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早安吻
隐藏任务?
晏明灼将这个关键词记在心里。
在限时任务“无头骷髅的委托”出现时,并未提及与奈娜尔相关的线索,两者之间却是密不可分的关系,要给骷髅找回丢失头骨,势必要从鬼魂手中将人头提灯先拿到手。
说实话,他不太能理解奈娜尔将父亲头骨做成提灯,每日随身携带的心理——或许为了表达思念,亦或许,为了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比如,能够接取到无头骷髅任务的人,亦或者接取到红宝石家族委托的人。
更准确来说——那些奇怪的异界来客们!
流传数百年的古老传闻,阴暗地牢里徘徊的无头亡灵,腐朽家族后人提出的秘密悬赏,因头骨而困守在花田的鬼魂罪囚……
一切似乎冥冥中早有注定。
发散开来的凌乱线索,被无形大手捏合成一条隐形的命运线,缠绕在这座古老的受诅咒庄园,翘首以待着外来者入内,一举破局!
而这条形成分支的命运线,又对夜郁金香庄园内的核心诅咒,隐隐有所预示。
譬如无头骷髅在死前留下了遗言,这也是目前为止与诅咒关系最密切的线索——但它还不够清晰,缺乏限定词的简单词汇,能扩充出太多种个人解读与阐释。
今晚回去之后,得在古堡内加快寻找其他线索的进度。
至于结算奖励……
晏明灼抬眸看向失魂落魄的鬼魂,她的魂体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虚幻,身上堆堆叠叠的皱纹也恢复成了正常的状态。
虽还带有饱经岁月流逝的沧桑,总算能从那张消肿面容里,觑出几分死前养尊处优的生活,培养出的属于贵妇人的雍容。
“奈娜尔,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晏明灼已经给了鬼魂十分钟的情绪缓冲时间,他没耐心等待她彻底消化好内心郁积的浓郁复杂情感。
在黑公爵醒来之前,必须解决好突发事件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从以头抢地的痛心嚎哭中慢慢收声的鬼魂目光有些呆滞,听到问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我没有被送去往生。”
原本充当召唤物,无形中困住她灵魂的头骨,已经随骷髅灵魂之火的熄灭,彻底化作碎片枯骨,奈娜尔的灵魂却依旧被困在庄园里,以鬼魂的特殊形态。
她想不明白缘由,又忽然苦笑一声:“也许这样更好。”
“我决定抛弃原来的名字。”鬼魂跪在地上,俯身替父亲收敛着一块又一块散落的尸骨。
她用掉落在地的守卫衣物细致擦拭过骨片,接着小心翼翼收起,连同父亲遗留下的衣物一起拢在怀中:“为了多而无用的财富,为了我的血腥野心,为了遥不可及的理想未来,我亲手杀死了最爱我的人。”
鬼魂站起身,表情如死一般静寂:“我思考了很多年,也逃避了很多年,甚至派人主动传播与真相截然相反的传闻,企图获得些许心理安慰自我欺骗……”
“但今晚我明白了一件事。”她说,“原来我自始至终没能从当年的遗憾里走出来。”
“从来没有——”
寒风带走了鬼魂呜咽不成声调的话语。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名为奈娜尔的鬼魂,只有夜郁金香花田里侍候花草的沉默花农。
“卢比家族的后人在寻找你的灵魂。”晏明灼提醒她。
“只要我还在庄园里一天,他们就一天无法干涉我的自由。”听到熟悉的名字,身为家族内斗失败者的鬼魂,原本平静的表情突然狰狞,“那些古老配方与秘密产地……”
她咬牙切齿转向晏明灼:“我宁可送给你这样的陌生人,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丝毫遗泽。”
或许由于晏明灼从头到尾表现得太过冷静,更像是一个站在玻璃外记录观测进程与结果的第三方中立者。
唯独在最后听到差点中断的关键遗言时,他才脱下面无表情的漠然外壳,暴露出几分人味儿。
鬼魂并不讨厌晏明灼。
哪怕她今晚是被晏明灼无意中裹挟带来此地,最后还被人情急之下一脚踢开。
终究是对方出手,给了她与父亲相见的最后机会,又付出珍贵物品,让父亲得以说完对她最后的不舍与留恋。
“一周后,你来花田找我,我会在雕塑下等你。”鬼魂提出约定,“从久远的记忆里整理出杂乱的笔记,需要时间,这些东西我再也不想看见,任你处理。”
“我能给你的报答,只有这些了。”
“还有就是……”
【叮!获得特殊增益状态,“赎罪花农的祝福”!】
“记得随身携带这个瓶子。”鬼魂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玻璃瓶,里面存放着一小撮色泽诡异的土壤,“我不知道在没有领主大人的陪伴下,你如何拿走的头骨……你很幸运,今晚没有碰上不好的东西。”
“花田里,还有别的危险?”晏明灼不动声色。
花农摇了摇头,不愿细说:“我只是隐约知道一些……不能擅自告诉你,很抱歉,我还不想再次惹怒领主。”
这些年的苦行生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在鬼魂心中,再没有比黑公爵更加强大的人。
“我知道了。”晏明灼接过土壤瓶,放入随身包裹。
短暂交流结束后,接下来的便是收拾地牢内的残局。
——以及,思索明天该如何合理地向黑公爵解释今晚的意外。
与给父亲收敛完尸骨的花农鬼魂在地牢门口分道扬镳,晏明灼避开古堡内的灰衣人,悄无声息通过旋转楼梯回到顶层。
回到卧室,打开门向里探头张望片刻,确定床上人还是熟睡状态,侧过身面朝里的黑公爵并未发觉身边躺着的是被团到鼓起的被子。
晏明灼想了想,并未立刻进去,先转身去了储物间。
经过一番搜索,他捂住嘴巴轻咳几声,在储物间的小柜子里,找到了被扔在里头的黑色提包。
原来黑公爵根本没有将它藏起,许是见打不开,又不屑用蛮力强行毁坏,取走后很快便将其忘在了储物间的角落里。
这些天为了避嫌,晏明灼十分谨慎,很少随意乱翻书房或储物间里的柜子,在细节处给黑公爵慢慢营造出他值得信任,并非别有所图的观念。
所以——
已经找到寻觅已久的提包,晏明灼却没有伸手去碰它,或是输入密码取出包内工具。
他站在原地垂眸思忖片刻,带上手套,俯身将因柜门被拉开留下的浅到近乎于无的痕迹,重新抹上薄薄灰尘,按记忆中的原样完美复刻,紧接着清理可能留下的鞋印、指纹或毛发……
花费五六分钟找到提包,再用两倍以上的时间,细致消除来过的痕迹。
屏住呼吸,轻悄悄走近贵族大床,离开储物间后,一晚上经历太多麻烦事的晏明灼,向来保持清醒的眉眼间难得带上几分真切倦意。
钻入被窝里头,紧接着支起身体,半边在被窝里,半边身体用手肘撑起,晏明灼俯身靠近身侧人,伸手一点点抽出被黑公爵半个胳膊压住的绸被边缘。
很好……
恢复成标准睡姿,掖好原先被压住的被角,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遮挡下,严格控制与身边人的肢体接触距离。
最后闭上眼睛,照惯例进入浅眠。
正当晏明灼刚松一口气,放在两人微妙的距离中间,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忽然被一股浑厚的力量牢牢锁住!
呼吸一窒!
晏明灼依旧闭着双眸,静静躺在原处,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聚焦忽如其来有异动的手部。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先是扣住晏明灼的手腕,紧接着沿着指缝顺势而下,覆住手背。
像是突然感觉到与绸缎的冰凉有些许不同,柔软的指腹在温热手背摩挲片刻,忽然触电般松开手!
没等晏明灼放下心,他感受到身边微动,随着翻身,原本安安分分收回去的手,忽然又犹犹豫豫往中间靠近,温热的手掌边缘与晏明灼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挨挨拢拢。
肌肤与人若有似乎地触碰相贴,在寂静的深夜里,在同床共枕的假寐时,传来令人难以继续保持若无其事的细微瘙痒。
最后,肆意游走的手指终于找到最后的归宿!
并拢四指小心翼翼攀爬而上。
——握住了他的尾指。
说有分寸,他的确逾越了两人心知肚明保持的微妙距离,说没分寸,捉住小指后,作乱的手很快心满意足安静下来,像个得到棒棒糖的小孩儿,尝到一点点甜头就能轻易满足。
晏明灼:……
他倏地睁开眼,几乎快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侧过脸,晏明灼端详黑公爵的神情——
静静闭合的眼皮下,眼珠在飞快转动,唇畔带着自然上翘的纯然笑意,沉溺于只有他自己才知晓详情的美梦。
定定看了眼前人好一会,晏明灼轻轻抽出被攥在炽热掌心的尾指。
抓住的东西从掌心滑落,黑公爵攥住的手掌无意识张合几下,茫然无措在身旁摸索——
这番模样,着实有些太过可怜。
直到,晏明灼无声地重新握住他的手。
而这次,他的手掌在上,反手扣住黑公爵,四指越过因常年持有镰柄而生出薄茧的虎口,将黑公爵的手安抚性地拢在下面。
透着健康微粉的人类掌心,与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怪物掌心压在一起,上下紧紧相贴。
晏明灼耳边略微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黑公爵随性的睡姿老实了一小会儿,翻个身的功夫,顺着手臂的来势,他身体无意识侧过来,头一歪,靠倒在晏明灼的肩头。
肩膀突然压上一个多余的重量,对于晏明灼而言,这是平生仅有的新奇体验。
也许,可以作为日后的人设素材,提前体验一下。
晏明灼睁着眼,看不出神色地盯着天花板。
他脑子里胡乱转悠着乱七八糟的不理性借口,身体始终没有动弹,默认了黑公爵的亲近与越矩。
长方形共枕分明与宽敞的大床几乎同宽,两个脑袋偏偏要挨在一起。
散乱的耳后碎发拂过紧贴脖颈的额角,吹出的温热鼻息,给近在咫尺的锁骨熏染上淡而薄的美丽绯色。
一个词,忽然跳出晏明灼的脑海——
他飞快地闭上眼,把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尽数驱赶出去,然而属于作家的敏感性,却令那个精准描述这一画面的词语,在不够坚定的抗拒间愈发动摇人心。
耳鬓厮磨。
不过……这样而已。
晏明灼抿紧唇,保持冷静地合着眼,努力让自己恢复浅眠状态,熬夜探索带来的困意,此刻尽数不翼而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他好不容易有些睡意,刚眯眼一阵。
挂钟敲响重重七声,跳舞的发条小人从壁钟小门里唱着歌儿陡然唤醒沉眠的怪物!
——天亮了。
纵然是脱离扮演状态时少有外露情绪的晏明灼,此刻也忍不住在闭眸时皱起眉。
啾!
一个浮光掠影般擦过颊侧的轻柔早安吻,霎时间让躁意云消雾散,抚平蹙起的眉峰。
遭遇忽然“偷袭”的晏明灼,从睡梦中后知后觉睁开眼。
他反应慢半拍地面向伊恩,慢吞吞思索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思索还没出结果,被眼前人神情一激,下意识模仿眼含笑意的黑公爵,露出了与之弧度一模一样的灿然笑容。
——等等!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23章 余波未平
昨夜一觉好梦。
发自内心的愉快心情,令狭长蛇瞳里曾经的寒意,缓缓融化成柔和春溪,黑公爵半直起上身,向还躺着的晏明灼张开双臂。
终于大着胆子,一举达成达成这几日来在脑内徘徊已久的心愿。
“我的画家先生。”黑公爵斜斜攒起饶有兴致的笑,把晏明灼曾经打招呼的台词改了几个字,学着原封不动抛了回来:“希望你能早日习惯。”
真是风水轮流转。
晏明灼回过神来,内心不由得叹息,这几天迫于隐隐的压力,他对黑公爵关注得并不太够,不知道对方都独自琢磨了些什么东西。
“伊恩。”
晏明灼没法责怪黑公爵直率的喜爱举动——事实上,他发觉自己对此并不抵抗,反倒有种陌生的波动从大脑经由神经细胞传递到肌肉,牵动他纯粹模仿的回应笑意真正扩大几分。
他抓住黑公爵伸出来“求抱抱”的小臂,依言给了他一个拥抱。
晏明灼松开手时,视线避开黑公爵敞开的内衬领口,倏然下滑到匀称有力的小臂。
在朦胧的灯火照耀下,小臂展现出优美流畅的线条肌肉,触感既有韧性,却又不失皮肤本该拥有的紧致柔滑,十分诱人。
“你似乎有些学坏了。”晏明灼挑了挑眉,指出黑公爵相对之前的改变——他像是在短短两三天内想通了什么东西,不再那么惯于保持沉默,而是变得主动起来,甚至懵懂地学会了如何抢夺主导权,“你抢了我先前的台词。”
“这或许就叫……”
黑公爵想了想,迟疑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说完,他却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对,你可不是我的仇敌……如果你不喜欢,我便不这样做了。”
“没有不喜欢。”晏明灼说,“我喜欢看见你向我表露真实的情绪,显得很生动,很热烈,我喜欢生气勃勃的事物。”
他自己习惯于抽离情绪,游走在黑暗的角落边缘,以客观视角观察他人,尤其是相对来说不加遮掩的阴暗面。
同时,他很钟情于情绪强烈又多彩的观察对象,那仿佛会让他拙劣的模仿,多多少少也沾染上发自内心的真实情绪。
晏明灼随口的感叹,传入黑公爵耳中却出了岔子。
生动热烈,缤纷多彩……
怎么看,都与晦暗枯燥的夜郁金香庄园格格不入,与本身性格阴郁多疑的他就更无异于两个极端。
高涨激昂的情绪,霎时间跌落到谷底!
