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暴怒”
十六阿哥愕然的眨了眨眼。
怎么了, 这是允祜惹到四哥了,还是玉格又犯什么忌讳了?
十六阿哥看向十三阿哥,他确实听说玉格昨儿散值后去了八哥府上一趟。
十三阿哥忖度着开口, “四哥, 玉格应当是见前日喜宴上,八哥形容落寞, 所以才、”
这些话都是陈词老调了,他们一直如此信任她的人品, 但雍正此次很难再忍。
然雍正即便震怒, 也很少表露到脸上,“仁义?你们过来瞧瞧这画。”
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对视一眼,抬步上前。
雍正指着画, 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 “这画是老八画了送给玉格的, 落的是十四的印章。”
又指着纸条道:“这字条,是朕叫人以老八的名义把画送给十四后,十四悄悄写给玉格的。”
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站到雍正的右手边, 一同看向画卷和字条。
看罢, 两人都说不出玉格同八阿哥、十四阿哥之间只是念旧情的话了。
只是, ‘疑八’好解,“这‘知汝’是什么意思?玉格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身份?”
这是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下意识的想法。
雍正却讥讽的笑了一声, “或许是咱们不知道的情意也未可知。”
这话很有内涵啊。
十六阿哥和雍正之间隔着十三阿哥, 十六阿哥没听明白也不问, 低头看画,做冥思苦想状。
十三阿哥看向雍正, 四哥说这话必有缘由。
雍正垂眸淡声道:“玉格同十四在西北时, 曾一同共浴, 而后多次留宿其府上,昨晚,老八送画,玉格登门,老八福晋疑似捉·奸在床,砸了玉格一壶酒。”
十六阿哥倒吸一口凉气,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大到他的脑子开始乱码,自个儿当初拦住太子爷,是不是反而坏了她的好事?她说她和他有什么夜会的情谊,是不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十六阿哥脑袋晕晕,有点缺氧。
十三阿哥一愣后,迟疑道:“四哥,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玉格实不像那般奸邪放荡之人。”
十六阿哥晕乎乎的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雍正负手道:“那你们看,这画这字何解。”
肯定是身份,什么情意啊,怪、怪吓人的。
十六阿哥咽了口口水,指着字条,没过脑子的道:“疑八知汝,疑八知女?”
“女?”十六阿哥说完,自个儿都愣住了,他在说什么?
“我刚才说什么了?”
十六阿哥看向雍正和十三阿哥,却见两人皱着眉头看着画像,好似真的在顺着他的话想。
“不、不可能吧。”十六阿哥干巴巴的道。
话是这么说,但十六阿哥再看向画像和字条时,心底却是一颤。
屋内伺候着的苏培盛大气都不敢出,若玉大人果真是女子……
那真是想都不敢想,万岁爷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心思,还有这么些年被愚弄的怒意。
苏培盛悄悄打了个寒噤。
“不可能吧。”十六阿哥稍微定了定神,干笑道,说话顺了许多。
然而雍正和十三阿哥却没有和他说笑的心思。
顺着那个看似荒谬猜测再看,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十三阿哥指着画卷道:“这画上有七个女子,玉格有六个姐姐。”
所以不是什么七仙女的图。
雍正的视线落在那两只兔子上,“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①
十三阿哥又指向那字条,“仔细看来,这‘汝’字较‘知’字是离得有些远。”
所以……
雍正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十六阿哥心头发颤,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
户部,玉格搁下笔,收拾好桌案,正要和同僚一起去吃饭,突然一个内侍疾步行来,“玉大人,皇上命您进宫觐见。”
“嗻。”玉格领旨,跟着内侍往宫里走。
边走边想着今日呈上去的、清查亏空及追回欠银的进度的折子。
其实追收户部欠银,有两人比宗室皇亲还要惹不得,一是掌管京城禁军,又兼任吏部尚书,掌握人事调动任命权的隆科多;一是驻扎西北,军权在握的年羹尧。
偏这两人其身又都算不得正,欠了户部不少银子。
玉格也没想着要去碰硬石头,尤其是在雍正正用着他们的时候。
任户部尚书以来,她也在看,看着隆科多同年羹尧、十三阿哥的关系越来越恶劣。
年羹尧不断以军功的名义要求朝廷为他保荐之人加官进爵,其保举名单越过吏部,直接通过密折递到雍正面前,并且人数众多,为此,吏部不得不专门为其设立一档,谓之‘年选’,这是年羹尧的财路,却触犯了隆科多的利益。②
偏隆科多自个儿也不是无缝的蛋,宠妾灭妻,收受贿赂,其子玉柱也是品性恶劣,贪婪受贿,横行于市 ,今年四月,隆科多因其子之罪,被撤掉了步军统领的职务。
雍正是个很擅长忍耐的人,他要动谁,不会立时就下手,而是会长远的安排布局,你以为是小惩大诫,实在是一个讯号,一个开端。
所以她认为隆科多如今不是不能动了。
至于年羹尧,玉格吸了口气,且得忍着。
年羹尧屡次请求免除川、陕的各项赔补,并免除陕西亏空官员就地解职的处罚,在得到雍正批准过后,其他各省纷纷效仿其做法,使户部清查国库亏空的工作进行得无比艰难,更别提追回欠银了。②
但如此行为连十三阿哥都要忍着,她又能如何。
只能在呈上去的数字不好看时,低头挨骂了。
玉格做好了心理建设。
然行至乾清宫后,情况有些不对。
首先暖阁里头,除雍正、十三阿哥、十六阿哥外,只留了苏培盛一人在内伺候。
其次雍正的脸色极其难看,十三阿哥蹙着眉头打量她,神色极为困惑,而十六阿哥看着她难掩担忧的同时又透着点小心虚。
这是……
玉格不过一瞥便收回视线,跪下磕头,“奴才玉格给皇上请安。”
啪!
好大的一声响。
十六阿哥被吓得身子一抖,十三阿哥则意外的看向雍正,四哥何至于震怒至此。
雍正拍案而起,指着玉格,厉声暴喝:“色赫图·玉格,你好大的胆子!”
玉格以额贴地,“奴才惶恐。”
见她仍旧意图欺瞒,没有丝毫坦白之意,雍正将八阿哥的画卷兜头砸到她身上,“你给朕解释一下,这画是何意!”
玉格捡起画卷低头查看,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倒并不觉得如何恐惧。
雍正拿起字条,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两指用力的钳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又将那字条放到她眼前。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咬出来,叫他的五官都变得有些可怖了,“你再给朕解释解释,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脸颊被捏得有些疼了,但玉格的神情仍旧平静,垂眸,只四个字,“奴才知罪。”
雍正慢慢放开禁锢着她的手,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般后退了一步,“你承认了……你果然……”
“四哥,”十三阿哥看得有些担心了,四哥的反应不太对。
十六阿哥看看玉格又看看雍正,倒是敏锐的猜到点儿什么,因此神情变得愈加惊恐。
突然,雍正的话顿住,又猛地上前打掉了玉格的顶戴花翎。
看着她青色的头皮,雍正的瞳孔刺痛般一缩,紧接着再次暴怒而暴喝道:“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玉格叩头,“奴才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玉格的态度越顺从,雍正越是气血上涌,一个气机逆乱,身子站不住的晃了晃。
“四哥!”
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连忙上前扶住他。
苏培盛迟疑着要不要传太医。
想了想,咬牙站住没动。
十六阿哥心惊肉跳的给雍正顺气。
十三阿哥看着雍正闭上眼,呼吸渐顺,转而看向玉格。
玉格恭敬的以头碰地跪着,除了过分冷静了些,认罪的态度挑不出任何毛病。
十三阿哥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但气大伤身,不能让四哥的情绪陷在暴怒里出不来。
十三阿哥开口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雍正睁开眼,看了过来。
对,她是怎么做到的,太医说过,汗阿玛曾命他们验过她的身。
念至此,雍正的表情又是一阵扭曲。
十四知道她的身份,共浴,留宿……雍正狠狠闭了闭眼。
十六阿哥给雍正顺气的手溜号的顿住,偷偷瞄向玉格,他也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玉格直起身挽起袖口,将手串褪了下来,低头双手呈上。
十三阿哥转头看了雍正一眼,迟疑的伸手接过。
手串离手,而后离奇的一幕出现了……
眼前哪里还有青色的头皮,明明是满头青丝编成一辫。
十六阿哥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十三阿哥也难得失语了。
雍正的反应反倒是最冷静的一个,他挣开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扶着他的手,看着她,用如往常一般没有情绪的声线吩咐道:“抬起头来。”
身后,苏培盛阖上了嘴巴。
面前,玉格抬头。
过于精致的五官因面部线条的柔和,显得魅惑,加上朱唇不点而红,美得极其浓烈而惊心动魄,可以想象她若是嬉笑起来,会是怎样的勾人心魄。
但她眉眼中的情绪很淡。
淡漠得你无法忽视她的思想,将之错认为空有皮囊只知寻欢的妖姬祸水。
于是她的媚,变成了一种更叫人沉迷而不可自拔的清媚。
这是不仅能在感官上征服男人,更能在思想上与人共鸣的佳人。
雍正手背上的青筋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们,光滑的脖子被拉得紧致而修长,有种任君采撷的诱惑感,而他在她脸颊旁留下的两个小青点,又加强了这种脆弱,于是她清冷的目光也显得蛊惑起来。
十六阿哥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
而十三阿哥的视线缓缓从玉格脸上移到雍正身上,有些明白四哥之前反常的暴怒了。
最后,因堂堂户部尚书竟是女儿身,兹事太过体大,玉格被暂时软禁宫中,即乾清宫旁边的养心殿的东暖阁内。
养心殿作为一处离乾清宫很近独立的院落,在早期是作为皇帝的临时寝宫来使用的,但历朝过来,其用途也几经变化。
比如这东暖阁,在康熙朝时便是造办处的作坊,而到了雍正朝时,雍正在此处搭建了仙楼,与之相应的西暖阁则设为了佛堂。
而养心殿之所以有此变化,是因为雍正将养心殿用作了寝宫,所以作坊迁出了养心殿。
十六阿哥的表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
虽然吧,养心殿南北长约二百八十四尺(94.8米),东西宽约二百四十四尺(81.3米),关押玉格的东暖阁离四哥居住的主殿离了有挺远,但到底、养心殿是四哥的寝宫啊!②
把一个罪臣关在自个儿的寝宫,这事儿怎么想都不清白。
玉格捡起帽子戴好,跟着苏培盛往外走。
“等等,”十三阿哥叫住她,把手串扔给了她,“外头人多眼杂。”
苏培盛看向雍正。
雍正垂下了眸子。
虽然成了阶下囚,但苏培盛全程都对玉格很是恭敬,一直走在她侧前方领路,并没有使人看押或是扭送。
到了养心殿东暖阁,苏培盛亲自推开门,躬身作请,“玉大人请进。”
玉格颔首致谢,“多谢苏公公。”
跨步入内,巡视一圈,作为皇上寝宫内的暖阁,东暖阁已经瞧不出曾经作坊的模样了,只是因为用作仙楼,并没有隔成几间,所以显得有些空旷而缺少人气。
苏培盛见玉格看完,微微躬身笑道:“还请玉大人将手串交给奴才。”
玉格把手串给他。
苏培盛放入袖中收好,又招手将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唤了进来,介绍道:“他叫王守贵,他叫米玉贵,玉大人若是想要做什么,或是却什么东西使,都可以吩咐他们。”
说完,苏培盛想到什么,又道:“待奴才请示万岁爷后,再给大人安排两个宫女过来伺候。”
苏培盛说完,抬眼瞄着玉格的反应,他这可完全不是对待阶下囚的态度,不知道玉大人品出了几分。
玉格没什么反应,只点头道:“多谢苏公公照顾。”
苏培盛的笑僵了一下,“玉大人客气了,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苏培盛退了下去,房门阖上,苏培盛招手唤过两个小太监小声叮嘱了几句,说完见两人神色惊愕,下意识的转头,皱眉警告道:“管好你们的嘴巴,小心伺候着,当心脑袋。”
“是是是。”两人忙收敛好表情。
没过多久,苏培盛不仅安排了两个宫女过来,还送来了还算丰盛的午膳,首饰,以及两套换洗的衣裳。
玉格的手指滑过绣花繁复精美的旗袍,几不可闻的喃喃道:“没想到十四爷竟然说对了。”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朋友们不要慌!这波女主占上风的!
我有点长长[叉腰]
①《木兰诗》
②百度百科
? 282、“从容”
“十三哥, 你说,这事儿四哥会怎么处置?”
