然骤然一缩!
已经派得力的手下去暗暗营救,只要将这些仙门子弟救出,就是大大的恩情一件,更能打破仙宗魔宗全都围在元清杭身边的局面,现在是哪里出了岔子?!
那些门派刚刚在他的保证下已经准备突围,现在人质根本没安全,假如这些晚辈横死在这里,事后岂不是全成了他的错?……
一时间,他心中又急又气,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大阵中,还有数十家小门派并没收到宇文离的约见,此刻全都又惊又怒,已经有人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家的晚辈子侄,大声聒噪起来:“商渊你堂堂元婴修为,却为难这些晚辈,不怕天谴吗?”
“如此丧尽天良,和畜生有何区别!”
商渊任凭他们怒骂,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去把陈封他们统统叫出来,半柱香后,再不见所有人,我先杀一半。”
……防御阵最边缘,数里之外,十几家大门派的家人门徒聚在一起,遥遥感知着远处那恐怖的威压,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走吧,保住性命,留下星火才能燎原。”有人低低道。
没来得及及通知所有门派,更没知会魔宗的人,这样悄悄逃走,说到底,还是心中有愧。
海青门的常掌门犹豫了一下:“今晚商渊怕是要战力全开,生死全在一念之间,明知必死,也不必强来。”
他向着数位熟识的老友微微一施礼:“诸位仙长先行一步吧,我就不走了。”
陈封手执长剑,望向他,眼神奇异:“常掌门这是干什么?”
常掌门苦笑一下:“我本来也想走的,可找遍各处,却莫名不见小女踪影。身为人父,却也做不出丢下爱女的事既已至此,只有返回去,和宇文老前辈他们并肩一战了。”
旁边,一家宗主忽然插话:“奇怪,常掌门家爱女也失踪了?犬子也同样如此!刚刚找遍各处,都不见犬子,我还以为他性情顽劣,深夜去私会女子呢。”
这一说,竟然又有两家仙长纷纷惊讶出声:“犬子也不见了,怎么回事?”
“本门首徒也莫名不见了!”
一时间,人群激动,都有点慌乱起来。
忽然远处一道苗条身影急奔而来,转眼间奔到众人面前,常掌门一眼看见,差点喜极而泣:“媛儿!你去了哪里,快点跟爹走!”
来人竟然是跟着元清杭一起去救人的常媛儿。
她急刹住脚步,惊愕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多家门派:“爹……你们干什么?”
常掌门急忙道:“诸位仙长决定今晚突围,不和商渊正面相抗。幸好你及时赶到,不然爹爹就得回去找你了。”
常媛儿茫然道:“你们突围,留下余下的人毫不知情?魔宗的人呢,也蒙在鼓里吗?”
看着诸位长辈微微躲闪的眼神,她猛然明白过来,又惊又气,身子颤抖起来:“你们……你们这样,算什么仙门正道,说什么斩妖除魔,侠义无双?元少主和大家去和商渊拼命,生死不知,你门却在后方临阵逃脱?”
她本来随着大家一起救人,可商议留下的名额时,却没有哪位小仙君愿意叫一个女孩子替下自己,加上她又是医修,战斗力偏弱,几番争执后,就被元清杭强行赶了回来。
谁能想到,迎面看到的,却是这种意料不到的景象!
对面几位宗主脸色大变,急急道:“什么拼命,魔宗的人带他们去做什么了?”
常媛儿眼中含泪,跺脚道:“人家才没煽动呢,是我们看白天诸位世伯争端不断,主动去找他的!元少主和他们一起去了苍穹派囚室,把被抓的小仙君们放走了大半,换上了我们的人。”
常掌门厉声喝道:“放肆,这里都是长辈,哪里有你胡说的份?”
不等常媛儿再哭闹,他手指急点,将女儿点昏,随手抛向身边的徒弟:“事态紧急,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带上她走!”