黑公爵忍耐住想要追问的想法,他不想给晏明灼留下更多与喜怒无常有关的“坏印象”。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接下来如何打破关系进展缓慢的僵局,而非一直保持在暧昧又保守的界限边缘反复横跳,令人备受折磨。
像是一颗黑咖啡味的糖,苦涩且甜蜜。
只要晏明灼愿意留下来。
如果……如果晏明灼喜欢更加积极乐观的对象,那么,他也可以努力学着变得阳光外向起来——
“伊恩,你不太开心吗?”晏明灼见黑公爵不说话了,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眉目间原本欣然的情绪也一下子消失殆尽。
他凑近情绪变化格外明显的黑公爵。
伊恩撇开脸不愿正视晏明灼纯净的视线,晏明灼便起身扭过肩颈,主动追逐到正对伊恩的方向:“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么?”
“先不要看我。”矜傲的贵族深呼吸一口,整理好情绪才抬眸,他讨厌说出违心的话,但也不想令晏明灼伤心,“小画家,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一对上晏明灼的双眸,他眼神瞬间多出波动,不自觉松懈防备,脱口而出:“我只是想……也许,我能变得让你更喜欢我一些,哪怕只多一点点。”
黑公爵及时戛然而止,没有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他好像天生就是个不惹人讨喜的阴暗坏种,该如何改变一个怪物深邃入骨的糟糕本性?
比如他性格里仿佛永无止境的揣测与多疑冲动……
哪怕是现在,黑公爵愈是喜爱晏明灼,他就越是怀疑晏明灼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他一边用理智控制着随时容易走向极端的激烈情绪,一边时刻在斟酌着,是否要付出也许在怪物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稀薄信任。
晏明灼不明所以地露出疑惑眼神。
他无法理解自己说了什么话,以至于让伊恩的情绪变化得如此之大。
“可是你不需要改变,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晏明灼自然而然地说出宛如甜言蜜语一般的话,无论什么样的话在他清洌的嗓音娓娓道来时,总会显得格外真诚,且百听不厌。
“或者说,正是由于你身上超乎常人的那份特质,深深吸引着我的视线。”
类似的话,其实在之前他也说过。
而晏明灼没能说出来的完整版真话——
他也不过是个披着人皮,混迹在人群里的异类,是个缺乏感情、缺乏同理心、谎言随口道来、极其擅长自我伪装的冷血怪物!
同为怪物,哪还有资格嫌弃对方病态和不正常呢?
正常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更忍受不住这份对他们而言,只会无穷亦无尽的折磨与煎熬!
伊恩和晏明灼,就像是一体两面的对立镜像。
一个用怪物的可怖外壳,隐藏着属于人类的敏感内心;一个用人类的柔弱外表,隐瞒着属于怪物的疯狂理性。
恰好。
对于彼此,他们都是特殊的存在。
直到目前为止,哪怕从相遇到渐渐相处,其中掺杂着无数阴差阳错造成的冲突与和解,更是构筑在不断交错的谎言与真实的基础之上——
这两个相似又不同的异类,他们内心的距离的确在一点点拉近,甚至可以说是情不自禁地、丝毫不受理性与主观感情控制地,被对方身上的特质所吸引。
黑公爵内心的不安,总能恰到好处被晏明灼所安抚。
仿佛晏明灼擅长特殊的安慰法,而治愈对象,仅限于他一人!
他俯身前倾,两个人凑到如此之近,嘴唇与嘴唇,似乎快要贴在一起——
放轻呼吸,黑公爵不自觉抬手拂过晏明灼双眸下方,左右各有一点的浅浅泪痣,指尖摩挲着浅淡到只有在这样的距离,才能看见那仿佛透明泪痕的两点浅印。
“我们天生有缘。”
松开手,黑公爵踟蹰片刻,忽然高兴起来,语调随之高扬,“晏明灼,我并不相信命运,甚至痛恨命运……可你与我的相遇,一定并非偶然。”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解释如此笃定的理由,点到为止直起身体,拉开距离。
综合他在副本世界以来的所有经历,晏明灼眨了眨眼,心中认同黑公爵提出的新观点,并非没有依据的错觉。
两人又说了会其他无关紧要的闲话,才脱离一待在一起,就很容易变得黏黏糊糊的奇妙氛围,各自分开下楼清醒清醒发热的大脑。
晏明灼本想找个机会和黑公爵提一提昨晚发生的事情,将自己提前摘出去。
黑公爵却像是有事,早饭后匆匆离开,难得让晏明灼有自由行动的时间。
早上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说正事,他只能暂且搁置坦白从宽的想法,转而抓紧时间在古堡内转悠,暗中搜寻那个消失的年轻鬼仆。
他有预感,在那个哭泣的鬼仆身上,说不定能找到与庄园诅咒相关的第二条命运线。
*
到了在大厅共进晚宴的时间。
在某处与年轻鬼仆擦肩而过,多日来的搜寻总算有了下落,然而对方受黑公爵所设下的禁制术法所迫,神智懵懂,根本无法进行沟通。
晏明灼坐在餐桌边,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
未料,深思熟虑隐忍了整个白天的黑公爵,率先拂袖离桌,走到面前向他发出诘问。
气冲冲的姿态,语气并不强硬:“你昨晚,是不是……”
“我去过地牢。”
还没等黑公爵继续把问句说完,晏明灼立刻主动交代了昨晚的行踪。
他把无头骷髅和奈娜尔的故事讲了一遍,细节春秋笔法,不能说的地方尽数一笔带过,然后向黑公爵道歉。
最近这两天,他都因思索着绘画灵感而失眠,昨夜站在窗边吹风,无意中远眺到提着人头灯笼的奈娜尔的魂影,一时忍不住被那副诡秘惊悚的画面所吸引,出于好奇才跑出去,到花田里与奈娜尔交谈。
回来时,顺便帮这对父女干了件多余的事情……
“花田?!”
黑公爵差点忘记还有质问这回事,“你知不知道对人类来说,没有我的陪伴,那里有多……”
他把“危险”的尾音吞下去,抓住晏明灼的肩膀,对人类提出严厉告诫:“答应我,不要再一个人去花田。”
“那里隐藏着什么东西?”
晏明灼反客为主,以疑问替代回答,引开黑公爵的注意力。
“……”
“如果不能说,那我便不问了。”见黑公爵不说话,压低的剑眉与狭长竖瞳里处处显露出沉凝肃重,晏明灼十分善解人意地后退一步,为其解围。
“谢……”
还没说完,怪物猛然惊醒,原本蓄积好的怒气值,怎么就跟着晏明灼的思路在走,一下子瘪下去?
九分真、一分假,又不乏逻辑的回应话语,把黑公爵几欲出口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要说骗,一时之间挑不出说辞明显的破绽,晏明灼不过是没有及时告知他罢了。
要为没有及时告知而生气——
晏明灼身上隐藏的秘密,难道还少吗?
一下子陷入了自相矛盾、左右为难的逻辑死循环!
“我去找过之前带你去厨房的奴仆。”他闷闷不乐把白天得知的另外一件事告诉晏明灼,试探着对方的反应,“他说了那个关于头颅的小笑话,以及前后完整的经过。”
黑公爵没把自己气恼之下撕碎了奴仆灵魂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轻描淡写道:“我助他获得了永恒的安眠。”
言下之意,他已经得知,并且掌握证据,确认晏明灼一开始就是在帮无头骷髅寻找丢失的头颅。
既然都到了帮忙的这地步,黑公爵不禁怀疑骷髅打小报告时,是否替晏明灼向他隐瞒了许多,奈何死无对证,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知晓其中内情了。
花农那边更靠不住。
许是知晓黑公爵会来寻麻烦,她早早躲了起来……黑公爵虽不是没有能找出奈娜尔的手段,但那没有必要。
他根本不在乎花农的结局与否,是离开还是留下,是活着还是死去。
他在意的,从来只是晏明灼的态度。
晏明灼再次认识到黑公爵在处理疑心上的敏锐与十足行动力,一个因不算太谨慎的行动留下的细节线头,也能在多日之后迅速联想到其中关联,而后重新挖起。
不能再让伊恩这样追根溯源下去!
——至少在古堡内找到那个年轻鬼仆的踪迹前,他还需要私底下能够避人耳目,独立进行探索的自由。
独眼一番大言不惭的宣言,令晏明灼对即将到来的无数异客们陡然升起紧迫感。
解开诅咒,一定不止唯一的选项!
一改往日略显散漫的随性态度,他对寻找庄园诅咒线索一事,由慢慢来,变得更加主动与认真。
“伊恩。”面对因气恼而发难的黑公爵。
银眸青年起身离座,将椅子顺势朝里推进,随即走到离黑公爵距离极近的位置。
一只手还搭在座椅靠背的顶端,另一只手却捻住了怪物黑袍下自然垂落的修长指尖,抬起苍白而分明的长,俯身,微微前倾,他低头在无名指圆润的贝甲轻轻落下一吻。
青年向意中人表达暗含情感的含蓄仪节,发乎于情,而又恪守于约定俗成的礼,优雅身姿宛如半拉起的弓弦,脊背弧度流畅而利落。
扬起天鹅般的白皙脖颈,他抬眸仰望神情不虞的冷面怪物时,银色的眸光倒影里,含苞待放着绵绵情意。
接收到递来秋波的怪物,瞬间如临大敌!
被握住的无名指仿佛被柔软唇瓣擦拭过的热意烫到一瞬,惊慌失措地想要蜷缩回意识主人的掌心。
骤然抽回的手,却像是留存着昨晚的肌肉记忆,滑落时无意勾连到晏明灼微张的小指,下意识将它一起收入并拢的拳心。
“……”
静谧空旷的大厅里,璀璨的水晶灯高悬于顶,幽幽照亮了两张相互凝视的英俊面容。
折射的光线,在相对无言却拉拉扯扯的两个男人身上,细细碎碎染上一层深沉光影带来的流光滤镜。
“……晏明灼!”黑公爵蓦然回过神,从嗓子眼里压出含羞带怒的低吼,为自己不争气的举动而感到羞耻。
他拍开晏明灼的手,欺身向前拧起银眸青年的衣领,指责对方面对疑问十分乱来的不端正态度:“你不要每次事到临头,都想着用同样的招数来敷衍我!”
“伊恩。”画家得寸进尺,探首用额头贴上黑公爵的额头,竟然用上了软绵绵的亲昵语气!
他反而先委屈上了:“不是敷衍。”
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银眸青年,以及他表达的亲近姿态,黑公爵揉着隐隐直跳的太阳穴,沉默片刻。
勾连的尾音里,多多少少透出几分很是受用的欲拒还迎:“不许中途撒娇,给我好好说正事!”
话虽如此,他质询的心思一下子淡了下去,恼怒也消去大半!
“好吧,我亲爱的公爵大人。”打破原本因隐含威胁而肃然的气氛后,晏明灼的语气瞬间正经起来,他向后退开一步。
“伊恩。”黑公爵强调,在这种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上,他总有种额外的小固执。
“伊恩。”晏明灼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想离你的世界更近一些,我希望,能够更加地了解你……你的过去,你的现在,所以我会出于好奇,与庄园里的死灵们交谈,为此,我丝毫不会畏惧。”
他用动听的言辞,精心修饰着企图单独行动的核心目的,语气随之低落下去。
“也许是我身为人类,还太过弱小……”晏明灼的眉眼间,多出几分忧愁,“我理解你对我生命安全的担忧。”
“但是,我多想能够跟上你的脚步,而非一直躲在贴心的随身庇护之下,未来一旦离开你的视线,便在古堡内,在庄园内处处寸步难行。”
未来。
这个特殊的词眼,打动了黑公爵勉力让自己变得冷硬下来的石头心。
“没关系。”黑公爵突然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肩头,他盯着晏明灼,认真道:“如果你想通过学习,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我可以帮你。”
“学习?”晏明灼一怔。
黑公爵点点头,变魔术似的,抓起晏明灼的手,在他摊开的掌心中放下一枚金色钥匙。
他今天本来的规划,是要同晏明灼讲这件事,却被在地牢里察觉到的异常情况拖住了脚步,转而开始处理乍起的疑心。
“这是顶层书房的钥匙。”他说,“我曾带你去过外间,但那只存放着掩人耳目的消遣读物……真正的珍贵书籍,藏在被隐匿起来的里间。”
迟疑片刻,黑公爵缓缓问道:“晏明灼,你想……成为术士么?”
他厌恶术士。
但这份可供人类掌控的力量……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就连他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听上去,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晏明灼握紧色泽晦暗的金色钥匙,注意到上面布满磕碰划痕,似乎年代十分久远。
也许在顶层书房,除去术法之类的超自然典籍,还能找到他一直在寻觅的历史书,有关庄园的来历,亦或是隐藏在历史一角下的阴影——
夜郁金香庄园最初建立的时间,远在夜之国有历史记载以前。
晏明灼婉拒道:“我暂时还没有改行换业的打算,如果你愿意同我聊聊术法作为消遣,我倒是很乐意。”
“好。”
黑公爵的提议的确令人心动,晏明灼也急需了解一部分相关的知识。
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异客们到来之前,按部就班地进修成为术士的前期大量知识储备,只能根据目的,有针对性地选择最为需要的东西。
比如……
如何解开年轻鬼仆的禁制,让他恢复思考能力,能够正常交谈,而不是出于死灵的天性,攻击晏明灼?
夜晚。
晏明灼的视线,瞥过由紧闭变为虚掩的储物间大门。
他知晓黑公爵已经进去过,只是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否则晚宴时,藏不住的心事便会与那个与头颅有关的“小笑话”一同提出来。
黑公爵的直率怒火很好安抚的前提,建立在晏明灼没有真正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他从未踩到过伊恩真正不可触碰的底线。
或者说,即便无意中触摸到一点点,也没有留下把柄。
事情也许不会一直如他所愿般,那么顺利发展下去。
晏明灼没法束手束脚,必须主动出击,一旦要调查与庄园诅咒相关的线索,势必要触碰到伊恩不愿提及的某些东西,而在紧迫的时间追逐下——
这个矛盾,短时间内难以调和,希望它爆发的时间,能够来得更晚一点。
当晏明灼闭眸沉思时,躺在他身边的黑公爵也在同床异梦。
……为什么晏明灼能够那么心如止水地道完晚安,紧接着就钻入被窝,立刻以标准睡姿快速入睡?!连心跳都不快一秒。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人类,没有世俗欲望的吗!