从乾清宫出来,十六阿哥仍旧心有余悸, 尤其四哥说是兹事体大, 要待商议之后再行处置,可又根本没留他们商议。
十三阿哥抬手往隔壁养心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微微挑眉,笑道:“这不是已经处置了吗?放心, 玉格不会有事了。”
十六阿哥心里想着那可说不准, 那位当初就是能对太子动手的狠人,面上却点了点头,而后,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儿两手有些空。
哦, 对了, 他的折子!
嗐,算了,四哥如今这态度, 都不知道能不能批了。
十六阿哥甩着手同十三阿哥一起往外走, 穿过太和殿旁边的中右门后, 十六阿哥眨了眨眼,突然伸手往右边的小门一指, “十三哥先走吧, 我去内务府瞧瞧。”
十三阿哥点头。
十六阿哥穿过小门进到内务府, 内务府的官员看到他并不惊讶,十六阿哥本身也是主管内务府的总理大臣之一, 但见到十六阿哥进到里间坐下不走了, 众人这才有些暗暗纳罕。
他们这位庄亲王, 精数学,通乐理,办差的本事不差,但同怡亲王比起来,勤勉上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是不会老老实实留下坐班的人。
不过没过大会儿,乾清宫来了人要了一堆东西去,众人悟了,想必是庄亲王事先知道皇上会派人过来,所以特地留下做做样子。
乾清宫的人走后,十六阿哥踱步出来,叫人把乾清宫的人要的东西的单子给他看。
多是一些布置屋子的器具,有两样特别的东西,但就其品质来说也算不得多特别。
一是两套女子成衣,二是一些个胭脂首饰,不是什么珍惜特供的东西,只是宫里的作坊惯常做了备着的。
不过给玉格准备这样的东西……
明明把手串还给了她的。
好了,四哥这心思没跑了,真是、不正经!
十六阿哥闷气的出宫离去。
当晚,玉格府上接到了宫里使人传来的,有要事要留玉格在宫中商议,短日内不会回府的消息。
崔先生笑着客气的送走了来传话的人,待人走远后,眉头便皱了起来,面色有些沉重,右手不自觉的捏上腰间系着的香囊。
崔先生静立沉思良久,招人过来吩咐道:“明儿一早,不,你现在就去五姑奶奶府上走一趟,问十四爷的猫儿送回去了没有,究竟是得的什么毛病。”
“是。”
崔先生回到屋内,四姐儿见他面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崔先生蹙着眉摇头,“这会儿还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见四姐儿跟着担心起来,崔先生又道:“没事儿,别怕,七爷都有安排,七爷在朝经营多年,咱们如今也不是毫无依仗的人家。”
四姐儿自然是相信玉格的,闻言,眉头松开,点了点头。
很快,去五姐儿府上问话的人回来了。
“五姑奶奶说,猫儿没什么毛病,大约是那边的猫饭不合口,所以才吃得少些,为了以防万一,五姑奶奶还特意多留猫儿看了两个时辰,确定没有问题,才吩咐人送回去。”
“只是十四爷那边好似出了什么问题,下午的时候,汤泉别院那里被士兵围了起来,不让进去,递东西也不行,所以五姑奶奶只好又把猫儿带了回去。”
崔先生镇定的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如何?”四姐儿问道。
崔先生勾唇笑道:“没事儿,都在七爷的预料之中。”
四姐儿闻言彻底放了心。
安抚好四姐儿,崔先生转出房间,手捏住香囊,转进书房内,面上才露出凝重之色。
果然出事了,他就说,昨儿七爷从八阿哥府上回来后,怎么突然给了他一个香囊,又吩咐他,让他在她出事后打开。
崔先生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关上房门,解下了香囊……
“且安心静候三日,若三日后我仍未回府,且无法与我取得联系,去寻郡主要第二个香囊。”
什么意思?
算了,既然七爷已经猜到了有此一遭,那他便先安心等着。
*
养心殿东暖阁内。
玉格斜倚在软塌上,一宫女半跪在她身后为她擦拭头发,而玉格单手撑着额头,表情闲适的看着闲书。
另一宫女收拾好房间,将她换下的衣裳收好抱了出去。
走出门口,刚关上房门,就被人捉住手腕,示意她噤声。
是苏总管。
苏培盛示意她跟着自己到僻静处说话。
“苏公公。”宫女蹲身见礼。
苏培盛摆摆手,免了她的礼,低声问道:“常慧,你是个机灵的丫头,我问你,玉大人这一日都做了什么,心情如何,你仔细说来。”
“是,”常慧将玉格这一日做的事都报了一遍,没什么特别之处,“午膳送来后,玉大人便开始用饭,瞧不出不爱吃什么,但更喜欢素菜和口味清淡的菜色,用过午膳后,玉大人漱了一遍口,看了会儿书,又小睡了会儿。”
苏培盛耐心的听着。
常慧接着道:“下午起来,用了晚膳后,在屋内站了两刻钟左右,便吩咐准备水沐浴洗漱,奴才出来这会儿,玉大人正躺着看书。”
“等等,”苏培盛皱眉道:“玉大人下午做什么了?”
“睡觉。”
苏培盛瞠目,“一觉睡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常慧点头,“是。”
苏培盛愕然,这位主儿心态这个稳,连他都得说一声佩服,才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都还心颤着呢,她怎么就睡了?她怎么就睡得着?还睡得那样踏实。
苏培盛心头复杂,没藏住露到了脸上。
“苏公公?”
“没事儿,”苏培盛回过神来,虽然好似不用再问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玉大人可有说过要求见皇上?”
常慧摇头。
“神色可有惊惶不安,或是踌躇犹豫,哪怕是烦闷无聊?”
常慧仍旧摇头,“没有。”
苏培盛长长的吐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记得要好好儿伺候着。”
“是。”常慧应下离去。
见常慧走了,苏培盛把双手拢到袖子里,眉间亦起了重重的褶皱,又长长的叹了一声,发愁道:“事情难办了。”
苏培盛叹过后,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又打起精神往乾清宫去。
寻常这个时候,万岁爷要么去了后宫,要么也把折子带回了养心殿内批阅,可今儿这会儿还在乾清宫,说不得那位不服软前,万岁爷都不会回养心殿住。
唉,万岁爷的心思算得上是深沉内敛了,可他也能瞧出几分,而那位,瞧着客气和气,没有脾气,可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真是叫人一点都摸不着。
说她敬万岁爷,可万岁爷的心思,他不信她看不出来,但她就是不服软不低头。
可要说她不敬万岁爷,人家一口一个‘奴才知罪’‘奴才该死’,态度又恭敬得不能再恭敬。
唉,这位可是万岁爷,所有人的主子,你犯了错服个软能如何,就是没有犯错你认个罪又能如何,讨了万岁爷的欢心,什么欺君之罪不能揭过,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想不通。
苏培盛心里满腹的牢骚,但在推开乾清宫的门前,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万岁爷什么心思,玉大人明不明白,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自个儿万不能表现得明白。
见苏培盛进来,雍正沉着脸从满桌子的画卷中抬起视线。
苏培盛躬身道:“回禀万岁爷,玉大人已经沐浴洗漱完毕,这会儿正在看书。”
雍正的眼底闪过一抹难堪,再垂眸看向桌案上的画像,眸光愈发的冷厉,“把这些画撤下去,烧了。”
“嗻。”苏培盛应了吩咐,示意着两个小太监上前,三人快速的收走桌上的画像。
全是玉大人的画像,全是十四阿哥所画。
十四阿哥这心思,比万岁爷还要明目张胆,清楚明白,大概也叫万岁爷认清楚了自个儿心中所想。
也不知道这于玉大人幸是不幸。
画像收走后,其下是一本从九阿哥的长子弘晸处搜来的对译文书,和一些往来的书信,书信都是从十爷府里搜出来的。
苏培盛垂眸,玉大人幸是不幸尚在两说,但毫无疑问,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要倒霉了。
也怪十爷做事不谨慎,九爷留了话,要他看过即焚的,偏他没有照做,这才被搜出这如山铁证。
他们一直在用密文暗通消息,并且言词间对于皇上极不恭敬。
*
这边,雍正心情不虞的在乾清宫难眠,另一边,玉格在养心殿却称得上是好睡。
明儿个不用上早朝,也不用看账本写折子,一身轻松。
并且,依她的推断,雍正不可能主动过来问她,要不要做他后宫的女人,太有失皇上的身份颜面了,所以他不会过来见她,但一时又舍不得处置她。
所以安心的等上三日就好。
不出玉格所料,她和雍正果然就这么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中。
一日,又一日,第三日玉格照例又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
可能是这些年太过劳神费心的缘故,乍一放松下来,她格外的能睡。
玉格洗漱后坐在镜子前,由着宫女给她梳头挽发。
她的前半部分头发,是从雍正元年年初,十四阿哥说,她这样的,雍正会动心开始,正式开始留的,虽说也留了好几年,但同后头的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所以不是很好梳发髻,每次都要坐上许久。
玉格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陌生。
她的玉几乎没有离过身,她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自己。
为了自保,把人心算计到了极致,这样的冷漠。
另一边,崔先生在终于拿到香囊后,开始了早出晚归,拜访故友。
作者有话说:
么么么,第二更照例会比较晚哈~
? 283、“反制”
崔先生的行踪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来崔先生未走仕途,二来在临近年底这样的时候,拜会亲友很寻常, 如玉格这般被困在养心殿的人, 还有来客呢。
三天是一个人耐心的第一个比较大的临界点。
于是玉格在第四日迎来了说客。
“玉格给怡亲王请安,给庄亲王请安。”玉格穿的是旗袍, 行的是女子的蹲身礼。
十三阿哥抬手免了她的礼,同十六阿哥笑道:“倒也像模像样。”
十六阿哥咳了一声, 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别扭的嘀咕道:“还行吧,就是不知道往后是谁给谁请安了。”
十三阿哥听见他的话,看着玉格笑着挑了挑眉。
玉格只是淡笑。
十六阿哥见状, 又嘀咕道:“真没意思。”
十三阿哥侧头看向他, 奇怪道:“不是你非要同我一起来的?”
“咳!”十六阿哥咳了好大一声, 这次是真的被呛了口水,一边咳得眼泛水光,一边还偷瞄着玉格的反应。
玉格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若有所思, 缓缓抬眉。
十六阿哥咳得红了脸。
十三阿哥倒了杯水递给他, 好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十六阿哥接过水,脸上的潮红飞快的退了下去, 哼了一声, 单手背到身后道:“爷就是不知道她还要拿什么乔, 四哥哪里不好?”
“十六弟,”玉格还没反应, 十三阿哥先出声制止道。
有些事儿即便他们看出来了, 但也不好说出来。
十六阿哥嘴皮不服气的动了动, 勉强忍下了后面的话。
十三阿哥指了指凳子,“坐下说话?”
玉格点头。
小圆桌上,十三阿哥居中,玉格和十六阿哥分坐左右,正好处于面对面的位置,十六阿哥为表不屑,侧着半边身子入座。
十三阿哥摇头笑了笑,不再管他,只同玉格道:“既然十六弟已经说开了,那我也不兜圈子,你如今不明不白的在宫里住了三日了,你这名声清白,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十三阿哥笑道:“老实说,看你同四哥这般你不来我不去的僵持着,你们没事儿,我们这些看的人都瞧得累了。”
十六阿哥低头的玩着手指甲,不时发出噔噔响声,看起来半点不累,甚至精力充沛得有点无聊了。
玉格笑道:“奴才作为犯下欺君之罪的罪人,能有什么打算,只能安分的听从处置,希望不连累家人罢了。”
十三阿哥微微一愣,她这话、这态度语气,还真让人拿不准她的想法,太顺从了,顺从得与她的行为表现截然不同。
十三阿哥干脆把话讲得更明,“入宫也行?”
玉格脸上还是淡笑着,却垂下眼睫,“行或不行,奴才做不得主,但怡亲王要问愿还是不愿。”
玉格抬眸,微笑,“奴才不愿。”
十三阿哥一口气闷住,苦笑道:“爷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偏四哥要的就是她的心甘情愿。
十六阿哥挑指甲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难得正经的帮她分析起利弊来,“以四哥对你的、心思,你若入了宫,虽然不可能立你为后,刚入宫,位份也不会太高,但往后,你生下皇子,只要能有你和四哥一半的本事,那往后……”
“可真就什么都有了。”
十六阿哥已经说得极是露骨。
然玉格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动,“怡亲王和庄亲王都知我,我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
这话他们都信,但十六阿哥仍旧劝了一句,“母仪天下,这可是天下女子最大的梦想。”
玉格笑道:“可我做了近三十年的男子。”
十六阿哥又问:“你心悦十四哥?”