……
大阵前,人群林立,鸦雀无声。
商渊望着毫无增加的人数,气极反笑:“看来抓来的这些果然都是蝼蚁,师长家门中竟然无人在意吗?还是觉得我不会真的杀这些晚辈?”
他衣袖微微一动,瞬间鼓起,大掌一伸,就向身边最近的一个小弟子伸手抓去:“好,我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那个小弟子已经再受不了恐惧,失声痛哭起来:“不要杀我!不要啊……”
他不往后躲闪,却扑通跪了下来,身子惊惧万分地颤抖着,向商渊拼命求饶:“商宗主,您让我去劝我爹,他不会不管我的啊!……”
随着他的求饶,剩下的一串小弟子也都有样学样,扑通扑通趴了一地,一个个哭声求饶声震天动地:“求求商宗主,饶我们一命,我们师长会听话的……”
这些小弟子本来就年纪偏小,这样忽然集体崩溃,倒也不奇怪。
商渊仰天大笑,随手将最前面那个痛哭的小弟子劈手抓过来,高高举向空中。
那小弟子似乎吓得不能控制自己,尖叫一声,死死反手抱住了商渊臂膀。
就在这时,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那小弟子眼睛中厉光一闪,手腕急抖,一道刺眼的寒光劈面直下,狠狠扎向商渊的手腕。
无坚不摧、邪气森然的屠灵!……
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趴在地上的一群小弟子们几乎同时跃起,身上原本锁死的灵力镣铐骤然崩裂。
为首的两个人就势一滚,转瞬滚到了商渊脚下。元清杭手中银索急挥,缠上了商渊的双脚,狠狠一拉,另一只手中符篆贴上了商渊的脚踝,巨大的爆炸闪过,一片刺目亮光。
木嘉荣手中的骊珠软剑也急速绕成一圈,捆上商渊的双膝,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勒,血光顿时飚了出来。
剩下的年轻弟子们,手中不知何时,也全都亮出了一大堆事物,有攻击符篆,有暗器旋镖,有灵蛇毒虫,狂风暴雨般,全部砸向了商渊。
顷刻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攻击尽数袭上了商渊的身上。
……大阵之内,所有的仙宗长辈目瞪口呆,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到底是哪些门派的仙宗小弟子,竟然敢商量好了,一起力抗商渊?
一腔血勇固然可嘉,可又怎么会真是商渊的对手?
一片烟雾和毒气中,商渊猛地怒吼一声,身子一震,巨大的灵力瞬间爆发。
他附近的几个小弟子骤然被他震飞,口中全都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商渊眼中暴怒狂现,劈手一把抓住面前最近的那个少年,终于认出了他的屠灵匕首,咬牙切齿:“是你!”
厉轻鸿已经易了容,一副陌生模样,眼中却闪着恶毒的光,匕首疯狂又刺来:“是啊,是我!来找你报仇来啦!”
商渊狞笑一声,真气一鼓动,屠灵匕扎进他胸前,竟再也扎不下去:“去见你爹爹吧!”
话没说完,一片细细的淡烟却从他身后飘来,罩上他全身,他只觉得身上各处忽然一阵微微的麻痒,尤其是抓着厉轻鸿的手腕更是一软。
一道银索倏忽闪来,缠着厉轻鸿的腰往远处疾飞,一道熟悉的声音扬声叫道:“老贼,你又中毒啦,身上这么多伤口,不要看看吗?”
宇文离立在旁边,听着这神气活现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
……又是他!
还是他!
商渊先前毫无任何防备,被这群少年暗算了个正着,身上的确的血流不止。
可他的修为已经到了高不可及的境界,浑身肌肤几乎坚如金石,这样的伤害看似不少,就好像普通农夫下地干活时被粗粝石头割伤一样,无法伤筋动骨。
他心中恨极,狠下心来不去管自己那些小伤,身形急晃,追上了四处逃窜的少年群中,劈手击去:“一个也别跑,都死吧!”