伊恩冷眉肃目地背过身,手指捏住被角,像是在蹂躏一个看不见的人,内心彻底抹去对晚安吻的期待。
就连今晚亲吻指尖的唇,也仅仅克制地落在指甲上……这几日同床时更是规规矩矩。
像是有条无形的线,在限制着晏明灼接受、或是做出更进一步的事情。
黑公爵脑海里,忽然跳出个石破天惊的猜测——
难道是……他……
伊恩又翻了个身,死死盯住晏明灼不为所动的侧脸。
忽如其来的好奇,令他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压低身体,倾斜着角度朝下方偷偷摸摸伸出一只手。
苍白的纤长手指,一把扯开被睡着的晏明灼用肘部严防死守压住的被角!
随着屏住的呼吸,指尖溜进去。
隐藏在瘦削外表下紧致的肌肉,腰部热烫柔滑的肌肤,再顺着往下……
——他的手腕就被另一只白玉般的手,死死锁在原地。
晏明灼的力气,在关键时候,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尽管对怪物而言,依旧轻而易举能够挣脱人类的束缚,做了坏事的心虚之感,令他顿时僵硬在原地,既不猛地指尖前探一解心中疑惑,也不回缩当做无事发生。
掌心肌肉的美妙触感,令人流连忘返。
他干脆抬眼望去,与掀开长长睫羽的晏明灼,隔着黑暗对视。
“伊恩。”晏明灼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他超乎寻常的“勾引”之举。
他低低浅浅道出无奈的叹息:“我是睡着了,但不是死人。”
银眸青年握住他的手腕,停在那里,似乎没有更一步的打算
“……晚安吻。”黑公爵以闪电般的速度收回手,冷静扯开一个理由,试图转移尴尬局面。
他盯着晏明灼支起身体,向自己靠近。
黑夜里仿佛滋生着喑哑生长的细密罗网,铺天盖地压下,将通过唇瓣零距离接触的两人裹在一起。
一个童年从未得到过的,带着祝福的吻。
轻柔落在了怪物的额角。
“伊恩,祝你有个好梦。”
碎发扫拂过朝上的脸颊,黑公爵闭上眼睛,若有似无的香气从晏明灼的颈侧飘入鼻尖,是很熟悉的,属于晏明灼的气息。
他乖乖“嗯”了一声,得到晚安吻以后,不再做乱了。
晏明灼重新躺了回去。
分明得愿以偿。
不分场合的疑心,却在此时忽然乱入脑海,敏锐的嗅觉令黑公爵骤然回想起昨夜抱着枕头时闻到的气味。
清淡的香味,很相似……
但与今天相比,多了什么东西。
第24章 兰泽尔家族
“晏……”
想起什么不对劲的黑公爵侧过脸,想要再次推醒睡在身旁的人,问些问题。
他手臂刚刚抬起,往这边靠近,便被闭着眼的晏明灼熟练捉住。
白皙纤长的手指顺着肌肉线条下滑过手腕,和昨晚一样,握住黑公爵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紧紧相贴。
“……”
算了——
黑公爵沉默着闭上眼,心中的不安与焦躁,莫名被渐渐抚平。
不必急于一时,明早再问也是一样的。
等到第二天,面对言笑晏晏的银眸青年,他原本几欲破土而出的问题,却怎样也说不出口了。
之后接连几日,晏明灼许是意识到前些天太过冒进,他转而安安分分下来,拉着黑公爵在庄园内各处“郊游”。
抛弃了将死灵们作为写生对象的热情,晏明灼反倒对荒芜野林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野草、挂藤、枯枝等等植物,滋生出极大的兴趣。
在黑公爵的陪伴下,夜郁金香花田他也去过一两次,其中一次还与正在为父亲亲手磨制墓碑的花农无意中打过照面。
在黑公爵眼前,晏明灼与花农并未过多交谈,只是略一点头。
拉开一小段距离后,背着画板的晏明灼状似无意回头,倾听着背后传来的喃喃自语。
“再过四日,又到该给花田除草的日子了。”失去名字的花农,低头跪坐在尚未刻上姓名的灰石墓碑前,手指摸着石块粗糙不平的棱角,又重新拿起放在身旁的磨轮,道,“爸爸,我会记得的。”
晏明灼听明白了花农隐晦的提醒。
他自然没有忘记当初的七日之约,于是在交谈时,漫不经心地对黑公爵提议道:“我们去中心雕塑那边写生吧,有其他元素作为搭配,画面才不会太单调。”
以地点回应时间,神不知鬼不觉传递暗语。
晏明灼对夜郁金香庄园表露出兴趣,这是黑公爵愿意看见的事,他自然没有异议。
上次他们乘坐死灵马车来到花田时,晏明灼曾撩起窗帘,远眺到花田中心的格外引人注目的巨型水泥雕塑。
巨大的雕塑,低下看不清五官的头颅,跪在大片大片相连的黑色花田中央,灰与黑的边缘在夜幕中模糊,交织成晦暗不明的底色。
他当时便注意到黑公爵对它的回避态度,因此当时只是暗暗记在心里,没有多问,免得本就情绪不稳的怪物再受强烈刺激。
这次借机稍一试探,原本晏明灼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未料黑公爵却一口应下。
“伊恩,为什么花田里会有座雕塑屹立在此?”支开画板,晏明灼用画笔在盘子上调试颜料时,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存在么?”
作为画家,对笔下景物产生应有的探究心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黑公爵起初不愿答话。
奈何禁不住晏明灼恳求式的一再追问,他抱住手肘,终究还是被磨得松了口:“……这是,我曾经认识过的一个故人。”
与他轻描淡写的解释相比,眉眼里因提及雕塑而深深郁结着的狠厉,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故人?”
“其实不算关系太好,不过是在我年轻时萍水相逢,有过几面之缘,之后……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黑公爵摇摇头,“我不想再提起。”
黑公爵年轻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是他当年还曾是人类时的回忆。
“我们还是走吧。”黑公爵皱起眉,拉住晏明灼的手臂,“花田对人类来说不是个好地方,我不该一时心软,昏头应下你的无知请求。”
“好。”晏明灼顺从着黑公爵的力度,并未抗拒。
反正,下一次,伊恩依旧会嘴硬心软。
晏明灼聪敏的思维与极佳的洞察力,令他很快察觉到如何撒娇才最令怪物受不住,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性神经,令他毫不犹豫选择将优势发挥到极致。
繁忙而充实的日常安排,让黑公爵一时犹豫的疑问,彻底被抛诸脑后。
晏明灼在给花花草草写生时,黑公爵有时陪伴在他身边,静静地观看着他的作画。
偶尔,他心底也会对晏明灼以后要为他画的肖像画,而感到些许不由自主的期待。
但黑公爵私心更希望,正式开始画肖像画的日子,来得越晚越好。
这样,他便有充足的理由留下晏明灼。
时至今日,他对人类是否被诅咒困住,依旧抱有困惑,对轻而易举便能试探出答案的问题,他却迟迟不肯带晏明灼去亲身试验一次。
对黑公爵而言,目送着在意的人离自己而去的过程——哪怕这过程是假的,依旧令他无法忍受!
为此,他宁可承受住疑心与揣测的反复折磨,将一切按捺在密不透风的心底,绝不向外透露分毫阴暗。
黑公爵没有陪伴在晏明灼身边的时候,他往往在处理灰衣鬼仆们难以应付的“棘手麻烦”。
画笔在洁白画布上轻点,落下鲜血似的红颜料——
背景是远远传来的几声模糊惨叫,伴随着灰鸦扑闪翅膀的死亡呼啸!
作画时的晏明灼显然不够专心致志,他总将大半注意力放在风中传来的林间动静。
大多数时刻,黑公爵都是三下五除二地快速解决战斗,偶尔也会碰上比较难缠的异客,或是组团来的异客团伙,镰刀与不同武器交错,发出刺耳相击的声音。
每当这时,晏明灼就会停下手中画笔,扭头凝视着隐隐传来声响的方向。
他脑海中盘旋的想法,很不符合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晏明灼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打算改变——比起能够无限次复活,对死亡也保持嘻嘻哈哈态度的异客们,性格强硬却往往单打独斗的骄傲怪物,明显更会让人担心。
“我回来了。”
踏着永夜坠下的漆黑夜幕,戴银面具的蛇瞳领主从林间层层叠叠的阴影里独身走出,身后背负镰刃,劈开寒风,浑身裹挟着不祥气息。
宛如海上卷起的滔天风浪,锋锐,凛冽,不可阻挡!
“今天有点慢。”晏明灼放下画笔,从画架前起身靠近黑公爵,擅自取下他的银面,含笑道,“罚你回去以后,晚上多给我讲些与死灵相关的常识,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制术法。”
“让我想想,今天该到哪里了……对了,今天就说一说‘禁灵’吧。”
黑公爵任由他肆意妄为,应允着心血来潮的“惩罚”措施。
周身的冰冷杀意,却在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两人亲密说笑间,淡淡的温馨与静谧。
到了这天晚上。
晏明灼借口去楼下书房拿消遣读物,避开黑公爵的视线,在楼下迅速找到锁定好位置的年轻鬼仆,与之“偶遇”。
他咬开指尖,学着黑公爵教授他的方法,以及模仿前几日在顶层书房内间找到的典籍中,所见过的神秘学特殊符号,用宛如扫描般的强大记忆力在鬼仆额头原样复刻,以血画出简易版咒纹。
时间最多短短几分钟内,再长难免引起疑心!
简易版的解咒术,更是只能维持不到一分钟!
眼见年轻鬼仆麻木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代表灵智的一点亮光,晏明灼来不及解释更多,飞快地低语:“告诉我,关于庄园的百年诅咒,关于夜郁金香庄园的来历,你知道什么?!”
“……兰……”
太久没说话,令头脑凝滞的鬼仆说话声很是艰难,几乎一两个词就用去了所有珍贵的清醒时间!
“去……书房……”
“兰泽尔……家族……我……”
他额头上泛着淡淡红光的咒纹陡然黯淡!宛如从未出现过。
第25章 书房密室
——兰泽尔家族。
——书房。
晏明灼记下关键词。
他放任已经失去神智、闻到血腥气有些暴动的鬼仆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痴痴呆呆地慢慢转身离去,转而找地方洗净手上早已凝固的血迹。
接着又去小书房取了几本书,以补全此次出行的理由。
在二楼的小书房,晏明灼有注意寻觅与鬼仆所提名词,任何发音相类似的书名标题,漫无边际的搜寻中,一无所获,他只好先行离开。
等晏明灼抱着随意拿取的消遣读物回到顶层卧室,黑公爵正在给高脚水晶杯倾倒深红色的浆液。
“酒……?”晏明灼闻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漫的醉人气息,醇厚的葡萄酒味,掩饰住了他指尖残留的细微血腥味。
“存放在酒窖中的美酒。”黑公爵确认晏明灼的猜测。
“曾经有不少次,误入的行商路过此地,心血来潮时我会选择买下看得上眼的商品,用金银或是宝石作为交换。”
他解释道:\"是我当时低估了人类的贪婪,埋下了招引灾厄的祸端……自从出现奈娜尔这件事,我便再也不允许任何外来者进入古堡,或是过多逗留。\"
黑公爵对外来者赶尽杀绝的残忍态度,并非一天形成。
太多的丑陋嘴脸,一点点消磨掉了他对外界的仅余信任,由此竖起坚硬的盔甲,将其他人都挡在外头,禁止靠近。
晏明灼凝视着杯底随黑公爵手腕摇晃而不定的液体,在内侧留下几滴滑落的挂壁。
他若有所思:“伊恩,你今日是否遇见了什么?”
酒液可以是为了庆祝高兴,也可以是为了消去忧愁,黑公爵并非嗜酒者,今日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背后必有缘由。
“是几个入侵者。”黑公爵顿了顿,捏住高脚杯的指骨不自觉用力。
灰衣鬼仆们的灵魂被控制在他的手中,哪怕短暂被入侵者们灭杀,只要有黑公爵在,他们便能继续复活。
饶是如此,灰衣鬼仆的数量依旧有些力不从心,毕竟绝大部分还要维持古堡的日常工作,只有一小部分能游荡在荒芜的大地上,代替黑公爵进行每日巡逻。
黑公爵干脆把空荡荡的地牢弃之不用,将骷髅守卫们尽数放出来,协助灰衣鬼仆们加入这场让入侵者们哇哇大叫、哭爹喊娘的自卫反击战。
今日是个例外。
他本无意亲身上阵,与那些随手便能解决的家伙们过多纠缠,更不打算听他们之间叽叽喳喳的古怪交谈。
但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落下的镰刀不由自主慢了些,不是径直瞄准脖颈,对准来人脚下的土地,在脚下击出一道深深沟壑,周围土块随之隆隆拱起,形成溅射性攻击!
不致命,警告之意已在行动之中顿显。
“也许你会想要知道这点。”黑公爵垂下眼眸,抿下一口醇酒,“我没有杀那个再次回返的女小偷,以及她的朋友们,放她们自行离开了。”
“这些奇怪的人,是来自异界,拥有不死之身的客人。”
出乎意料的是,晏明灼听闻此言的反应很平静:“当初那位不知名女士说,她们能够随意复活……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这件事,黑公爵当初在暗中窥伺晏明灼与女小偷的交谈时,便已得知。
对这些不死者的存在,他明知有不对劲,却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这一设定,不以为怪,而且由于没了心理压力,下手时反而更加果断狠辣!