玉格摇头,语气轻松还带着些玩笑之意,“我原还以为自个儿同庄亲王称得上是知己好友,不想庄亲王竟是以寻常女子待玉格。”
“什么意思?”
玉格道:“我同男子一样读书骑马理事,这些年,在台州、在西北、在山西如何,就不多说了,即便是在京城,我每日天还未亮,便要起身穿戴,准备早朝,直到太阳落下方得回家,有时回家还得带上一摞账本。”
这话听得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较寻常女子来说,玉格着实过得太累,太不容易。
“但我的心里很痛快,”玉格却真心实意笑道:“我比寻常女子过得充实、幸福、自由。”
十六阿哥瞪了瞪眼,这话风转得,他心里的那点子怜惜还没来得及蔓开呢。
十三阿哥也是撑着头好笑。
十六阿哥瞠目,“胡说八道。”
玉格笑道:“那换庄亲王来做女子如何,庄亲王可以大胆的试想一下,有朝一日,你母仪天下的日子。”
十六阿哥还真的试着想了一下,但一想到自个儿被一人男人压在身下……,叫他爷,哄着他,伺候他,十六阿哥的脸整个扭曲了。
不行,哪怕是太后,他也不换!
十三阿哥同样面色不大自然。
“可是,这不一样,你是女子!”十六阿哥道:“女子本来就要嫁人的!”
玉格叹了一声,收起了脸上的淡笑,终于显得有些落寞伤感起来。
尤其她那双水润勾人,偏又情绪淡漠的眸子,此时微微低垂着,鸦羽般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但只看着就、心痛了。
十六阿哥的心一揪一揪的,嘴皮动了动,有些后悔,他方才好像语气太重了。
玉格低声叹道:“若是,庄亲王代入玉格的身份处境后,仍然要以这世间的妇道来劝我……”
玉格看着十六阿哥,神色是带着认真的,“那我们大概做不成朋友了。”
又是陡然强烈反转的情绪,十六阿哥深吸一口气,拍桌而起,“你真是不识好歹!什么朋友,不做就拉到,当爷稀罕?当谁要求着你了?”
玉格静静的看着他发怒,就如同那日沉默的跪着,任由雍正震怒一般。
十六阿哥气得喘不上气,突然理解了四哥那日的心情。
十三阿哥苦恼的捏了捏鼻根,起身按下十六阿哥,“好了,来前你不是还说,你脾气最好,最会劝人的么,怎么,唉。”
“哼!”十六阿哥侧过身去。
十三阿哥又看向玉格道:“你说的话,我虽然也不是很能理解,但我会回去想一想,我希望你也能想一想,如此特立独行,对你好不好,你能不能护住你自个儿,再护住你想护住的人,玉格这世间有几人能得自由的,即便是四哥,也有违背心意而不得不为之事。”
十三阿哥这一句,是真心的在提点玉格,也是真心的为她考虑。
玉格起身施礼,极为虚心的接受十三阿哥的建议,“玉格会好好儿想的,多谢怡亲王。”
十三阿哥抬了抬手,拉走十六阿哥走了。
玉格看着房门再度被关上,只想着,又能再拖上一段时日了。
十三阿哥回去后有没有想玉格的话,无从得知,不过十六阿哥气过之后,却是认真又仔细的想了一遍。
他是带着怒意开始想的,想说,好好好,不以女子的想法来想你,那爷把你当男子想行了吧。
十六阿哥尝试把自个儿代入玉格位置。
若是他有才有貌有银子有身份有权势有本事,突然有一日,一个比他大十八岁的更有权势的老女人过来,要他给她当小白脸之一,若是表现得好,就让他当最大的小白脸,自己会怎么做。
十六阿哥想了一会儿,最后丧气的咬牙捶桌,那他肯定得想法子弄死她啊!
十六阿哥想完,突然一激灵,不、不会吧。
*
另一边,崔先生正坐在一户修得极其规整的民宅里,也是垂头叹气。
“说是有要事要七爷留在宫里处理,可,唉,这都好几日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主家男人倒是很乐观,“这有什么好发愁的,玉大人的本事咱们谁不知道,咱们这么大的厂子,那可都是玉大人一点一点操办起来的,最先进厂的工人,上万的工人呢,都住上了这样的好房子,这得多大的本事,皇上肯定也知道玉大人的本事,那肯定得把要紧事儿给她办啊。”
崔先生摇头,“你们一直待在城外不知道,七爷这两年办的差事可不大好。”
“啥?”主家男人还有些不服,“玉大人怎么可能把差事办砸了。”
崔先生叹道:“也不是办砸吧,就是、得罪人,皇上要七爷追讨户部的欠银,户部的欠银啊,足足二百五十万两白银,你说,七爷这差事得得罪多少人,得罪的又都是什么人。”
主家男人闻言,想了想,神情慢慢凝重起来,“你是说,玉大人这一回可能是被人给害了?”
说完又着急又肯定道:“必定是这样!那怎么办?咱们要怎么救玉大人?”
崔先生叹气,“咱们这样的身份能做什么,连七爷都,唉,除非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七爷请命,可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主家男人道:“咱们金缕记的工人就不止一万人。”
“可是?”崔先生神色为难,“若是连累了你们……”
“崔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玉大人建厂时就立好了规矩,哪有咱们如今的好日子过?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员工手册》上记的那些我都看了,都记得,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被劝了许久,崔先生才终于松口,“好吧,只是你也知道七爷的心,最是不愿意连累人,也不愿意勉强人的,你听我说。”
崔先生说到一半,面上仍有些后悔犹豫之意,似乎下一刻就要说还是算了。
主家男人连忙拉住他,“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
崔先生叹道:“先别闹出大动静来,你只私底下和人说说就行,不愿意也没关系,若有愿意的,那就定二十五日这一日,一起罢工进京为七爷请命。”
“二十五日会不会太晚?”主家男人打断道。
崔先生摇头,“能一同请命的人越多越好,固安县农家乐那边,台州船厂和水泥厂那边,我都会想法子联系上。”
崔先生又叹了一声,道:“不是我故意要弄出大乱子,而是……”
崔先生一字一顿道:“法不责众。”
“即便不能救出七爷,也至少不能让大家伙出事,不能叫七爷伤心。”
主家男人被说得湿了眼眶,重重点头道:“你放心,我都记下了,二十五日,就二十五日,你放心。”
崔先生出了这一家,转身又去到另一个部门另一个片区的另一家,说的话,稍有不同,但大体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一则消息悄悄的在金缕记厂房流传开来。
一说,玉大人因当官太过清正严明,得罪了奸臣,被奸臣诬陷,被皇上关了起来;一说得更详细些,嗐,都是为了银子的事儿,玉大人要追回朝廷的银子,可不得罪那些个占了银子的贪官污吏了。
还有一说,听说玉大人的家产全在郡主的名下,啧,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要是玉大人没了,郡主又没有儿子,那这些银子兜一圈不是又回朝廷手里了?
嘶,细思极恐啊!
细节越补越多,越补越完整,玉大人的冤屈也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太欺负人了!
如果连玉大人这般人品,这般身份地位的人都护不住自己,那他们呢,这也太叫人寒心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京郊金缕记、固安县农家乐、台州造船厂在京分部、台州水泥厂在京分部、各大厂里附属学校的师生,以及河北部分灾民百姓,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加起来近十万人罢工上街,为玉格请命。
与此同时,京城内的各大街市上,大大小小的红福记、芙蓉记、金缕记等与玉格家有关系的店铺,以及徽商、晋商、浙商等等同玉格交好的商会名下的铺子,皆关门罢市。
一时间,竟关掉了京城超半数的商肆店铺!
这般如磅礴大海汹涌而来的民心,打得九门提督连带着满朝文武都措手不及。
叫满朝文武都认识到了户部尚书玉大人,认识到了一个商字的力量。
并且,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武力镇压下去的,也不是在能短时间内安抚下去的,除非,把那位据说被关起来的玉大人放出来。
这事也不能放任不管,商税在玉大人的一再修订下,已经占了朝廷税收的极大比列,这每罢工闭市一日,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户部本就缺着银子呢。
“皇上!”
“四哥!”
二十五日当晚,雍正主动去见了玉格。
作者有话说:
么么么么么么!
? 284、“交代”
房门近乎是被粗暴的打开的。
雍正身上的怒意比他发现玉格身份那日还要来得暴戾深沉。
两个宫女见状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抖如秋日落叶。
苏培盛心惊肉跳的跟在雍正身后,小幅度的朝门外招了招手,示意两个宫女赶紧退出去。
两个宫女连告退的礼都顾不得, 低着头塌着腰, 一溜小碎步快速退出了门外。
在所有不合规矩不合时宜的环境背景下,只有玉格还依旧恪守着规矩, 维持着礼仪。
她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又不慌不忙的蹲身行礼, “奴才玉格给皇上请安。”
然雍正眼中的怒意却顷刻间翻涌起来, 如喋着血般看着玉格,撕咬出令人心惊的杀意。
“色赫图·玉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玉格转蹲身礼为叩拜礼, “奴才不敢。”
如每一个被问罪的臣民一般。
雍正用力的闭上眼, 她明知他待她的不同, 却无视这份不同,极力与他划清界线,践踏他的心意, 才是令他最为恼怒的。
苏培盛瞄着雍正的面色, 屏息低头, 阖上门,自个儿也退了出去。
万岁爷已经要维持不住表面的气度了, 这之后的事和话, 不是他能见得听得的。
再睁开眼, 雍正暴烈的怒意稍稍平缓,凝为一种更深邃的情绪。
“你就这么不屑于朕?”
所以, 宁可冒着被诛灭九族的威胁也要同他对抗, 所以, 策划出这场几乎无法平和收场的□□挑衅皇权。
玉格终于是说了一句好话,“不,恰恰相反,玉格心里敬重皇上,也万分感激皇上。”
雍正看着她,根本不信。
玉格垂眸磕了一个头,“那日,皇上知晓了玉格的身份,说是问罪,可暖阁里只有皇上、怡亲王、庄亲王以及苏培盛寥寥数人,玉格便知皇上不会处置玉格,至少不会杀了玉格,更不会牵连到玉格的亲族身上,玉格心里万分感激。”
听了这话,雍正的心情并没有好上一点儿,反而语气更沉,“所以,你早知朕的心意,却与朕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就是要闹得不可收场,逼迫朕不得不放你出宫吗?”
她明知他的心意,却不仅是无视,更是利用。
“皇上,”玉格抬头,这一点不可辨驳,但也不能承认。
玉格道:“皇上是勤勉爱民的好皇上,一日二十四个时辰,差不多一多半的时辰都在处理阵势,剩下的一小半里又有一大半要休息要睡觉,然后再剩下的那么点零星的时辰才能留给后宫的妃嫔,但后宫的妃嫔又何止一人。”
玉格叩头,再抬头,对着雍正缓缓露出了笑容,笑容里带着苦涩,像是在祈求他的怜惜。
“皇上,玉格年纪已经不小了,不愿同几十上百人一起,去分享去争夺皇上那仅有的一点儿闲余,况且皇上,把玉格放在前朝远比后宫有用多了,不是吗。”
她这话终于正视了雍正的心意,也隐约的回应了那么一丁点儿极其不明显的感情。
或许是玉格一开始给的预期太低,只这么一丁点儿也很好的抚平了雍正的怒意。
他看着她,又是那个沉稳慎重而情绪内敛的帝王了。
“你可有想过,闹出这样的事之后,你要如何善后。”
无论如何,做出逼迫之举,挑衅皇上的权利,都要以身家性命来偿还,不然皇上的威严何在。
但玉格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不是依凭雍正对她的那点儿不忍,因为这是要对外交代的。
玉格道:“若是玉格没有猜错,皇上最近会重重的处置一些人。”
雍正眼睛微眯,目光锐利。
玉格垂眸,语气平稳的道:“皇上可以都推到玉格的头上,以证明玉格留在宫中,确实是在处理要事。”
雍正道:“你就不怕他们怨你。”
玉格抿唇微笑,“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本分?
再听这两字,雍正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怒意了。
雍正道:“十三弟他们一直说你重情重义。”
雍正轻笑了声,“却不想,你比谁都还要淡漠无情,你可知,老八这会儿还咬死了不知你的身份,老十在禁军搜府时,还让人护着你送他的那条狗。”
至于十四,这个第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他不想提。
玉格只沉默的听着,她本就救不了所有人,她担不担这个名声,雍正都是要处置他们的。
雍正又道:“你这话,是对外头的交代,对朕的交代呢?”