一个小弟子躲闪不及,被他掌风扫中,立刻惨叫一声,骨断筋折,向远处砸落。
元清杭身形急纵,银索缠上他身体,手掌在身边树上一按,一个五芒星闪过,那名小弟子被他甩入了传送阵。
他手中白玉扇一扇,排山倒海的灵力急涌出来,挡在了商渊掌风前,急切高喝一声:“走走,都快走!”
一群少年不敢再逞强,连忙疯狂四散,捏爆了衣领上藏着的传送符,火光四闪,灵力乱动,一个个先后消失在原处。
这些传送符都是宇文瀚一生心血,每一张都是坊间少有的珍贵之物,就算是宇文瀚亲手绘制一张,都也要数月之功,商渊一抓之下,竟是一个人都没留下。
这挫败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知道又是元清杭带头设计陷害,心中的杀机已经积攒到了极点,再也不看别人,返身向着元清杭一掌击落。
这一掌用尽全力,杀意如刀,元清杭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也早早捏破了两枚传送符,可在商渊那忽然暴涨的灵力压制下,传送符的波动一阵凌乱,竟都没有成功打开空间裂缝。
这一切电光石火,也不过短短瞬息之间,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一滞,扇骨咯吱作响,下一刻,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
宇文瀚的阻滞阵已经铺到了商渊脚下,姬半夏指挥着无数枯骨也已经赶到,可终究都是晚了一步。
元清杭的身子犹如狂浪中的一叶扁舟,顿时被掀翻,口中血箭狂喷,向边上颓然跌落……
宇文瀚大叫一声,高大身子急扑上去,伸手将他接在怀中。
姬半夏眼中光芒疯狂,鬼魅般闪到商渊身边,一掌印向他后背,地上无数枯骨鬼气森森,刺向商渊:“去死吧!”
商渊冷笑一声,双掌一拍,无数枯骨顿时断成无数断,残骨片片,反刺向姬半夏:“别急,待会儿我拆下你的腿骨臂骨,叫你死在你自己的白骨下。”
……夜空之中,一大群人无声御剑飞行,终于飞到了苍穹派脚下。
宇文离安排的人慌忙迎上来:“诸位仙君,我们送你们进传送阵,赶紧离开,那边据说已经开战,那个魔宗的小魔头带着一群年轻弟子,暗算商渊。商渊痛下杀手,已经死伤无数了!”
一群人默默落下。
眼前野草大树遮蔽的伪装已经除去,一个大型的传送阵赫然露出了阵眼。
常掌门望了望那黑黝黝的洞口,转头看向自己的爱徒,又看了看他臂弯中抱着的常媛儿:“豫风,回去后想办法出海,藏在海上的仙山洞府里,好好照看好师娘,还有你师妹。”
他的大徒弟惶恐道:“师父?……”
常掌门向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先行吧,在下想了一路,还是觉得,回去比较心安。”
几位他的好友都是一愣,脸色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常兄……”
常掌门笑了笑:“海清派只是一个小门派,既然现在爱女平安,门人也能安全离开,在下就没什么顾忌了。”
他目光平和,诚恳道:“那边尚有在下的老友,若是我就此离去,终究一辈子难安……仙途漫漫,道路阻且长,不如先修做人吧。”
再也不看众人,他身形跃起,御起脚下宝剑,向着来路归去。
一群人怔然遥望,一时间,传送阵前鸦雀无声。
半晌后,陈封终于开口道:“诸位在等什么?”仟仟尛哾
几位大宗主和金丹圆满境的高手望着他,忽然有人问道:“陈殿主,你又在等什么?”
陈封淡淡道:“我等你们走了以后,去追他。”
一阵寂静后,终于,有人笑了起来,怅然又悲凉:“我们这样蝇营狗苟,瞻前顾后,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啊。既然家人幼子能平安,又还有什么好怕?陈殿主,一起吧。”
第160章 决裂
大阵之中,木青晖把心一横,高声叫道:“诸位仙长,按着白天商量的计策,出去携手一战吧!”
有人犹豫道:“可是……剑宗的凌霄殿他们呢?”