“在弄明白他们目的以前,你要小心这些人。”晏明灼担忧地看向黑公爵,隐晦地给他种下警醒的种子,“伊恩,保护好自己。”
黑公爵放下酒杯,怔怔片刻,忽然摇了摇头:“——她们是为了你而来。”
“为了……从我身边,救走你。”
也就是从她们的口中,黑公爵似乎明了为何这些天来入侵者诡异地呈现出暴涨趋势。
仿佛是童话里,为了从恶龙或是魔王手里夺回公主,接到悬赏的勇者们前仆后继赶来怪物的领地,飞蛾扑火般源源不绝。
他轻咳一声,固执地强调道:“我很厉害,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不必为我担心。”
话是这么说,语调却奇异地高扬起来。
“我相信你。”说着,晏明灼随手捏住桌上透明色的高脚杯托,端起酒杯,品了一口。
他喜欢能够强烈刺激味觉的食物,因此也尝试过更高度数的酒类,葡萄酒对于晏明灼而言,过于清淡,与喝水无异。
但与之相对的,冷白色的肌肤极易因饮酒而袭上红晕。
黑公爵还没来得及为晏明灼无意中用了同一个酒杯而生出几分旖旎心思,他很快被仿佛要下一秒就要醉过去的银眸青年吓了一跳!
“晏明灼……”
以为青年不胜酒力的黑公爵已经开始后悔,未能提前了解晏明灼能不能喝酒,随即他的心又开始怦怦狂跳!
也许他该更加主动一点……
银眸青年多情的桃花眼尾,业已泛出漂亮的晕红,他眨了眨眼,还没说话便被黑公爵抢先扶住手臂,将他拖到……咳,暂且先拖到沙发上。
晏明灼手里还端着酒杯,不由得皱起眉,疑惑道:“怎么了?”
“你喝醉了。”黑公爵不由分说夺过他手中的杯子。
“我没有。”才浅浅啜饮一口的晏明灼试图为自己分辩,“我只是……”
他蓦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垂下的长睫羽内清醒的眸光,自然地过渡成朦胧失控:“我还没醉,放开我。”
连语调也像模像样染上孩子气般的委屈放纵。
“听话。”
被晏明灼攀住,无法脱身的黑公爵奢侈地唤出伴身武器,镰刀反手一勾,将水晶杯扔到远处,途中力度掌控得精妙至巅,酒液稳稳当当,点滴未泼洒在羊毛地毯。
然而转身回来,面对喝醉后,比起往常要闹腾得多的晏明灼,黑公爵的太阳穴开始隐隐生疼。
他俯下身,两只手臂撑在笑意朦胧的银发美人身侧,将眉眼挺拔的他逼到靠在沙发上。晏明灼只能无辜地仰脸朝上,软声撒娇:“伊恩,伊恩……把杯子还给我啊!”
黑公爵呼吸急促,血压急速升高,他按捺下起伏的澎湃心潮,咬牙威胁道:“你再这样……”
他搜肠刮肚许久,没憋出来的生硬“土味情话”——
被一本突如其来举起的书当头挡在脸上,直接砸回了喉咙眼!
“伊恩,我给你念个故事吧。”
晏明灼也不管此刻危险的姿势,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长手一探,捞过本消遣读物,想一出是一出地要给黑公爵念睡前故事。
故事是很无聊的故事,常见的西式骑士浪漫小说主人公,短短名字后头,连接着古里古怪的一大串家族姓氏,彰显着主人公高贵的血统传承,以及古老的家族荣耀。
清越的柔和嗓音,含着醉酒后的模糊吐词,混合成颠三倒四的缠绵风味,就连念那一长串枯燥无聊的家族姓氏,与家族各自对应的家徽象征物时,仿若也透着别样的语调。
黑公爵见他念得那么认真,不忍心打断。
他慢慢叹了口气,松开禁锢对方的手,依偎着晏明灼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下。
“家徽……”晏明灼将绯红的脸颊侧过去,晕乎乎贴近黑公爵耳廓,说秘密似的窃窃私语,“伊恩,你比这本小说里的人还要厉害多了!你肯定也有家徽吧?”
其实黑公爵不必说,他多半也能猜出来——
“自是夜郁金香。”在此刻放松的静谧氛围里,怪物仿佛被感染到,带着几分顽心地模仿晏明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伊恩·兰泽尔。”黑公爵低声说完省略繁杂中间名的全名,“兰泽尔,即是我所继承的家族。”
晏明灼心头一跳!
终于出现了!
——这个他此前翻遍有关夜之国的历史书,记忆中始终不曾见过的特殊名词!
他还想借伊恩面对“醉酒”的他时,难得放松警惕的时机,再多试探几句溜出来的线索,对过往向来讳莫如深的黑公爵却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忘记我刚刚说过的话吧。”
沉溺在回忆中的黑公爵眼神晦暗一瞬,抬头再望向晏明灼。
晏明灼却已经闭上眼,靠在他的肩头,呼吸清浅均匀。
——浪费了个好机会。
美色近在咫尺,淡色唇瓣自然的微微上翘,如同在召唤着谁的轻吻。
伊恩小心翼翼探出手,指尖摸了摸眼前人的唇珠,倏地收回手,别过脸,状似不经意地将拇指擦过唇瓣。
做贼心虚的他此刻沉浸在乱麻般的思绪里,未曾注意到身边人眼皮撩开一瞬,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单方面达成的“隔空之吻”。
苍白色的唇瓣,如果染上宛如人类般的薄红,甚至是宛如被鲜血染红的猩色——
应该也会很好看吧……
钩子般的眼神如浮光掠影,倏然消失在合拢的银眸里。
晏明灼向黑公爵无意识靠得更近了一些。
*
第二天,他没有外出,选择在古堡内休息,黑公爵则照常去领地执行巡视。
在顶层书房,晏明灼用金色钥匙打开了内间的禁制。
里面关于神秘学知识的典籍相当丰富,但很多书,在晏明灼还没达到那个能力前,强行阅读只会导致自取灭亡。
在他第一次进入内间前,黑公爵已经严肃告诫了他这一点,晏明灼也没有什么非得要证明自己天赋的作死念头,遵循开好的书单进行阅读,比较难理解的地方,他便去请教最好的老师——也就是黑公爵本人。
内间里也有不少历史书,但没有一本书追溯到夜之国建立以前,就算有,也是多半莫须有的猜想。
比如,有人猜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般的沼泽地,有人说这里曾经是蛇神的栖息地,还有人说是怪物的巢穴,盘踞肆虐之所。
至于这些恐怖异常的地方,是如何化为现在的平原,建立起人类安居乐业的家园,中间直接断片,春秋笔法一晃而过。
如果夜郁金香庄园,是兰泽尔家族的祖产,为何一点存在的痕迹都追寻不到?
好像遭到某股力量刻意抹去,隐藏起来,不让外人知晓?
按照黑公爵的记仇个性,即便他对家族有恨意,或是有不愿诉说的隐痛,不可能把一切证据抹去,让所有东西就那么烟消云散在时光的无情流逝里。
晏明灼从梯i子上爬下来,在书架最高层还是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如果年轻鬼仆让他去书房找答案,毫无疑问,肯定是这间位于顶层的书房,然而那个被隐藏起来的答案,到底该如何开启?
思索良久,晏明灼将视线放到手中痕迹斑斑的金色钥匙。
他试探着再次挤破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逼出一滴血液,滴在钥匙凹陷下去的小孔——
咚!
近乎接近天花板的高大书架发出震动,吱呀吱呀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扇浮现着精美浮雕的石门!
巨大声响被禁制挡在内间,丝毫传不出外头去!
——密室!
书房内隐藏的禁地,缓缓展现在手持钥匙的晏明灼眼前,暴露出古老狰狞的面孔。
第26章 翻车倒计时
“……密室?”
饶是做出尝试举动的晏明灼,也未料到结果竟然如此顺利。
晏明灼这几天泡在书房里,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寻找解开鬼仆禁制的术法,也就是之前所用的简易版“解咒术”。
晏明灼本身在术士一道还未入门,哪怕有这几日的恶补,他也只能算得上是对神秘学知识有一定了解。
按照黑公爵在闲聊时提及的方法,术士中的初学者往往以诸多特殊材料为引,烙下咒纹,施加禁制,实在缺乏材料,以自身鲜血为引也可。
失血弊端若是在小范围使用,控制好使用次数与频率,问题不大,复杂精密的咒纹,可以通过晏明灼过目不忘的本事原样复刻。
最致命的问题在于,鬼仆们的灵魂控制在黑公爵手中!
晏明灼若是想要强行破解困在它灵魂上的枷锁,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一定会惊动力量更为强悍的黑公爵!
于是,他还干了另外一件异想天开的事。
找到能够短暂伪装成黑公爵的方法,以便在解咒时,能用相同的血脉气息骗过禁制,把晏明灼误认为是黑公爵本人!
晏明灼解开扣得极紧的袖口,撩起灰衫长袖挽至半臂。
他瞥了眼左手手肘内侧隐隐浮现微光的血色纹路,这才确认在金色钥匙滴血的举动,是误打误撞令其将他认做了黑公爵,这才得以开启书房密室。
似有独特寓意的精美浮雕石门,往侧边缓缓开启。
半扇刻有高昂头颅、嘶嘶吐出信子的盘旋蝰蛇,半扇刻有一株妖异而凄冷的黑色郁金香,花朵盛放在跃跃欲试的蛇身前。
面对门后的未知。
晏明灼脸上依旧平静,看不出太多波动,手指却再次攥紧掌心中隐隐发烫的金色钥匙,意识到它对伊恩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那些被封印在回忆里,不愿触及的尘封过往……也许在眼前这间密室中,能够找到不少答案。
但要小心,千万不能被黑公爵撞见这一幕——!
*
进入密室,离开入口处充足的明亮光源,出乎意料,里面并不是漆黑一片。
镶嵌在壁灯上的夜明珠自边缘弥散出荧色柔光,如潮水般漫过整间密室,幽蓝色的光线,为房间里本就破败的气息更添上几分惊悚。
踏——
踏——
整个房间宛如一条长方形的画廊,只是尽头没有出口。
左右两边的墙壁上各自悬挂着油画,油画有人物肖像,也有风景静物,上面的颜色都已经暗淡,甚至因为保存不当的缘故,某些细节已经变得斑驳破碎,变成黑色。
晏明灼与第一幅人物肖像对上了眼,面对整个头都变成黑洞的“画中人”,他心跳平稳,甚至还有闲心注意到人物身上所穿的服饰极为复古原始,线条笔触也十分粗犷。
这个人站在一条木头大船上,手扶住桅杆,从身体朝向看应该是在望远,又或许是凝视着画面上没出现的东西。
肖像画旁边,是一副波涛汹涌的暗色汪洋图,由于年代过于久远,看不清楚画面脱落的具体细节。
这些油画似乎是按照年代来摆放排列的,越往里走,画面就越完整。
第二幅肖像是群像。
有露天篝火,有跳舞的小人,还有更多看不清脸的黑衣人,跪在某块被水域环绕起来的狭小土地上,似乎在进行着秘密的仪式。
黑压压的跪拜小人最前头,与第一幅图着装类似的人在指挥,另外两个人向水里扔下似乎是某种动物的扭曲物体。
这是……在祭祀?
晏明灼凑近端详画面,他睁大眼睛,从模糊不清的画面上,似乎瞧见了祭品的……五官线条,极似人类在扭曲地微笑。
但要说是人类,祭品没有四肢,只有光秃秃的躯干。
莫名的寒意沁上心头,晏明灼掐断不太好的某些联想,视线转到之后的画。
第四第五幅主要是风景画,水域进一步扩大,土地愈发缩小,从高空俯视下去,小人们彻底变成无数黑点,可怜巴巴挤在荒芜的暗色土地上,背后是稀零的屋顶。
再下两幅,又是人物肖像,而且是同一个人。
这次,晏明灼终于看清楚了画上人物的脸,乱蓬蓬的黑色头发,透出些许暗蓝的双眸,一个饱经沧桑,但仍旧堪称英俊的青年男人。
这个人与第一幅图中的人,背景时间应当过去了不少年,他身着的服饰从仅用于裹住身体关键部位的原始麻布,变为有所装饰与缝纫的麻衣。
迪西·兰泽尔。
麻衣的胸口,纹着男人的名字与姓氏。
——兰泽尔家族的先祖。
前一幅图里他分明还在悲伤的叹息,面对着空荡荡的摇篮,似乎马上要落下眼泪,下一幅图却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麻衣变成了量身体裁的柔软服饰,他也不再站在简陋的木头平房内,而是坐上了被众人簇拥的高位,蓝色眼眸盯着佩戴的宝石戒指,又或许是盯着手中盛开的夜郁金香,放肆地咧嘴大笑。
原来如此,密室里存放的,应当就是兰泽尔家族的历史。
晏明灼记下这个人身上发生的异常转变,随即再往后面去看。
时间不多,他脚步飞速,加快浏览的节奏——
之后的画面变得寻常起来,水域不知何时渐渐消失,留下肥沃的平原供人们耕作,他们在领地用界碑圈定边界,并在中心一点点建立起古堡的雏形,夜郁金香庄园逐渐从蓝图化为现实。
由于画面并未记载具体年份,只能通过兰泽尔家族每一代领主的更替来大致估测,按照油画排列顺序来说,迪西算是第二代或第三代家主,中间又经历了五个同样黑发蓝眼的领主,也就是说,至少过去了三百年
晏明灼脚步不停,直接略过在他看来意义不大的画面,直到来到密室墙壁上悬挂着的最后两幅画,一左一右相对而立。
左边是一幅三个人的全家福,严肃绅士的老贵族父亲,温婉美丽的贵妇人母亲,以及被爸爸妈妈共同揽在怀中的小男孩。
黑发蓝眼,笑得十分开心。
晏明灼仔仔细细打量着脸蛋红扑扑的活泼小男孩,他能从小男孩的眉眼里,看出几分与黑公爵的相似,但他的神情里却只有天真,不染一丝阴霾。
总觉得有哪里违和……
也许是习惯了伊恩用竖瞳阴沉沉盯着自己,在背地里不着痕迹投来黏着的视线,现在将暗灰色的狭长蛇瞳,换成更加明亮的人类蓝眼,晏明灼心头十分别扭。
俯身用带有手套的指尖轻轻抬起画框,晏明灼本打算观察画框里是否藏有其他东西,他从缝隙里观察画框背面,一无所获,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凑近去查看墙壁。
若非观察细致,晏明灼险些错过这个“惊喜”!