玉格磕头,“回皇上的话,皇上可在朝中公告玉格此生不会有后代子嗣,所有钱财家资,将在玉格身死后,全部收回朝中,是以皇上才如此信任奴才,对奴才委以重任。”
至于她身上的民心什么的,人死了,自然也就没了,又没有后辈子嗣,为谁图谋呢。
如此,往后也没有人敢效仿她的行为,因为代价很大。
雍正听得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她这前后两个交代,竟还是能相互佐证的。
“玉大人真是思虑周全。”这话又带出了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雍正的眼眶微涩,为了不委身于他,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奴才不敢。”玉格叩头。
“你就不怕朕把你是女子之事公告天下?欺君之罪,当诛灭九族!”到底郁结难消。
玉格平静的道:“皇上不会。”
“皇上是英明之君,但百姓愚昧,如此离奇之事,又有生而带玉的前情在,奴才恐会被百姓神话。”那才是对皇权真正的威胁。
“呵,果然思维缜密,面面俱到了。”雍正垂眸似夸赞了一句,但下一刻怒气暴涌,“如此费尽心机,你是在为谁守身吗?”
雍正上前一步逼近她,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看着她清凌凌的双目道:“朕大可以先占了你。”
他大约是怒极了,才说出这般低劣的话来。
玉格的眼里没有恐惧,仍旧如一潭清泉,清澈的印出他的身影,如往常一般的淡漠清冷的目光,才此时好似有种无声的包容和信任。
雍正突然失了力气,放开了她,转身出了屋子。
玉格静静的跪了一会儿,撑地起身。
玉格看向洞开的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不见两个伺候她的宫女,也不见看守的太监。
玉格也没有关门,转身走向圆桌旁坐下,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水小口抿着。
茶水早已经凉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培盛走了进来,两个宫女托着托盘跟在其身后,托盘上,是玉格早前换下的朝服等衣物。
苏培盛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玉格见人进来,站起身来。
苏培盛将手串递给她,玉格屈了屈膝。
苏培盛躬身还礼,而后出了屋子。
房门关上,两个宫女上前侍候她更换装扮。
十二月二十五日,朝廷早已经休朝进入了年假,各衙门也早已封印,是以,玉格深夜出宫并未惊动多少人。
行至宫门时,玉格已经准备好要步行回家,崔先生他们一来没那个本事不顾宵禁,到宫门口守着等她,二来,若真如此,就不是请命,而是逼宫了。
却不想,她人刚踏出午门没多远,便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玉格转头看去,车帘撩起,是十三阿哥。
玉格稍稍有些意外。
十三阿哥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上车吧。”
玉格谢过,上车。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论及十三阿哥接她送她却一路沉默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十三阿哥只是为了确认雍正有没有做出正确理智的选择,或是因为十三阿哥仍旧惜她的才,也或许是十三阿哥仍旧不理解她的所思。
总归怎么样都好,今日过后,她仍是色赫图·玉格,而不是色赫图氏。
马车经过社稷坛和太庙后,接连驶出□□、大清门,而后拐行向西,行往棺材胡同。
而更远处的与大清门正对的、通往外城的正阳门前,也停有一辆马车,因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并未点亮,所以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直到瞧着十三阿哥的马车左转不见,车前的人才低低叫了一声,“爷?”
“还真是厉害啊,”十六阿哥小声嘀咕道,心里的感觉乱糟糟的,理不清自个儿发什么疯病大半夜不睡跑出来接人,最后因为避嫌离得远些,还没接上人,没送出去这恩。
太乱了太乱了,不想了不想了。
十六阿哥收回视线放下车帘,“走走走,回府!”
另一边玉格的此次回府,惊动了府里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陈氏穿着一身细白绫的寝衣奔出来,瞧见站在厅中玉格,愣了愣,扑上前紧紧抱住,“玉格,玉格!发生什么事了?你真的被皇上关起来了?你吓死额娘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啊?”
白日那一场,真的把陈氏吓得半死,她好好儿的儿子,好好儿的进宫办差,怎么就成被人害了呢,不过才一个月不到,往常玉格出门几年不回家也是有的啊。
玉格挣开她的怀抱,向稍慢一步的多尔济请安,“阿玛。”
陈氏还想说什么,第一个迎出来的郡主接过丫鬟手里拿着的自个儿的斗篷,抖开亲自为陈氏披上,“额娘,当心着凉。”
陈氏这才注意到自个儿和老爷都只穿着寝衣,衣衫不整,而郡主,倒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
玉格向从隔壁院子赶过来的崔先生点点头,对多尔济和陈氏道:“阿玛和额娘先去休息吧,儿子要和崔先生商议一下怎么处理此次的误会。”
听到是误会,陈氏的心落了下来,“我就知道是误会,我们家玉格怎么可能被人害了。”
陈氏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
郡主忙示意陈氏的丫鬟扶着陈氏回去。
多尔济赋闲多年,也不懂她的事,只道:“嗯,你自个儿有分寸就行,也别忙太晚了,早点歇息。”
玉格笑着点点头。
送走了多尔济和陈氏,玉格转身看向最早迎出来,却一直没能说得上话的郡主。
“你都知道了?”
郡主点头。
崔先生背过身去。
玉格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替她将跑乱的发丝勾到耳后,“一晚没睡?”
郡主的眼眶刹那间转红,泪珠子欲坠不坠。
玉格抽出她手里的手帕,替她擦了眼泪,温声笑道:“别怕,去睡吧,我好好儿的,以后也都会好好儿的,放心,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顷刻间,郡主泪如雨下,玉格抹都抹不过来。
魏嬷嬷不明所以,只以为自家主子是被吓着了,余悸未消,也跟着劝。
玉格笑她,“怎么越劝越哭了呢。”
郡主整个扑到她怀里,无声的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可能敏锐的宝子们已经嗅到了完结的讯号,预个告,正文很快就要完结了,言情线在番外~
? 285、“告白”
门外还有一人捂着嘴在哭。
是四姐儿。
原本崔先生劝她, 玉格刚回来,有很多事要忙,她赶过来, 既劳累自己, 又要玉格分心安抚,可、她就想亲眼看见她好好儿的, 她不用她安抚。
但玉格还是发现了她,“四姐, 劳烦你帮我劝劝郡主, 然后做个伴儿,一起去歇息。”
玉格弯唇笑道。
四姐儿的情绪再绷不住。
“唉,”玉格又好笑又无奈的轻叹一声, 看向崔先生。
崔先生忙过去安抚四姐儿。
这么多人瞧着, 两人不好再哭, 也知道玉格和崔先生有事要商议,没一会儿,就止住了泪, 相伴着回房休息去了。
玉格和崔先生则往书房走。
平息此次罢工罢市的请命不难, 毕竟玉格都已经出来了, 难的是如何尽快平息,让京城明日便恢复如常。
“得请七爷的手令了, ”崔先生道:“上街游行请命的虽然不是一大早就行动, 但都住在京郊, 通知他们需要时间,而京城的商铺, 现下是年底, 商铺关门闭市, 百姓的生活多有不便,一早起来便能觉出不对。”
玉格点头,她也想到了,这也是崔先生选择在年底发动的原因之一。
“我这就写手令给你,今晚就安排人通知起来。”至于犯了宵禁什么的,都知道她所为何事,没人会傻得和她计较。
随着一张张手令写出来,崔先生那边派了一个又一个人出去,府里信得过用得上的人全都调动了起来,最后崔先生自个儿也亲自跑了几趟。
而玉格写完也没有歇着,事情不是平息就结束的,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尽了如此大的心,怎么也得亲自上门答谢。
还好玉格现下处于年假之中,有的是时间去联络感情。
接下来的几日,玉格除了早饭之外,几乎没在家里好好儿的坐下吃过一顿饭。
多尔济和陈氏头一日还不习惯,毕竟家里的早饭不是在一处用的,就等于他们一整日都瞧不见玉格,但第二日第三日也就慢慢习惯了。
日子转眼又到了除夕,这一日,玉格照常进宫领宴。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不同的。
玉格对帮着自己整理官服的郡主道:“又要辛苦你了。”
明日,家里要大摆筵席,是玉格吩咐的。
郡主笑道:“不会,比起您来,我这儿不算什么。”
“不,”玉格笑道:“至少我是做不下来的。”
郡主只是笑。
到宫门等候时,百官对玉格的态度也是大不相同。
别看之前的事儿冒头的都是什么工人商人之流,但暴露出来的问题可不小,那么多工人是怎么联合到一起成功成事儿的?闹得这么大,上头的人就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这件事,上头没有组织隐瞒包庇,绝对成不了气候,还有户部,衙门都封印了,还能那么迅速的跟着反应,那些罢工罢市对税收的影响的数目字是眼睛一闭就能填上的?
城门处的士兵看到那么多百姓涌入城内,就没有觉出一点异常?把城门一关,那些百姓还能走进京城?
这里头大有文章啊!
再细想,好几个税收大头的厂子都是玉大人经手办的,户部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是从那些厂子里历练出来提拔起来的,比如玉大人的两位表哥现如今就在户部任职当差,再比如户部侍郎干脆和玉大人家是姻亲!
至于士兵,哦对了,玉大人还有做侍卫的履历呢,另外,这些年虽然玉大人举荐的人不多,但她为官十几年,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啧,细算算越算越惊人,没想到玉大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得这么深。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因为她,京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上居然还不处置她,并且不见丝毫介意忌惮之色。
啧,还是都小心着点儿吧。
问最后一条百官如何看出来的,当然是因为雍正的除夕赐菜,还有大年初一的放赏。
旁人家能得一个皇上亲笔写的福字已是不易,若有能得皇上亲笔写的对联,那都得是如怡亲王、庄亲王和曾经的隆科多那般的人物。
而玉格此次不仅收到了福字和对联,还有皇上赏的二团龙补服。
二团龙补服那是贝勒和贝子才能穿的服制,这份恩宠,啧啧啧啧。
底下陪着玉格一起跪着接旨的宾客悄悄的交换眼神。
雍正这圣旨来得很巧,正好在玉格家里大宴宾客的时候。
她这宴席原本是想借着新年,再次答谢前番为她费心出力的人,不想昨日进宫领宴的时候,好些同僚听见了,便说要过来凑个热闹。
而原定的宾客们则暗暗为玉格高兴,他们中许多人都不知道二团龙补服到底代表什么,但见皇上有赏,就觉得皇上果然是个明君,是赏识贤臣能臣的。
玉格接过赏赐,磕头谢恩,而后起身,送传旨太监离去。
十六阿哥站起身来,拍了拍下摆。
浅走几步送完传旨太监,玉格进大厅安置圣旨,十六阿哥跟着她走前走后。
玉格转头看他。
十六阿哥别扭道:“爷都没有得过这样的赏呢。”
玉格笑道:“那,送给王爷?”
十六阿哥的脸扭曲了,大过年的祝他削爵吗?他是亲王爵位,补服是四团五爪金龙补。
十六阿哥嫌弃的看向玉格托盘里的二团龙补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咦,”十六阿哥突然瞧出点儿不对,“你这补服怎么这里凸起来一块。”
十六阿哥说着就伸手过去,玉格低头看时,十六阿哥已经从补服里拿出了个什么东西。
瞧着像是用白银和绿松石做成了手链,但其中间还有一个绿色翡翠做的圆形表盘。
“一块手表?”十六阿哥纳闷。
一来宫里不可能出多赏东西的纰漏,二来传旨的太监也不可能出现少念那么一大串字的错误。
“你等等,”十六阿哥说完,放下表,打开了圣旨,片刻后抬头,眉头皱得更紧,“圣旨上头确实没写。”
十六阿哥又看向表,“所以这表到底有什么含意?”
玉格看着表,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瞧着好像是金缕记多少年前的旧款了。”
“旧款?”十六阿哥道:“我回头回去查查内务府的库房。”
“多谢王爷,”玉格笑着道谢,她心里也有些介意这块儿‘突如其来’的表。
宫里不可能出这样的错,那就说明是有‘人’授意的,那么这块儿表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十六阿哥办事很快,也就第二日中午,就过来寻玉格了。
玉格出来见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十六阿哥低头看了一下自个儿的穿戴,没有问题啊,然而他回视向她时,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看什么呢你!”一句话也问得没有气势,十六阿哥暗恼。
玉格让着他坐下,“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今儿是大年初二,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王爷不用在府里接待女儿女婿吗?”
十六阿哥瞠目,而后气得险些没跳起来,“爷今年才三十,不是,三十一,爷和你同龄!爷哪儿生得出那么大的女儿!”