说来也奇怪,如此危机当前,却有近乎一半的人手不见踪影。
木青晖咬牙将剑一挥:“趁着商贼有伤,先战再说!”
他冲到阵眼边,高声喝道:“开阵!”
值守的术宗弟子慌忙打开隐蔽的阵眼,一众仙宗中人率先冲了出去。
战团正中心,姬半夏苦撑数招,被商渊一掌击中侧肋,他不退反进,口中鲜血喷出,洒在身边那些枯骨上。
那些鬼气四溢的白骨原本已经被商渊打得支离破碎,这一口含着浓郁血气的鲜血渗入,顿时邪气大盛,片刻间又组合起来,急扑上前。
断骨森森,犹如刀锋。
商渊一掌挥去,狂风大作,将无数枯骨卷向空中:“雕虫小技,也敢逞能!”
一股霸道灵力罩住枯骨,一放一紧,那些枯骨就像是松软的木头一样,顿时化为一片齑粉,在空中飘洒而落。
可那些枯骨的骨腔中,却忽然有诡异的紫色暗光闪过,碾碎的齑粉中,竟不知何时混入了极厉害的尸毒!
商渊猝不及防,身上已经沾了少许,他冷哼一声,欺身上前,一掌拍向姬半夏头顶。
姬半夏身子一晃,脚下血光忽起,一个传送阵铺开,商渊掌风到处,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没入其中,可终究被那恐怖掌风扫到,一口鲜血喷出,骨骼断裂声猝然响起。
眼看就要被留在当场,他脚下的传送阵却在千钧一发间猛然扩大了几分,正将他瘫软的身子罩在中间。仟仟尛哾
波光闪动,姬半夏终于脱身不见,却是宇文瀚在远处及时出手。
数道剑光,同时劈空而至。
木青晖和几位剑宗的高手身处四方,拼命杀到。
商渊眼中精光四射:“来得好!”
他的头顶忽然显出了那团熟悉的青气,一个隐隐约约的金色婴双目紧闭,徐徐显出。
随着这诡异的幻想显出,他周身的气压比刚才提高了何止数倍,逼得四周的仙宗众人呼吸完全停顿。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阵无法控制的惊惧:出现了。每次商渊头顶出现这种异相的时候,都会伴随着恐怖之极的战力,苦战恶战,这一刻才真的开始!
可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回头路,几位金丹高手把心一横,依旧冲了上去:就算是车轮战,耗也要把这恶魔耗死!
血光纷飞,灵力巨震,片刻之后,几个人忽然横着飞出,断臂伤身,鲜血狂涌。
商渊长笑一声,戾气汹涌,手掌忽然前探,竟空手将木青晖宝剑抢过,手指一弹,坚韧如铁的宝剑寸寸断开,反身扎向木青晖胸口。
木青晖身子被威压逼得动弹不得,眼看着断剑距离自己心口已经没有几寸,不由心里一凉。
没想到这宝剑跟随自己一生,到头来却成了杀害自己的凶器。
就在这时,一道惊天的剑气却从远处飞来,携着剑光,挑开了所有的断刃。
木青晖只觉得身上一松,下一刻,不知哪里飞来了一道软鞭,将他顺势击飞出去。
他踉跄跌落在远处,定睛一看,杀到商渊面前的,却是消失不见许久的一个人。
——和神农谷仇深似海、芥蒂深埋的凌霄殿殿主封陈封。
……
他的身后,一道道剑光从空中闪过,齐齐降落,全是刚刚不见踪影的那些大宗门的宗主高手。
剑光霍霍,所有人都眼睛血红,将商渊围在了中间,不顾一切地厮杀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正面迎战,一切犹豫害怕只会造成更大的惨重损失,就算不敌,也要试试再甘心!
商渊不惧反喜,高喝一声:“澹台明浩,宇文离,你们两家不用上,去把大阵阵眼守住,不准任何人回去。放走一个,你们两家就用一个门人的命来补!”