——墙壁上因常年累月悬挂而留下的画框印痕,是两道重叠交错在一起!
其中一道颜色要更深些,与现在的画框并不完全吻合。
少了一幅画!
晏明灼悄无声息在密室里又走过一小圈,一览无余的装设里,并无缺失油画的踪影。
他只好暂且放弃寻觅念头,来到右边墙壁,也就是最后一幅画面前。
最后一幅画,既不是人物肖像,也非风景静物,它甚至不是一幅真正的画——
褪色的绸缎旗帜上,绣着原本精美的家徽图案。
——却是一株凋零衰败的黑色郁金香。
用花卉当做家徽,其实是很常见的选择,但没有哪个家族会选择枯萎的植物作为代表物,宛如诅咒般的寓意,恶劣至极!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连家徽图案都出现如此剧烈的变化。
远行的祖先,大泽,祭祀仪式,恐怖的祭品,再到从迪西·兰泽尔这一代开始,忽然好转的生存环境,紧接着夜郁金香庄园的建立……
迪西是个关键人物。
时光再来到三四百年之后,也就是黑公爵尚且是人类时的回忆。
三个人的全家福,画面上的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幸福——可黑公爵,真的是那个黑发蓝眼的小男孩?
伊恩又遇上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太多疑问一下子充塞着晏明灼的脑海,他一边清理着来过密室的痕迹,一边在脑内飞快思索着其中的关联。
晏明灼蓦然发觉,那些在夜之国历史书里看过的猜想,或许有些并非空穴来风。
沼泽,蛇神,怪物的巢穴。
他的脑海里,随这些一一发现的新线索而逐渐勾勒出模糊的故事骨架,但具体血肉该如何填充,仍旧是千头万绪。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是有人指点他来书房内,在密室里寻觅到有关兰泽尔家族的过往经历,那么关于这些疑问,那个年轻鬼仆定然知晓不少内情甚至是答案!
走出密室,抹去在金色钥匙小孔内悬空的圆润血滴,关闭禁地石门。
再次回到顶层书房的内间,从幽蓝色的阴暗光线转换成明亮璀璨的水晶灯,晏明灼深深吐出一口气,短短十几分钟里,恍若走过了一个家族数百年的厚重历史。
他必须再去找一次年轻鬼仆,询问答案,然而不到一分钟的交流时间,根本不够!
伊恩。
上次黑公爵的反应的确剧烈且异常,但他最终没有杀了那个无意中自行恢复神智的年轻鬼仆,而是放对方顺利离开,只是再次加固了禁制。
如果这次他向黑公爵旁敲侧击地打个商量,事情能否有转圜余地?
待黑公爵结束今日的巡视,从古堡外回来时,下定决心的晏明灼便巧妙地改换言辞,试图表达出想要找个灰衣奴仆当助手的意图,没事可以帮他背背画架或是颜料,黑公爵暂时不在晏明灼身边,也有人能在写生时保护他的安全。
近日来愈发增多的异客数量,大大拖延了黑公爵原本闲适散漫的日常休闲时间。
他为此既烦躁又不安,更担心万一有探子像上次那样,偷偷潜入古堡,带走晏明灼。
因此对晏明灼主动提出的建议,黑公爵一口应允下来,并且十分大方:“多挑几个好了,我给他们解开禁制,你无聊时,也能找他们聊聊天。”
瞌睡来了送枕头!
“真的?”晏明灼眼前一亮,给了黑公爵一个表达感谢的拥抱,“谢谢你,伊恩,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很高兴。”他摸了摸心口,认真描述自己此刻的情绪状态。
没能得到亲吻作为奖励的黑公爵盯住他的唇,指腹忽然回忆起昨日的柔软触觉,有点痒意地瑟缩收起。
“我不喜欢你这么客气的语调。”按捺下淡淡的郁闷,黑公爵慢慢道,“无论怎样,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对你好。”
“我的恋人,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忽然握住晏明灼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只要更喜欢我一点点,给我你所有的爱意与热情,眸光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那么,晏明灼。”伊恩忽然露出笑,攥住晏明灼的手腕,尾指尖尖挑逗似的摩挲着他的腕骨,按得更重了一些。
“只要你想,我便会是你的。”他说,“我愿与你共享我所掌控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仿佛感受着,掌心下的那份柔韧有力,跃动着自心脏处怦然生发的快意!
怦怦——
也许心跳加速的人,不止一个。
两人暧昧不清的纠缠关系,第一次遭遇径直挑明的契机!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咽去口干舌燥的紧张错觉,晏明灼的视线与伊恩在空中交错,迸出滋味难明却又火花四溅的勾连缠绵。
耳垂,嘴唇,喉结,颈窝,锁骨……
陡然升温的炽热目光在那些分明寻常,在某些时刻却异常感官敏锐的部位不经意间来回穿梭,仿若蜻蜓点水,克制,点到即止,却不曾停止。
他好像……好像什么?
晏明灼短促呼吸一下,勉强扭开脸——他感受到了失落的执着凝视——但他不能,不能在事情还未说开的混乱局面,在神秘音与异客们虎视眈眈的现在,贸然做出不负责任的随性打算。
责任,对于自由随性、由衷厌恶被约束的他而言,又是一个新名词。
“还不到时候。”晏明灼盯住地上的泥土,仿佛要把土地溶出一个洞,“伊恩,现在……还不行。”
“要怎样,才是你认为可以的时候?”黑公爵听出了他拒绝时的犹豫,这令他快要发疯的神经勉强扯到冷静边缘,停止住崩溃似的震颤。
“我很珍惜你的喜欢。”晏明灼固执地退后一步,“等我再想一想……给我一点时间。”
伊恩不喜欢被人欺骗,但他为了保命,一开始说了太多的谎言。
甚至,晏明灼在想——他真的喜欢伊恩么?
如果脱离扮演状态,并且最后将人设经历归档完毕,他是否会很快恢复到原本的冷静漠然,毫无波动的状态?
晏明灼擅长扮演,也擅长伪装,更擅长巧言辞令,但他从来不会在体验人生的过程中,与其他人建立起过深的关系,这是大忌!
喜欢是一种太过陌生的情绪,对与几乎找不到热爱事物的晏明灼而言,这样的体验,既令人不安,却又弥足珍贵。
“我等着你的答案。”黑公爵捏住拳头,紧张得几乎不敢直视晏明灼的脸。
他退让了一步,轻声道,“别让我失望,否则……”
否则什么呢?
一时头脑空白的黑公爵说不下去了,他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发现刚刚的语气更像是强硬的逼迫与威胁。
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
果然,晏明灼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走吧。”晏明灼没让黑公爵等太长时间,他径直打破无声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仿佛没有听过刚才的对话,恢复笑脸,“不是说,要多挑几个么?”
黑公爵闷闷应了声,跟在他的身旁。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近到仿佛勾勾手就能牵上,但终究隔着一线之距。
原本糟糕的心情,在黑公爵见到晏明灼随手挑中的其中一个年轻鬼仆时,变得更加差劲!
“其他人可以。”他冷冰冰道,“这个人,不行。”
“为什么?”晏明灼试图垂死挣扎,“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相比其他人,用熟悉的奴仆当助手,我会更安心。”
他本意是为自己的举动增加合适理由,谁知黑公爵一下子捕捉到了错误的关注点,原本就饱受刺激的态度,因这次意外事故,愈发暴躁激烈。
“安心?”
他压低眉毛,拉住晏明灼的小臂,不由分说要将人拖回房间,“我、不、许——听明白了吗?”
暴烈无声的周身恐怖气压,令灰衣人根本承受不住来自灵魂层面的高阶碾压,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
尤其是那个年轻鬼仆,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掐住自己的喉咙,脖子涨得通红,发出窒息般的“嗬嗬”垂死音!
晏明灼眼神一顿,一心挂念着年轻鬼仆的剩余利用价值,还没问完话,决不能让关键人物死在这里!
他心知在人气头上时,越多说,越容易错,若是顺势而为,说不定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黑公爵阴着脸拖着他一路飞快回到顶层卧室,晏明灼也不抗拒,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快不慢。
“伊恩……”
打开卧室门,晏明灼心想只剩下两个人,应该能说些话让伊恩的情绪稳定稳定,他刚抬起眸,准备安抚伊恩的情绪——
一股巨力如海上飓风,劈头盖脸砸下,将他重重掀翻到柔软的宽大床榻。
有软床作为缓冲,晏明灼并未受伤,也没有感到丝毫疼痛,他头一次震惊得瞪大双眼,注视着伊恩随手“当啷”一下扔开伴身镰刀,面无表情开始解开黑袍衣领。
不,说解开都太温和!
稍微一用力,质量极好的软缎面料,便在黑公爵的失控的暴走力量下化为齑粉,露出肌肉流畅紧致的上半身,灯光下没有丝毫血色的苍白身躯,宛如被朦胧光线涂抹上一层柔润的蜜浆。
好似半凝固的柔嫩乳酪,暴露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晏明灼呼吸一窒。
舌头抵住尖锐的虎牙,他闭上眼,开始默背这些天在书房内间读过的那些神秘学典籍,枯燥而拗口的咒语,复杂精密的咒纹,繁琐到足以令人反复崩溃的一条条注意事项……
然而一闪而过的迷人画面,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
“晏明灼。”伊恩低下头,跪坐在床上,俯身靠近闭着眼睫羽颤抖的晏明灼,他拎住晏明灼的领下,舍不得下重手在脖颈掐出痕迹,却又实在恨这人没心没肺,令人火冒三尺。
他阴恻恻附在晏明灼耳边,吐出黏腻的威胁:“看着我。”
“不……”晏明灼微弱的抗拒,显得如此无力。
“是我对你来说,不够有诱惑力么?”伊恩压得更低了一些,与晏明灼露在外面的皮肤,真正的肌肤相贴。
寒凉的,柔滑的,果冻似的白色奶酪,挤到了掌心里。
“……”晏明灼冷静地睁开眼。
他抵住伊恩的肩膀,腰肌连带脊椎猛地发力,将人反过来死死摁在床上,力气一不小心超出了他本应拥有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设。
但这时,无论是晏明灼还是伊恩,都没心思在意这点细枝末节了。
“伊恩。”
晏明灼低下身,仿佛呻i吟般地念出黑公爵的名字。
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拧开了“月光”迷香的细长香水瓶——
很好,等伊恩之后清醒过来,他可以等死了!
第27章 蛇神的契约
随着晏明灼俯下身越靠越近,黑公爵的身体慢慢不动了。
狭长蛇瞳静静注视着银眸青年一手越过他的肩膀,撑在床榻,几乎以脸贴脸的距离彼此对视。
自耳边垂落的银色发尾柔柔扫过怪物的脸颊与眼睛,带来不同寻常的额外痒意。
这令黑公爵不自觉阖上双眸,视觉的短暂缺失,与之相对的却是听觉与嗅觉带来的补偿增强。
恍若擂鼓的心跳声仿佛正贴在黑公爵耳际,彰显着眼前人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抗拒。
他听见晏明灼略微急促的喘息声,融化在渐次升温的空气里。
仿佛有一层由无形无色的薄纱,裹挟着热量与外力,将黑公爵整个人拢在里头,薄纱里,浅淡的香味随着距离感降落至近乎零,存在感变得愈发明显。
不对……
渐渐被席卷而来的困意自然淹没的黑公爵,挣扎着企图让理智保持清醒,他想保持睁眼,沉重的眼皮下却仿佛坠着铁块,直直牵引着向下自由落体——
在枕头上闻到过的,多出来的异香!
一道灵光忽然划过黑公爵逐渐缓慢的颅内思维,他咬紧牙关,无法按这条逻辑再接着思考下去,被压制住的身体却奋力自行挣扎起来。
“晏明灼!”
轻微麻痹的指尖,终于挣脱束缚,随着手指倏地弯折勾起,被抛开的镰刀,径直从地毯上浮空而起,疾速划出一道抛物线!
“伊恩——”
听见自身后破空而来的尖锐风声,一瞬间,晏明灼只来得及低头!
原本扬起的身躯,彻底与无力动弹的苍白躯体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
一两根被刀气割断的发丝,就在大半个侧脸贴着柔韧胸膛的晏明灼眼前,飘飘扬扬落在黑公爵凹陷下去的性感锁骨——
倘若晏明灼躲得慢一秒,被割断的就不会是轻飘飘的头发,而是人类脆弱的脖颈!
——嘶!
黑公爵这次是真的气得狠了,哪怕在昏迷前的前一秒,他的手还死死拽住晏明灼的衣角。
晏明灼摸了摸脖子,对接下来肉眼可见将面临的“被追杀”未来叹了口气。
他俯身拉过被子,给陷入沉眠的伊恩盖上,仔仔细细掖好被角,哪怕以怪物的极佳体质,根本不可能因此而着凉。
握住攥得死紧的拳头,晏明灼定定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弹,他没有掰开黑公爵的指节,而是脱下灰衫,轻轻盖在黑公爵的身旁。
赤i裸着瘦削有力的上身,晏明灼从随身包裹里摸出一小瓶积攒的血液,用指尖蘸取,在手臂画上伪装血脉气息的咒纹。
抖开新衣服披在身上,遮掩住泛出红光的淡淡纹路,他从画架上取下几张画塞进包裹里,回头瞥了一眼,紧接着加快脚步,下楼去找年轻鬼仆。
反正结局都是翻车,不如合理利用。
早点解决完闲杂之事,他才有充足心力去思索那些悬而未决的……陌生情绪。
在大厅内找到奄奄一息的年轻鬼仆不难,晏明灼将他带到二楼的小书房,解开灵魂禁制,黑公爵已经昏迷,发觉禁制的异动,要等到他醒来以后了。
“咳、咳……”
多出神智的年轻鬼仆,抬袖擦去面罩上溢出的黑色血迹,他的眼神里原本还带着迷惘,等看见晏明灼,迷惘换成了探究式的打量。
“人类?”鬼仆声音更像是活泼的少年,“你到底是谁?”