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哦,抱歉,玉格眼拙,还请王爷恕罪。”
玉格诚恳赔罪,十六阿哥的一张脸仍旧拉得老长。
“对了,王爷过府而来是有什么事儿?”玉格抬手亲自给十六阿哥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十六阿哥接过,哼了一声,道:“那块儿表,查出来了,不是内务府出去的东西。”
“哦。”玉格点头。
十六阿哥坐直了身子,“你想到什么了?”
玉格看着他,眉梢幅度极小的微抬,片刻后,笑着点头道:“是,我也回去查了查,那表是金缕记康熙五十二年七夕节推出的款式。”
七夕节啊,十六阿哥的身子靠了回去,这日子可太微妙了。
玉格对着满仓抬了抬下巴,满仓悄悄的退了出去。
玉格笑道:“这表其实我手里也有一对儿,我的生辰恰巧在七夕,那一年正好满十八岁,所以八爷买了一对儿赠与我做贺礼。”
十六阿哥道:“哦。”
没话找话道:“爷比你年长一个月,爷是六月十八日的生辰。”
十八岁对于阿哥们而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生辰,阿哥们通常十八岁封爵,送这样的东西做玉格十八岁的生辰礼,啧,八哥也不是个正经人啊,那时候玉格还是个男子吧。
不对,不止!
四哥也是那年买的啊!还好好儿的存留了这么多年!
十六阿哥有点儿被自己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又尽量缓慢的吐出。
玉格点点头,“嗯,我记下了。”
“记下什么?”
玉格笑,“王爷的生辰啊。”
十六阿哥的脸有点红了,“咳,爷不是那个意思。”
“嗯,”玉格随意的一点头,看向门外。
外头,张满仓拿着一个锦盒过来了。
十六阿哥跟着转头看去,心里下意识的觉得有点不妙。
张满仓很快走到玉格身边,玉格伸手接过锦盒,打开盒子,又推到十六阿哥面前。
十六阿哥瞪着眼前的手表,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哪儿是什么手表,这是他四哥这么多年的一颗真心啊!
也是一颗滚烫滚烫的山芋!
玉格笑道:“这手表当年卖得可不便宜,玉格不能占这样的便宜。”
十六阿哥抬头看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快赶上他了!
这是要一推四五六,推到宫里送错东西的头上呗。
看这模样还要他去还,不对,她已经还了,她还给了他,他这个内务府大臣!
该死的合情合理,合规合矩!
十六阿哥深吸一口气,摆手打发了屋内的伺候人出去,指着手表道:“这都不能打动你?”
玉格看着他,想了想,认真道:“比起他,我可能会喜欢你,至少年岁相当。”
十六阿哥整个人懵了一瞬,下一瞬心脏怦怦跳得要撞出胸膛,表情十分惊恐,连忙转头往屋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对着玉格控诉道:“玉格!我对你一直都还不错吧,救命之恩你还没还呢吧,你不用这么恨我不死吧!”
他这模样,玉格瞧着觉得十分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心里最大的秘密已经不再是潜伏的危机,心里轻松,所以玉格的笑容格外明媚,恰如寒梅在凌雪的枝头绽开,是苍茫天地是里唯一绚丽的颜色,理所当然的占据视线。
“算了,爷不和你说了!”十六阿哥近乎是落荒而逃。
玉格笑着扫了一眼只余茶壶茶杯的桌面,带走了就好。
作者有话说:
么么么么么!
? 286、“舅舅”
十六阿哥带走手表后, 具体如此处置玉格不知,但她想,他总不会在雍正面前戳破那手表的来历, 大约是会直接归到内务府库房内, 然后在某一日的折子中淡淡的提一句。
玉格转回了后院。
他们家年年初二的时候最热闹,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五姐儿都带着夫婿儿女回来了。
不过, 这次玉格出事的缘由,除了四姐儿夫妇外, 只有五姐儿知晓, 连三姐儿都只是配合行动,对具体发生了什么一知半解,所以她们都还有些担心和后怕。
“真只是误会?”三姐儿问。
玉格点头, “是, 过几日你们就知道了, 朝里会有解释的。”
三姐儿犹疑的点点头,朝里怎么解释的她不在意,朝里的大事她也不懂, 总归, “你没事儿就好。”
玉格笑着点点头。
大姐儿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六姐儿是不是快要出宫了?”
这一件说得大家都高兴起来, 玉格点头, “大约就是这几日了。”
初二日回来的不止姐姐们, 玉格陪着略坐了会儿,便出去外头和多尔济一起招待几位姐夫。
外头正说着的也是玉格此次闹出的事儿, 因玉格人不在, 便都追着崔先生问。
主要是喜塔腊·达穆在问。
“这事儿可不像是误会的样子, ” 喜塔腊·达穆道,他是从雍亲王府出来的侍卫,知道的消息要比别人多一些,虽然玉格是户部尚书,可她这户部尚书上头还有位怡亲王,哪里就轮得到她在宫中一待近一月,密查什么事儿呢。
就算怡亲王还有旁的事儿要忙,只能吩咐给玉格,可就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儿?没听说有旁的官员和她一样消失近一个月的。
所以,他更倾向于玉格的消失不是在查账,而是参与了别的什么秘事,也或许她果真身陷囹圄。
这两者,他又更偏向于后者。
玉格他自认还算了解,崔先生的为人他也知道,都不是冲动激进的人,这些年,玉格的这些关系藏得连他都不知晓,要是没有玉格的首肯,崔先生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那几日,三姐儿的紧张也不像是假的。
喜塔腊·达穆看向玉格,“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出来,今儿在这儿的都不是外人,咱们一起想想法子,至不济,以后也能有些防备。”
“噗嗤,”常旺没忍住笑了,“你这话说得好像玉格还会连累到你一样,你如今才几品官,谁会来害你?咱们这些人在外头,又有哪个没有得过玉格的好处?”
喜塔腊·达穆面色难看,偏常旺是个黄带子,他还骂他不得。
喜塔腊·达穆看向玉格,以为玉格多少会主持局面,不想玉格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自顾笑着走到厅内坐下,喜塔腊·达穆面色铁青。
大姐夫马志祥惯常不参与这些,他哪个都得罪不起。
而二姐夫郭胜是个乖觉的,喜塔腊·达穆和玉格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至于陪坐在屋内的一众后辈侄子,更是不敢插话。
于是乎,就在喜塔腊·达穆被常旺这么奚落了之后,竟无一人出来调停说话。
反倒是多尔济觉得气氛尴尬,目光看向玉格,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玉格坐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看向常旺和五姐儿的长子久保道:“久保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功课学得如何?更爱骑射还是读书?”
常旺嘿嘿笑了起来。
久保苦了脸,“我能、都不爱么?”
玉格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说完又看向常旺道:“他果然是和我最像的一个。”
这话常旺听得眉毛高扬,他也觉得自个儿的长子很不坏,尤其长相,真是家里长得最像玉格的一个,俊俏!
久保挺直了腰杆,又骄傲又有那么点心虚。
喜塔腊·达穆无人搭理,一张脸黑沉沉的坐在那儿,连着他的两个儿子都有些局促不安,玉格倒是也问了这两个侄儿的近况,不过他们因为其父的原因,都有些放不开。
于是乎这顿饭吃得多少有些尴尬,不过尴尬的只有喜塔腊·达穆父子三人。
及至吃过晚饭各回各家时,三姐儿才发现自个儿的夫君面色不大好。
“怎么了?”三姐儿悄悄拉住了长子问道。
长子小声的将正厅里的事告诉了她,然后有些担心的问道:“额娘,舅舅是不是真的不喜我们?”
“没有的事儿,”三姐儿拍了拍儿子的胳膊,“你忘了,你之前想要张大人的字帖,还是你舅舅去替你求来的?”
看着儿子放下心来,去到后面的马车,三姐儿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她上了马车,同喜塔腊·达穆道:“今儿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玉格如今的位置在那儿,好多事儿我们不说听不得,就是她讲了,我们也不一定能听懂,你又何必非要打听呢。”
“哼,”喜塔腊·达穆冷笑,“不打听,等什么时候咱们全家老小丢了性命还糊糊涂涂的!”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三姐儿也有些恼了,“玉格一向有分寸,这么些年家里全靠她一人撑着,什么时候出过差错?什么时候连累过咱们?不都是咱们沾她的光么?”
“是,不连累,那你那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都是去为谁忙了?额娘那头的责骂都是我替你拦下了,如今我连问一句都不能问了?”
“我为谁忙?责骂?”三姐儿的神情难以置信,“那是我亲弟弟!”
喜塔腊·达穆冷漠道:“你别忘了,你如今是喜塔腊家的媳妇,认清你自个儿的本分!”
三姐儿闭了闭眼,良久,她点头道:“好。”
见三姐儿如此,喜塔腊·达穆攒了一日的闷气这才稍散了些。
正月初四,玉格正要出门去寻允祜阿哥商议接六姐儿出宫之事,三姐儿和四姐儿、五姐儿突然上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三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玉格让着她们进屋坐下,当先给三姐儿递了盏热茶,三姐儿的泪珠子顿时就滚了下来。
“没事儿慢慢说,你们也知道我护起短来不讲道理的,别怕。”玉格温声笑道。
四姐儿给三姐儿递了帕子,五姐儿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三姐想把她手里的股子都还回来。”
“还?”玉格看向三姐儿,笑道:“那本身就是三姐应得的,有什么还不还的。”
三姐儿抹了眼泪,低声道:“还是给你吧。”
玉格困惑的微微蹙眉。
四姐儿道:“我觉着给玉格也行,总归咱们兄弟姐妹几个,谁也不会瞧着三姐的日子过不下去。”
“到底怎么了?”
三姐儿强笑道:“没事儿,就是婆家嫌弃我整日都在外头忙,家里顾得少了,我就想着,干脆把股子给你,我就省事儿了,他们也没有说头了。”
玉格看着她,身子慢慢的往后靠到椅背上,“因为之前的事儿?”
三姐儿低下头去。
玉格心里明了了。
五姐儿道:“我也觉得还回来好,他们不是怨三姐关心家里少了么,这下子,三姐全心全意十二个时辰只盯着他们喜塔腊家,他们总该没话说了。”
玉格看了五姐儿一眼,是没有话说了,丢了那么大笔银子,该怄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不过,“你想好了?”