元清杭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终于微微醒转。
胸口闷痛钻心,胸前好像有断骨在戳刺。
身边霜降守着,看他醒来,急切道:“小少主,你醒了?”
元清杭强打起精神,颤着手摸了一丸药吞下,招手叫了一名药宗弟子过来:“你,来帮我固定胸口。”
虽然有灵丹可以迅速接续伤口、催生断骨,可毕竟伤重,还需要额外施救。
那小弟子慌忙过来,在他指点下,帮他固定好肋骨,元清杭由着他摆弄,皱眉看向前方战团。
不好,虽然按照白天的布置,剑宗的高手轮番上阵,一击即退,战损由后方的医修及时救治,可真的上场围攻,才会发现,战损比预计大得多。
“情况怎么样?”他低低问。
霜降眼含泪花:“姬护法重伤退下了,木青晖仙长也受伤极重。剑宗的人轮番上阵,可已经有两人阵亡。”
她美丽的眼中也有了一丝不忍和恐惧:“对了……其中一人的金丹被商渊强行挖走了。商渊原本身上已经有不少伤,貌似开始虚弱。可这颗金丹碎裂被他吸收后,他好像吃了什么大补的药一样,战斗力又猛然提升。”
元清杭心里猛地一沉。
他凝目看向前方,就在这瞬息之间,商渊鬼魅般的身形又已经闪到一人身边,一掌下去,将那名剑宗宗主的胸口打得塌陷下去。
下一刻,他五指急伸,沿着那人胸口向下,一伸一探,在那人丹田处掏出一个硕大黑洞。
金光在他指缝间溢出,弥漫到他全身,他头顶那个有点暗淡的婴孩忽然眼睛一睁,没有表情的小脸上贪婪和狰狞闪过。
瞬息之间,商渊身上的灵力暴动,又比刚才提升了几分!
元清杭心中一阵悸动,咬牙撑着坐起来。
霜降大急:“少主你干什么?!这个样子了,还要上去?”
元清杭疲惫地摇摇头:“不行,得换计划了……这样下去,真的在给他送人头。”
他急喘几下,又往嘴巴里胡乱塞了几颗强效的提神丹,悄悄翻身立起,潜入了四周的夜色中。
一道道血线在地上闪过,悄然勾勒出层层蜘蛛网一样的细线。
……
战圈后方,林木深深,宁程立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既没上去助战商渊,也没有指挥着苍穹派的弟子去攻击任何人。他一双眼睛中光芒闪烁,看着前方血战,竟似有种奇异的兴奋。
可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阴影中,却无声无息划过一道寒光。
一道黑影从他身后的树丛中闪出,手中的屠灵匕首带着劲风,狠狠扎向他后心。
宁程手中宝剑骤然出鞘,反手迎向那抹寒光,电光四射,发出一声凄厉鸣响。
“是你?”他淡淡道,“杀你爹的是商渊,你怎么不去找他?”
厉轻鸿眼睛血红,手中匕首连连急刺,竟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不是你抓我送给他做人质,我爹怎么会死?!”
宁程剑光一闪,一剑刺入他手臂,血光四起:“你不是我对手。”
厉轻鸿似乎觉不出疼痛,不仅没有退,反而带着一身鲜血,转眼冲到他眼前,匕首疯狂急挥:“是吗?”
宁程宝剑剑长,在对面打斗中更顺手,可厉轻鸿这样不顾死活贴上身来,短小兵器更加趁手,随着屠灵匕首疯狂戳刺,宁程一时手忙脚乱,身上竟挨了一下。
不知道匕首上涂了什么剧毒,他只觉得腰侧一麻,顿时有点行动不便,心里就是一惊。
厉轻鸿抓住他这短暂的一滞,手忽然一扬,一丛细如牛毛的小针迎面急洒,直扑宁程面门。
他早已不顾自己死活,这么近的距离,宁程随时都能将他一剑穿心,可冒险的同时,也自有好处,这么忽然的一把毒针掷出,宁程却同样难躲。
宁程惊怒交加,手中剑势挽成密网,将那片毒针绞飞,可毒针数目众多,终究有几根透过剑风,扎向他面门。
就在这时,一道炙热剑意却从旁边急挥而来,将那几枚漏网的毒针挑飞。
厉轻鸿本以为这几针必中,正在狂喜,忽然见这变故,心里惊怒交加,扭头看去,忽然身子一僵,呆在了原处。
商朗手执“炽阳”,飞身纵来:“别伤我师父!”