他朦朦胧胧的记忆里,还记得上次晏明灼问他的问题:“你来到夜郁金香庄园……是为了诅咒?”
晏明灼坐在扶手椅上,闻言,随之合拢手上的书籍。
他没有直接回答鬼仆的疑问,直切主题:“你的无用问题太多了,我没有时间一一解答,不如你先来个自我介绍,省去不必要的浪费。”
“……好吧。”鬼仆不甘不愿地退步,“我还能好端端站在这,说明你至少有一定能力。”
“保下我的性命,否则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他看上去对黑公爵很是忌惮,露在面罩外的眼眸耷拉着,仿佛睁不开眼。
“在你和我谈交易条件前,似乎忘了什么。”晏明灼毫不犹豫扯起黑公爵的大旗,“若不是我救了你,之前你就已经死于窒息,必死无疑。”
“用什么可能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换取你的性命,才是你需要思考的问题。”
“你!”年轻鬼仆失口脱声,随即被戳中致命点的他宛如瘪掉的气球,垂头丧气。
“如果你不愿意回答,那么让我来代替你说一句吧。”晏明灼,“兰泽尔家族的核心成员。”
他用指节敲了敲扶手,鼓点与尾音一同下落:“书房里的那些画……还需要我用言语再描绘一遍么?”
“你似乎在书房里找到了不少东西。”
年轻鬼仆终于提起积极性,他拉下沾血的肮脏面罩,睁开刻意眯起的双眼。
“既然如此,我可不像那个天生与黑暗为伍的怪物,没什么好隐藏的丑恶过去。”
兜帽向后滑落,露出鬼仆黑发蓝眼的惨白面容,他咧开嘴:“不错,我便是迪迪·兰泽尔!”
晏明灼表情平静,不为所动:“你和伊恩是什么关系?”
“伊恩,叫得可真亲密,看来在他心中,你的地位可不一般……真好奇当他得知你背地里与我相见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迪迪·兰泽尔啧啧两声,抓了把乱蓬蓬的黑发,“真不想承认,我竟然同那个弑父杀母的冷血怪物有亲缘关系,一想到我要叫他一声哥哥,我浑身恶心得快要发抖!”
他随口就爆出了个惊爆眼球的猛料!
“什么意思?”饶是晏明灼,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字面上的意思。”本该阳光的少年音里,充满刻骨铭心的恨意,“他杀了我的父母,杀了古堡里其他的家族成员,杀了那些可怜的贫苦领民们!”
“甚至连死后,都不肯放过我们的灵魂!我们被困在这座遭诅咒的庄园里,浑浑噩噩地苦工劳作,祈求着不要遇见他心血来潮时的泄愤折磨!”
“我对不起爸爸妈妈,没法手刃仇敌,却还要苟且偷生忍受这般屈辱!”
晏明灼忽然想起上次年轻鬼仆哭泣时,嘴里无意识念叨的话语,哪怕是在潜意识里,他也在哭着给父母道歉。
“照你所说,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晏明灼同样没忘记他问黑公爵的话。
在伊恩口中,这些人是罪人;在年轻鬼仆口中,这些灰衣人却成了被折磨的受害者。
“很简单,我才是兰泽尔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迪迪·兰泽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既然你见过那些画,相比也发现了……历代领主的统一特征,皆为黑发蓝眼。”
“那个利欲熏心的非人怪物,窃取了本应属于我的爵位、领地以及兰泽尔家族数百年来积攒下的庞大财富!”
“这些悖逆残虐之举,使他遭受了蛇神降下的诅咒,那副竖瞳就是最好的认证!”
——“蛇神的诅咒”。
无需晏明灼追问,情绪激动之下的迪迪·兰泽尔自顾自说起了兰泽尔家族的发家经历。
第一代先祖,从中央王城被狼狈地驱逐出来,连同原本的姓氏都一同被剥夺,仅仅保留着名存实亡的公爵之位。
这个被“精心”挑选的流放之地,便是栖息着无尽怪物的沼泽海,传说沼泽的某处,隐藏着蛇神的巢穴。
兰泽尔家族的得名,就始于这片广袤无垠的大沼泽。
船行万里的流放路上,历经千险万苦,先祖身边的侍从与亲人要么死于病痛折磨,要么葬身于沼泽内恐怖的血腥怪物,从出发前的一行四五十人,到找到一块可供栖身的土地时,只剩下寥寥五六人,与不慎身中瘴毒的他自己。
因瘴气入体,先祖身体开始产生古怪的变化,他的四肢接连发黑充血,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自残,不得不找巫医截去坏死肢体……最后,彻底变成了一条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人面肉虫”。
与此同时,怪物还在肆虐。
先祖的儿子,也就是迪西·兰泽尔,他试图找出解救众人的生路。
当某次打猎途中久久未归的他,浑身是伤,捧着一片深紫近黑的花瓣惊喜地冲向父亲住所时。
巫医摇摇头,告知迪西,他的父亲已经在他母亲的含泪允许下,自愿成为祭祀仪式的祭品,以祈求上苍,希望怪物不要再捕食人类,希望终有一天他的后代们,能够摆脱这看不见尽头的残酷命运!
他是带着笑意死去的。
因为迪西父亲的勇于牺牲,再加上他们得到了巫医的认可,面黄肌瘦的原住民们很快将身手颇佳的迪西当做新头领。
祭品投入沼泽,长相奇形怪状的捕食者们却并未停止肆虐。
迪西的崩溃与悲伤,很快被迫切的生存危机,与妻子即将孕育新生命的消息给强行压下,可命运总爱与人开玩笑。
妻子因难产死去的第二天,迪西还在带人麻木地挖坟墓,为妻子亲手埋葬尸体。
他的孩子与他的母亲,被偷偷潜入房屋的怪物叼去,只留下满室的喷射状斑斑血迹,以及一只握着深色瓣片的小手!
迪西在空荡荡的摇篮前不吃不喝呆了三天。
第四天,他不顾巫医与众人的劝阻,执意要前往上次打猎中途无意发现的蛇穴,在蛇穴的周围,生长着美丽而妖异的植物。
黑色郁金香,拥有着安抚怪物的奇异力量。
一意孤行的蛇穴之旅中,迪西究竟遇到了哪些困难,事后谁也没法撬开他如铁石般坚硬的口,只有一个契约流传了下来。
被唤醒的蛇神,与兰泽尔家族达成了古老的契约。
祂将庇护兰泽尔家族麾下领地不受怪物侵蚀,夜郁金香生长的地方,便是安全区,他也将赐予兰泽尔家族无尽的财富与荣耀,作为交换条件,迪西必须成为祂的信徒,当祂需要时,迪西以及他的直系后人应当无条件满足回应。
水域退去,怪物消失,露出肥沃的平原。
数百年过去,兰泽尔家族迅速富裕起来,它大肆分封骑士与官员,统领着大量平民,以及一部分因各种原因沦落到此地的奴隶,他们经商,也对手下们相互吞并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
飘扬着怒放夜郁金香的旗帜,占领着当时还不存在的夜之国,肉眼可见的每一块领土。
名存实亡的爵位,终于在第四代得到了当时的中央王城的认可!
——并隆重赐予“夜郁金香大公”的荣耀头衔!
“兰泽尔家族,是神威莫测的蛇神冕下恩宠庇佑的家族。”迪迪·兰泽尔愤怒地高声指责,“可那个怪物,把一切都毁啦!所以才会遭受神明降下的惩罚!”
“这是他活该得到的报应!”
哗啦——!
飞来镰刀砸碎了书房大门,一道利风贴着扶手椅顶部擦过,将声音变尖的鬼仆穿胸而过钉在原地!
第一时间反射性俯身的晏明灼抬头回望,他心中“咯噔”一下,与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对上了视线。
“月光”迷香的效用,绝不可能这么短!
只有一个解释,在此之前,黑公爵已经有所提防,所以在中招之后才会恢复得如此迅捷——
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试探!
“晏明灼,你很好!”伊恩面无表情召来自动飞回掌心的漆黑镰刀,挟着威压一步步逼近,压根不管地上生死不知的“弟弟”,一门心思锁定仇恨目标。
“你干得很好。”他咬牙切齿,每个字,像是从齿缝里一点点逼出来,“我简直像个昏了头的傻瓜,被你骗了个彻头彻尾!”
“等……”
面对飞来的刀刃,晏明灼干脆利落选择闭嘴。
垂落的手,落在随身包裹上。
死亡危机,正式开启!
第28章 真的不是变态
敏捷地避开飞镰,晏明灼随着黑公爵逼迫上步的举动而一点点后退,直到退到房间角落。
他想暂且避过怒气最高峰,却被黑公爵理解为连辩解都不屑一顾。
房间里的气温下降幅度加剧!
“又是你。”
不愿向地面甩去半个眼神,黑公爵直接踩过鬼仆放在地上的手指。
疼痛连带低温带来的双重刺激,冻得地上装死的迪迪·兰泽尔忍不住打哆嗦,胸膛震动带动喉管堵塞的淤血向外喷,他睁开眼,“哇”地在地毯上吐出一口黑血!
“哈哈哈哈!!”被戳破装死,黑发蓝眼的年轻人反而彻底破罐子破摔,开始狂笑,“伊恩,我早就说过——你永远是个不被信任的怪物!”
“就和死亡一样,永永远远,只会让人感到无尽恐惧与厌恶!”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张开口,却被一晃而过的冰冷镰刀飞快割断了喉咙!
黑血迸溅!
从鬼仆暴露在外的喉腔里,断断续续传出细微破音的风:“你以为……凭借力量就能随心所欲破坏规则,通过搅局获得一切么……哈、哈哈哈……”
“那个被你盯上的家伙……真是可怜至极!”
“当年的事,就算你折磨了我们这么多年,可我告诉你,到现在所有人只会后悔一件事,包括爸妈,当初,怎么没有早一点——”
涌出的黑血,呛住了迪迪·兰泽尔的喉咙,连话都说不完的他分明处于濒死边缘,只靠着死灵顽强的生命力要死不活的续命,眼神中却充满了优越感极高的耀武扬威,以及显而易见的彻骨仇恨。
黑公爵抬腿,一脚踏在他脸上,用力碾了两下。
紧接着他什么话也没回应,毫不留情直接把已经昏迷的迪迪·兰泽尔踹开,像是在清理什么挡路的碍眼垃圾。
黑公爵视线移到借小插曲时间,乘机贴墙溜到门口,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怔怔回望过来的晏明灼。
银眸青年盯过来的眼神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可与往常迥异的过分平静,比言辞还要具有杀伤力。
是觉得他太过残忍?是相信了地上鬼仆的一面之词?
还是从一开始起,他在晏明灼心中就只是个笑话般的存在?!
“别这么看我。”黑公爵迸出压抑的低吼!
令人难以察觉的受伤,令他死死咬紧牙关,双眸下浮现出两个黑色水滴状晶体,仿佛胎记般与肌肤融合在一起,因情绪激动而在苍白色的脸颊上若隐若现。
对比鲜明的黑白二色,与灰色的狭长蛇瞳搭配在一起,愈发增添异样的非人气息。
十分引人注目。
晏明灼一边用理性提醒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先避难,再想办法如何消解黑公爵的怨愤,一边却忍不住停下躲避的脚步,站在原地研究那两道黑色的水滴状“泪痕”。
他的指尖,不自觉陷入紧张性痉挛。
不行,现在应该是紧张严肃的场合,他怎么能提出类似调戏人的奇怪举动呢,太破坏追杀时的刺激气氛了!
晏明灼垂眸,遗憾地放弃触碰怪物颊侧泪痕,验证手感的想法,掌心翻转,露出此前夹在指间的【传送符】——
“伊恩,听我说,我不会用它离开古堡。”
晏明灼发动用于保命的超自然物品,道,“我在顶层等着你,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
他还没说完,一闪而逝的白光已经将身影吞没。
晶体状的水滴泪痕随晏明灼消失的举动越发明显,他抬手用力按住竖领下的脖颈左侧,气息浓重地喘息着,根本听不进晏明灼让他冷静的话。
极端激烈的痛苦,宛如涂抹蜜浆的酷刑反复折磨着黑公爵紧绷的敏感神经,致使其一朝土崩瓦解!
这个该死的骗子!
混蛋!!
潜意识中的疑心,告诉颅内思绪一团乱麻的黑公爵,晏明灼很可能是在用言语迷惑他——这可是对方的拿手好戏,这些日子来把他玩得团团转——他在调虎离山,拖延时间!
如果他依言去往顶层,也许晏明灼早就离开古堡,一去不回。
黑公爵明明可以先去一楼,甚至先派遣人手去古堡外漫山遍野地设下层层围挡,毕竟晏明灼理论上给予了他“冷静时间”。
但是……
——但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ЙáΝF
学城
怪物周身失控的力量令书房内所有东西开始震动,书架上的厚重书籍一本本掉落在地,书架边缘因震动而碰撞。
房间里仿佛被罩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本就不甚鲜明的色彩在可夺取万物一切生机的力量影响下,黯淡发脆,像是经过了时光加速洗礼,落下余烬。
轰隆隆——
仿佛小型地震过后,原本静谧的小书房内一片狼藉,近乎成为废墟,迪迪·兰泽尔被书堆掩埋其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激将法,或是又一个骗局?”
黑公爵甩开翻滚的袍角,不管不顾转身离开房间,径直往顶层而去。
被反手握住的镰刀拖在身后,在地毯上划开一条明显的长长痕迹,彰显着意识主人的坚定决心:“无所谓了,晏明灼,从你说要留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你!”
哑着嗓子,他低低咬字:“是啊,我可是个……不惜用数百年时间折磨仇人的记仇怪物。”
“既然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当个怪物也没什么不好。”黑公爵嗤笑。
他抬手往脸部扣上银面具,露在面具外的蛇瞳闪过暗光——
“该怎样报复我这些时日来所遭受的欺骗,等我抓到你,我们再好好清算!”