三姐儿点头,“我想好了。”
“那行,”玉格也爽快的点头,“不过还给我不好,我的,以后都是要给朝廷的,三姐总得给自个儿的儿女留些东西。”
“那,”五姐儿皱眉,“给三姐换成银子?那也不行,这银子能有多少用到三个孩子身上还不一定呢。”
她现在恶心喜塔腊一家,不愿意被他们占一文钱的便宜。
玉格道:“三姐的股子拿出来,你们两家看着买回去,得了的银子分成三份,我让人投到台州的股市里去,以我的名义请专人运作,按三个孩子的年龄,给他们读书和娶妻嫁人的花用。”
“如此,”玉格看着三姐儿道:“这银子三姐动不得,旁人更动不得,只是三个孩子也动不得了。”
三姐儿闻言松了口气,把股子交出来,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三个孩子,“如此已经很好了,我也不求他们大富大贵,一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已是再好不过。”
玉格点点头,“这叫子女基金,等空了,我再和你详细说。”
三人这才想起,她们来时,玉格正要出门。
三姐儿忙起身道:“好,你先去忙,我的事儿不急。”
五姐儿道:“你说这个子女基金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对这个也挺有兴趣的。”
玉格笑着点点头,“好。”
送走三人后,玉格便去了允祜阿哥府上,请接六姐儿出宫侍奉的恩旨早先已经递过了一回,这会儿再写也很便宜,待允祜阿哥写好后,玉格又陪着他亲自去了一趟十六阿哥府上。
“劳烦王爷了。”玉格笑着极为恭敬客气,“阿哥才十五岁,同皇上虽是亲兄弟,可年岁差了太多,平时接触得少,难免拘谨,劳烦王爷多看顾些。”
十六阿哥吊着眼看她,还在记恨上次的事。
玉格没如何,允祜阿哥反倒有些紧张,这一位虽说也是亲兄长,可人家是亲王之尊,又得皇上四哥的看重,同他的前程大不一样。
而且若果真只凭兄弟情分就能得照顾,八哥等人也不至于被圈禁了。
好在,十六哥虽然瞧着看舅舅不顺眼,但还是应下了帮忙,答应带他明儿一起入宫。
“劳烦王爷了,”玉格再次道谢,“劳烦王爷多和阿哥说说宫里的规矩,玉格就先告辞了。”
兄弟情分也是需要多走动培养的。
玉格告辞得很快,十六阿哥也没多留,倒是允祜阿哥跟着往前送了几步,“舅舅慢走。”
“噗!咳咳咳咳!”十六阿哥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红着一双水眸指着允祜阿哥道:“到四哥面前的第一个规矩,不许叫她舅舅!在爷面前,也不许!”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六姐儿就出宫啦~
今天状态有点不好,就一更哈,明天看看能不能支棱,么么么么~
? 287、“团聚”
这一次允祜阿哥请恩的折子被批复得很快, 他们正月初四递上去的折子,初五便能进宫接人了。
而与之相对的,也是这一日, 八阿哥、九阿哥被革去了黄带子, 宗人府除名,而十四阿哥也被革去固山贝子的爵位, 押回京内,囚禁于景山寿皇殿内。①
这一日内同时发生的两件事, 虽然没有明言, 但好似在暗示玉格之前到底在忙什么。
“七爷,”崔先生有些担心,无端端在朋友那里落下这么个背叛的恶名, 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没事儿, ”玉格摇头, 只望着宫门的方向,脸上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好似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但崔先生心里仍旧放心不下, 七爷这趟从宫里出来后, 虽然瞧着仍旧对人耐心温和, 但性子似乎比从前淡漠了许多,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但, 看着顶着寒风还要到宫门口接六姑娘的玉格, 这个‘似乎’又好似只是他的错觉。
“其实直接去允祜阿哥府里等着更便当, 六姑娘毕竟是娘娘,不能在外头露面。”
玉格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 只是六姐儿一出宫, 哪怕见不着,但知道我在外等着她,心情也是不一样的。”
“那倒也是,”崔先生笑着点点头,“七爷有心了。”
终于,前头骑兵开路,后头坠着长长的宫女太监队伍的马车行出了宫门。
六姐儿出来了。
玉格翻身上马,“走吧。”
崔先生点头。
两人汇入车队之中,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一来认识玉格的人不少,二来,允祜阿哥唤了一声舅舅。
话音落,车窗处的帘子就猛地被人攥动了一下,虽然最后没被撩起,但也足见车内人的不平静。
玉格操控着马儿同允祜阿哥并行,先瞧着车内道:“玉格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而后又对着允祜阿哥道:“阿哥吉祥。”
这一回里头传出了声音,尽管极力克制,但也带着浓重的哭腔,“玉格不用多礼。”
允祜阿哥也忙道:“舅舅不用多礼。”
玉格笑着点点头,又同车内的六姐儿道:“娘娘,阿玛和额娘还有大姐她们都在允祜阿哥的府上候着,等到了府里,娘娘就能见着了。”
“嗯。”仍旧是带着哭腔极不平稳的一声。
崔先生听着有些不忍见的别开了头,六姑娘是康熙五十年入的宫,这一晃就过去了十五年,他也是康熙五十年到的七爷身边,同六姑娘没怎么见过,但一直听说六姑娘是家里姐妹中性子最泼辣爽利的一个,但如今听这声音里多少温婉端庄,这其中的缘由想一想便叫人心酸。
十五年没见,不是十五天没见,两人的生活环境大不相同,性情模样也各有变化,按说,即便是父子母女也应当生疏了,但玉格并没有让六姐儿感受到这份伤人的生疏,她和她说了一路家里的话。
从阿玛和额娘说到家里的姐姐姐夫,又从姐姐姐夫说到侄子侄女,再从侄子侄女说到家里的宠物铺子,及至到达允祜阿哥府里时,她已经用语言为六姐儿填补了十五年的空缺。
马车直接驶进二门,又在二门处停了软轿。
多尔济陈氏及大姐儿等人都已经在二门站着候着了。
六姐儿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众亲人,几乎是带着两分惊慌的转头,直到看见了玉格,忍了一路的眼泪滚滚落下。
也或许路上就已悄悄哭过了不少次,因为她的眼眶早已红得堪比兔子。
“娘娘,”玉格笑着温声劝道:“外头风大,先进屋里吧。”
玉格的声音有一分哑,她这一路上真是吞了不少寒风。
“是啊是啊。”陈氏有些局促的附和道。
玉格微微蹙眉看向陈氏,还不待说话,怀里已经重重的撞进了一个人。
“娘娘?”玉格展着双手不好抱她也不好推开她。
“呜呜呜呜,玉格,呜呜呜呜,玉格我好想你!”六姐儿已经放肆的哭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任何规矩了。
允祜阿哥有些诧异,陈氏已经整个紧张而慌张起来,“娘娘,欸娘娘,快放开,这样不好,不合规矩!”
边说边看向自个儿的阿哥外孙,和旁边候着的宫里出来的太监宫女,生怕前者不满,后者看轻。
郡主上前扶住她,看了允祜福晋一眼。
允祜福晋已经在挥手打发人下去了。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自家人,陈氏这才大松了口气,看着仍旧抱着玉格哭的六姐儿,又开始默默的抹眼泪。
大姐儿几个也是泪水涟涟,连多尔济也红了眼眶。
如此父女情深、母女情深、姐妹情深、姐弟情深,整得马志祥几人都有些手足无措,马志祥只好轻声哄着大姐儿,身后大姐儿的儿女则陌生的偷偷看六姐儿。
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和五姐儿家里也相差不大,即便玉格说得再详细,小辈们对六姐儿都是陌生的,又因为她娘娘的身份,对她很是敬畏。
又过了好一会儿,六姐儿的哭声渐渐收了,又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对,愣愣的从玉格怀里抬起头来,睫毛惊颤的呼扇了一下。
玉格笑着幅度极小的抬了抬眉,六姐儿敛眉垂下头去,再抬头时,面上已瞧不出任何异常。
她对着多尔济和陈氏微微屈膝,“阿玛,额娘。”
“诶诶诶,” 陈氏连忙伸手虚扶住她,“该是我们给娘娘请安才对。”
众人一同对六姐儿请安。
六姐儿干脆站起身,受了他们的礼,又对着大姐儿等人道:“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我们进去说话吧。”
除了几个已经成年的侄子外,一大群侄子侄女跟在其后。
马志祥等人则由允祜阿哥让人领着带去前厅。
临走之前,喜塔腊·达穆悄悄推了长子济达一把,他今年十四岁,属于很难界定要不要避嫌的年纪。
济达有些不愿,他去不去,娘娘的赏赐也不会少了他的份儿,但父命难为,济达的脚步一顿,还是跟在了姐姐和弟弟身后。
六姐儿捏着帕子,小手指有些颤,不时隔着一众侄儿侄女回望,确认玉格是不是还在。
玉格笑着略一颔首,跟着众人入内。
入到厅内坐下,各人又上前行了一遍礼,六姐儿也挨个给了赏。
瞧着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但到底还是生疏了,大姐儿几个因为六姐儿能叫出她们孩子的名字,便感动的眼泪汪汪,但她们的孩子却很难理解也很难回应这份感情。
六姐儿干脆把所有的侄儿侄女也打发下去,只看着久保的时候,多赏了一块玉。
“他长得真像玉格小时候。”六姐儿伸手抚了抚久保一脸无忧的脸。
但也不是很像,玉格从前要比他清瘦多了,脸颊是没这么多肉的,目光也没有这样的简单明朗过。
六姐儿突然又湿了眼眶,两颗泪珠子落了下来。
久保忙看向自个儿额娘的舅舅,他可没有犯错惹到小姨母啊。
“好了,又没人怪你,总这么心虚做什么?”玉格好笑道。
久保嘿嘿的笑,济达则有些慌张的收回视线。
打发完侄子侄女们后,六姐儿看向玉格道:“我想和……”
玉格笑着,目光在四姐儿和五姐儿的身上短暂一顿。
哪怕是亲姐弟,也不方便在一块儿单独说话的。
六姐儿道:“我想和四姐、五姐还有玉格说说话。”
陈氏和大姐儿等人早已习惯了他们亲密说悄悄话的行为,陈氏甚至还颇为动容的抹泪道:“见你们几个还和从前一样要好,真好。”
玉格听了有些无奈,她这话,是不是得稍微顾及一下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的心情。
但其实大姐儿和二姐儿还好,只是三姐儿从前也是和他们一起商议事情的,这会儿脸上虽笑着,心底却有些落寞。
郡主笑道:“让阿哥陪着阿玛去前头说话,我陪着额娘还有大姐、二姐、三姐,还有福晋也说说私房话。”
如此,气氛才缓和了过来。
另一边,小孩子们也有自己的话说。
四姐儿家的小女儿圆圆瞧着济达表哥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嘟着嘴道:“某人就是占了长得像舅舅的便宜,从小就得各位姨母的偏心,连小姨母也不例外,明明我才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久保得意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嘿嘿笑道:“没办法,天生的,你们羡慕不来。”
众人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圆圆挑起小眉头,双手环胸道:“我才不羡慕呢!”
从前家里只她一个是叫爹爹娘亲,而不是阿玛额娘,后来又得知,家里的姐姐妹妹都要参加选秀,独她一个是民人不能参加选秀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有过羡慕的。
不过舅舅告诉她,不选秀才最好呢,她有爹娘还有舅舅,家里又不缺银子,只要自个儿再学些本事,以后可以可着自个儿的心意挑一个年轻貌美又温柔听话的夫君,打那儿之后,她就不羡慕谁了。
是的,小姑娘已经决定了,以后要找一个舅舅那样的夫君,这样她就能生一个比久保还要像舅舅的孩子了。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济达则有些心神恍惚的慢慢走远了。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一处,只见前后左右都没有伺候的人,各个房间的房门也都是紧闭着的,是一极僻静处。
济达心里有些害怕,又不知道要去何处寻人,又怕扰了此间的贵人,毕竟这是阿哥表哥的府邸。
就在他小心翼翼的试图辨别方向时,隐隐的听到某一间屋子里有谈话声,而在他脑子还没想清楚的时候,人已经悄悄的贴到了墙角。
只听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娘娘姨母焦急的声音,“所以你前头被困在宫中就是因为此事?皇上心悦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没有支棱,明天再来!呜呜呜呜!
①百度百科
? 288、“敏感”
屋内, 玉格道:“不用担心,这事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之前如何, 之后还如何就是。”
玉格回答得清楚又隐晦, 知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哪怕不是故意, 哪怕很小心,也难保说话的时候被人听了去, 所以她在外头从来不明言此事。
“可是!”六姐儿仍旧焦急不已, 这哪是一句话就能果真放心的!