厉轻鸿身子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惊怒:“你……”
商朗神情痛苦,奔到他面前,挣扎求恳:“鸿弟……我师父也是被逼迫的,他不是真的想对付诸仙门。”
厉轻鸿手握匕首,厉声叫:“你知道什么?你总是这么蠢就算了,别来捣乱!”
商朗挡在宁程身前,怔怔看着他,低低道:“鸿弟,你跟我走吧。”
他英俊脸上充满崩溃和痛苦:“我们离开这里,随便他们怎么发疯,我们不看也不管了,好不好?”
厉轻鸿脸色煞白,忽然恶狠狠一刀刺向他:“给我滚,谁要和你一起走?”
商朗一动不动,屠灵匕首擦着他脸颊划过,斩断了一缕鬓角黑发。
他绝望地看着厉轻鸿:“你也嫌弃我?全天下的人都说我们苍穹派是邪魔外道,所以,你也要和我断绝关系?……”
厉轻鸿眼中血红,手中屠灵匕首不断颤抖,嘶声道:“是。从今天起,你我一刀两断,你下次再挡我杀任何人,我就杀了你。”
说完,他身子一晃,消失在身后密林里。
商朗僵立不动,像是石化了一般。身后,宁程的声音淡淡响起来:“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发疯吗?”
商朗茫然回头。
“因为你昏迷的时候,他来亲手救你,然后被太上掌门抓住了。”宁程的声音淡淡的,却像是魔鬼一样带着巨大的恶意,“然后木谷主为了救儿子,死在了太上掌门的手里。”
他眼望着前方,看着战团中噱头纷飞,商渊状似癫狂,嘴角似乎浮上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朗儿,我们苍穹派的确已经是邪魔外道了,你说得很对。”
……
暗影之中,元清杭冷汗淋漓,指尖血滴一点点落下,滴在那些错综复杂的血线交叉处。
霜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急得啜泣不止:“小少主,您气血已经这么虚了……”
元清杭低低道:“原来商议对策的时候,是我全力主战的。”
霜降哭道:“打不过又不是你的错,商渊已经不是人了,他是比鬼还可怕的邪物。”
元清杭道:“已经有人丧命了,我要是不能把剩下这些长辈都带回来,有什么脸去见和我一起冒死行刺商渊的那些傻孩子们?”
远处的树影枝叶晃动,四周姬半夏遗留下的森森鬼气依旧浓郁,就在那些邪恶的气息里,却有一团黑影模糊不清,伏在远处。
一双眸子闪着微光,紧紧盯着元清杭的一举一动。
元清杭全心布置阵法,完全没有察觉到远处的窥探,他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血线,手掌一抖,亮出了那只役邪止煞盘。
罗盘按在血网中心,一股巨大的灵力从中心的指针上散开,带着他指尖汹涌血流,一个个古老的金色字符飘然亮起。
他在小天地中找到的那些古老术法,缺失不全,却依旧浩大威严,带着来自远古的神秘。
他站起身,擦了擦额上一片冷汗,平复了一会儿胸口剧痛,慢慢蓄力,双掌猛然向着血线密网中心拍下:“洄!”
重重血线骤然亮起来,正在层层叠叠向外圈急散,忽然地,藏在暗影中的那团黑影,却伸出了手。
他眼中精光微闪,双掌同样向下一按,正按在了一道重要血线的正中,灵力乱晃,眼看着那道连接纵横的重要血线就要从中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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