另一头,顶层。
晏明灼拧开卧室门,一眼便目睹地上飘飘扬扬的灰衫布条。
“啊,原来这么生气么……”晏明灼上前蹲下身,搓了搓布条,被失控力量波及到的布料被外力一碰,原本保持原状的假象骤然破裂,化为碎末,“似乎真的很讨厌我。”
说话声低落下去。
哪怕早有预知翻车的后果,刚刚又在书房被捉住现场,“狭路相逢”,他脊背仍旧飘过一阵寒意,仿佛被“碎尸万段”的人正是他自己。
心下落得愈来愈沉,不太能置身处地体会到情绪迸发的激烈程度,却能通过细节处分析黑公爵态度的晏明灼,意识到自己太过想当然。
接下来,他不得不往最糟糕的考虑打算。
拂过随身包裹,他从里取出原本在画架上拿下的几张画,藏在合适的隐秘角落。
想了想,晏明灼又拿出几个造型古怪的香水瓶,他蹙起眉,思索着等待黑公爵找上门期间,要不要再加上几道保险措施。
咚——
沉重的拖地声,与沙沙摩擦声从未曾掩上的卧室门外传来,踏上旋转楼梯的每一步,简直踩在心脏上!
咚——咚——
与平素优雅作风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根本没想过掩饰,甚至在刻意昭示存在感!
——冷静?
不,压根是火山爆发、岩浆喷涌前的间奏!
来不及多权衡了!
晏明灼冷静地加快脚步,冲到画架,从被挖空的隔板里取出被他藏起来的厚厚一叠用以练习【丹青妙手】技能的画作,看也不看向后甩手一抛。
天女散花般的纷飞过后,地上多出一大片散乱的空白纸张!
而画上的内容,在晏明灼的控制下躲在暗处,黑白笔触肆意摇曳!
一瓶被拔开软木塞的香水瓶随之滚落在地,雨后草木般的调和香气在卧室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若是嗅觉不够敏锐,或是不够留心,很容易将其忽略。
提前服下解药的晏明灼上前一步捡起香水瓶。
当他直起身的那一秒——
【叮!】
【痴汉人设3:你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渴望,现在、马上、立刻,你决定采取实际行动,当一个身体力行的变态痴汉~】
嘭!
劲风猛地灌入大敞的卧室门,门随之剧烈摇晃,与墙壁碰撞击打发出噼里啪啦的沉闷声响!
戴着银面具的冷酷怪物,拖着漆黑镰刀,出现在因听到人设要求而眼神怔忪的晏明灼面前,宛如索命死神!
“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做梦。”
黑公爵压抑着情绪,站在门口,“只有你睡在我身边时,才出现了例外。”
“是因为你用了什么东西,亦或是单纯因为你?”
很多事情,黑公爵可以去细想,只是暂时不愿意去深究。
就像是那个梦。
手指攥得越紧,从水中捞起的月亮就会溜得越快,可他不能容忍,连水中的虚幻月影也要离开。
事情,兜兜转转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
“我改变主意了。”
就像一开始见面时那样,两人一左一右形成对峙局面,狭长蛇瞳里聚集着蓄势待发的恐怖风暴:“上楼梯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只有把你也变成死灵,才能留在我的身边——那么为什么不?”
“我再也不必遭受疑心的折磨与摆布。”他说,“我能知晓,与你过去、现在、未来有关的一切……”
【叮!触发限时任务“进击的痴汉”!】
【限时任务:请利用‘丹青妙手’技能,完成不同种类的亲密调戏举动*3,不可敷衍,并成功存活过今晚~】
【成功奖励自由身份卡,下个副本可以主动选择新身份,失败更改为惩罚任务!】
下个副本?
……面对这个极其过分的限时任务,之前无比克制自我,恪守底线的晏明灼却扬了扬眉,默默思索。
彻底被剥夺逃避理由的他深吸一口气,心跳忽然加速!
“晏明灼,你到底想做什么?”黑公爵上前一步,紧紧盯住视线中的人,不肯放他再次逃跑。
“既然都到这一步,那也没办法了。”终于回过神的晏明灼直面风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也许你会更加生气。”
他诚恳道:“伊恩,请不要真正讨厌我……这个事实,会令我很难过。”
“过了今晚,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晏明灼突如其来的话,引得一脚踏进门的黑公爵不自觉上前:“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理由有些难以启齿,我想了很久,还是很担心一件事——如果我暴露出不太寻常的一面,把你中途吓跑,该怎么办?”
“所以,身为弱小的人类,只好用智慧额外借助一点点小手段……”
晏明灼话锋一转,警惕十足的伊恩嗅了嗅空气,忽然脸色大变,当即便想离开卧室!
“晏、明、灼!”
随着近乎于无的草木清香袭上面前,他的身体开始产生麻痹反应,有感知,甚至触觉愈发敏锐,却渐渐失去力气。
晏明灼前些日子画过的花花草草,纠结成细细长长的黑白藤蔓,撩开黑袍,绞裂靴面,缠绕上怪物的脚踝。
第29章 会恐惧么
镜头随着庄园内呼啸而过的寒风高高拉起,灰鸦唳叫振动双翅,滑过林间。
某块空地,浑身被罩住的几个灰衣鬼仆被躲藏在树上的玩家偷袭,手持双刃弯刀的男玩家刚跳下树,打算摸尸捡掉落物品,自暗处凭空发出一枚冷箭!
咻——!
冷箭即将射入弯刀男玩家要害时,从与之相反的方向,同样射出一枚暗器,在半空划出一道利光!
半空交汇,箭尖与暗器激烈摩擦,随即双双坠毁!
“艹!”差点死于技能偷袭的男玩家猛地后退,一拍随身包裹,给自己套上防御道具,随即切换成群攻技,抬眼怒吼,“不就是不想加入你们团队?耍这种小人招数,欺人太甚!信不信我去论坛挂你们?”
“呿,运气真好。”
弓箭手见一击不中,刚想再拉弓发动技能,又忌惮刚刚凭空救场的玩家,不由得边退边瞄准,以示威胁:“死出副本再想进来,可没那么容易,你们这种散人穷逼,能集齐几次奇遇石?”
“等你们在论坛打完口水仗,我们早把主线副本推完了!你就等着在屁股后面吃灰吧!”
“呸!氪金玩家了不起?”男玩家气急败坏,“我可不像你,甘愿当独眼脚下一条卖命的狗!”
“玩游戏嘛,说什么卖不卖命,谁给钱,谁厉害,谁就是大爷咯。你们没有胜负心,还在这碍手碍脚阻拦别人办正事!”
“早点滚回夜之国,在猫头鹰酒馆里和漂亮老板娘吹吹水,在梦魇公馆里泡泡各国美人多好,听说公馆里头牌花魁是雨之国来的,三味线弹得很妙……嘿嘿!”
咻咻——
又是两道暗器!直接扎在快没蓝的弓箭手脚下,吓了口花花的他一跳!
“等着瞧!”弓箭手瞪着眼,临走前还不忘放垃圾话,“敬酒清场你不听,迟早会要你好看!”
同样快没蓝的弯刀男硬着头皮对峙半天,此刻总算见弓箭手撤退。
松口气,他把防御道具收回行囊,抱拳感谢伸出援手的不知名玩家:“多谢好汉救人一命!”
弓箭手话虽不好听,却真实得令人扎心。
他靠在城市里肝日常换来的一堆奇遇石,抽到倒数第二次才好不容易进入20级主线奇遇,这一死回城,说不定又得没日没夜肝个小半月,黄花菜早凉了!
“没事。”黑漆漆的树影里,轻盈跳下一个庞大的身影。
弯刀男定睛一看,原来是他花了眼,分明是个身高腿长的红发女玩家,一手拎弓,另一只手拎着眼镜女玩家的后领。
“独眼这群人未免太霸道!”果味七把叶子甜甜放下,红发在身后如火飘扬,拧眉不屑,“大家都是来玩游戏,凭什么他就能学螃蟹八只脚?我最瞧不起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丑。”
“也没办法……毕竟主线卡得确实很久。”
之前还反驳弓箭手的弯刀男,面对果味七时,他反过来苦笑着解释情况:“现在内测快一个月了吧?主线副本里这么多小怪源源不断贡献经验值,玩家升级速度一下子变快不少,除去大Boss和花田里的npc没法打,现在还能待在副本里的人,很多都是老手。”
“大家一来想见未曾谋面的npc男主,二来好奇下个国度的新地图,偏偏被卡在这里。怪不得独眼振臂一呼,一部分人就云集响应,打算听他指挥届时开团战。”
“偏偏那家伙心狠手辣,没想到他纠集团伙准备单独推副本就算了,连口汤都不打算给我们这群散人留……”
弯刀男说着说着,一锤掌心:“我说这些天副本里人怎么越来越少!主动脱离副本范围,再进主线副本的几率比较高,死回城再进,又不氪金买奇遇石,这就得靠肝不断刷咯。”
“我今天藏在树上的时候,无意中还听过几句……他们接下来似乎打算把晏明灼作为突破口。”
“接着说!”果味七走到旁边警戒,查看是否有其他游荡小怪,或是藏起来的玩家。
叶子甜甜更是紧张,捏住交错的手指:“不会吧?晏明灼可是0级!”
“不知道他们怎么考虑,反正独眼带着几个人偷偷往古堡去了。”弯刀男唰地将刀收回刀鞘,眼珠子骨碌一转,“想不想去看看?”
被偷袭一事,令他怒从心头起,打定主意,以后一旦逮着机会就要给独眼添乱!
闻言,红发女玩家与眼镜女玩家对视一眼。
另一头。
\"万一弄巧成拙,有个三长两短,副本所有人都得凉凉,那惩罚……也算是给npc男主陪葬了!”
古堡前,喝下【隐身药水】的几个玩家悄无声息聚拢在一起,有刚加入组队的人不安询问。
被围在中心的独眼点点手指,大手一挥:“论坛hot贴里不是有人提过一句,他血条很长么?0级小号,却拥有异常的血条。”
“说不定,这就是《人设ol》官方给我们攻略副本留下的线索,0级号攻击与防御都极弱,所以在玩家救人之前,晏明灼的血条必须够长,挺得住折磨。”
独眼冷笑一声,手指点点太阳穴:“动动你的脑筋,逆向思维翻转一下,血厚但毫无攻击力……这难道不是任人宰割的天生诱饵?”
问话的人被说服,不自觉点点头。
“抓到人之前,千万别走漏风声。”另一个人闷声闷气道,“游戏里喜欢他的人不少,万一碰上哪个玩家心血来潮,把消息捅出去……破坏计划先不说,到时就算过了副本,论坛上也会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
“这些天清场,虽然干得隐蔽,有乱子也私了解决了,但还是得小心,别世界公告没拿到,还得平白受这些鸟气!”
第一个(队)通关副本的人,会享受世界公告栏巡回滚动的荣耀待遇!
“ok!”
“明白明白!”
“对了,玩弓箭的那家伙没来,他可是个话痨的大嘴巴,和老牛有得一拼……”
“回去再说。”独眼眉头一皱,不想在这时动摇军心,“这么短的时间,出不了乱子,倒是你们,进古堡务必小心!”
“独眼老大,这队伍里谁没在Boss手上丢过几条命?”有人笑,“我可不想再尝尝镰刀抹喉的滋味。”
话音乍落。
冷风伴着虚幻的不祥鸦鸣灌入玩家们的衣领,他们停下缓解紧张的说笑,面面相觑,纷纷打了个噤颤
玩家们再望向大门紧闭的古堡,分明一个人也没有,却莫名让人后背寒毛竖立。
“老大,我们走……吧?”
“走!”独眼深吸一口气,一锤定音!
岁月沉淀在悠久的古堡内,无声凝结出厚重。
一楼大厅。
水晶灯高悬于顶,将朦胧的光芒倾泻于密密麻麻跪落一地的灰衣鬼仆们头顶。
气氛肃穆而奇诡。
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二楼,靠近楼梯拐角处的小书房里,宛如地震过后留下一摊废墟。
书堆下,不知何时伸出一只染血的手,费力地拽住远处地毯的毛絮,企图逃离身上沉重的繁杂坠物,几番尝试,地毯上留下几道指尖磨出的鲜明血痕。
他终究无能为力。
“救……命……”生命力的快速流逝,令黑发蓝眼的鬼仆恐慌到了极致!
嗡、嗡嗡!
伊恩……伊恩!
颅内被恨意与不甘心充塞殆尽,迪迪·兰泽尔,从胸腔里迸发出死灵生物最强烈的灵魂共鸣——
……嗡!
在灵魂意识即将彻底消弭前,他像是因太过渴望而生出了幻觉。
远远的,传来了近乎于无的脚步声。
……
……顶层。
卧室大门随藤蔓勾住门把手,紧接着捅i入锁孔,咔哒——被彻底反锁!
近乎没有厚度,与纸张齐平的黑白藤蔓,沿脚踝纠缠着攀爬上光滑小腿,带来酥酥麻麻的奇妙触感,凌空支撑起黑公爵渐渐软下的身躯。
像是冰凉的雾气,却又带着细长的实体,不够光滑的毛糙触感,像是生出无数根齐刷分明的软毛,划过苍白的肌肤,留下蜿蜒而过的束缚红痕。
因施加外力而带来的浅浅红印很容易消退,然而一道、一道、又一道……随着衣物的逐渐撕裂崩解,纵横交错。
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贵族,原本的怒意渐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淡,冷静袭上脑海,眉头轻皱,银面具后的阴沉脸色,渐渐被好奇与疑惑所取代。
他轻咳一声,对危险的现状毫无畏惧,甚至还在左顾右盼。
“……这是什么东西?”
因肢体麻痹而无力收拢的手指骤然放开,作为伴身武器的漆黑镰刀无声摔落在地毯,随即哗啦一声分解成无数碎片,凌空浮起。
伊恩轻哼一声,哪怕不能动弹,他依旧能够杀人于无形。
一想起迷香,原本趋于平缓的情绪又开始波动!