“放心,再说担心也没用不是?”玉格笑着道,又说起了旁的, “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一会儿你瞧瞧。”
后头的济达没有听清, 也没敢再听,皇上?心悦?怎么是舅舅在回话?济达慌慌张张的寻到一条路便跑了。
一块儿吃午饭的时候,福晋安排在了一个极开阔的厅堂, 只用屏风隔开了男眷女眷, 屏风并不很厚, 模模糊糊的还能瞧见人影,极方便一家人说话。
玉格对张满仓点了点头, 张满仓笑了笑, 退出去安排。
同桌的人皆好奇的看向玉格, 玉格敛眉笑了笑,端起茶盏, 刚揭开茶盖便微微一愣。
她这一杯不是普通的茶水, 而是姜茶。
允祜阿哥见状, 笑着道:“舅舅路上陪额娘说了一路的话,吃了不少冷风进去,听着声音有些嘶哑了,所以我让人准备了姜茶。”
玉格笑着颔首致谢,“阿哥有心了。”
玉格浅饮了两口,放到一旁,这不是她今儿喝的头一杯姜茶了,众人给六姐儿行礼请安的时候,郡主给她准备了一盏,到后院同六姐儿她们说话的时候,六姐儿又让人准备了一盏。
如此连喝三盏,怕是想风寒都不易。
玉格的嘴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些笑意,允祜阿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旁的人跟着凑趣,“还是阿哥细心,我们倒没太注意。”
然喜塔腊·达穆却笑不怎么出来,看着两舅甥亲亲蜜蜜的说着话,自个儿抬手灌了一杯酒。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所有人都捧着她,独独孤立自个儿一个,他也不知自个儿哪里惹到她了,叫她对他总是冷冷淡淡不说,还总像外人一般防备着他,旁的人捧高踩低,对他也没有几分尊重。
喜塔腊·达穆内心的怨怼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因为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喜塔腊·达穆在聚会时突然深沉的情绪。
没多大会儿,张满仓又走了进来,片刻之后,一屏风之隔的另一边传来六姐儿小小的惊呼,玉格的唇角勾起。
“是糖葫芦。”六姐儿满是怀念又满是惊喜感动的道。
允祜阿哥看向玉格。
玉格笑着解释道:“你额娘小时候爱吃这个,这样街头上的小食,宫里头怕是很难吃着。”
允祜阿哥笑着点点头,“舅舅同额娘感情真好。”
另一边,六姐儿取下一串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可是太酸了?”陈氏忙道。
“不,”六姐儿脸上挂着笑眼里盈着泪,摇头,“是太甜了。”
陈氏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六姐儿吃完一颗糖葫芦,见侄儿侄女们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也只装作没看见,大姐儿几个瞧得好笑,对六姐儿倒再没有面对‘娘娘’的生疏敬畏了。
六姐儿刚出宫,还有很多事情要安置整理,玉格等人吃完饭便提出告辞,六姐儿谁也不看,只瞧着玉格满眼不舍。
玉格笑道:“来日方长。”
六姐儿这才放了人,是的,来日方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词儿了。
告辞出来,玉格没再骑马,同郡主一道儿乘车。
马车哒哒的要往棺材胡同行去,玉格叫了停,“调头,去西四牌楼。”
郡主诧异。
玉格笑道:“刚想起来,郡主也是久居宫中的,而后与我成婚后,也一直待在府中,少有出门的时候,今儿我陪郡主逛一逛。”
郡主抿唇,笑容惊喜又满足,头一回主动开了口说自个儿想要什么,“妾身也想吃糖葫芦。”
玉格笑着点头,“好。”
无论如何,亲人久别重逢都是喜事一件,各家的气氛都很不错,独独一辆车上,气氛很是沉默,三姐儿见状,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淡去,她是真想不明白,如今的日子还有哪里不好,怎么他回回都能生出不满来。
三姐儿侧身面向车帘,她也懒得问了,总之等基金的事儿定了,他再没有说辞。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三姐儿预想的几乎是背道而驰。
得知三姐儿将手里的股子全部卖掉,并且将银子成立了一个劳什子基金后,喜塔腊·达穆,连带着公婆和兄弟、妯娌皆是勃然大怒。
“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儿的股子说卖就卖了,担心我们图谋你的嫁妆不成?”
“是啊,都是一家人,没想到嫂子如此防着咱们,竟是把咱们都当贼了。”
“嫂子若是不愿借银子,明说就是,何至于如此!”
“达穆媳妇,这事儿,我只问你,这事儿你同达穆商量过没有?”
三姐儿脑袋懵懵的左望右看,这些个往常对她和善亲近的兄弟、妯娌,怎么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还有,“额娘也说了,那是儿媳的嫁妆,儿媳处置自个儿的嫁妆要同谁商量去?”
“你!你!”喜塔腊老夫人说不过又气不平,抚着胸口做顺气状。
三姐儿低眉顺眼道:“夫君和我说了,额娘曾训导过,要儿媳多照顾家里,所以儿媳才托付兄弟将手里的股子卖了出去,儿媳不知哪一处做错了,还请额娘明示。”
喜塔腊老夫人被这一问问得说不出话来,她都抬出她那个兄弟来了,谁还敢说她错了。
“达穆!”喜塔腊老夫人只道:“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额娘息怒,”喜塔腊·达穆面色难看的安抚了一句,又对着三姐儿劝道:“济达他们都正是读书学本事的时候,没几年又要谋差事求前程,女儿也要相看人家,这银子多少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手里有股子,往来的人家多,机会也多,这才是最难得的,你看看,能不能寻玉格再把股子买回来?”
三姐儿的两子两女也转头看着三姐儿。
大儿子和二儿子、小女儿自不必多说,再着急也还有好些年,但大女儿前年选秀被撂了牌子,今年已经十七了,婚事还没有定下。
三姐儿似有些动容,目光挨个扫过他们,他们也是更想要拿回股子的。
但三姐儿转头看向喜塔腊·达穆摇头,“已经卖了,拿不回来了,玉格说,她的股子往后都是要给朝廷的。”
喜塔腊·达穆皱眉,什么给朝廷,“什么意思?”
三姐儿道:“玉格和郡主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玉格说她大约是没有这个缘分,也不打算强求,所有家财铺子,待她死后,全部献给朝廷,也因此,皇上才如此信重她。”
喜塔腊·达穆已无暇顾及玉格有没有儿子,捐不捐家财的事儿,他只关注,“所以股子拿不回来了?”
三姐儿点头。
木已成舟,在确定再无转圜后,众人暗暗如何心痛可惜恼怒,也只能接受了。
不过,夫妻关系到底出现了裂痕。
有库雅喇·启科齐的前例在,喜塔腊·达穆倒是没有纳妾,只是明明在休假之中,却同三姐儿分了房睡,夫妻两个日常见面,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这可怎么办?”几个儿女暗暗为父母担忧起来。
“阿玛这气要生到什么时候?”都瞧得出来,是阿玛在生额娘的气,只是他们后头也想明白了,基金也没什么不好,人脉前程什么的,舅舅不可能不管他们,那银子放在基金里全留给他们兄妹,倒比放在额娘手里一大家子人花用的好。
“大哥你想想法子啊!”两个小的催促道。
大姐虽然年长,可从小不得祖父祖母喜欢,性子软弱,选秀落选后,在家中更是没有说话的位置,两个小的都更信赖大哥。
济达皱起眉头,他也没有主意,但是,“有件事儿,或许能叫阿玛移一移心思,暂时揭过此事。”
“什么事儿?”两个小的惊喜。
济达的视线落到大姐身上停了片刻,摇头道:“没事儿,我再想想。”
济达是个心思很敏感的孩子,他比弟弟妹妹们还要早发现父母之间的矛盾,以及阿玛对舅舅的不喜,还有舅舅对阿玛也……所以那件事,他一直没同人说过。
他只是大概的知道自个儿听到的事很重要,但又不知道具体重要到什么程度,以及这件事儿对自家的影响。
或许,本就该告诉阿玛的,阿玛定然比他明白。
济达寻到了喜塔腊·达穆,将自个儿那天听到的话告诉了他。
“你确定你听到她们提到了‘皇上’?”
济达点头,“是。”
喜塔腊·达穆的心思疯狂的转动起来,面色却愈加沉稳,“你怎么觉出你小姨母神色不对的?”
“小姨母看久保的眼神,特别像额娘看大姐的眼神。”济达皱着眉头尝试描述那种感觉,“就是那种心疼,然后替他委屈的那种,可是小姨母和久保明明是头一回见面。”
再者,久保也没什么能叫人替他委屈心疼的。
他是他们中出身最好的一个,也是舅舅最偏疼的一个。
“所以你觉得你小姨母是在通过久保看旁的人?”而久保长得像谁不言而喻。
喜塔腊·达穆低声的重复儿子听来的那两句话,“‘所以你前头被困在宫中就是因为此事?皇上心悦你?’‘不用担心,这事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之前如何,之后还如何就是。’”
此事是什么事?皇上心悦的又是谁?
这一问一答的是六姐儿和玉格!
喜塔腊·达穆眼底闪出精光,嘴边却露出丝鄙夷的笑来,他好像知道她为何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了,“真是叫人不耻。”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
? 289、“打听”
年后第一天上朝时, 还算风平浪静,无人提及一月前那场轰轰烈烈的罢工罢市,也无人提及突然被圈禁起来的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等人, 各个朝臣见面都笑呵呵的见礼问候, 仿佛还在年中,但谁也都知晓, 事情还没有结束。
玉格无法生育并且将在死后将所有家财献给朝廷之事,雍正并未在朝堂上宣布, 但不知从哪一处流出了消息, 等传到玉格耳里时,已是满朝上下人尽皆知。
喜塔腊·达穆年后也一直没有什么行动,毕竟事关皇上, 又是这样的丑闻, 由不得他不慎重, 不过再次听到这个消息,他倒是品出了些别的意味。
玉格无子……毕竟是幸臣,皇上的人, 怎么敢同别的人有孩子。
再有家财全被献给朝廷……她的生意那样顺, 做什么成什么, 那么大的买卖又只要几个女人就能撑下来,他一直想不通, 如今看来这背后估计早就有皇上一力在后头撑着。
那么, 玉格前次被困宫中的缘由是什么呢?
听说玉格与郡主感情甚睦, 过年休沐期间,日日陪着郡主逛街玩乐, 难道是为了求子, 想要结束同皇上的私情, 而皇上不愿?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了,玉格有子,不仅关着男女之情,还有那么大笔的家财银子的归属,皇上不许合情合理。
自认为想通了关节,喜塔腊·达穆又想着自个儿能在其中做些什么,得到什么好处。
玉格被困宫中近一月之久,皇上又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放她出宫,两人之间大约、还没有谈好,自个儿能不能替皇上圆了这个缺憾。
“王公公,”喜塔腊·达穆上前问好,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大个银元宝过去。
王守贵掂了掂重,瞧了他一眼,笑了,“这年都过完了,达大人也太客气了。”
喜塔腊·达穆恭敬的笑道:“年过完了,朝里宫中又要忙碌起来,公公才更要吃点好的,好好儿补补。”
王守贵笑呵呵的把银子塞进了袖袋。
喜塔腊·达穆道:“向公公打听个事儿,”他已经提前打听过了,玉格被困宫中的那一段,王公公也是将近一月不见在外走动,而且王公公还是苏总管私底下收的徒弟,消息比别个更宽。
“玉格玉大人……”
王守贵骇了一跳,才听头两个字就往后退了小半步,又把银子掏了出来,“达大人,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有些事儿是不能瞎打听的。”
喜塔腊·达穆一愣,竟这般讳莫如深,看来王公公果真知情。
喜塔腊·达穆忙推着银子,“公公过虑了,公公放心,玉大人是我的妻弟,我怎么可能盼她不好。”
妻弟?王守贵又打量了他一眼,银子收下了,笑容也更和气了几分,“原来达大人是玉大人的姐夫啊。”
喜塔腊·达穆笑着点点头,“是,前头玉格和皇上闹得……”
“唉,”喜塔腊·达穆面色转愁,“到底是皇上,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王守贵打量着他,不确定他到底知晓多少,只含糊道:“这事儿吧,咱们旁的人再担心也没用,皇上那边,嗯,咱家也说不好,不过达大人若真是担心,不如劝劝玉大人。”
言尽于此,王守贵便不肯多言了。
喜塔腊·达穆品了又品,这话这言下之意,皇上对玉格还有那份心思,是玉格不肯了,而皇上至少目前,还不忍心怪罪。
喜塔腊·达穆心下思量开,想得太过入神,回家时没注意和正要出门的三姐儿迎头撞上。
喜塔腊·达穆皱眉,“你这么急急慌慌的是要做什么?”
想通了玉格那些铺子背后的势力,喜塔腊·达穆越发心疼被三姐儿卖掉的股子。
三姐儿敷衍了福了一礼,道:“郡主让人递了消息过来,像是额娘的身子有些不大好,我回去瞅瞅。”
喜塔腊·达穆不在意的嗯了一声,摆了摆手。
三姐儿也没问他要不要一道儿过去,得了应话错身便出了门。
不过难得,她回来的时候,喜塔腊·达穆问了一句陈氏的情况。
都有儿有女了,三姐儿也不愿同他闹得太僵,“额娘的身子没什么事儿,只是知晓了玉格要把家财全部献给朝廷,心下舍不得,所以难受了起来。”
“只为了这事儿?”在喜塔腊·达穆看来,这一件虽说也要紧,但完全比不上另一件。
三姐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道:“也不止为了这事儿,还有一件,玉格不能生育的事儿。”
喜塔腊·达穆挑了挑眉,“怎么,你们都不惊讶?”