晏明灼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情?
人类的小智慧……
黑公爵有些费力地缓缓低头,垂落的眸光落在缠绕在身上奇怪的藤蔓上。
分明长有植物的模样,甚至与晏明灼在庄园荒芜野林里写生时画下的挂藤十分相似,却毫无植物该有的绿意,甚至连黯淡色彩都不存在,只有黑白灰三色,细细长长,薄薄挂在皮肤上。
他的身躯,可不是树干。
“是我的画。”晏明灼俯身,拾起一张地上散落的白纸,在黑公爵眼前晃了晃,“我的画……会活过来。”
“伊恩,你会因此而恐惧么?”
画家平静地说出他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第30章 藤蔓束缚1
怪物低着头,凝视着眼前空白的画纸,以及卧室内散落一地的纸张,像是一时之间忘记了怎样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乎无知无觉之间,他的身体已经离开地面。
黑袍宽大的袖口,随被空中飞舞的无色植物高高吊起的双臂而滑落,露出匀称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顺沿往下,骨节微凸的手腕缠绕上细绕的藤蔓,无力张合的手掌掌心朝下,与手臂之间弯折成大约六十度,自然垂落的指尖还在微微瑟缩。
几根粗壮的枝干模样的长藤,宛如盘旋的长蛇圈住黑公爵的身体,将绣有暗纹的柔软绸缎划得沟壑不平,破破烂烂,露出苍白到毫无血色,却因强健体魄而蕴藏润光的肌肤。
破烂的长靴掉落在地毯上,化作几块碎片,赤i裸的优美足尖随他的身体而摇摇荡荡,脚趾点在竖起的毛绒上,轻轻压出一个小圈。
宛如一副濒临死亡的受难图,不屈的傲慢野兽被束缚于黑白藤蔓组成的囚笼,周身漂浮着无数淬有利光的杀人凶器,哪怕表面上受制于人,依旧那么不可一世,摄人心魄!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不同寻常的一面?”出乎意料的是,戴着银面具,因低头而看不清神情的黑公爵竟然低低笑出了声,“会化为现实的画?”
“晏明灼,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道。
尤其是地牢发生过几番动乱之后,黑公爵虽然很高兴见到晏明灼再次回来,可心中的疑虑其实从未被放下,甚至因晏明灼曾经悄无声息离开过的行为而愈发加剧。
之后的相处日子尽管静谧和谐,看似无风无波,可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着无数潜流。
晏明灼始终保守克制的无形距离、层出不穷企图“救人”的外来者、那些本不该被往事重提的隐瞒过去……
不安刺激着内心的千头万绪,直至奈娜尔的往事成为导i火i索,那些被理智强行按下的情绪终于突破桎梏,到达顶峰!
原来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晏明灼随时可能脱离控制……晏明灼来到庄园的真正意图,也许与卢比家族的委托无关,但肯定不像他一开始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寻觅“灵感”,画出一幅理想中的人物肖像!
那么,他会为了什么而留下?
黑公爵不傻,晏明灼当时为了逃脱追问而刻意为之的亲密举动,只要冷静下来,脱离一时意乱情迷的氛围渲染,事后察觉不对劲是顺理成章之事。
已经错过追问的时机,他也不想因步步紧逼的追问而激发矛盾,破坏有缓和趋势的关系,只好暂且放下。
但那深邃入骨的疑心劲,令得不到答案的黑公爵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把通往顶层书房尘封内间的钥匙交给晏明灼,作为试探。
除去黑公爵之外,晏明灼是有幸踏入这个珍贵房间的唯一一个人类。
若非在闲聊过程中见他对神秘学知识非常的好奇,通过某种特殊手段进行检测之后,又发觉晏明灼的隐藏潜质,黑公爵不可能选择让心爱的人类深入接触凶险莫测的术士之道,踏入另一个非凡的神秘世界。
也正是这个意外发现,令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新的推测——
术士的资质与血脉息息相关,在人类中可以说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哪怕经过这么多年,在这些从庄园外来的人中,黑公爵所见过的能拥有资质接触神秘学,成为术士的人,仅仅只有晏明灼一个,可见条件苛刻程度。
这只是一个巧合么……
黑公爵很想努力告诉自己相信晏明灼,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想法与打算,脑海里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席卷上脑海,疯狂叫嚣着存在感。
当年,除去他自己以外,他只认识两个术士。
这两个人,他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一想起晏明灼的到来,很可能与那两个人有关系,甚至根本就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预想中的事实都令黑公爵感到异常躁郁。
他希望通过这次试探得出安心的结论 ,证明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完全是没有根据的妄加猜测,然而——!
事态发展,越来越往最糟糕的趋势滑落。
晏明灼动用了他异禀的天赋与聪明才智,在短短几日内就学会了难度极高的密法,目的就是为了来应付他,私底下与迪迪·兰泽尔会见。
他甚至不惜动用迷香!
黑公爵真不知该为晏明灼“以身饲虎”的冒险精神而惊叹,还是为到了此刻,依旧因晏明灼的暧昧态度抱有希望的自己而感到嘲讽。
在冲向小书房的那一刻,镰刀依旧精准地避开了晏明灼的位置。
而现在,濒临爆发边缘,黑公爵只想知道晏明灼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他做这一切的幕后目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任由自身陷入宛如被“宰割”的弱势地位,并没有第一时间轻举妄动。
“不对,这不是能令你隐瞒的事情……至少重要程度还不够。”
没有色彩,奇形怪状在空中招摇的藤蔓看上去很吓人,实际上对黑公爵而言杀伤力很低,在晏明灼略显生疏的操纵下,即便缠绕在身上也不过是勒出些许浅淡的红痕,根本不可能杀死怪物。
“不过,算是很有趣的术法。”黑公爵依旧低着头,不愿去看晏明灼脸上此刻的表情,“我不记得在顶层书房里存放有相关记录的典籍。”
说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缓缓开口:“这是你的家族传承么?”
“不是。”晏明灼回答得很快,“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去世了,成了孤儿,我的画作出现异常情况是在来到庄园以后,也就是在我住进地牢的期间。”
晏明灼明确笃定的回答,令黑公爵滋味难明的心情好转片刻,眯起的狭长蛇瞳放松。
随即,脑海中仿佛有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他并不知道眼前人说的是真还是假,也许只是又一招缓兵之计!
……即便是缓兵之计,也比中途逃跑要来的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黑公爵问。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我身上出现的异常情况。”晏明灼说,“这一切似乎有些太过疯狂,我想这或许与庄园里的诅咒有关,又或许是出于我所不了解的某些神秘世界的知识……”
“我想要向你了解一些我所不了解的那些知识,解开我身上的异状。”
他耸了耸肩,摊开手表示无奈:“就像你所说的,书房的典籍里少有记录。”
晏明灼没有说谎。
他一直在寻找与女异客透露讯息相关联的证据,尤其是包含“魔王”、“异界来客”或者与神秘音近似存在的相关记载。
不算一无所获,但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支零碎语,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晏明灼的话,无意中为他对术法与典籍的热衷提供了合理解释,令黑公爵的疑心稍微消退。
但这还不够。
不够!
“那么书房里的那件事呢?”黑公爵不想再乖乖等晏明灼的“之后”,再被疑心所折磨,他当下就想知道答案!
撞见晏明灼与迪迪·兰泽尔背地里商谈一事,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持续往脏器里灌注着隐痛。
“……”这次换做成向来伶牙俐齿的晏明灼短暂陷入沉默。
不同寻常的抗拒,令被插诨打科短暂平息的怒火汹涌澎湃,宛如滔天盛焰,一股脑儿从传来闷痛的心脏卷土重来,热腾腾席卷黑公爵的骨与血,烧灼着他堵塞着说不出话的喉咙——
真奇怪,他的血竟然还像人类一样保持流动与热度,而非死灵血管里通常保留的半凝固冰冷黑血。
无力垂下的指尖开始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然而顶级迷香带来的麻痹效用尚未散去,黑公爵的身体依旧被这些脆弱的小玩意包围住,只有身畔镰刀碎片在拼命震动。
碎片化作高速旋转的风车,割裂防御力极低的画藤!
然而割断一条,又补上一条!
在晏明灼早有预备留出的后手下,从墙角四周疯长出无数扭曲纠结成一团的巨大植物,直接向上伸展,爬满天花板的每一块角落。
视线再往回落,黑白无光的植物密密麻麻长满整间宽敞卧室,狰狞恐怖的异状足以令患有密集恐惧症与巨物症的人呼吸困难,昏厥当场!
名副其实的藤蔓巢穴里,只在最中心,为凌空对峙的晏明灼与伊恩留下落脚场地。
这只是权宜之计。
等猛兽撕碎囚笼,下一个要吞噬的就是胆敢设下囚笼的狡猾人类!
“暂且停手吧,伊恩。”
晏明灼叹口气,走近被藤蔓束缚的强大怪物。
限时任务的时间截止到午夜过去之前,可【丹青妙手】技能的前置准备并非一时半刻之功,没有这些花花草草,他总不能放其他死灵生物,这无异于加速激怒黑公爵,自取灭亡。
因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画藤被高速旋转的刀锋破坏。
晏明灼穿过细密浮空的碎片缝隙。
分明密密麻麻的利器遇到气势宛如一往无前,不管不顾径直往刀尖上撞的人类,像是老鼠遇上了猫,在黑公爵的咬牙控制下,好似摩西分海般露出直通终点的坦途大道。
“我不会像第一次那般心软,哪怕是要将你变为亡灵。”
像是为了挽回颜面,还在气头上的黑公爵挤出一句话!
晏明灼穿行过后的地方,漆黑镰刀化作的碎片重新聚拢,更有甚者直接抵住晏明灼的后心与脖颈,稍有不慎便会刺入血肉。
“你要送死的话,正合……”冷笑一声,我意二字还未吐出他的喉咙,忽然被晏明灼伸手的动作推搡回咽喉,消弭在声带之后。
银眸青年搂住了怪物赤i裸的宽肩,将头压在他的颈侧。
“伊恩……”细小藤蔓随着晏明灼的指尖聚拢而来,在衣衫破碎的宽阔背部若有若无地开始游走,早已熟悉的毛糙触感,随着人类柔软指腹的挤压倏地滋生出一股别样的瘙痒。
当啷——!
当啷!当啷!当啷!
伴身武器形成的碎片叮叮当当相互碰撞,因主人失控的心绪很快在地毯上形成一堆黑色金属小山。
流转全身的热意,从一开始的愤怒,仿佛沾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伊恩和晏明灼从未靠的如此接近,此前他们哪怕就算是躺在一张床上,也总是隔着被子的距离,拥有衣服的阻隔,然而此刻,连衣服也因藤蔓而划破……
停滞几秒,黑公爵往相反的方向扭开头,眼睛闭上又睁开,划过一抹挣扎过后的厉色,企图挣脱的动作反而剧烈起来!
又想和以前一样,打算就靠这种行为讨好他,这样不明不白的蒙混过关么?
这是对他的羞辱!
从身体最深处似乎生发出一种气力,支撑着黑公爵改变身体的朝向。
他好不容易将无力支撑的身体艰难地转移几分角度,藤蔓迅速的缠住他的手臂,又将被搂住的身体强行拉了回去,挤挤嚷嚷一把推进晏明灼的怀抱里。
地上堆积成山的金属碎片,一动不动。
“放手。”黑公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的脑袋因晏明灼的过度靠近而嗡鸣,像是整个人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在其中。
明明眼前的人是个隐瞒了许多事的骗子……可他的怀抱却那样的温暖和安心,看似瘦削的修长身躯下,隐藏着坚实到令人足以依靠的安全感。
这样的感觉,给人太过矛盾。
以至于黑公爵一时怔住,就这样待在晏明灼的怀抱里不再动弹。
“伊恩,我想了解你的过去。”晏明灼附在黑公爵的耳边低语,“你到底在恐惧什么?我想更加了解你,就像你之前所说的,包括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出于某种原因,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过去……
“这就是你的理由?你听见了一些什么话?”黑公爵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科猛兽,噌地点亮警戒!
“是有一些……”
晏明灼不由得想起了迪迪·兰泽尔说过的那些话。
黑发蓝眼的少年,疯狂大笑的声音犹在耳侧。
“……我可不像那个天生与黑暗为伍的怪物,没什么好隐藏的丑恶过去。”
“那个弑父杀母的冷血怪物……”
“我才是兰泽尔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历代领主的统一特征,皆为黑发蓝眼。”
“窃取了……悖逆残虐之举……蛇神的诅咒……竖瞳……”
黑公爵当时在书房外,并没有听到迪迪·兰泽尔与晏明灼的全部对话,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的尾音,由此愤怒地投出武器,将鬼仆钉死在地板上!
“算了。”黑公爵没有等晏明灼的回答——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出从迪迪·兰泽尔嘴里会吐出的“疯话。”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的过去,那我告诉你好了。”
“就像你所听说过的一样——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我曾做过一些什么样的事。”
“晏明灼,你的问题,我现在还给你。”
“恐惧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伊恩扭过头,从蛇瞳里折射出冰冷的眸光,他一字一顿:“我就是这么个混蛋,杀掉了古堡里留下的所有人,抢来了现在的王座。”
矜持的贵族头一次痛痛快快骂了人,对象却是自己。
“如何,现在,对我的过去听满意了吗?”
死一般的沉寂在距离极近的两人中停留片刻,藤蔓代替晏明灼的手指攀上了眼前的纯银面具,掀开露出怪物的真容。
水滴状的黑色晶体,在灰色双眸下与英俊凌厉的面容巧妙融合在一起,因暴怒而格外明显。
纤长手指终于遵循所愿,抚摸上这两颗特殊的黑色“泪痣”。
“真美——”
痴迷的叹息徜徉在化为藤蔓海洋的房间内。
晏明灼眨了眨眼,只有在几乎面贴面的情况下,才能看清的眼下浅淡的两点泪痣,仿佛与黑色晶体形成了镜像对照,位置的中心点几乎重合,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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