三姐儿叹气道:“我是早先就猜到了一些,额娘么,是玉格之前就给她透过话儿了。”
喜塔腊·达穆微微蹙眉,所以不是为了子嗣,那玉格是因何同皇上闹了起来。
三姐儿道:“玉格无法生育,额娘的意思是等金保多生几个儿子,挑一个聪明懂事的抱过来,记到玉格的名下,所以不愿玉格把钱财都献给朝廷,金保家里么,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但玉格不愿。”
“额娘就开始哭了,说她自个儿对不起色赫图家的祖宗,虽然生下了儿子,却没能给儿子一个好身子,叫色赫图家绝了子嗣,额娘伤心得不行,但玉格打定了心思是从来劝不动的,郡主便请我们姐妹过府劝劝额娘。”
喜塔腊·达穆皱起眉头,才刚理顺的事儿转瞬又理不通了,所以玉格没有子嗣,不是皇上不许,她也不是舍不得捐献家财,那她在同皇上闹什么呢。
三姐儿说完,见他同自个儿一样烦闷着,心下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郁气倒是稍散了些。
“好了,别想了,额娘那边我们姐妹这几日多去劝劝,过一段时日额娘慢慢的也就想通了。”
喜塔腊·达穆抬眸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这事儿可不容易想通。”
绝嗣的事儿可是天大的事儿,哪能劝劝就想通的,“与其劝岳母,倒不如劝劝玉格。”
喜塔腊·达穆提议道:“她若是不喜金保的儿子,大可以从你们姐妹中的孩子里挑一个过继。”
三姐儿皱眉,怀疑他是在说自家的小儿子,但此事想一想,也确实是个解决的法子,三姐儿听了进去,但并不打算推荐自家小儿子,玉格那么多侄子,只要她喜欢,只要对方也愿意,挑哪一个都成,最好是挑个年幼的,好养熟,自家小儿子再小也有十二了,不合适。
见三姐儿把话听了进去,喜塔腊·达穆没再多说。
次日,喜塔腊·达穆照例进宫当差,只出门前催促了三姐儿一句,让她回娘家看看。
两人的关系在昨日的谈话后,算是破了冰,三姐儿也好好的应下了。
“如何,岳母今儿可好些了?”晚上,吃过饭回到房间,喜塔腊·达穆便问道。
三姐儿叹气摇头,“还是老样子。”
“那玉格那边怎么说?”
三姐儿仍旧摇头,“玉格说没有好好儿的让孩子离开亲阿玛亲额娘的,再者她也没有教养孩子的心思。”
喜塔腊·达穆的眉头皱成一团,那么到底所为何事。
次日,喜塔腊·达穆又寻到了王公公,试探着问道:“若是,若是玉格回心转意,不知皇上允不允她过继一个孩子?”
到底是皇上不许,还是玉格果真不愿,可除了这事儿,玉格同皇上还能有什么矛盾。
这话把王公公问得愣了愣,“过继?”
“玉大人若是真……”王公公想着皇上如今还会不时拿出来看看的那一块儿表,大胆的透了句话,“别说过继,就是自个儿生一个都行!”
生一个?喜塔腊·达穆心里大惊,玉格不是不能生育吗,怎么!所以果然是皇上不许,不是她果真不想要孩子。
难怪,难怪她不愿意过继,她不是不能生育,她是还想着要自个儿亲生的孩子呢。
喜塔腊·达穆心思转了又转,小声道:“若公公说的果真,我或许有法子劝一劝她。”
王守贵抬头看向他,见他一脸认真,心下也多了慎重,转过头,悄悄的就把此事同苏培盛说了。
“师父,您看,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苏培盛吊着眼睛瞥他。
王守贵嘿嘿的笑,“这功劳总不好叫他一人占了去。”
“什么功劳?”苏培盛嗤笑了一声,他和那位交过手,那是能被轻易劝动的?连身家性命都不能叫她妥协,还回心转意?他一个字都不信。
“管好你自个儿的嘴,你是真不想要你的脑袋了?”苏培盛的眸光一厉,语气也阴沉下来。
王守贵缩了缩脖子,“徒儿不敢,还请师父指点。”
苏培盛冷哼一声,“这话你就当没听过,那个人你以后也远着些,不是个聪明的,别哪天连累到你身上。”
“是是是,”王守贵连忙应了。
这边,王守贵决定往后要离喜塔腊·达穆远些,另一边,喜塔腊·达穆有了主意,也不想同王守贵多接近,免得被分润了功劳。
“明儿我休沐,和你一同去看望岳母。”喜塔腊·达穆对三姐儿道。
作者有话说:
有一点点短小……_(:з」∠)_
? 290、“不耐”
“七爷近来瞧着有些不对。”崔先生瞧着玉格老神在在的道。
“是吗。”玉格不在意的笑笑, 察觉到鱼竿在扯动,忙收起鱼竿,收得毫不费力, 扯出水面一看, 果然饵已经被鱼吃掉了,而鱼却不见踪影。
玉格无奈的收起鱼线, 郡主笑着替她把饵料盒递过来。
玉格慢悠悠的挂饵。
崔先生看着眼皮直跳,“不是这样挂的, 一定要推到钩底, 否则容易脱钩。”
崔先生干脆走过来帮她挂饵,玉格在一旁受教的看着。
阳光暖而不辣,风轻而不劲, 地面上一望无际的新绿赏心悦目, 一顶凉棚, 两对夫妻,三两仆人,一个女童抱着刚煮沸的牛乳喝出一圈白沫, 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涟漪伴着她清脆的笑声层层荡开。
巧得很, 这一日玉格也休沐, 更巧合的是,这一日皇上下旨, 命八阿哥休了八福晋。
“爹爹, 舅舅, ”圆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往几个鱼篓里看了一眼, 奇怪道:“怎么还是一条鱼也没有?”
崔先生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
四姐儿和郡主低头忍笑, 玉格笑道:“饿了?先吃点点心和烤肉, 晚上咱们吃烤鱼。”
“行吧。”小人儿很好说话,点点头又走了。
崔先生和玉格重新坐下,看着玉格脸上的笑意,崔先生又提起了前头的话茬。
“七爷近来瞧着有些不对。”
“嗯?怎么说?”玉格半躺在藤编软椅里看着浮漂,姿态悠然而漫不经心。
郡主把刚添完碳的暖手炉放进她怀里,两人相视一笑。
瞧她这模惬意的模样,还真很难说出个一二三来。
但,“就是一种感觉,”崔先生道,“七爷瞧起来从前、嗯,看开了许多,也自在了许多。”
若是从前,七爷难免因为八阿哥等人的遭遇而伤怀,也很难放下忧心神伤的陈氏不管。
玉格笑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崔先生想了一会儿,确实是好事,但是,他心里总有些说不好的不安。
“好似七爷不是从前的七爷了一般。”
“嗯?”玉格侧目。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像是过客?看客?崔先生扶额,干脆笑道:“七爷如今有那么一点儿看破红尘的架势,我总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七爷就要遁入空门了。”
玉格闻言也觉得好笑,“放心,我受不得清规戒律的苦。”
悠闲一日,直到天色暗了,一行人也没能吃上鱼,不过返程时也不觉得遗憾,能有一日抛开俗事杂务,纵赏山水美景,已足够尽兴而归。
不过回到府中,事情就避不开了。
“七爷,老夫人请您过去。”
玉格蹙了蹙眉,眉宇间里带出丝极浅的不耐。
郡主笑道:“我同七爷一起过去给额娘请安。”
“不用了,你先回去歇着吧。”玉格止住她,总归就是那些话,何必多牵连一人心情不快。
玉格跟着丫鬟往正院走。
原先温馨的二层小楼早已经推平重建,又往两旁扩了数次,如今的玉格家已同京城里旁的那些深宅大院没有多少不同,从一处院子到另一处院子要走不远的路,住得远了,彼此自然而然的就多了陌生,比如眼前这个带路的丫鬟,她就眼生得叫不出名字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七爷的话,奴才叫石榴,是老夫人赐的名字。”
“石榴,”玉格点点头,“今儿谁来瞧老夫人了?”
“回七爷的话,大姑奶奶和大姑奶奶家的小姐、二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家的三位小姐,还有三姑奶奶和三姑爷,三姑奶奶家的大小姐,还有阿哥和福晋都来了。”
“三、姑爷?”玉格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
“是,”石榴接着回道:“前头大姑爷和二姑爷,还有五姑奶奶和五姑爷,大老爷和大老夫人,姨老夫人,还有两位舅老爷舅老夫人,几位表小姐和表少奶奶都来过。”
“嗯,”玉格点点头,来得可真齐全,是她想多了。
“老夫人今儿怎么样?”
“回七爷的话,太医过府诊过,说还是老样子。”
玉格点头,那就是身体无碍。
石榴接着道:“不过老夫人的精神瞧着比昨日好了一些。”
精神好了一些?怎么个好法,难道是想通了?
说话间,玉格已经走到了正院。
“玉格给额娘请安,”玉格请完安直起身看着陈氏,瞧她的眼圈,确实是比昨日哭得少了。
“玉格,”陈氏欲言又止。
“嗯,儿子在呢。”玉格温声应道,瞧不出一点儿不耐。
这样的神情态度是让人很有倾诉欲的,但陈氏却抿住唇,看向屋内时候的丫鬟婆子。
丫鬟婆子流水般退了出去。
玉格看着这一幕,坐到陈氏床边,“额娘有什么吩咐?”
看样子事情不小,谁又来求她要做什么了?
玉格垂眸,想着今日来客的各自的所求,却突然被陈氏拉住手,她凑近她低声而迫切的道:“玉格,你和额娘说实话,你果真不能生育?”
“嗯,”玉格神色如常,“不是早就同额娘说过了么,谁来说什么了?”
陈氏收回手,“没什么,额娘就是,就是额娘心里难过。”
陈氏又低头抹起泪来。
玉格看着她哭,原以为要哭上好一会儿的,不想,陈氏这回不一会儿就抹了眼泪,又拉着她问:“那你怎么不愿过继一个孩子?玉格啊,没有孩子,往后你老了可怎么办啊。”
“你同你姐姐们的感情好,金保家的你要是不喜欢,额娘瞧着三姐儿家的老二不错,年纪也不小了,不用你多费心,或是你喜欢五姐儿家的久保也行,那孩子虽然顽皮了些,可瞧着也是个孝顺的,让五姐儿再生一个。”
玉格挣出手,拍了拍陈氏的手背,语气温和,眼底却没有多少暖意。
“额娘放心,儿子老了,还有郡主,还有这满府的丫鬟婆子小厮,额娘也说了久保他们都是孝顺孩子,不会不管儿子的,您放心,无论有没有儿子,儿子的日子不会差,您和阿玛的日子也不会差。”
“额娘不是担心自个儿,玉格啊,额娘是放心不下你,你没有个儿子,外头的人不知道说得有多难听……”剩下的车轱辘话,玉格放空脑袋懒得听了。
估量着陈氏哭得说得差不多了,玉格站起身告退,“儿子有些累了,明儿还要早朝,就先回屋休息了。”
“等等,”陈氏又叫住了她。
玉格抬头,陈氏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嘴唇微颤,似有股惧意,但眼底又满是决心。
“玉格,你和额娘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皇上不许你有孩子?”
玉格蹙眉,“您这话是哪里听来的?”
陈氏咬唇不答,只追问道:“你没有孩子,咱们家的家产就得都献给朝廷,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这,皇上不许你有孩子?”
玉格看着她,眼底的不耐已很难掩下,淡声道:“您想多了,是儿子自个儿不能生育,儿子累了,先告退了。”
玉格抽回手,转身。
“玉格!”陈氏再次叫住她,甚至追下了床。
玉格无奈回头,扶住追下床的陈氏。
“玉格,”陈氏的嘴唇颤了又颤,神色有些尴尬难堪,以至于不敢同玉格对视。
“玉格,我知道你没病,你可以生孩子,玉格,只要有了孩子,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额娘就是立时死了也能放心了,玉格,那毕竟是皇上,你要不,要不,虽然,玉格,你要是没有儿子,额娘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额娘没有脸面去见色赫图家的列祖列宗啊!”
这乱七八糟语焉不详说的什么,玉格眉头紧皱,“我说了,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是我自己不能生孩子。”
玉格的话里带出了一分冷漠,也懒得再管陈氏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将陈氏扶回床上,“儿子告退了,额娘歇息吧。”
说完大步离去。
陈氏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像是有些错愕,又像是恍惚,她的耳边回荡起三女婿和她说的话。
“玉格能生孩子,皇上身边的太监亲口说的,若是玉格应了皇上,别说过继,就是生一个亲生的都行……”
“玉格的身子应该没有毛病,倒是郡主,之前从未听过理亲王家有这么位郡主在,皇家哪有那么大的郡主没有嫁去蒙古的……”
“石榴石榴!”陈氏高声唤了人进来,“伺候我穿衣。”
另一边,玉格回到自个儿的房间,郡主伺候着她去掉外头的大衣服,“额娘怎么样?”
玉格垂下眼皮,淡声道:“不用管她。”
郡主讶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没什么情绪,可她如此已是心情不佳的模样,郡主没再提陈氏,只道:“水已经放好了,我伺候七爷沐浴吧。”
“嗯。”玉格点头。
那次之后,玉格也不必特意到偏房沐浴了,郡主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落英一人在内伺候。
院子里很快寂静无声,只余屋内响起的拨水声。
院门外,一奴一主提着灯笼快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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